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悲慘的阮積山
江文遠說:“進入清幫就不分你我,用吧,把每套房裏都像我房裏一樣……”
剛說到這裏,卻見窩窩蹲著身拉自己衣袖,稚嫩的聲音說:“總領幫,你坐!”
江文遠轉頭往自己身後去看,見身後的腳邊放了兩塊青磚,窩窩正蹲下身去,鼓起小嘴吹上麵的灰塵。
看著這小女孩如此,江文遠又一陣心酸:“別吹了!我坐!”
也沒嫌那磚上塵土過多,直接坐到上麵。
又細看這窩窩,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眉毛很長,也很直,臉上尚有些嬰兒肥,讓兩腮顯得鼓鼓的,特別可愛。
這麽可愛的小女孩,這麽小的年紀,就要每天坐在製衣車前上工,還這麽懂事,可能是剛才聽她母親說房中連凳子也沒有,就出去把外麵建房時剩下的青磚搬了進來。
這窩窩不但可愛,而且懂事,讓江文遠坐下後,她又出去搬磚去了,兩個兩個的搬進來,最終都讓房中的人坐下,隻是再沒給他們吹灰而已。
雖然劉坤一是兩江總督,也沒半點嫌棄磚頭凳子,也一屁股坐下。
想到劉坤一的身份,江文遠連忙說:“我向阮老哥介紹一下,這位是兩江總督劉坤一劉大人!”
聽說是兩江總督親臨,阮老哥和他妻子一陣緊張,但在床上站不起,往外不住地欠身,手上不住的作揖行禮!”
劉坤一也感覺到他們夫妻在向自己行大禮,隻是苦於身體不能下床,連忙擺手向下虛按,示意對方免禮。
一群人就在他們夫妻的床前的青磚凳子上坐了一片。
其實那個時代的民間,稍微上了年紀的夫妻在床上都不是睡在一頭的,而是丈夫睡床頭,妻子睡床尾,夜裏吹了燈才爬到一頭去。
因此,這一群人在床前坐著,倒也沒有什麽尷尬。
江文遠又轉頭向管大說:“如果我們手裏的錢還有寬裕的話,就建一家醫館!”
“醫館?”管大疑惑一聲。
“對!我身為一幫總領幫,不能讓阮老哥這樣的人長期臥床,現在管領幫就去請醫生,診斷一下阮老哥是什麽病!”江文遠並不是太在意自己總領幫的身份,比自己年紀大的都叫老哥。
管大剛站起身,卻被阮老哥在床上攔住,又對江文遠施了一禮:“多謝總領幫,隻是不必再請醫生了!”
江文遠不解:“為什麽?”
那阮老哥說道:“我是站不起來了!”
“站不起來?縱然是……”江文遠剛想說縱然是再重的病也有治好的可能,卻被那阮老哥打斷,又向站在門邊的窩窩說:“窩窩你先去上工吧!爹陪總領幫說說話!”
“嗯!”窩窩應一聲,便出門去了。
覺得窩窩走遠了,這阮老哥才掀起蓋在自己腿上的被子:“總領幫請看,我還站得起來嗎?”
江文遠站起身,往他腿上去看,膝蓋以下已經齊齊沒有了,纏著幾圈破布,布上血跡已經幹成醬紫色了,燥焦焦的粘在一起。
“這……這……”江文遠連看幾眼,指著驚問道。
“被人砍了!唉!”這阮老哥無力說著,長歎一聲。
“誰砍的?”江文遠吃驚得叫出聲來。
“一條龍的人砍的!”這阮老哥再無力的應了一聲。
“就是高郵湖裏的那些水匪?”江文遠又高聲問。
阮老哥無聲的點了點頭,兩行清淚順腮直流。
氣得江文遠“呼呼”連喘幾口:“那些個水匪是好不了啦,上次在十二圩我還留他們一命放他們走,沒想到竟然如此殘忍的截人雙腿,我現在就去滅了他們!”
剛一轉身,卻被那阮老哥拉住,哭道:“我們夫妻命不長久,賤命一條,死了也就死了,可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們的女兒窩窩……”
說到這裏,這阮老哥拉住江文遠的手,已經泣不成聲,哽咽了多下,接著再說:“有總領幫的幫規製度在,雖然我也知道她在清幫會活得很好,但我仍然擔心他會被人欺負,求總領幫念在她將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的份上,一定要照看她一下!”
江文遠又不解起來:“什麽無父無母,你們夫妻都在呢!”
阮老哥說道:“我有感覺,我雙腿被斷後多日未治,恐怕已經患上了敗血之症,我妻子近日來也是不斷發燒,想來也難有好結果,本來我打算著讓我妻子再吃幾天消炎藥,隻要能走路,就讓她背上我一起投江自盡,我不想讓女兒親眼看著她父母死去嗚嗚嗚……”
看這阮老哥也是一條漢子,此時竟然哭得再說不下去,身體一震一震的。
阮老哥的妻子也在床尾把江文遠的另隻手拉住:“求求總領幫,窩窩年紀太小了,她才剛滿十三歲,我們怕她承受不住失去雙親的痛苦才想了這個法子,我們走後,你就對她說,我們出遠門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這樣也好讓她心裏有個盼頭……”
說著,他妻子也哭得說不下去了。
那阮老哥稍止悲痛,又哭道:“這丫頭雖然性子野,但還是很乖巧的,總領幫可以把她帶在身邊,她什麽都會幫你做,如果總領幫不想帶她,就告訴夏竹林她是阮積山的女兒,相信他不會不管的……”
被這對夫妻一頓哭,江文遠也已經滿臉是淚,聽到這話又問:“你們認識夏老哥?”
“對,我們還是有些交情的,我們是一起出國,一起留洋,回國後又一起在張香帥手下做事,那麽長時間的交情,他不會不管我女兒的!”這阮積山又哭著說道。
“原來你們和夏老哥還是好友!”轉頭又向管大說:“管領幫快去請夏老哥過來!”
“是!”管大應一聲,出了房門。
一邊往鐵匠鋪走,管大一邊擦著眼中之淚:“好慘的阮積山,不但被一條龍砍去了雙腿……”
剛想到這裏,管大就心中一個不安,因為他想到了剛才江文遠的反應,他說現在就去把一條龍給滅了,可是一條龍不但勢力強大,背後又有洋人撐腰,怎麽能是那麽容易滅的?這一次一定要把他看好,說什麽也不能讓他私自離開太平洲……”
管大一邊心中打算著,往鐵匠鋪裏請夏竹林去了。
阮積山的房中,劉坤一問道:“既然你和夏翰林一樣在張南皮手下做事,現在應該是在湖北,怎麽來到了這裏呀?”
“唉!”稍微止住哭聲,這阮積山說:“不一樣的,雖然我是和竹林兄是一起進入湖北製造局的,但剛進去不幾天,我就出來了!”
“出來?為什麽?”劉坤一問。
阮積山說:“因為我看到他們的的肮髒,以清流之名譽滿再天下的張香帥,竟然公開讓他手下的采辦買辦們拿朝庭的回扣!”
劉坤一疑問道:“拿朝庭的回扣?”
“劉大人你是不知道呀,那可是公開拿,而且是朝庭的撥款一下來就先分了一大半,各級采辦和買辦先把錢分好拿走,剩下的才是去買設備的錢!”
聽著阮積山所說,劉坤一又叫了起來:“竟然還有這種事,參他,我要參他,你給我說說具體的細節,隻要有證據,我就據劾參奏朝庭!”
阮積山擺了擺手:“那一次隻是我向他去送槍廠車間的公文,突然開門被撞見的,當場,就被喝斥了出來,說我沒有禮貌,接著,我就被辭退,被開除出槍炮廠!”
“可惡!”劉坤一氣得直拍手。
阮積山點了點頭:“事後我雖然離開了槍炮廠,身後卻時時有人跟著,隻要是我去通往衙門方向的路,就被他們攔住!
“而且第二天,滿城貼的都是我的通緝圖影,說我是私盜槍支後潛逃,我也隻有真的潛逃,岸上不敢再呆,就到了洞庭湖邊,遇到了我的妻子蘇雲,她本是漁家女,我便終日和她在洞庭以打漁為生。
“雖然生活清貧,但能和心愛的人相守,倒也快樂自得,剛開始兩年還好,但是近幾年洋人不許我們再打漁了,我們的生活就更加拮據了!”
江文遠不解起來:“怎麽洋人還管著不讓我們打漁?”
劉坤一接道:“江先生有所不知,因為朝庭和洋人戰敗,長江流域就歸他們管了,所以他們也會禁止打漁的!”
“太不講道理了!”江文遠氣了一聲,也想起好像顧念兒當時也這麽說過。
阮積山接著說:“就在前幾個月,張香帥又找到了我,請我重新回槍炮廠。時過十數年,我對他們分各級分款之事已經沒那麽恨了,而且我有了女兒窩窩,想讓她們母女過得好一點,便答應張香帥重回槍炮廠!”
江文遠說道:“既然回去了,不也挺好的嗎?怎麽又來到這裏了?”
阮積山擺了擺手:“總領幫聽我說,幾個月的努力,我研製出了沒有任何煙霧的無煙火藥,那段時間,我成了廠內的風雲人物,不但朝庭表彰,還被廠內所有的人都談論,卻不知,我的禍事也接著來了!”
“什麽禍事?”江文遠問道。
阮積山說:“正是因為我大出風頭,讓廠子內的第一機械師洋人查理不好過了,被叫回到上海訓斥了一頓,再回來時,就指責我是會黨,請求開除我!”
江文遠又問道:“會黨是什麽?”
劉坤一解釋說:“原來的會黨就是指哥老會、天地會,但後來又指南方的造反黨!”
阮積山接著說:“張香帥明知不實,卻不敢擔下窩藏會黨的罪名,我就又再次被逐出槍炮廠,成了以船為家的人!
“本以為大不了再回到洞庭湖受窮呢,卻哪知,我隻要在長向江兩岸一停船,就會被洋船和官兵驅逐,說長江水是大英帝國的,不允許我在他們的水域內停留。
“沒有辦法,我們一家三口隻得順江直下,本以為到在這裏就不被驅逐了呢,但結果還是一樣的,不但不允許我們在江上打漁,連停一下船也不可以,無奈之下,我們隻得把船進入運河往北去找生路,但是剛過高郵湖,就遇到了一條龍那些水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