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 悠閑縣尊
宜川,在變得溫順起來的陽光里,展現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片生機,一片祥和,在這天下昏黑里,竟然有種世外桃源的感覺。
經過半月鏖戰對峙,宜川百姓終於得到了他們夢寐以求想要得到的。賊人走了,闖王來了,官府撒手不管啦。
高迎祥走了,帶著他的手下部屬遠去山西,再不會回來,隨著高迎祥的東去,陝北苦寒之地的杆子,那些不願受呂世約束的,也紛紛效仿,在高迎祥的接應下,也都趕奔山西就食,以度過這難熬的苦夏,尤其是禍亂北地最嚴重的李自成,也在高迎祥的迎接下,成為了高迎祥手下的一員猛將,正式被稱為闖將。
沒有了邊軍圍剿,沒有了呂世的壓迫,有了相對富庶的可掠奪之地,稠密的人口丁壯,高迎祥呼嘯來去,在山西不但恢復了元氣,更加壯大了實力,短短半年,便再次聚攏起十幾萬人馬,可謂兵精糧足。
呂世經過這一段的辛苦,終於得到了他想得到的,宜川,真正收入了自己的囊中,因此而將防線向北推進幾百里,將危險真正隔絕在了根據地腹心之外,讓根據地以及剛剛建設起來的工廠更加安全,為根據地帶來滾滾財源。解散了民兵,調來了廣武,調派了人手,推行政策,發展生產。
宜川縣尊趙梓也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上次上報給新巡撫洪承疇的報告,自己在決死一戰之後,終於將高賊趕過黃河去了,在意外的,在城外撿到幾百顆腦袋上報請功之後,自己被巡撫大加讚賞,報備有功,報請朝廷,給自己升上一級,以六品任宜川縣令,那千戶也被升上一級,加了個副總兵銜,得到了許多錢財犒賞。
至於過了黃河后高賊的處斷,那就不是他延綏巡撫頭疼,更不是他宜川縣尊頭疼的事情了。
農村,百姓在闖賊的治理下安居樂業發展生產,自己的宜川城也太平無事,城市商業越來越發達起來,城門稅官的稅收也開始逐步提升,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到年底的時候,用這筆稅收給胥吏給軍漢發俸祿錢糧,還有上繳宜川該上繳的那部分賦稅錢糧,應該沒有問題了。
當山西運城的第一個運鹽車隊進入宜川的時候,趙梓就站在城頭,看著那些鹽商樂呵呵心甘情願的交上城門稅後,不久就被一群漢子再次繳納城門稅後,興高采烈的拉走,至於拉到哪裡,誰管他呢,趙梓就很滿足,也很開心了。
每天站在城頭,望著外面欣欣向榮的田野,沿河不斷在號子聲中架起的大大小小的風車,看著那螞蟻一樣在田地里奮身勞作的百姓,看著一個個進出城門帶著幸福歡笑的百姓,趙梓就欣慰的微笑,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嗎,但也納悶,同樣的土地,同樣的百姓,同樣的天空,怎麼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卻生生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現在,趙梓最願意做的就是,帶著一兩個小童,在四面通風,涼爽宜人的城門樓里,看看進進出出來來往往的百姓眾生,悠然的喝茶,悠然的讀書,悠然的時不時眺望城外。希望在書中尋找這種變化的原因,但翻遍了先賢經典,沒有,沒有這個答案。
至於那個散發著霉爛味道的縣衙,他是不願意,也沒必要再呆著了,沒必要的原因是自己的確無事可做了。
城外百姓想打官司也不上自己這裡來,城外有呂世的什麼政務官政府在,那裡有更公平,更合理的法律,更有能力的人員評判,哪裡還要自己來管?
城內嗎,那更是天下太平,原先在城內乞討謀生的流民乞丐,在一開城的時候,早就一窩蜂似的出城,找呂世分田分地去了,這次,高迎祥可是為呂世立了大功的,那「無主」的土地已經足夠進入宜川的流民分發的了。
其實這宜川地處河畔,流民不多,南面有呂世的根據地,沒有流民,北面已經被高迎祥裹挾的差不多了,也幾乎沒有流民,東面黃河天塹,想要過來也是千難萬難。哈哈,真是個寶地啊。
原先城裡的潑皮破落戶,也在當初想著到城外呂世那裡打個秋風,但這次他們明顯失算了,那呂世留在這片根據地的一股騎兵,據說是呂世的親親侄子帶隊,手段狠辣著呢,對於他們,絕對不會手軟,幾個見機的快的潑皮破落戶狼狽的逃回來,都如見了閻王一樣,躲在家裡再也不敢囂張出門,趁著這個東風,趙梓也命令三班衙役,發了一頓狠的,結果他們就只好從良了,至於其他人,都忙著做生意。或者在商家那裡做工呢,哪裡還顧得作姦犯科?
前幾天,就在趙梓的腳下,幾個千戶所軍漢賊頭賊腦的,夾著刀槍,說是出城公幹,趙梓就笑,也不說,就任由他們出城,然後看著他們在遠遠的地方攔住了一個呂世政務官,說了一陣之後,就將自己手中的刀槍交給了人家,然後歡天喜地的跟著人家走了,到晚上趙梓也沒看見他們回來。
接著後來,又有幾伙軍漢一樣的出城,趙梓就依舊笑著,看他們編造著可笑的理由走了,也只是笑。
倒是千戶大人沉不住氣,一天,急匆匆趕上城頭,來尋優哉游哉的趙梓彙報,說軍戶逃跑的厲害,請縣尊給出個辦法,請縣尊下令不要那些軍漢出城門。
當時躺在矮塌上的趙梓書都沒放下,就那麼眯著眼睛聽他說完,然後輕輕一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管的了?隨他去吧。」
那千戶一愣,但想想,自己朝廷規定的那些時斷時續的錢糧,怎麼能比得過城外世代屬於自己的土地誘惑大?但是,大家都走了,那自己還白白使喚誰去?自己的威風怎麼還在?
「但是,但是如果都逃了出去,那萬一有杆子掠城怎麼辦?」千戶小聲爭辯道。
那趙梓這時候斜眼看了他一下,嘴裡發出一聲嗤笑,曼聲慢語的道:「杆子掠城?我的千戶大人,城外還有杆子嗎?」
此言一出,當時那千戶就語塞無言了,是啊,城外原先多如牛毛的杆子,不是下山種地去了,就是被闖賊收編打散了,這是自己長大以來從來沒有的天下太平,哪裡還有杆子掠城?再說了,真的要有杆子掠城,那城外闖賊絕對是第一個前來解圍的。
這都是什麼世道啦,堂堂朝廷官府,竟然要靠著一群賊寇守護,這讓誰聽了都感覺匪夷所思。
「其實,你千戶大人應該高興,我不說,你不說,那些空額豈不——」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那千戶趕緊施禮不跌,然後急匆匆下城而去。
話不要說透,大家還是心照不宣吧。
結果下午的時候,就又有陸陸續續的軍戶出城了,到城門都統一了口徑,說的是理直氣壯:「千戶有令,出城剿匪。」說是剿匪,卻不見一個人拿著刀槍,想來那千戶不捨得刀槍器械流失,說不定將來上峰點檢的時候,自己還要拿這些刀槍招募臨時人員充數呢。
這時候,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沖城牆馬道上跑來,腳步急切,卻聽得出歡快,趙梓也不起身,翻了一頁書,繼續津津有味的看。
「東主,好悠閑啊。」門口的陽光一暗,自己最貼心的師爺搶步進來,看到悠閑的東主,不由打趣道。
「子修,回來啦,那邊坐。」趙梓點點頭,將書放下,然後看著小童給這位滿頭大汗的師爺倒上碗涼茶,然後知趣的走了開去。
「涼茶解暑,趕緊喝。」對這個最親近的,亦屬亦友的師爺,趙梓還是蠻照顧關心的。
那師爺也不客氣,一揚脖子便喝個精光,放下茶碗笑著等東主詢問。
「咱們的渡口生意如何?」
「怎麼一個好字了得啊。」師爺說完,立刻興奮的再也坐不住了,站起來在地上疾走,「現在,我們把持了渡口,運用上羊皮筏子往來擺渡,那些各地的商人如過江之鯉,那是密密麻麻,山西的貨物,南面的貨物川流不息,真的是繁榮無比。」
趙梓點點頭,這都在自己的算計之中,自己的宜川,正好是渭南四縣和陝西的交匯出口,闖賊需要的,和闖賊需要向北販賣出去的,走自己這裡最是方便,尤其是闖賊需要的鹽巴,在自己這裡完全可以名正言順的交易。只要你上稅,而闖軍生產的老白乾和土豆粉絲更是被北方百姓,尤其是北方游牧民族所喜歡,那烈酒在草原可是個搶手貨,那些無戰事的韃子,整天就完全泡在了烈酒里不能自拔,一個個幾乎都成了酒鬼,哈哈,這是趙梓最願意見到的,如果那便宜的烈酒換回無數牛羊戰馬的同時,再將那些韃子變成酒鬼,是不是對壓力強大的邊軍是個好處?
「可惜了一件,就是我們的筏子太少了,現在造船也不趕趟,要是當初——」
「哈哈,子修慎言啊,我們就沒有當初,哈哈哈。」
「是是是。」那師爺也笑著岔開話題。「單單這短短十幾天,我們的渡口收入就是這個數。」師爺將巴掌舉起,翻了一下,然後更是興奮道:「渡口稅收那呂世仗義,也沒插手,竟然是這個數。」又把巴掌翻了一下。
趙梓笑笑道:「都是子修辛苦,這生意都是你在辛苦,這回分賬就按照五五吧,至於稅負,我們還是不要動了,撥付一些給那些沒走的軍漢,讓他們也活泛活泛。」
「謝謝東主,謝謝東主,其實不要五五,就是我那三成,我已經是心滿意足啦。」
「還有——」
突然一陣透體的冷風,打著旋的撲進了城樓,將城樓窗戶吹的呼噠噠的亂響,隱隱約約好像是在西北,有沉悶的轟鳴想起,往外看去,原本艷陽高照的天空,似乎黑暗了不少,正錯愕間,突然城內城外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還沒等兩人出言詢問,那兩個書童已經跟頭把式的撞開樓門,直接撲倒在地,也不等老爺詢問,竟然語帶哭音大喊道:「老爺,老爺,下雨啦,下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