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縣尊決斷
呂世不沾泥等大隊人馬來到縣衙的時候,過天星已經興沖沖地的趕出來迎接了。
佔領縣衙,並沒有出現呂世說的那樣的狀況。
張縣令整天守候在縣衙之內,隨時調派物資人手,聽取城上城內的戰事彙報,安撫不斷趕來打聽底細的商賈富戶士紳豪強,那是忙的團團轉,但也樂在其中,真有點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感覺,今天一早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不為別的,只是為昨天晚宴之上,自己拿出大把的空白告身,許諾士紳富戶,只要有大功與米脂守城者,可給告身一個,恩蔭其家一子為官身胥吏。
當時的反響大大的出了自己的意外,天還沒亮,衙門外就已經是人頭涌動嘉賓盈門,幾乎所有的士紳富戶商人都趕來捐納,尤其以商人為主。
大明商業不可謂不發達,但是沿襲幾千年的習慣,中國都是以耕讀為國本,商人是被認為與民爭利的下作小人,其排名都還在妓女之後,無論你有多少家私,你富可敵國,但是你在家可以穿綢裹緞,穿金戴銀,但是,你一旦出入官場,對不起,你就要布衣著身,摘掉金銀首飾,否則就是一個逾越大罪,當時就可以拿你下來,打你的屁股。
就這樣千般小心,萬般仔細,活的戰戰兢兢,但是也不能徹底保證章節的家私安全,正所謂,窮不與富斗,富不與官斗,一旦有事,哪怕是一個縣衙幫閑,都可以對你呼來換取,強取豪奪,就是一個小小胥吏都可以教你傾家蕩產,一個縣令立刻就可以讓你家破人亡。
還有就是商人子弟是不得做官科考的,於是就永遠缺少一個實在的保護傘。
要想保住家產不失去,只有兩個路子,第一,掛靠在官員士紳名下,每年給人乾股分潤,第二就是對每一個官吏都要唯唯諾諾拚命的塞錢。
這回好了,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旦自己家裡也出了一個做官的,不但改變門庭出身地位,而且還可以實實在在的的保護起了自己萬貫家私,便是多少金銀都要爭取啊。
於是才有了這一幕的踴躍捐輸,那錢糧在衙門廣場上都幾乎堆不下,銀子更是整箱整箱的往衙門裡抬,都開始讓那些視金錢如命的傢伙也開始變得視金錢如糞土了。
外面戰事如何先不說,但自己衙門這裡已經是斬獲頗豐了。
同時,張縣令這裡不斷的有衙役幫閑往來南城報告戰果,他堅信,南城才是杆子的主攻之地,只要自己守住了南城,那縣城就算是保住了,今天又見杆子將北城全部人馬,東城部分人馬,還有西城不斷調出人馬,加強南門,擺出勝負在此一舉的架勢,當時更加確定了自己與千戶徐忠的猜想。
現在只要頂住南門的杆子三板斧,受到重大損失的杆子將士氣大沮,再無攻城實力,那這場米脂攻防戰就將轉入曠日持久的對峙了。
曠日持久?杆子你就是痴心妄想了,就你那點糧草還能支應多久?想要就地打糧(搶或者買,但還是搶)哪你就更是痴心妄想了,自己早就將這縣城方圓三十里內的百姓平民堅壁清野個乾淨,即便是一粒糧食都不在有,剩下的就是各地林立的堡寨,你根本就不可能抽出大軍去攻打,那麼等待著你的就是饑寒交迫。
然後最多五七天,等你士氣耗盡,糧草斷絕,想那錢先生已經拿著空白告身,整頓了外面各家的鄉勇,不要多了,只要兩千生力軍,在高官厚祿的照耀下,就能爆發出無限的戰鬥力,那時候,來個裡應外合,就是一場大功勞到手。
其實西城那裡也有往來彙報,畢竟西城之賊人,看著與別處不同,也不能大意了。
但是開始的時候,往來彙報的都是西城賊人只是站在那裡,驅趕些老弱婦孺虛張聲勢,根本就沒有真正攻城,而在這期間已經又接連不斷的調派了幾波杆子增援南城,那就更讓自己放心了,也就不再浪費人力往來。
於是在千戶幾次要求增援南城的時候,張縣令果斷的放出了手中所有的力量,期望在南城杆子亡命進攻的時候,藉機給以杆子絕大的殺傷,也為以後的裡應外合打破賊軍減小壓力增加勝算。
這期間有西城鎮撫派人來求援,但張縣令和那千戶徐忠判斷一樣,同時也根據一樣的觀察結果,斥責了那鎮撫的膽小怕事。
自己為擺脫責任,自己在城牆之上放炮吶喊,而城外卻不聞一聲金鼓,一聲喊殺,你當我這堂堂縣尊是白痴不成?便是下了死命令,如果再敢無事呱噪,那你的鎮撫就別幹了,而且還要以怠慢軍心之罪當場做了你,這才嚇的那鎮撫不敢再來煩人。
南城喊殺連天,但一陣弱似一陣,這般文人就在這縣衙大堂之上,心情輕鬆一陣似一陣。等再次喊殺如潮水般消退的時候,大家徹底的長出了一口氣,這一天最難熬的時候總算是過去了,於是張縣令開始吩咐廚下,整治酒宴,要再次為有功之士慶功。
正在大家為名利即將雙收而彈冠相慶的時候,突然西城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大爆炸,那聲音震得連這結實的縣衙都搖搖欲墜,房上落下的灰土落的所有人都是灰頭土臉。
緊接著由遠及近,一陣陣呼喊哀嚎。
張縣令一個起身站起,就連帶翻了身前桌案都沒感覺,「什麼情況?快快派人查看,西城怎麼啦?」
這裡一個衙役剛剛要跑出去查看,外面已經有一個幫閑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面無人色的也不施禮,高聲嘶喊道:「不好啦,縣尊大人,西城簽丁已經四散,賊人已經上城,西城破啦。」
「什麼?西城破啦?」張縣令當場如木雕泥塑般站在那裡,一臉不信的喃喃自語,「西城,怎麼是西城破啦?西城不不是賊人主攻嗎?」
張縣令突然狀若瘋虎一步跳出,抓住那要開溜的幫閑衣領,聲嘶力竭的喊道:「西城怎麼破的,那裡不是沒有廝殺嗎?那鎮撫呢?讓那鎮撫過來見我,我要砍了他,我要將他碎屍萬段。」
「那鎮撫已經坐在火藥上點火與城同亡啦。」那幫閑見縣尊還是抓著自己的衣領不放,當時心急,一個大力便將縣尊摔在地上,也不顧縣尊大罵,轉身一溜煙的跑了沒影。
這時候保命要緊,你縣尊算不得什麼啦。
張縣令爬起來的時候,看著如沒頭蒼蠅一樣的一般同僚,語帶哭腔喃喃道「不是說賊人聲東擊西嗎?不是說南城才是賊人重點進攻嗎?」突然張縣令歇斯底里的大喊道:「好啊,你個該死的賊配軍徐忠,該死的千戶,你害苦了我啦,我絕對不輕饒你,我現在就據折上報,我要參你,我要將你千刀萬剮碎屍萬段。」說著直奔大堂桌案就要尋筆墨寫摺子。
都到了這個時候,哪裡還有這個閑心,那縣丞主簿見老爺已經瘋狂,也不多說,跺跺腳,發一身喊,都做了鳥獸散。
望著剛剛還賓客盈門熱鬧無比的大堂,轉眼就是空空如也,張縣令獃獃的看了半天,突然回身,瘋了似的跑進後堂,對著一幫得到信息,已經哭喊震天的一家老小還有僕婦,大聲喊道:「銀子不要啦,什麼都不要啦,撿值錢貴重珠玉古玩,隨我跑吧。」
言罷急三火四的各人背了一包貴重之物,也不坐轎,帶著一幫家小,衝上了大街,會和了滾滾而來驚慌失措的衙役主簿富商士紳,一起大呼小叫的往北門逃去。
萬幸的是,北門外杆子已經被賊人調派一空,沒有一個人把守,大家就一窩蜂似的跑了出去,再不管身後縣城如何?
失城陷地之責?棄城逃跑之過?那都是以後的事情,只要人命還在,不過是上下打點,再將這罪過一股腦的推給那腌臢千戶鎮撫,不說是官復原職,但性命絕對無虞。
跑出好遠,也不見一個杆子來追,迴轉身時候,竟然看到米脂的北門厚重的大門轟然關閉,再無一點動靜,雖然這讓人迷茫,但大家也算鬆了口氣,一個個筋疲力盡的癱坐在一塊高地之上,驚魂未定的揣摩起杆子這異常的行止來。
突然,那跑丟了鞋襪官帽的張縣令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帶著無比歡悅。
大家一起回身望去,心道:「你個都要快死的人了,怎麼還笑得如此開心?」
那張縣令笑了好一陣之後,才讚歎道:「賊人裡面有能人啊,拋掉這聲東擊西生西擊東,咬牙悶戰不說,就這放跑了咱們這些官員胥吏,士紳富商,就足見其高瞻遠矚,眼光超前,我敢斷定,不出三五日,那縣城就會被杆子乖乖的上手奉還。大家就等著收復失地將功補過吧。」
看著一臉似懂非懂的隨從官吏,張縣令沒了沮喪,大袖一揮道:「來人,去左近尋一個大戶莊園,我們且先住下,也好等賊人退兵,啊,不,等我們的錢師爺招來人馬,我們五日後反攻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