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 那個位置,你不想麽?
活著沒有得到,死了給了,也算是仁慈了。
顧明淵心中笑的嘲諷,麵上卻是絲毫不顯。
好在皇帝現在沒有力氣去猜測他心裏想什麽,他隻是想找個人說話而已。
因此聽得顧明淵這話,他將身子靠在枕頭上,有些混沌的頭腦在呢喃著:“朕有時候覺得,我這一生真失敗。”
分明是富有四海的皇帝,可他到頭來,到底得到了什麽呢?
權力終將隨著他的死而逝去,愛情,早就隨著先皇後的死而埋葬。
金錢、女人、地位,那些人窮極一生都觸碰不到的,他自一出生就全部擁有。
可隨著他的死去,又終將全部離開他。
他什麽都有。
可也什麽都沒有。
皇帝突然就覺得沒意思透了,擺了擺手,道:“罷了,你出去吧。”
跟兒子說這些做什麽呢,他還年輕,還有大好的年華,何必在這裏聽自己這麽一個老頭子絮絮叨叨呢。
聽得皇帝這話,顧明淵隻是點頭應了,轉身回道:“父皇早些休息,兒臣先告退了。”
顧明淵行了禮,轉身就朝著外麵走去,卻在走到大殿的時候,被皇帝給叫住了:“等等——”
聞言,顧明淵停了停,問道:“父皇還有什麽吩咐?”
然而皇帝卻是充耳不聞,目光有些迷茫的看著顧明淵。
此時夕陽西墜,天邊血一樣的紅,照在顧明淵的身上,竟像是被蒙了一層血霧。
皇帝突然就看不真切了。
他的臉,像極了他的母後,更因著這一層朦朧,讓皇帝恍惚覺得,是先皇後站在那裏。
還是顧明淵又叫了他一聲,才將他的理智給喚醒:“父皇?”
聽到他這話,皇帝這才回過神兒來,呐呐道:“唔,無事。朕隻是,隻是想問問你,對立儲之事如何看待?”
聞言,顧明淵眸光毫無波動,隻是公事公辦道:“父皇,此事應當跟朝中大臣商議,跟兒臣說這個,不合適。”
說起來這個話題,皇帝倒是有了幾分精神,蹙眉道:“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恨不能將自己的目的都寫在自己的臉上,強行的拿著朕的手去給他們討要好處。”
他說到這兒,又有些頹然道:“朕自認乃是春秋鼎盛之時,原以為不用盡早立儲,讓那些人上躥下跳便是了。可是……如今你看看,老二是個瘸子,老六是個混賬,其他幾個小的,品性未知。長清,朕,百年之後,唯有你……”
皇帝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顧明淵給截住了:“父皇,您春秋鼎盛,思慮周全,的確不用過早考慮此事。況且,兒臣也擔當不起。”
他自出生便淡泊名利,對於那個位置,的確也沒有什麽野心。
但這不代表,就可以忍受皇帝在這個時候試探自己。
眼見得顧明淵恭聲行禮,皇帝的目光卻是涼了幾分,他問道:“你當真,不想麽?”
這個當年自己需要浴血廝殺,兄弟鬩牆的皇位,鬧的京城血雨腥風,朝局動蕩不安的位置,顧明淵居然不心動?
他自然不信。
但顧明淵也不在乎他信不信,隻是道:“父皇早些歇著吧,兒臣得先回去了。”
他說到這的時候,不知想到了什麽,眉眼都多了幾分溫柔出來:“兒臣的妻子,還在家裏等著呢。”
顧明淵說完這話,走的決絕。
皇帝坐在床上,隻看到他離開的背影。
一步步的踏著夕陽離開,就像是帶走了最後的光,也留下了滿殿的黑暗。
皇帝突然就覺得有些慌了,他伸了手,想要去抓住什麽,可卻是徒勞。
除了滿手空空,他什麽都沒有。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縱橫交錯的紋路,跟那有些幹枯的手背,都在昭示著,自己老了。
就如同這夕陽一樣,日薄西山,即將沉下。
而他的江山呢?
皇帝沒來由的一慌,頓時衝著外麵喊道:“來人——”
……
顧明淵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的暗沉了下去。
秦懷玉還沒休息,正在房中跟荷包杠著,這是她近來新養成的習慣,給顧明淵做香包。
其實做的比繡娘的手藝要差的遠,偏偏她又是個不服輸的性子,半個多月的功夫,硬生生的給磨出來一個勉強能看的。
顧明淵如今佩戴了一個,秦懷玉打算再給她做一個替換的,現在還在掙紮當中。
室內燈火通明如同白晝,顧明淵卻有些心疼她的眼,因伸手接了過來,道:“別繡了,這麽晚了,怎麽不歇著?”
見顧明淵回來,秦懷玉這才回過神兒來,有些賭氣的指了指那荷包道:“我隻差最後一點了,想繡好呢,過兩日怕是就做不得了。”
依著西楚的禮法,長輩離世,除卻穿孝之外,也不準動這些花花綠綠的繡活兒之類的。
聞言,顧明淵微微一頓,問道:“你都知道了?”
也是,這麽大的事情,秦懷玉不可能不知道。
秦懷玉也不瞞著,點頭道:“宮裏我的確有個人,傍晚的時候傳回來的消息,說是淑妃歿了。”
她說到這兒,又道:“我那會兒聽著說是皇帝震怒,但是這事兒到底是一樁醜聞,再加上左相府的權勢,我估摸著,這事兒怎麽也得被按下去吧?”
顧明淵點頭應了,將宮裏發生的事情簡短說了一遍,末了才道:“現下 顧明玨被貶為庶人幽禁,淑妃自戕而死,怕是明日就會有左相上折子請辭了。這些事情瞞得住外人,但瞞不住有心之人。縱然父皇已經將一概知情人全都給殺了,也是於事無補的。”
這個皇宮,各色被塞進來的人都有,哪裏是皇帝想要堵住口風便是可以的?
這麽多年的累積下來,宮裏的人,才是最雜的地方。
不過麽。
“明麵上是能過得去的,畢竟淑妃這麽多年生育皇嗣勞苦功高,左相府又是十足的保皇黨,父皇不會不給她這個麵子。所以風光大葬是一定的,依著今日那封血書,死後供奉太廟想來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父皇當時的表情,顧明淵譏諷的一笑。
他的父皇啊,該說他是深情呢,還是該說他涼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