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妥不妥協
「絕對不能善罷甘休。」吉縣衙署,縣令暴跳如雷。巨大的擂桌子聲,叮叮噹噹物件落地碎裂的聲音,就在大街上都能聽得到,盛怒下,將公案上所有的筆墨案牘一掃而下,跳著腳在大堂里大罵不止。「我要上告,上告巡撫總督,上告到吏部朝堂。」吉縣縣尊雙手高舉,狀若瘋虎。
(吉縣,我為了讓大家看的明白,所以就沿革了現在的名稱,其實在明代,確切的說是吉州,以1州為縣。縣令從6品敘)
身邊胥吏師爺一個個噤若寒蟬,攏手低頭,沒人敢出半個語聲。
的確有值得這位縣尊大人暴跳如雷的事由,就在昨天晚上,自己派去徵收捐稅的縣丞,竟然被人在燈火通明之下,眾目睽睽之前,砍了腦袋,同時,前天收繳的稅負捐稅也讓人家一鍋端了,那可是幾千兩的財富,就那麼沒了,這怎麼不讓縣尊大人肉疼?
最讓他暴跳如雷的是,這次事情,絕對是對面陝西宜川那個腌臢東西弄出來的。
前天,他趙梓就派了什麼狗屁主簿,來自己的稅捐衙門前叫囂,說什麼要求自己和他一樣範傻,將商人的過境稅負降到百中取四,難道你瘋了嗎?
這大明雖然沒有對商人收稅的道理,但是過路費,各種捐稅那是層出不窮,我只是按照規矩收了他們三成,難道你就眼紅了嗎?
是,沒有你宜川低稅,就沒有現在渡口的繁榮,但那是你的事情,你不想發財就不要阻擋別人發家,還什麼最後通牒,我呸。
當時縣丞派人來請示的時候,大家一致認為,宜川得了失心瘋,不單單是因為兩家不相統屬,更主要的是,你也太伸手過長了吧,一個小小的七品竟然管起了六品的上官,這朝廷品敘還在不在?如果答應了你的請求,那我的臉面豈不成了屁股?
同時,當時大家以為,不過是因為自己這裡油水撈的高了點,讓他那裡沒了多少收入,於是他搞出了幺蛾子,想在這危言之下分杯羹,也不去理他,結果,那趙梓就竟然弄出了真傢伙,殺了我的收稅官。這是殺人立威,是可忍孰不可忍,絕對不能妥協,這不但關乎面子,最主要的是關係到了裡子——銀子。
要知道,自從對面施行低稅之後,陝西山西商賈都願意借道這裡往來,就連運往西域的商販,還有四川去內蒙京畿的,都願意繞遠途徑這裡,這下子,這原本荒涼破爛的渡口,一下子興旺發達起來,商賈數量以過江之鯉形容再恰當不過,讓吉州縣衙一般同人,各個賺的是缽滿鈍滿,縣尊更是拿著大頭,讓自己幾乎一月之間陡然而富,往老家都運了兩次銀子了,老爹都已經寫了兩封信函誇,獎自己在全族裡最為優秀,同時,同意拿出一半銀錢,讓身為侍郎的族兄上下打點,給自己弄個知府。
弄個知府,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事情,在這吉州,自己都快把大堂坐穿了,雖然有族兄在,但銀錢還是要流水一樣送去,要不是當初自己短少銀錢,早就高升換了袍服,這正在緊要關頭,你卻掐斷了我的進項,怎麼不讓我生出拚命的心思?
「東主息怒,大人息怒。」主簿師爺紛紛上前,連連拱手。
管著錢糧的師爺已經被嚇成了失心瘋,躲在家裡不出來,現在,正是這刑名師爺表現的時候,錢糧師爺他是不行了,但收攏捐稅還要人的,自己就知道,那小子只在這短短一月里,便買下了這州里最豪華的宅子,同時又納了城裡當紅的頭牌當了小妾,可想那渡口捐稅的油水何其多?
「我怎麼息怒?你讓我怎麼能息怒?」縣尊暴跳如雷的吶喊道。這是面子與裡子一起傷的,只要一息怒退縮,那自己以後在世人面前就再也不能有半點威嚴,這怒絕對不能息。
「東主,其實,這殺人者絕對不是那什麼宜川縣令。我看這裡定當另有隱情。」
「什麼隱情?哪裡來的隱情?先前讓一個主簿堵在我的門前示威,見我不理,便狗急跳牆,這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哪裡還有其他?」
「東主冷靜的想想好嗎?」師爺連忙端上杯敗火的涼茶,雙手遞上,然後輕聲解勸道。
那縣尊也吼的口乾舌燥,也正是盛夏,大堂再是陰暗,更不通風,也燥熱難耐,一番上躥下跳之後,也是汗透衣裳,一杯涼茶到了眼前,當然最是貼心,於是,踩著滿地的凌亂接過來,連著茶葉一起一飲而盡。
一杯涼茶下肚,心火剛剛平息,恨恨的吐出嘴中的茶梗,一屁股坐在了太師椅上喘著粗氣。
那師爺見了,趕緊將自己冬夏不離手的摺扇嘩啦打開,跑到東主身邊一陣猛扇,這讓雜物師爺和主簿一陣懊悔,這拍馬屁的機會怎麼就沒抓住呢?
一杯涼茶,一陣清風,讓暴躁的縣尊平復了不少,想想,突然想起這位殷勤的師爺剛剛說過的話,卻是話裡有話,於是扭轉了頭,疑惑的問道:「你剛才說什麼?這事情還有隱情?什麼隱情?」
一見東主被自己的話題吸引,那師爺當時趕緊接過話題道:「東主,你且想想,那宜川小縣,人口不過幾萬,地貧民飢,那趙梓想要穩定地方,就靠著我們走私糧食接濟,他怎麼敢有什麼對抗我們的心思?難道他就不怕我們掐了他的脖子嗎?所以,他是不敢和我們作對的。」
刑名師爺此言一出,就惹得身後一聲屁響,乾脆而聲大,接洽的無比緊湊。
刑名師爺大怒,轉回頭,卻正看見雜物師爺笑嘻嘻的看著自己,還拿了把扇子在自己的鼻子底下猛扇。
「懂老狗,你是什麼意思?」刑名師爺這是真的暴怒了,伸起枯乾而沒有血色的胳膊,用筷子一樣的手子,指著雜物師爺的鼻子大叫,最羞臊人莫過如此,當時臉紅脖子粗的就要幹上一架。
縣尊這時候倒是小了脾氣,嘴上責怪著這位雜物師爺有辱斯文,一面卻要看著好戲。
師爺都是當地的,有的還是幾代師爺,這樣就往往出現架空外地來的老官,各地上任的官員卻又只會聖賢文章,對刑名錢糧那根本就一竅不通,有大多數老爺,為官一任,到了他遷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下轄多少土地人口,這些,還只能指望著這些師爺替自己出力,但一旦那些師爺抱起團來和自己作對,那就算把自己賣了,自己都不知道價錢多少。
對付師爺,只能是既拉又打,一定要讓他們內鬥不休,才是平衡之術,像這般開掐,是自己最樂得見的。
「東主,學生失禮。」雜物師爺臉不紅氣不喘的給東主輕輕一禮,然後不管那刑名師爺叫罵,施施然道:「我剛剛聽這位刑名所分析,簡直就是想陷東主於死地,因此不得不站出來說上幾句,以解東主性命之憂。」
見這位雜物師爺說的正經,縣尊也收起怒容,鄭重問道:「我哪裡有性命之憂?先生可別危言聳聽。」
「在東主面前,學生哪裡敢危言聳聽?只是想將事情分析一二罷了,還請大人蔘詳一二。」說著,將手中的摺扇煽的更加飛快。
「怎麼說?」
這位雜物師爺不去回縣尊問話,卻轉身問那怒髮衝冠,卻只能喘粗氣的刑名師爺:「我的這位好同僚,想當然的認為,那趙梓有求與我們,且請問,現在這一月來,他可曾如當初一樣,派出手下來我州商借糧草?」
這一問,倒是讓這位刑名師爺張口結舌,「我哪裡知道他來不來借糧,這事,歸錢糧管。」半天才憋出這麼一句。
其實也不怪他,他負責的是刑名,哪裡管得了錢糧?不過是按照慣例,每次生意下來,自己拿上屬於自己的那一份,不過現在想想,這月,自己只拿到了渡口分成,卻沒有往年走私糧食的那一份。
「該不是那錢糧師爺獨吞了自己的那份吧,不成,得空得打上門去問個清楚。」
「哈哈哈,這不就完啦?」那雜物師爺哈哈一陣得意的大笑,那縣尊卻皺眉思考一陣,對啊,這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本來按照往年的例子,那趙梓都要打發人來,懇請自己悄悄放開渡口糧食,可今年卻沒有人來,這是為什麼呢?
那主簿聞聽,卻是恍然,於是上前一步道:「我知道原委了。」
那雜物師爺就笑著不再說話,有些話還是要別人說比較好,只要讓縣尊知道自己已經知道就行了。
「因為什麼?」
「大人,上月高迎祥在本渡進入山西,原因不是那趙梓驅趕,也是他趙梓驅趕不動的,驅趕高迎祥離開宜川的其實是那闖賊。」
此言一出,大堂里所有的人都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氣。對啊,當初驅趕高賊的可是闖賊,但為什麼那闖賊好心驅趕高賊?還不是看上宜川地界?聽說,闖賊在四縣推行土豆種植,那豐收的都不成了樣子,根本就再不必外來糧食補充,再看看沒日沒夜在宜川那裡運送過來的白酒粉條,那可都是闖賊的手筆。
那縣尊這下子一切都明白了,驚恐的站起身,縮起了脖子問道:「諸位的意思是,本縣縣丞不是趙梓,更不是客商泄憤所殺,而是那——」
大家就一起不說話了,大堂里立刻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知道而不宣於口,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難道,這塊肥肉就這樣放棄啦?」刑名不甘心的低聲呢喃,如果按照闖賊提議,那捐稅將是現在的十分之一,一下子就少了三成,那是一筆多麼大的數目?雖然縣尊拿大頭,但是,畢竟有了這麼大一筆收入在,大家的日子何其好過?
「不行,絕對不行。」縣尊咬牙切齒道。他闖賊不過毛頭小子,得勢也不過幾日,一旦秋糧收穫,朝廷一定進剿,尤其是這回,那洪承疇上位,更是堅定圍剿政策,所以,我們絕對不能放棄。」
「可是——」
「沒有可是,他不是派殺手來嗎?我們就來個嚴防死守,那些衛所腌臢東西不能白吃乾飯,讓他們出兵保護捐稅所,如果不出,就斷了他們的糧草供應。」
「對,對,讓衛所大軍保護。」一眾人等立刻吵嚷開來,一個個變得紅光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