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千秋義氣
兩山對峙,夾著一個破敗的山寨,但在破敗的寨頭,卻飄揚著一桿巨大的戰旗,雖然旗面刀痕箭創累累,但那火紅的顏色,黑色的闖字,屹立在獵獵北風裡,那雪亮的扎槍槍頭,鮮紅的紅纓不屈的直刺烏雲壓頂的蒼穹,似乎要將那蒼穹捅個窟窿。
大旗下,一個偉岸的身影,手扶垛口,眉頭緊鎖遙望著遠遠的天地,一臉憂愁,站在他身邊,一個身形單薄的文士也是滿面焦急憂鬱。
天空烏雲堆積,黑沉沉的壓在所有人的頭頂,心頭。
這是三年裡從來沒有過的天氣,難道要下場大雪嗎?真的下場大雪,對於連年大旱的山陝之地來說,真的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是,在這城頭所有人的臉上,看到的是憂愁之外,還是憂愁。
「陳先生,還沒有闖王的消息嗎?」過天星不知道多少次問這個問題了。
「沒有。」陳策已經無數次的回答這個問題。
「闖王帶著老營都突圍有二十餘天,怎麼著也該衝過來了吧。」
「抓了官軍的俘虜,審問中是說,雖然趙大海那王八蛋叛變,但闖王還是帶著大隊衝進了大山,然後邊軍嘩變,大隊官軍也退去圍剿,應該是沒有什麼危險了。」陳策安慰過天星道。
「我知道,闖王福大,怎麼能有危險,就是趙大海那王八蛋放兩萬官軍進川參戰,都奈何不了闖王,還有什麼能奈何他?」雖然對呂世信心滿滿,但臉上的擔憂還是不減,反倒更加加重。
話是這麼說,還是有點自欺欺人的意思,自己雖然殺死殺傷帶走了將近一萬的官軍,當時自己不知道會有趙大海這個變故,帶著這近萬官軍進入大山,雖然幾次翻身殺回,勾引著官軍一直往南下去,如此下來,當初突圍的時候,三千由槍兵,輜重兵還有一百騎兵組成的隊伍,也戰死掉隊剩下不足一半。
但是在到達富縣,準備甩開身後官軍,一鼓作氣殺向渭南,與先生會和的時候,卻突然發現,官軍和各地衛所之軍都往北趕去,就連一直被自己艱難牽制的幾千邊軍都不顧自己往北而去,當時把過天星和陳策嚇得亡魂皆冒,還以為官軍等都捨棄了自己,再次圍剿呂世去了,於是,過天星和陳策一合計,當時帶著大家,放棄了趁機脫離官軍南下的舉動,翻身叫起官軍的勁頭來,死死纏住一股最大的邊軍不放,希望自己能給呂世緩解壓力。
但是,那些急於北歸的官軍就是對自己等不理不睬,悶頭北去,這時候,監軍士從俘虜的官軍低級軍官口中審問得知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就是這股北歸的邊軍不是圍剿呂世,而是官軍內部固原嘩變,那嘩變的邊軍攻打延安不下,就席捲了富縣,然後呼嘯西去,這讓楊鶴大大的震驚,這邊軍嘩變可比什麼闖王流賊更加要命,這要是朝廷知曉,那就是許多人人頭落地,因此上,不顧一切的往西追擊去了。一時間這富縣等地官軍實力為之一空。
另一個不好的消息,就是那些官軍供認,趙大海臨陣投敵,放兩萬生力軍邊軍入川,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過天星當時吐血,陳策更是暈倒在地,若不是王欣姜亮等一干兄弟呼救,陳策說不得就過去了。
但不好不壞的消息就是,無論如何,呂世在陣前往返廝殺,更祭出闖王大旗鼓舞士氣,雖然死傷慘重,十不存一(官軍語)最終還是破圍而出,讓官軍一場圍剿煙消雲散。
但呂世一入深山便沒了音信消息。
怎麼辦,當時這是擺在眾位頭領眼前的關鍵問題。
當時過天星有三個選擇,第一,按照原計劃,直下渭南,在渭南打出一片根據,等待呂世等突圍到來。
第二,翻身殺回,為闖王鄉親報仇雪恨。
第三,就在這富縣,這大山邊緣打出闖字大旗,一面吸引敵人,為可能倖存的闖王隊伍減輕壓力,也在這裡等待闖王出現。
最安全,現在已經沒有追兵了,他們可以安安穩穩的跑到渭南,無論呂世在不在,都能生存下去,渭南富庶,大家都知道,在那裡招兵買馬還可東山再起。
最不可取,且不說莽莽大山,尋找可能已經殘破的倖存者,那就如同大海撈針,只能錯過沒有遇到的機會,那這剩下的沒有糧草輜重,個個帶傷急需休整的一千人馬不是被官軍困死,就被這萬千大山吃掉。
最是危險艱難,雖然在這裡,可能遇到突圍的呂世,但是,什麼時候遇到卻是個未知數,更何況,這裡豪強堡寨高大,鄉勇人馬精壯,在這裡生存拼殺一個不好就是全軍覆沒。
怎麼辦?
「怎麼辦,我們就是死也要找到先生。」紅著眼睛,嘴邊帶著血絲的過天星表情堅毅的道,「沒有先生我們將一事無成,沒有先生我們還活著有什麼意思?」
醒來的陳策堅決的支持了過天星的意見,他代表著卧牛山裡的第三股勢力,王欣,姜亮兩個隊長以他陳策馬首是瞻。
於是,大家就決定在這裡駐紮,等待闖王出山會師。
於是大家齊心合力攻打下一個小山寨做了根據地,得到了一點補充,一面將養傷員,一面撒出人馬各個山口打探呂世消息。
十幾天下來,卻是毫無結果,這讓陳策愁眉不展。
這時候,過天星提出了一個笨辦法,與其自己尋找呂世,不如自己將聲勢做大,打出闖王旗號,在這富縣攪他個天翻地覆,作為一個固定目標,讓呂世來找自己。
這是一個幾乎瘋狂的辦法,雖然現在官軍主力撤退,但是各地鄉勇還在,官府還在,在黑虎軍最虛弱的時候,真的官府整合地方出擊圍剿,那黑虎軍就將步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但是,這個決定一出,竟然得到大家一致的支持,反正大家已經拼了。
於是間,在這富縣大地之上,突然殺出一股強悍的杆子,說他們是杆子也不正確,他們不但真正稱王,而且還唯恐天下不知,將那面戰火燒灼的斑斑大旗舉得高高,就在這富縣境地呼嘯來去,尤其看他們雖然各個衣甲破敗,但那旺盛的戰力卻不敢小覷,尤其這股闖王杆子,對百姓紀律嚴明幾乎秋毫不犯,每入一村,都高唱什麼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戰歌,像模像樣的說他們那一套天花亂墜的大道理,招攬窮杆子加入,而對那些小的堡寨就絕不客氣,突襲,強攻,偷襲,綁架,那真是花樣翻新,層出不窮,每攻下一個也不殺光屠盡,搶了財物,開倉放糧,然後一溜煙的就跑,只攪和的這富縣人心惶惶。
開倉放糧,這下更得人心,那上山投靠的流民絡繹不絕,糧草輜重更是堆積如山,聲勢一時無兩。
這下子,這股賊人應該人人歡喜才是,但所有看到這山寨自稱大統領的和那個弱不禁風的文士,整天卻是愁眉不展,雖然山寨里已經傷兵遍地,但依舊不斷出擊,讓那些有心人搖頭,杆子還是杆子,即便稱王也不行,這時候就應該收攏實力,一心養傷,卻不該這樣貪婪。但他們怎麼知道這兩個頭領的心思?
今天一天又沒有自己想要得到的戰果消息,這讓過天星和陳策更加焦急,他們知道,每過去一天,在大山裡蹣跚前行的呂世等就多一分危險,傷一分元氣,不知道這時候,又有多少兄弟在沒吃沒喝,缺醫少葯的情況下倒下死去。
過天星站在闖字大旗之下,恨恨的將拳頭砸在垛口之上,對陳策道:「看來,我們的聲勢還不夠,還沒有引起先生注意。」
「是啊。」陳策也憂心忡忡,不斷咳嗽著,望著遠方:「明天,將新來的丁壯也編成隊伍,撒出去,往北,再次往北推薦。」陳策小聲道。
過天星聞聽,心中不由一陣不忍。
新來丁壯幾乎就是沒有戰鬥力,別說是對付鄉勇,就連對付小股的杆子都不成,放他們出去大造聲勢,那簡直就是送死。
陳策望了一眼過天星,這漢子越來越像呂世了,菩薩心腸,優柔寡斷的不成樣子了。這可如何是好?
「不要猶豫了,機會不多了,再有五天十天再不能接引闖王出來,不要說流賊鄉勇官軍,就是這嚴寒,這短缺的物資就要了闖王殘軍的命了。一切以尋找闖王消息為第一,一切以能接引了闖王為第一。」
陳策咳嗽一陣之後,喘了口氣,再次艱難道:「這次不但要讓這些新丁大造聲勢,還要趕著他們進山,越遠越好,將聲勢造到山裡去。」
過天星猶豫不決。
「決斷吧,再不決斷等著大雪封山就再也來不及了。」
過天星無語,望著越來越低沉的烏雲,過天星心急如焚,早不來晚不來,這一場即將下落的大雪,怎麼就在這個要命的時候來臨?
過天星再次將拳頭砸在牆上,下定決心道:「好吧,放出去,全部放出去,這次我親自帶領一夥,找不到先生我絕不回來。」
陳策大驚,但看著過天星堅毅的表情再也無言,只是劇烈的咳嗽,似乎都要把肺子咳嗽出來了。
正在這個時候,一騎快馬遠遠的飛奔而來,隱隱的有歡呼呼喊聲傳來。
「他喊什麼?」陳策艱難的問過天星,過天星也正仔細聽。
風中若隱若現的是:「闖王-闖王來啦,闖王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