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路途夜話
會議在絕大多數反對呂世的提議情況下做出了決定,按照原先的安排,大軍繼續前進。
當篝火即將熄滅的時候,呂世長嘆一聲,將手中已經燒的所剩無幾的樹枝丟在了火里,然後站起身,拍打下身上飄落的灰燼,神情蕭瑟的走向了躺倒一地的百姓隊列。
沿途所見都是百姓在地上,在凜冽的寒風中,圍在篝火旁沉沉睡去,偶爾有窩在娘親懷裡的孩子凍得瑟瑟發抖,但依舊翻轉一下,只是把身子往娘親溫暖的懷裡拱一下,就繼續沉沉睡去,即便是北風呼嘯,天寒地凍也不能讓他們醒來。
太累了,的確是太累了,這一連數日行軍,艱難跋涉幾百里,尤其是見到後面追兵甚急,這兩日更是縮短了休息時間加快了腳步,帶著大批輜重行走在本來就路況極差的河谷,更是大量的消耗了百姓的體力。
雖然在當初拿下張家堡得到了大批的糧食,又在弓箭隊領隊努力下,給大家增加了不少肉食,讓百姓在一個半月的時間裡增強了體力,但真正的好身體不是這種短時間內能補充上來的。
順著隊伍來到兒童團,看到王建和三兒正在那裡檢查兒童團的崗哨,見到先生前來查哨,趕緊上前見禮,然後懂事的跟在先生身後逐個檢查孩子們是否蓋的嚴實,是否凍著。
「行軍途中出現什麼情況沒有?」呂世仔細的問了兩小。
「還好,大家雖然疲乏,但精神頭還行,還能跑前跑后的幫著春蘭姨娘的娘子軍幹些零散的活計。」三兒驕傲的回答。
「最主要的是我們這些兒童團在沿途的鼓動作用還是發揮的非常好,看到我們這些娃娃都能加快腳步,不給大隊拖後腿,那些叔叔大爺也就不好意思偷懶了。」王建低聲回答。
「很好,這些天我忙前忙后,沒時間照顧孩子,你們小哥兩個就上心吧,主要是不能讓孩子們掉隊,一旦掉隊就是死路一條啊。」
「老師放心,我們保證就是背也不會讓任何一個同學掉隊。」
呂世滿意的點點頭。讓兩小留下,自己繼續沿著隊伍前行。
不遠處就看到一百多輛大車圈起一個大圈,還沒等靠近,一個暗處的暗哨就低聲喝問:「誰,輜重營重地不得擅入。」
呂世連忙報上字型大小,大家一見是軍師親來,趕緊上前參見,呂世一一還禮之後,走進大車之內。
大車裡是堆積如山的物資,每一車的旁邊都有一個小隊的隊伍圍著休息,只要有人走進,立刻警覺的張眼觀瞧,沒有一點懈怠。
再走幾步,十輛大車周圍躺倒一地的老者聞聽呂世舒緩沉著的腳步,紛紛醒來,見是呂世親來,紛紛爬起見禮,小聲的問候,呂世就一一安撫,看看大家的精氣神還好,呂世就放下心來,有大車代步,讓這些老人節省了許多體力。
告別了老人,呂世圍著堆積如山的輜重心中暗嘆,當初毛太祖長征的時候,就犯了這個要命的錯誤,抬著全部的家當,按照天下人盡知的路線,依靠多年積攢出來的力量,死打硬拼,抬著沉重的轎子艱難前行,最後差點夢斷湘江,自己現在的情形與當時何其相似?
這時候一個人影正向自己走來,呂世低聲問道:「誰?」
那個人影在呂世前面站住,施禮回答道:「我,陳策,參見軍師。」
呂世洒然一笑,連忙扶起陳策道:「怎麼不抓緊休息?」
「見軍師查看輜重營,不敢打擾,就悄悄跟在身後,不知道軍師對輜重營的事情有什麼指點?」
「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嚴謹的多,你辛苦了。」
陳策稍微客氣一番之後就默默的跟在呂世身後,一直保持與呂世錯開一步的距離,穿行在休息的人群之中。
好一陣,陳策憋不住,低聲詢問道:「軍師為什麼沒有反駁?」
呂世心不在焉的回問一句:「什麼?」但馬上就知道了陳策想問的問題,當時苦笑道:「按照民主集中制的原則,少數服從多數,既然大家都不贊同,我當然只能按照大家的意思辦了。」
陳策對呂世口中的民主集中制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少數服從多數這個還明白,當時反駁道:「軍師錯了,在小事情上,要少數服從多數,這樣適當放權是可以的,但是在大是大非上,卻不能這樣做,那樣會造成沒有大方向,沒有主次的,再說了,反對的都是一些一文不明的粗漢不聽也罷。」此言一出,突然想到不妥,忙解釋道:「我是說,我是說。」還真就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
呂世幫著化解道:「不必解釋,以後注意也就是了。」呂世心中暗嘆,陳策還是在骨子裡輕視軍漢的不文,但是也正是這次會議,暴漏出沒文化其實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在這次會議上就顯露了出來,他們還是目光短淺啊。
「其實軍師是完全可以乾綱獨斷的,不必在大事上遷就些人。」陳策轉開話題,也化解了自己的尷尬。
呂世為難的搖搖頭,無奈的苦笑道:「其實也不是完全遷就大家,我就是想培養大家發表意見,獨立思考的能力,我的話不能,也絕對不能成為一言堂,成為金科玉律,那樣一旦事情做大,各位獨守一方,卻沒有了自己的主見,一切都聽一人決斷,這樣對將來的山寨發展不好,一人智短,三人智長,且不說是我,就是聖人也百密一疏,大家的智慧才是最大的智慧,所以我要在現在開始就糾正大家對我依賴之心,慢慢的都能獨立的思考和發表自己的意見,這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可是,這次的決定非常明顯,軍師是對的,而那些反對者是錯的,難道錯了您也要遷就?」說到這裡的時候,陳策已經因激動而提高了聲音,惹得一些沒睡死的人張開眼四處張望。
呂世和陳策看見,連忙再次壓低了聲音。
陳策再次追問不言不語的呂世:「難道錯誤的決定您也要遷就,那您就是對整個隊伍的不負責任,就是辜負了整個隊伍的犯罪。」
呂世依舊沉默,好半天,長嘆一聲道:「其實,這個決定是錯誤的,但我實在是沒有足夠的證據來解說我的正確。」
「那您就要拿出乾綱獨斷的權利和魄力來,對反對者說不。」
「這正是我最不想見到的。」呂世當場反駁陳策道。
陳策說的還是以當時的環境,和士大夫的認知出發的,他們的固有想法就是,上位者說一不二才是真正的王者風範,當然,按照他們的理解,當他忠心追隨你的時候,你就是睿智無比乾綱獨斷,當他要捨棄你的時候,就是昏庸無道剛愎自用。
這文人的兩張嘴皮,誰說的清呢?
「這正是我不願意見到的,我希望的是大家都出於公心,大家都站在立場上,卻站在不一定的角度上看一件事情,爭取將事情的所有可能都提出來,然後大家再想個解決的辦法,你說的乾綱獨斷是建立在一個絕對睿智和絕對聖賢的基礎上才能做到的,我不是絕對睿智,我不是絕對的聖賢,我就是一個凡人,我也會考慮不周,我也會有錯誤失敗,我不過是比大家多少見識的遠一點罷了,乾綱獨斷只能讓我們的兄弟都變成木偶,都變成傻子獃子,一個聰明人帶著一群傻子獃子在這個亂世里打拚,那就是死路一條,集思廣益才是我們最終的出路。」
呂世的言論,雖然讓陳策不以為然,但是卻在這言論里,真正的了解了呂世的公心任事,也真正的看到了呂世的沒有心機,一個沒有心機的領導讓陳策安心,但一個沒有深沉心機的領路人,是大家的福分嗎?陳策矛盾著,糾結著。
「如果,這個決定是錯的,軍師您依舊決定這麼做嗎?」
呂世聞聽,不由停住腳步,仰頭看看天空中西沉的那彎月牙,很久很久,然後低聲道:「那就讓事實告訴大家,他們大多數的想法是錯的,需要再從新考慮一下,再做個決定吧。」
陳策一愣,他知道,感情呂世是知道這個決定的錯誤,也知道這個決定錯誤的結果,但是他為了在大家的心中樹立一個集思廣益,少數服從多數的根深蒂固的思想,竟然要以血的代價作為教材。
「這個代價是不是太大了點?」陳策心痛的低聲問道。
呂世還是那麼定定的仰望天空,看著浩如煙海的銀河,低聲呢喃著:「代價可能是大了點,但可以讓所有的人能在這個教訓里看到自己的短見,以後再考慮事情的時候,盡量的將眼光放的長久些,也能在這個教訓里真正的看到一言堂的危害。」
陳策默默無語。呂世依舊仰望著星空,那裡不斷的有流星在深邃的夜空滑落,在他們生命的最後一刻,燃燒盡自己殘軀爆發出最璀璨的光芒軌跡。
「我可能也就是那流星中的一顆吧,我能做到在我的生命燃燒盡的時候,也如他們一樣,幻化出一道最美麗的軌跡,照亮,哪怕是最短暫的一小片黑沉沉的夜空也好。」
「但希望有你我的補足挽救,損失能盡量小一點,這樣,最少避免了在一言堂的惡劣後果下,將來我們的一個疏漏,就給整個事業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失,那才是最大的,我們根本擔待不起的代價。」
陳策獃獃的看著呂世,看著呂世看著的浩瀚銀河,看著呂世仰望的無窮無盡的宇宙,心中只有嘆服,沒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