第二百七十三章 如此,甚好
杜十娘已經被餘歡打了預防針,聽到李甲如是,當然意識到即將到來的是什麽。她同餘歡對視一眼,便讓餘歡先行離去。
有的事情,始終都得麵對的。
她不緊不慢地燃起一盞油燈,將案台附近的空間照得明亮些,然後又取來兩隻簡約的酒杯,往裏麵倒入甜美醇香的果酒。
李甲看著眼前香氣誘饒果酒,搖了搖頭,:“我不能喝了。今日認識兩位新朋友,跟他們去岸上喝了個痛快……”
或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沒有交代一句就出去,李甲愕然一下,住了嘴,想著還是正事要緊,孫富那邊還等著他的回話呢,便往被冷風吹得幹噪的喉嚨裏咽了咽口水,才接著道:“孫賢弟是位熱心腸的人,做事別具一格又頗有主意,他得知你我二饒事情,還真是替我們捏了把汗。”
“所以,這位好心腸的公子,是給你提了什麽好主意麽?”杜十娘接話道。
“是的。”李甲未能聽錯杜十娘話語中的譏誚之意,隻當十娘對回家這件事心裏也沒底了,便寄希望於有人可以在這件事上提出個有效的解決辦法,便欣然接著道:“孫賢弟高明,一眼看出我的處境來。
他,我父親對我動怒,是認為我留戀風花雪月,揮金如土,貪圖享樂,毫無節製,日後恐怕會敗光家業。他是擔心我難以擔當重任繼承家業啊!可,若是我這次回去,不是空手而歸,而是帶著千金回去報答父親,父親以為我做事還是有分寸的,不僅沒有把自己揮霍到身無旁物的地步,還將當初上京城去時從家裏帶去的千金分毫不差地帶回去,他定然十分欣慰,便不會怪罪我了。”
杜十娘聽得心寒無比。從頭到尾,這個郎君都沒有替她考慮過分毫呀!
她還不醒悟,更待何時?
她笑了笑,問道:“何來千金?”
“孫賢弟願意相助於我。”李甲見她露出笑意,卻看不到她眼底的寒冷和絕望,險些是脫口而出的這句話。
“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杜十娘眼眸一抬,看向李甲,“他是不是提了什麽條件?”
李甲迎上杜十娘清澈的眼眸,隨後又閃開了去,略有所為難地:“我怕你不能答應。”
“你且來聽聽罷。”杜十娘耐著性子。
“我……我難以啟齒。”李甲想起杜十娘與他相伴多時,又不嫌棄地跟著他這個一窮二白的落魄戶千裏南下,忽而變得不舍起來。尤其是看到杜十娘那張美妙如畫的俏臉蛋,想到她舉手投足俱是婀娜多姿風情萬種,風塵中人卻有難得的重情重義。
“你我之間,有什麽不可的?”杜十娘淡淡地,“你向來不是個能拿定主意的,這一年半載以來,什麽事情不是要與我了,才能下定決心?”
“好吧!孫賢弟想要你。”李甲也就是那麽一瞬間掙紮而已,聽到杜十娘給他台階,便毫不猶豫下去了。
而後李甲不知是替孫富還是替自己,解釋:“他也不是什麽好色之徒,隻是感慨與我一見如故,便不願意看到我與家人決裂。我父親年事已高,我確實不敢忤逆於他,這些過得十分煎熬。”
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是親耳聽到眼前人如此辭時,杜十娘還是覺得眼前一暗,她感覺自己的一顆赤紅真心正在承受著崩地裂的摧殘,土崩瓦解地碎不成形。但她表麵上卻不露聲色,沒有瘋狂怨怒也沒有悲戚自憐,隻是淡然地問了句:“公子以為如何?”
“我……我不知。”李甲眼神閃躲,不敢看向杜十娘。
杜十娘沒有話,李甲向來是個沒有主見的,莫不是到了這樣的時刻,還要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來當這個背信棄義的壞人?
窗外的寒風時不時地卷起簾子,刮到船艙裏來,風裏的那股冷勁,十分強大,直直透過厚厚的衣裳,貫穿她的嬌軀,籠罩在她的心窩上。
李甲忍耐不了室內的安靜,有些兒焦躁,便又:“他昨晚聽了你的歌聲,便十分傾慕於你。他也懂些絲竹管弦之音,想必也能與你投緣。他與我初次見麵便慷慨大方,對媺兒你,更不在話下的。”
他又喃喃補充了一句,“他會待你好的。”
話都到這份上了,明擺著是讓杜十娘走呀,可他偏偏不肯捅破那最後一層薄薄的窗戶紙,不肯背負那名副其實的“薄情寡義之徒”的罵名。
杜十娘心:“那我呢?你從頭至尾隻考慮自己的處境,可曾為我思慮半分?可曾顧念你我得之不易的情分?罷了罷了,什麽情深義重,也比不過現實的殘酷,他也不過是個世俗之人罷了!楚楚姑娘的對,即便他心中有我,我也不會是他最後一個女人,待我容顏老去……不,我容顏未老,他便已隨手丟棄,可見他當真薄情寡義,不值得!”
隻要不再感情用事,杜十娘心思就跟明鏡似的,既已看出李甲的心思,何何須再有不舍?
“如此,甚好。”她淺笑著,“認識你之初。我便知道你是個拿不定主意的,這一年半載,我們兩饒大事情都是我拿定下來的,但我懂你,向來都是按照你的心思來的。如今這一件,也不會例外了。”
李甲怔愣一下,抬起頭來。回想過去種種,好像確實是這麽回事,杜十娘拿定主意的事情,從來沒讓他失望過。思想著,不覺間,竟然簌簌落下幾滴眼淚來。
杜十娘將一杯果酒一飲而盡,問道:“千金呢?”
李甲最近囁嚅一下,才:“還沒得到你的答案,我不敢收。”
“那你明早趕緊答應了他,可別錯過了大好的機會。”杜十娘的笑意變得越發冷漠起來,“你讓他把千金給你,你便把我交去他船上。”
李甲怔怔地看著杜十娘,沒想到杜十娘居然不哭不鬧,不氣憤不怒罵,竟就輕易答應了,而且那雙原本總是含情脈脈看著他的眸子,現在居然半點感情都沒有了,還真讓他心裏很不是滋味。
杜十娘交代之後,又問道:“對了,我的賣身契在哪兒?”
李甲知她已決定要走,不免丟了神魂,便行屍走肉般從內衣裏將契約掏出來,放到杜十娘跟著的矮案上,然後又獨自行屍走肉地走到床上躺下,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