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開誠布公
現場解說的所謂老政務官,是呂世的第一批學生中年齡較大者,他現在正在教比他大得多的學生數學,就是如何運用簡單的記賬法,來管理即將赴任之地的錢糧稅收。
這些學員,年齡不同,但都是在根據地近百萬人中選拔出來的,其中有孩子,有年輕人,也有垂垂老人,他們都是識字的一群,正在接受根據地政策的培訓。
根據地發展過快,這是大家樂於見到的,但是,也是一件讓大家頭疼的事情,畢竟,一個地方好佔領,那是鐵血兄弟們戰果。
但是,佔領了,不等於就真的消化了,武打天下文治國,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而根據地卻真正缺的是文人,尤其是懂得理解呂世治國方略的文人。
幾千年,在娘胎里便被儒家教育了的士子,原本聖人的六藝,已經被斷章取義的只剩下禁錮思想的經義研究,而摒棄了其他精髓,現在的士子,他們的理想,不過是做一個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書獃子,他們對詩詞歌賦,對引經據典駕輕就熟,但真的對其他治國救國的六藝,尤其是算數,律法,還有水利農業卻是一竅不通,主要是不屑一顧。要不也不會每個縣令的身邊,都要雇請一批專職師爺。
其實,真的很難想象,讓一個只會詩詞歌賦,而對一地人口錢糧一竅不通的傢伙去管理一地,那不是被師爺胥吏上下其手糊弄,就是被地方士紳欺瞞包圍架空,這樣的官僚,怎麼能用?
但是,現在,即便是那些引經據典侃侃空談的文士,即便是呂世自己想招攬也是招攬不來的,他們被儒家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理念侵蝕的完全忘我,他們在骨子裡的忠君思想,已經完全忘記了這句話後面的兩個字——愛國。
他們雖然吃著根據地的糧食,耕作著根據地分配給他們的土地,但他們在明裡暗裡,依舊對闖軍大罵不止,因為,闖軍無論如何,都是與那個所謂正統的皇帝作對的賊。
看著一個個大義凜然的傢伙,有時候呂世也很鄙夷,既然如此鐵骨錚錚,為什麼不學伯夷叔齊,遁入首陽山不吃周粟?首陽山,離著這裡並不遠啊,呂世有時候都惡趣味的想,如果真的有這樣的鐵骨文士,那自己是不是該三請四請,好好做把秀,也在歷史上留段佳話?
可惜,這樣的機會一直沒有,至少現在沒有,這有時候很讓呂世失望。
既然沒有伯夷叔齊,那就要好好的聽根據地政府的召喚。
好了,既然你還吃周粟,那我就用周粟收買你,其實,呂世最堅信一句話,你不為我所用,是因為我給你的還不夠,只要我給的足夠,你一定聽我的。
於是,在根據地人才最緊張的時候,陳策與三叔也不再吝惜,拿出相當誘人的好處,讓現在坐在大太陽底下的文人加入到了賊船之上。
忠誠?在洗腦之後應該有,如果還沒有?不怕,躲在自己身後,趙興和他監軍士的刀子,正磨得鋒快,在這時候,不惜殺一批以儆效尤。
呂世自己想到這裡的時候,似乎看到那坐在地上揮汗如雨記錄的人,已經有一半沒有腦袋,這場景很怪異,但呂世卻沒有半點驚秫。
自己的心在一次次血火里,開始變得麻木和冷漠,這讓呂世很害怕,害怕自己真的迷失了,但這種改變卻得到了全部兄弟的認同和歡喜,看大家的眼神,絕對是彈冠相慶的樣子。
冷漠與鐵血,是在這亂世里生存下去的基礎,既然為了活下去,那就冷漠與鐵血吧。
但是,現在呂世卻沒有了心情鐵血,因為還有更關鍵,也是關乎生死存亡的大事情需要他去處理。
飯菜依舊簡單,酒是很少的一點根據地白乾,菜,這次真的沒有讓大家作嘔的兔子肉,有的只是在野地里,臨時挖出來的野菜。
野菜這東西,原本是保命的珍稀,當時大家吃的也是作嘔,但隨著一年多的伙食改善,現在,再出現在餐桌上,卻成了一種風味,一種野趣。
真是時位移人,境遇變遷。
呂世熱情的讓著眾兄弟入座,三嬸和春蘭這次卻例外的躲了出去,三叔坐了上首。
呂世作為東道,給每位兄弟面前的大碗倒滿了酒,也破天荒主動的給自己倒上,舉起來,默然半晌,竟然無語。
三叔笑道:「怎麼?對著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就這麼隔閡了嗎?」
此言一出,眾人一齊心驚,紛紛站起,端著酒碗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沉默,憋死人的沉默之後,過天星突然哈哈一笑,將一碗烈酒顧自一飲而盡,也不抹嘴角淋漓的酒漬,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了這頓酒的原因。」然後端著空碗四顧,看著這一群兄弟,沉聲道:「今天,我就替闖王說了吧,其實,我也感覺,我們原本同生共死的兄弟,現在,都生份了。」
呂世見過天星再次為自己承擔出頭,不由心中真的一暖,其實,最可依賴信任的,依舊是這位豪俠的兄弟。
放下沒喝的酒,看著一個個一臉沉悶尷尬的兄弟,呂世展顏一笑:「坐下坐下,我們好好的聊聊。」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然後和呂世一樣,放下滿碗的酒,默默的坐下,一個個都成了木雕泥塑,渾身上下除了拘謹還是拘謹。
「這是在什麼時候才出現的變化呢?」呂世問大家,但更像是問自己,「是了,是在我們接納了葫蘆峪開始的。」
吳濤連忙誠惶誠恐的站起來,雙手拱起,就要表白,呂世搖搖手,笑著道:「不必解釋,我知道的。」
吳濤張張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然後,輕嘆一聲,默默的坐下,將酒碗端起,輕輕的抿了一口,卻根本嘗不出味道來。
「其實,大家的心思我知道,大家從內心裡,想抱成團,在這個亂世里實現我們的最終目標,是不是?」
默默的點頭。
「但是,隨著我們的事業興旺發達,那個目標已經不再是遙不可及,因此上,越是接近,卻越讓諸位兄弟,想起歷史上林林總總的齷齪典故,還不是一個共患難易,共富貴難?更有人想了,是功蓋主,尾大不掉什麼的,反正是這樣吧。」
這些話一說出來,讓在座的所有人,包括三叔都開始誠惶誠恐起來,坐著的身子不安的扭動。
呂世站起來,低著頭,默默的在地上走動,小聲的敘述著自己的經歷:「我本孤單一人,讓這賊老天作弄,將我丟在這個亂世里,渾身上下,沒有一絲一縷,饑寒交迫,與野狗爭食,為了活著,不惜吃掉剛剛吃了人的野狗,當時,我滿心思的便是活下去,活下去。」
所有的人第一次聽呂世到達卧牛山前的經歷,言語神情,感同身受,一雙雙眼睛跟著呂世顯得孤單寂寞的身影轉動。
「我本想,爭扎著,去南方,那裡雖然也不一定多好,但至少不寒冷,至少還有機會,我也不想參合到這亂世里來,我也知道自己的能力,也沒能夠改變什麼的力量,我只是想,到南方去,躲避這連天的災荒,躲避這連天的**,如果上天還顧及我這個孤單的人,能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做個富家翁,躲過現在的,和將來的戰亂,娶妻生子,冷眼看這歷史依舊前進,讓這歷史,這一切都與我無干。」
站住,揚起臉,讓痛苦的淚水在眼眶裡,不能滑落。好久之後,平復下心緒,繼續慢慢的道:「老天眷顧,就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讓我遇見了張家哥嫂,這又讓我改變了想法,用自己可笑的一點小常識,想改變對我如親人一樣的哥嫂家的境遇,但是,我不但沒能改變,卻將他們推入萬丈深淵。」說到這裡,呂世已經痛心疾首,痛苦不堪。
「不是的,不是的,叔叔,是這朝廷,是狗地主,讓我們無路可走的。」張嘯衝上來,緊緊抱住呂世,撲在他的懷裡,哽咽哭泣,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小丫,也輕輕的拉住了他的袍角。
低下頭,看著他們兄妹兩人,一抹溫馨,一抹愧疚交錯著在臉上,心中盤旋。
輕輕拍拍小丫的小腦袋,疼愛的一笑,然後接著道:「這才有了以後這驚天動地的變故,我走到今天,當初,我哪裡有什麼宏圖大展,稱王稱霸的野心,都是事情逼迫,才到了今天,好在。」呂世眼光里閃現出濃濃的親情,一個個兄弟看下去:「我慶幸我遇到了肝膽相照的過天星,我遇見了耿直無私的曹猛,我遇見了仗義威武的耿奎,我遇見了誠心相待的陳策,我遇見了肝膽相照的趙興,我遇見了坦誠為民的吳濤,我遇見了待我如親子的三叔,我遇見了一群群生死兄弟。」
呂世的每一句話語,都讓在座的兄弟無比震撼,這才真正了解了呂世,了解了他們的闖王。
「因為你們,我不得不繼續殫精竭慮的前行,生怕一步走錯,便失去了你們,我的親人兄弟。因為,我失去了你們,那我在這個世界上也就再沒有一個關心我,呵護我,支持我的親人。」言於此,已經是真情流漏,沒有半分做偽。
這份真情,徹底的打動了所有的人。
「誰遠?誰近?哪裡還有親疏?哪裡還有什麼狗屁的功高蓋主?哪裡還有什麼狗屁的高高在上?」沒有激動,依舊語氣平和,但在這平和里,是真誠和依賴。
「我們是兄弟,所有的人都是我的親兄弟,讓我們放棄派系,讓我們放棄謹小慎微,肝膽相照推心置腹,一起做完這,我們根本就不想做的事業,帶著追隨我們的父老,給他們一個他們想要的世界,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