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6章 斷劍曇花
第2866章 斷劍曇花
眾人驀地循聲望去。
坐在寶座之上的大炎城主徐徐地站起。
他像是背負著沉重的山苦行於世般的疲憊。
又有著彷徨許久後的豁達。
“爹?!你說什麽呢?”炎梟瞪目。
炎如墨蹙眉,“此事非同小可,爹莫不要聽信小人之言,忘了炎家初衷。”
“不如,這老子給你們兩個當,老子給你們當孫子?”
大炎城主冷眼看了過去,瞳孔怒火中燒。
若他死絕了,把這艱難之題交給不中用的兒子,倒也能泉下瞑目。
偏生他還活著。
夏時歡眼皮跳動了下,訝然地望著大炎城主。
積鬱在胸腔和四肢百骸的戾氣似乎少了些許。
“大炎城主,這話可不能亂說。”清遠沐府的青年沉了沉眉當即提醒道。
“我知道。”
大炎城主歎了口氣,從元神之中,拿出了一截斷劍。
“眾所周知,夏莎女將軍,以斷劍殺顱之法聞名於天下。”
“她的重劍,平平無奇,斷裂之後,隻餘下殘劍,卻領悟出了斷劍曇花之技。”
“而這,是曇花劍的另一個部分。”
“當年夏莎女將,遊曆四海,與我大炎太祖結為知己,互訴衷腸,並行天涯。那時,還沒有大炎城,大炎城所在地,隻是一片犬彘都不來的荒涼之地。”
“女將發現了上古遺址,遺址之門,為她而開,是比今朝紫鑰寶藏還高的存在。太祖斷定,她若進入上古遺址,必能成為超強者。然而,大夏危在旦夕,她不得不放棄遺址的傳承,直接回到大夏。”
“她把上古遺址,交給了炎太祖。”
“太祖拿著得到的機緣,在亂世之中建起了大炎城。”
“夏郡主,這是,炎家欠你的。”
這一件事,隱藏在大炎城主好些年。
因為愧疚, 他時常會照拂大夏。
但杯水車薪之照拂,最後顯然隻能用聊勝於無來慰藉罷了。
他又歎了口氣,而後對著夏時歡作了作揖。
“大炎九萬年輝煌,得女將之甘霖福澤,大炎城主一脈,永不敢忘。”
大炎城主苦笑著看向第九隊長,宣之以斷劍,“斷劍在此,是為證據,太祖隻留下了大炎城、上古遺址和夏莎女將的斷劍。左右炎家享了女將九萬年的福,如今,不該,坐視不理,應當站出來一回。”
他的咽喉,都是苦澀之味。
炎家蒸蒸日上,如日中天,沒有這麽一出,來日定是界天宮下實力地位最高的一個。
這樣一來,炎家一脈,勢必會被諸尊針對。
他的眼底,染著喪氣。
歸墟之冊登記結束後,夏時歡離開了大炎城,又以夏亡之名喬裝打扮,重新進入大炎城,目的乃是上古遺址。
這些事,下屬都稟報到城主府了,且問要不要立刻捉拿夏時歡,或者將居心叵測的此人趕出大炎城去自生自滅。
城主勒令下屬,隱瞞此事,放夏時歡通行。
他原想夏時歡去上古遺址內撈點油水,日後的修行之路好走一點。
哪知這廝直接要得了仙緣,還是仙神庇護。
仔細一想——
若無葉楚月為之護法的話,夏時歡就算有再大的機緣也得不到。
怎能不說是天時地利人和?
大江之水,終究是要匯入無量海的。
“爹……”
炎梟張了張嘴,有氣無力。
隻能瑟縮著脖子,滿目的絕望,甚至不敢去看上界諸尊的眼睛。
金鑾殿上的雲都王等人,驚詫之餘,俱都對大炎城主刮目相看。
“哦豁,喲,小子,不錯喲。”
界主拿捏著陰陽怪氣的腔調之聲,響在大炎城主的元神裏。
大炎城主的臉色驟然就變了,對此無語至極。
第九隊長收起執法令之攻。
其成員來到大炎城主的麵前,自其手掌之上,接過了斷劍。
“時間太久,已過九萬年。”
第九執法隊的一名男性成員,輕瞥了眼斷劍,不耐煩地說:“這斷劍平平無奇,夏莎之劍,已於九萬年前粉碎,如何鑒得?”
“如何鑒不得?”
夏時歡腳掌點空,翻騰之時目光與楚月交匯, 而後懸浮在最高處,漫天曇花飛舞。
斷劍震顫,嗡鳴作響,原先普通古樸的劍,竟散發出了一陣陣外擴的光芒。
斷劍瞬間離手,快速旋飛數下,發出鏗鏘的劍吟之聲,而後暴掠出去,一個閃爍間就來到了夏時歡的掌中央。
夏時歡手握泛著聖光的斷劍往前踏出了一步,眸色愈發堅毅,周身的曇花下降速度變緩猶若是時間在凝滯。
她並指抹過斷劍——
劍身寒芒凜冽,倒映出那一雙血瞳。
“斷劍曇花,一分為二,九萬年前夏莎將軍,九萬年後……在下,夏——時——歡!”
夏時歡說罷,斷劍為筆作曇花,使出了一套失傳了多年的曇花劍法。
有些招式的魅力,唯有斷劍才能施展出來。
第九執法隊成員的臉色微黑。
第七隊長周雲恣意張揚,悄然地欣賞著夜墨寒。
段三斬隊長則用深邃的眼眸,興味盎然,並在不經意間掃過了楚月。
場麵,一度陷入了僵局。
夏時歡回頭之時,朝著楚月扯開了一抹笑。
楚月淺笑,狀若無意,順其自然地站在了夜墨寒的順便。
男子全神貫注地凝視僵局,為了更近一些去看僵局,便走了兩步。
兩人的眼神沒有絲毫交匯,不期然就並肩而行,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偏偏又是那麽的和諧,讓人隻想到天造地設。
“大夏罪女,既是事實。”
陸家主站出來打破僵局,充當這個罪人。
“眾所周知,前朝的劍,不斬本朝的官,九萬年前之事延續到今日,破壞今朝規矩,豈不是天方夜譚?”
“煩請第九隊長,秉公執法,若實在不行,帶去執法處,交給總執法隊,孰是孰非,是黑是白,相信會給出一個公正的判定。”
到時,夏時歡出現在了總執法處,如何解決,還不是看上頭的意思。
陸家主討好賣乖一下,找點存在感,也是為了陸府的前程。
其餘人哪能看他陸家主“一枝獨秀”,定是不能放過如此絕佳的表現機會。
於是,密密麻麻,雜亂無章的聲音從四方的人群裏響起——
“煩請第九隊長,緝拿罪女!”
“………”
陸家主唇角含笑。
“吼!”
一聲聲龍嘯,像接連組成的驚濤駭浪,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驅散了這片天穹的雲海。
楚月眸光一動,和夜墨寒對視了眼,看向龍嘯之聲。
第2867章 魂飛魄散不得好死的下界子民
聲聲龍吼,從天空的彼岸傳來。
每一聲,都在震徹修行者的元神,耳膜亦為之鼓蕩。
無數雙眼睛俱都抬頭看向同一處。
一條蜿蜒開來的龐然蒼龍,馳騁在九霄之中。
龍首之上,乃是有著堪稱妖異的紫眸的男孩。
男孩負手而立,眸光冷冽,端的是超凡脫俗。
最為震撼的是,在他的身後,一望無際的龍族大軍,發出兵臨城下的壓迫感,乍然看去,頗有甲光向日金麟開的意味,半壁天海,俱是龍族的領地,首領則是那年輕的男孩。
男孩固然有一雙紫棠色的眼眸,眉宇之間,卻和那下陸而來的葉楚月有七八分的神似。
“葉塵!率領龍族軍隊的人,竟是龍吟島嶼的葉塵!”
錢康壽驚呼出聲。
陸家主眉頭緊皺,陰鷙的眼睛,比那鷹隼般還要犀利死死地看著來者不善的葉塵。
海神界的修行者們知曉葉塵成了龍祖的幹孫子,但龍祖膝下,有的是孩子,龍吟島嶼,且都是血脈正統而純粹的龍,葉塵一個凡人之子,縱使在龍吟島嶼,隻怕也翻不出什麽風浪出來。
然而,在場之人,誰都沒有想到龍吟島嶼的軍隊,竟然被葉塵所率領。
看那數量和龍威之勢之浩蕩,至少是兩支軍隊的組成,能夠輕易率領兩支軍隊出島嶼的,起碼得是龍族親封的二等戰將才行,他隻是一個年紀尚小的人族孩子啊……
四下眾人思考之際,葉塵率領龍族軍隊,來到了上古遺址外圍之地的長空。
空中瓊雲金鑾殿,且有上界諸尊高高地同懸於空。
“葉塵小殿下。”
界主作為海神界的東道主,起身相迎,身後跟著不情不願的雲都王以及骨武殿主等人。
“小殿下莫不是為上古龍族之機緣而來?”骨武殿主問道。
葉塵輕點了點頭,眸光凜冽掃向四方,環顧一圈便收起了眼神,彬彬有禮地回道:“此次上古遺址試煉,有我龍族上古前輩覺醒,不論機緣造化落於何家,龍吟島嶼都當前來,或是護前輩回到島嶼,或是恭送前輩有了人族的戰友。此乃,島嶼之禮儀也。”
男孩文縐縐的話語, 卻不見文弱之氣,猶若浩瀚深海收斂起的威壓,無形中方才透露出去讓人心下一驚。
楚月和夜墨寒遠遠地望著兒子,心底裏感慨萬千,情緒頗為複雜。
小寶……
長高了呢。
小孩便是這樣。
一會兒不見,就長高了。
再一會兒不見,就像個小大人了。
盤在領上的巨龍,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還興奮地說:“小孫,是找本座的。”
楚月無奈之餘,唇角噙著淡淡然的笑意。
“原是如此。”
界主笑道:“葉塵小殿下,你且猜猜是,是何人得到了此次的機緣造化。”
楚月嘴角輕抽了下。
界主一貫沒個正形,那有獎競猜的樣子,叫人真是哭笑不得。
葉塵抿唇思考少頃,便道:“機緣造化,瞬息萬變,晚輩不敢窺天機,但晚輩認為,王權富貴也罷,販夫走卒也好,不管是俯瞰於世的高人,還是行於平地的普通之人,若能得到上古前輩的機緣造化,便是個了不得的人。”
屠薇薇在楚月身後,眨巴了兩下眼睛。
這孩子……
鬼精鬼精的了。
蕭離正擦拭著手中的破妖刀,動作稍稍一頓,唇角含笑笑意,滿是寵溺地望向了小寶。
旁的不說,小寶自是堅定相信此次上古龍族之機緣,必然是自己母親所得。
他在不知清的狀況之下,側麵的褒獎,才是對葉楚月最大的肯定。
界主稍稍一怔,笑望著小寶。
這孩子……
真像他娘啊。
至於以陸家主為首的喊聲,被這突兀地打斷,以至於第九執法隊無法立即緝拿夏時歡。
第九隊長眉峰微蹙,暗暗打量著葉塵,心裏頭生起了幾分不悅的怨怪。
葉塵則作了作揖,說:“諸位,葉塵在此還有一樁心事,因而,在心無旁貸恭送上古前輩前,葉塵想了卻這一樁心事。”
“這是自然,隻是不知,葉塵小殿下的心事是什麽?”
雲都王旋即反問。
亦為明知故問。
還用想。
葉塵的心事,自是兒子想娘了唄。
這麽對大的孩子,縱使裝成老氣橫秋的樣子,也不是大人。
披上龍袍,更不是太子了。
界主橫了眼把自己話給搶掉了的雲都王,眉間浮現出了細微的惱意。
葉塵並沒有急著回答,麵龐流露出了平和的笑意。
他獨自一人往前走。
這般姿態,更證實了眾人和雲都王內心的猜測了。
葉塵隻怕是要找葉楚月。
借龍族之身份,為葉楚月壯勢。
倒是個城府深的孩子。
葉塵踏著雲霄前行數步。
然——
他並未走向自己的母親,而是在夏時歡的麵前停了下來。
這一幕,再度叫人心生訝然。
夏時歡望著眼前原是粉雕玉琢般精致的男孩,散發出叫人側目的氣勢。
如一把即將破世的劍。
男孩抬眸,望向了比自己高許多的夏時歡,看到了女子眼底的詫異和不解。
夏時歡很喜愛這個孩子。
因為她知道,這是葉姑娘的獨子。
她的凶煞陰狠和深淵帶出的暴戾之氣在麵對孩子時,當即就煙消雲散了。
萬眾矚目之下,便看到,葉塵往後退出一步,學著清雅禮儀的大人模樣去甩袍,甩出了“颯”的響聲。
隨後,兩手作揖,頷首低頭,拔高了聲去開口,其音調如一抹微風,陡然成了暴風。
“下界楚帝之子葉塵,見過郡主殿下。”
“九萬年前,大夏對我下界始於援手,雖遲太久,不顯真誠,葉塵還是想代被封印在海域之下永世不得出的下界武者,以及魂飛魄散不得好死的下界子民,對大夏對郡主道一聲謝,也問候一聲大夏王朝。”
他的話,讓那些翹首來看的成年大人們震撼萬分。
少數下界而來的武者,尤其是那一位青年,內心湧上了不可言說的羞愧。
饒是界主等,亦驚之。
誰也想不到,這樣一番話,會從一個孩子的口中道出。
若非親耳所聽,實難相信!
親眼目睹帶來的震撼感,更是難以言喻了。
第2868章 似有驕陽之光拂過碧霄
“這孩子……”
眾人呆若木雞。
沐府青年皺緊的眉頭,好似勒出了溝壑般的幾道褶痕。
第九隊長的心情,更是垂落到了冰穀。
須知——
這次懲治罪女的執法任務,原是給段三斬的。
段三斬風頭太盛,且回回都壓他一頭,他便想方設法去掠奪過來的,原本想借此機會一飛衝天,從此段三斬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就隻能仰頭看著他漸行漸遠且高不可攀的臀部,哪裏想到是這麽棘手的一個苦差事,一波三折不說,擁有執法令的他也沒辦法強製執行,就是怕會給執法隊帶來更大的後患。
思及此,段三斬頗為狐疑地看了眼段三斬。
素日裏段三斬總能跟他拚個你死我活,絕不相讓。
這回能對掠奪之事點頭,莫不是早便知曉了什麽?
第九隊長的思緒亂如麻團,狠狠地咬緊了後槽牙。
那側——
盛夏有驕陽之光拂過碧霄。
風雲之中,麵前作揖低頭的男孩,與在王宮之地向自己行禮的葉楚月,母子倆的身影似如殘光緩緩地交疊到了一起。
夏時歡的眼底,泛起了一絲漣漪。
不多時,漣漪便成驚濤。
她紅著眼睛微笑,同樣作揖還禮。
“楚帝大人對我有恩,你不僅是龍島的小殿夏,還是下界的儲君,更是恩人之子,我應當對你行此禮。”
兩人便算是各論各的。
一個是對大夏王朝行禮。
一個則是麵朝恩人之子。
看起來滑稽之景,卻也不違和,感性之人看過去,隻會覺得這千載難逢且震撼人心的一幕有所觸動。
兩人同時抬頭,相視一笑。
“葉塵的心事了卻了,便可一心一意,恭送上古前輩。”
這天地之間,他的身影和聲音,像是一道天塹的光,讓人難以挪開眼神。
眾人不禁唏噓適才目睹之景,便也在留意葉塵的行徑。
上古巨龍並未施展出本體,葉塵應當要用龍族秘寶去找尋上古前輩了。
怎料,葉塵和龍族大軍,都沒有用什麽秘寶與陣法。
葉塵直截了當地走向了楚月。
“恭喜母親,得此機緣。”
他笑吟吟地道。
而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是,到了母親跟前的他,那小君王般的氣勢竟是消散了許多,眉眼間依舊稚嫩,眼眸裏泛起了歡喜之色。
似乎——
他不管去了多遠的他鄉,走了多長的路,成為了或好或壞的人,隻要來到娘親的身邊,就永遠是那個在長安城中懂事乖巧喜歡在娘親身邊的小孩。
“長高了。”
楚月握起了小寶的手,為他理了理鬢邊有些亂的發。
而後,捏了把小孩不算瘦削還有些稚肉的臉蛋。
“還長胖了。”夜尊兩手環胸,佯裝出不經意地說。
葉塵眨了眨眼,見娘親唇角含笑,自己更是心花怒放。
“小寶有聽娘親的話,有好好吃飯。”
“很乖。”
楚月遏製不住的高興。
葉塵小聲說:“龍祖爺爺,時常失眠,一到晚上就拉著我去吃宵夜。”
若還是不長肉,就真對不起他一日四頓的吃法了。
龍吟島嶼雲霄一脈都知曉他是個武癡。
癡迷於修行之道的程度堪稱是恐怖。
龍族的老家夥們看見了都能覺得頭皮發麻。
他晝夜不分的修行,隻為走一遍爹爹和娘親走過的路。
讓龍族老家夥們感到疑惑的是。
一日三餐的用膳時間,這孩子會跟沒吃過飯一樣,比任何龍都準時的出現,且不管心情如何,隻要到了用膳之際,都會心情大好地去大快朵頤,這等事久而久之倒也成了老家夥們之間的一樁談資。
那日,老家夥禁不住問了。
“葉塵殿下,很喜歡吃嗎?”
“嗯,吃了長肉,娘親看到,會很高興。”
“那你爹呢?”
“娘親高興,爹就高興。”
“………”
老家夥們聽聞此話,更是喜歡這個人族的孩子了。
聽說,他有個凡人母親。
但他從不以此為恥。
回回提到母親,小少年往往都是神采飛揚,容光煥發的像是衣錦還鄉的狀元郎。
……
“娘親,為何會有執法令?”葉塵問道。
楚月掃了眼猶如閻羅爺生死簿般高懸在當空的生死令,便道:“是給大夏郡主的執法令。”
葉塵恍然大悟,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調自語:“大夏郡主,怎麽有罪呢,據兒子所說,當初把天劫降於大夏王朝,是為了讓大夏王朝冷靜,如若為下界說話就是有罪的話,那下界之人,生來豈不是罪惡滔天?”
“有道理。”楚月輕點螓首。
薑君含笑望著葉塵。
這孩子,聰慧有之,氣度有之,還有小孩的乖巧伶俐。
讓她越看越是喜歡。
“我雖養在龍吟島嶼,但我生在下界,我知道,我以後都回不了下界,但那是我的故土,那裏,有著我的親人們。”
葉塵牽著母親的手,仰頭望向母親,如紫寶石般晶亮的眼睛,似有星輝溢出,流轉著華光,自然衍生而出的幾分天真無邪,與先前那龍族軍隊的少年首領仿佛像兩個人。
楚月安撫道:“寶寶,洪荒三界是同等的,下界不是罪人,上界尊者說過,下界的犧牲是偉大的,是為了更好的洪荒三界。”
“這麽說來,下界不是罪人,大夏郡主也不是罪人,為何會有執法令呢?”小寶詫異地問:“難不成,是給錯執法令了,執法處乃是公道所向,怎會給錯執法令呢?”
“執法處公道所向,難免有小人不軌。又或者是執法隊處理事物過於辛勤繁忙,一時弄錯,也是情有可原的。執法隊秉公執法,維持洪荒三界的秩序與和平,不可錯怪總執法處,知道嗎?”
“娘親!我知道了!我會永遠崇拜和敬畏執法處,絕對不會因為一時的紕漏就去錯怪的!”
“嗯,真是個好孩子。”
母親的話語,是難得的溫柔。
與火燒元神時的狠厲,也不太一樣。
母子倆一唱一和。
天地裏一片死寂。
錢燿舵目瞪口呆,臉上仿佛寫著:還能這麽破局?
第九執法隊麵如死灰,咬牙切齒。
“九隊長,我認識個醫師,精通治療牙齒之術,等回了執法處,介紹給你治治牙。”段三斬瞧著第九隊長快要咬碎後槽牙的模樣,眉梢輕輕一抖,凜聲說道,
第2869章 來路還長,不急於一時
“………?”第九隊長驀地頓住,麵目呆滯,茫茫然地看向了似笑非笑的段三斬。
“段隊長,來路還長,不急於一時。”
第九隊長低聲說:“段隊長莫要高興的太早了。”
段三斬笑道:“我還認識一個治腦子的醫師,甚有一套,日後老九有需要的話,隨時來找我。”
第九隊長的眼睛瞪到滾圓,還欲與之爭辯,怎料那葉塵看向了自己,眼神裏充滿了真摯和好奇,語氣也是相當的誠懇。
“第九隊長,這執法令有誤,是嗎?”
“………”
第九隊長啞口無言,麵露為難之色,儼然是到了進退維穀之境。
事已至此,順著葉楚月母子的台階往下走不失為一樁好事。
但這樣一來,就算是徹底放過了夏時歡。
執法處上頭又都是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這次他毛遂自薦而來,就差當場立下軍令狀,誓要借此機會翻身,從此把段三斬踐踏在足下,不曾想是陰溝翻船,困難的程度簡直是超乎了想象。
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之下,第九隊長欲哭無淚,半晌過去都難以給出個肯定的回答。
葉塵不急不躁,溫潤如玉,麵含微笑,紫眸或有光般凝視著第九隊長,安靜地等待著。
第九隊長頭皮發麻,身上起了諸多的雞皮疙瘩。
“回答是。”
顱腔內,忽然出現了一道深沉的聲音。
便如及時雨般,讓第九隊長緊繃的神經驟然舒暢許多。
他忙道:“執法令確實有誤,錯在執法處,之後會給洪荒諸君一個交代。”
葉塵眼底的笑愈發濃鬱。
他牽著母親的手,仰頭看去。
楚月垂眸,比拂過眉梢的風還有溫柔許多。
母子倆人相視一笑,仿若數年前的長安城。
血脈相連的人兒,總歸是有點心有靈犀的。
“夜尊哥哥,好巧,又見麵了。”葉塵歪了歪頭,看向那身材頎長戴著麵具看不出本來麵目的男子,隨即眯起眼睛一笑,雙眸便如月牙兒。
男人麵具下的神色忽而一僵,凜冽如劍的眉峰幹淨利落,淺淺地一挑。
見母子倆人笑得更是歡了,他自無奈,眼神裏浮現出寵溺之色。
……
高台處,錢康壽一手攥住夫人的腕部,一手摳著自己的人中。
並在不斷的安慰自己。
“無妨,無妨……”
“大夏無罪,且燿舵和玉瑤隻是欣賞葉楚月罷了,與那大夏郡主不要有來往就行了。”
雖說大夏郡主無罪,但這一切通透之人都看得明白。
病了九萬年的人,無人敢碰。
無罪,又何嚐不是一種有罪呢。
哪知,錢康壽剛說完這番話,不多時就頭昏腦漲繼續猛掐自己的人中去了。
便聽高空,傳來錢家長子激情高昂的聲——
“大夏郡主,聽見了嗎?!”
錢燿舵喊道:“大夏不是罪惡之國,你也不是罪女,從此再無伶仃,隻有大夏,都是誤會使然,看誰人還敢說你。”
錢康壽夫婦隻看到自家魁梧壯實的兒子興奮的像是個大猩猩,不知在高興些什麽。
“夫人,夫人……”錢康壽就差當場跪下叫錢燿舵為祖宗。
女兒沒腦就算了,兒子還是個沒腦子的。
是天要絕他錢家。
錢康壽頭疼欲裂。
頭一回覺得當初應該多生幾個。
可恨自家夫人身子不行,當初父親還在的時候逼迫納妾和夫人生子,都被他一一回絕,如今懊悔不已。
他這兩孩子,資質天賦雖不如陸佳人和姬家的孩子,但也算是可圈可點的。
偏偏做出此等離經叛道,違背祖訓,使得家族之路完全斷絕、滅亡的事情來……
大夏郡主回頭看去,欲言又止。
這些人,都為她護法過。
她卻清楚自己身份的複雜,不願靠近,怕把災難和晦氣帶給熱心腸的朋友們。
錢燿舵兄妹、陸猛等人卻是來到了夏時歡的身邊,不管不顧就把夏時歡拋到了空中,一連拋了好幾次。
夏時歡神情恍惚,連忙把斷劍收起,生怕斷劍之鋒芒傷到了他們。
被拋到了雲霄之中的她,微微張開了殷紅的唇,側眸看向了牽著孩子的葉姑娘。
女子紅衣墨發,眸若寒星,滿麵粲然似月的笑意。
“娘親,我累了。”葉塵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
“夜尊殿下,此番試煉,雙臂受了點傷,可否勞煩幫我抱一抱孩子?”
楚月抬起眼簾,定睛望向了立在眼前的男人。
“夜某的榮幸。”
夜尊俯身,強而有力的雙臂,將孩子抱起。
比起前段時間,孩子長高了許多。
“長肉了哦。”
葉塵眸色晶亮,仿佛藏著一條星河。
他湊在父親的耳邊,小聲說。
“胖了好。”
胖了你娘高興。
我也高興。
夜墨寒單手抱著孩子,凝眸銳利如鋒鏑,深邃似古井無波,卻潛藏著危險的暗潮,目光落定在了前方的第九執法隊。
第九隊長的臉色透著白如大病一場,額頭脖頸以及脊背冷汗潸潸。
這次的事,於他的執法隊長之前程,興許會是一個沉痛的打擊。
“諸位,執法令有誤,我作為此次秉執法令的隊長,應當回到執法處複命,且查出執法令有誤的根源。”
說完,狠狠地看了眼大楚的方向。
在他認為,此番之事,源頭就在於大楚。
楚雲城父女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破陣加入了上古遺址,竟沒能力得到仙緣,還好意思說是月族的公主,也沒能在上古王宮裏發現月族的相關之物,說是白來一趟都是抬舉這大楚了,還好意思把父兄、祖父、外公都一同喊來。
楚雲城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父親,我們也回程吧。”
他刻意拔高了些聲,“南音,你還得回去向玄清大師複命,玄清大師說你有慧根,也好讓玄清大師再看看。”
神算師夏玄清,頗有身份。
如此一來,楚南音便能水漲船高。
“且慢——”
夜墨寒話音落下之際,抬起的手,手背落下了一隻血蜻蜓。
血蜻蜓來到男人的耳邊低語。
他便望向大楚等人:“神算師夏玄清,因技術不精,且多次斂財,已被緝拿進七殺天的枯骨牢。”
第2870章 枯骨牢
被七殺天緝拿?
枯骨牢——
那可是有去無回之地。
除非十惡不赦之人。
多是從神壇跌下來便一蹶不起的。
進過枯骨牢的,不是瘋瘋癲癲,就是自縊在黑暗的籠子裏。
大楚眾人,驚愕不已。
楚南音的指甲,已經掐進了指尖裏邊。
血肉被破裂的疼痛,讓她緊緊皺起的眉頭得以片刻的舒展,陰暗病態的思想和神經有了些許的痛快。
“夜尊,夏玄清大師德高望重,此話可不能亂說!”
楚世訣耐著性子惱怒道,若非對方位高權重,再加上也打不過,不然真要與這回回挑刺阻礙大楚光輝前景的夜尊去拚個你死我活才好。
“夏玄清,多次以神算之名,收盡天材地寶,共有五萬八千九百二十一件,都是上等好物。曾經還栽贓陷害無辜之人是妖女,天煞狐星,害得三百九十二人一生被毀。便是這樣一個牲口都不如的人,竟也配得上德藝雙馨之名。”
“楚家主,夏玄清說你大楚公主會得到玉京仙緣,眼下的現實足以證明,並非如此。夏玄清技藝不精,卻敢出來坑蒙拐騙, 企圖更改他人之命運。這等作惡之人,豈敢堪稱大師,是當這洪荒三界的大師都已經死絕了嗎?由得此等人來興風作浪?!”
他麵色冷漠地望著前方。
這段時日,除了修行和般若玉簡外,自還有些事情要做。
他趁大楚和執法處某些人部署的無暇期間,暗中去搜查夏玄清這些年所做的事。
前不久,他特意與夏玄清發生過一次衝突。
如今對夏玄清下手,收網撈魚,也是情有可原之事。
他和妻子,以這樣的方式,去並肩而行,去不謀而合,去心照不宣。
“夜尊殿下!”
楚時修站立在鳳鳥之上往前踏出了數步,惱怒辯解道:“玄清大師,應當不會做出此事。”
辯解之花,如斯的蒼白無力。
連他自己都沒有多少的底氣。
“哦?”
夜墨寒笑了。
他垂眸往下,眼底烙印出楚家人一時青一時紫堪稱是精彩紛呈的臉。
“應當?”
尾音拖長幾分,隨後繼而道:“如若應當二字能夠作為呈堂證據的話,本尊應當是你的老子,亦有道理。”
楚時修哽住。
滿腔滔天的怒火無處發泄,隻能憋屈地吞回肚子裏。
“夏玄清,作惡多端,今朝淪為階下囚,乃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塵世之人,苦於修行,所謂眾生,既有七情六欲愛恨貪嗔癡,更有酸甜苦辣,黑白俱都有之,方才古人常說人心難測。但人心再難測,也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夏玄清害人害己,咎由自取。”
他的眼神,看向大楚,猶若孤傲的神。
大楚並未私下找過夏玄清。
楚南音並無玉京仙緣的造化。
但楚老爺子利用明月簡,使了些秘書,方才有那麽一丁點的機緣。
正是這一點,讓夏玄清認可了楚南音,給她機會來掠奪玉京仙緣。
如今,夏玄清落獄,反而顯得是大楚賣來的機緣……
隻怕要落入群人詬病的窘迫境地。
連日來,大楚的風水似乎不好。
哪哪都碰壁……
“爹,這可怎麽辦,這豈不是說南音之仙緣,是用凡俗的天材地寶置換所得?”楚雲城頭疼欲裂,實屬無力,如作困獸之鬥,想不出兩全其美之策。
楚祥麵色凝重而嚴肅,唇部幹涸蒼白,眉眼滄桑,一時之間仿佛蒼老了十幾歲。
他深吸了口氣,精神振作,往前走出,而後瞪目大怒:
“這夏玄清大師,沒想到人前光鮮亮麗, 背後竟做出這等事,實屬可恨。”
他定要第一時間洗清大楚的幹係,隻要能夠做到及時止損,就不愁沒有來日重塑往昔的巔峰時期。
夜墨寒望著楚老爺子,笑而不語——
“還請夜尊殿下嚴厲懲處此人,給諸君一個交代,不然禍患無窮。”
“………”
夜墨寒沉默了會兒,便歎了口氣。
“誒~”
“夏玄清大事雖然做了不少錯事,但也常年行善,說起來也算是功過相抵。本尊和七殺天的諸位,都不知該如何處置,這不,豁然開朗了,還得感謝楚老爺子指點迷津,做出這大義之事。”
夜墨寒作了作揖。
大楚眾人不可置信。
畢竟——
這是夜尊出現在七殺天以來,頭一回對大楚之人禮待有加。
楚老爺子差點兒昏厥過去,被兒孫給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哪裏知曉,這夜尊說話隻道半截,還留了半截的坑來活埋大楚。
“那便隻好依照楚老爺子所言來處置了。”
夜墨寒風輕雲淡的話,差點讓楚老爺子昏厥了過去。
這樣一來,夏玄清的門徒和簇擁之人,定會敵對大楚。
大楚雖說沒有私下贈送靈寶給夏玄清,但執法處和沐府那邊使了眼色。
屆時,稍加潤色,就會謠傳大楚都是過河拆橋,背信棄義的小人。
楚老爺子麵露絕望之色。
月族複蘇,讓他有了點盼頭。
哪知《梵音功法》自燃,夏玄清之事還被夜尊給擺了一道。
“唔——”
楚老爺子喉嚨陡然湧上了一口鮮血。
他緊咬著牙,閉上嘴,硬是把血液吞回肚子裏,不讓一絲流出。
“爹……”楚雲城張了張嘴,不知如何言說。
楚老爺子搖搖頭,眼睛猩紅。
他疲憊地看向這片天,湧上了滾燙的熱淚。
他這一生,鬱鬱不得誌過,走馬風光過,聞過花香,看過雪山。
他為了大楚的安寧和未來,連自己的親孫女都能送去無間地獄。
為了大楚的子民,他兢兢業業,哪怕年邁都不敢有所放鬆。
為何……
為何上天賜挫敗於他?
“爺爺,南音日後定會努力,讓大楚安穩。”
楚南音寬慰道。
她的聲音很低,也很輕,就像她的誌氣。
“好,有南音這句話,爺爺就放心了。”
老人笑了,眼神裏,卻很難聚集起名為鬥誌的光。
他下意識地看向了明月。
她站在夜尊的身邊,歸墟之境,受人尊重。
談笑有薑君,往來有夜尊。
大夏郡主等,堅定不移的在她身邊。
仿佛,她一聲令下,縱是有死無生,便也昂揚去了。
楚老爺子腦子裏忽然浮現出了不可能的想法。
他甚至覺得……
大楚皇室一脈的疊加,都難以與之媲美。
若膝下孫兒是她的話……
大楚輝煌,興許是指日可待之事?
想到這,楚祥覺得自己老來挫折太多,當真是瘋了。
第2871章 希望,大楚會喜歡(請假假)
如若,留在大楚的是明月,下地獄的是南音。
會不會……
有所不一樣?
“明月……”
楚老爺子裏驟然閃過略顯荒唐的想法,嘴裏近乎是脫口而出。
等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驚出了一背的冷汗。
“爺爺?”
楚南音雖沒有雙瞳,但也正因如此,耳朵會更加的靈敏。
她甚至能夠聽出祖父話語裏一點兒特殊的感情,似如長輩的溫和,全然沒了平日裏提及葉楚月時的疾言厲色。
正是這樣幾不可見的微妙變化,卻讓楚南音頗為心慌。
整個胸腔更是如被巨石壓著堵住了般,悶得說不出話來。
“明月怎麽了?”
楚世訣疑惑地看向了楚老爺子,“爺爺莫不是對那葉楚月,還有片刻的爺孫之情?爺爺,你是個好人,你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大楚的江山社稷和黎明百姓,這一點,葉楚月這等自私狹隘之人是不會等的。且不說她絲毫不講親情,既害得爺爺你承受羞辱,也讓大楚近日來總是陰霾天。”
“是啊。”楚時修冷笑了聲,“那夜尊,隻怕就是聽了葉楚月的煽動和慫恿,才利用夏玄清才坑害我大楚。”
子孫的話叫楚老爺子愈發冷靜。
他把自己情急之下的荒謬想法給拋諸腦後。
暗暗念叨著絕不可能。
饒是那得到了仙緣的夏時歡興許能有一番成就,葉楚月則是萬萬不可能的。
“明月,一身反骨,終有被反噬之日。”
楚老爺子挖苦奚落道,用此在瘋狂遏製住狂湧出且如瘋子般的想法。
一個孤立無援,尚未登天梯就已把上界不少人給得罪了,凡骨凡身的女子,大楚與之斷絕骨血帶來的關係,乃是明智之舉。
“葉塵。”
楚南音忽而高聲道。
她不知曉葉楚月在哪一個方位。
但她清楚,葉塵聽得到她說的話。
葉塵扭頭看去,目光淡漠如寒潭般,冷冽地望著被大楚父兄所簇擁的楚南音。
“不知葉小公子,對凡人之道,有何見解?作為凡女之子,又是何等的心境?”
楚月半眯起眸子望向刻意刁難的楚南音。
在她的眼裏,凡人之道,仿佛是不可提及的恥辱。
接二連三的挫敗後,仿佛踐踏一腳凡人之道,就能拾回破碎的驕傲。
“人皇之道的始終,貫通凡人二字,凡人最為恥辱的時代,乃是在被奴役的時代。”
“人皇出現,凡人徹底擺脫被奴役。”
“踏行凡人之道者固然稀少,是因為凡人之道的彌足珍貴。”
“身為凡人之子的我,自是驕傲。”
“因為,凡人生來即偉大,在所有的種族之中,力量最小,血脈最為薄弱,生命壽元不夠長,體積不如獸族的龐然,縱然如此,凡人依舊有今朝,怎麽不算是一種偉大呢?”
男孩的話很平靜。
平靜到震耳發聵。
楚南音的臉色雪白如紙。
這個小孩,像他母親一樣難纏。
不多時,陸猛、錢燿舵等人紛紛附和,為之喝彩。
相較之下,楚南音頗為窘迫。
“南音,該回了。”
楚老爺子沉著臉說,那孩子伶牙俐齒,再讓他說下去,事態恐會一發不可收拾。
……
眾目睽睽之下,大楚等人不如來時的風光輝煌,縮著脖子猶若斷脊之犬,悻悻地離去了。
雲霄迭起。
楚老爺子負手而立,佝僂著身子,遙望瓊雲之下遠方的霧環巍山。
“南音啊。”
“一個人的人生,很漫長。一時的得失算不得什麽,摔倒和坎坷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從此難以再爬起來。”
“別怕往後餘生之路,大楚的家人不管何時何地,都會是你最堅固的後盾。”
楚南音聽著這些話,適才的心慌消失殆盡,隨即溫暖如春夏。
兄長為她隻剩下兩個血色窟窿的雙眼,纏上了新的綢緞,遮住了狼狽和落魄,似乎就能東山再起。
大楚等人匆匆而離,並未注意到夜墨寒的眼神。
那一雙紫眸,滿是嘲弄之意。
來海神界前,他特意給大楚留了一份禮物。
希望……
大楚會喜歡。
第2872章 不喜愛鮮血灌溉出的王權之花(大楚篇幅略多)
“夜尊哥哥,你在看什麽?”
葉塵歪了歪頭,循著夜墨寒的眼神向上看。
“看天道之公正,因果之循環,可見報應不爽。”
男子眸底藏著古潭般的高深莫測。
一點殺機,如穿雲之箭,掠過千軍萬馬之地!
天道輪回,善惡到頭終有報。
若老天籠罩陰霾不賜其報應。
他來賜!
他雖說暫時無法將大楚皇室給根治。
哪怕有朝一日權在手,也無法兵臨城下,屠戮血腥,讓大楚萬疆生靈塗炭,餓殍遍地。
他不是個好人。
他的靈魂浸著鮮血在陰暗裏前行。,
但他的妻子,是這天底下,最好,最光亮的女子。
他的孩子,一心向正道。
他總得做些光明磊落之事,並以無愧於心的方式。
阿楚,酷愛血腥,但她並不喜愛無辜之人的鮮血灌溉出的王權之花。
……
鳳鳥嘶鳴,響徹天際。
大楚的疆域,就在雲霧之下,逐漸顯露出山水輪廓。
“爹,《梵音功法》自燃,當如何是好?”
楚雲城焦慮不已地問:“夏玄清大師那邊,被夜尊擺了一道,大楚也無從辯解。”
楚祥頭疼到抬起枯老的手揉了揉眉心。
躁鬱煩悶到心難靜。
他上輩子究竟是造了多少孽,這輩子才要在頤享天年的日子幫子孫來擦屁股。
突地,楚祥似是想到了什麽般,側目看向了同在鳳鳥上的本源老族長。
老族長兩手攏袖,老神在在的模樣,俯瞰往下,欣賞山河大地的風景,閑雲野鶴似是不知曉大楚和南音的燃眉之急……
“龍老,你看起來,甚是愜意?”楚祥狐疑。
“有嗎?”
老族長扯出了難看又顯得痛苦的表情。
“楚賢弟,你看不出,老朽心裏的痛嗎?”
“………”楚祥嘴角猛地抽搐。
這老東西自從病被葉楚月治好了後,精神抖擻不似從前的萎靡,倒是叫人看得好是不爽。
“轟!”
刀光劍影閃爍,上百道身影破空而出,瞬間出現在了楚祥的前方,擋住了鳳鳥的路。
“第九隊長?”楚祥心裏咯噔一下,往前走去,禮貌問道:“不知第九隊長,蒞臨大楚,有何貴幹?”
“楚老爺子,你信誓旦旦說楚南音是月族公主,吉人天相。”
“沒想到,你大楚的人如此沒用,連一個夏時歡都不如。”
“本隊長竟不知,月族所謂的公主之氣運,連被天劫瘴毒之氣浸透五萬年所誕生的罪女都不如。”
第九隊長的話,叫大楚眾人臉色驟變。
楚世訣冷笑:“既都是敗家之將,又何必在這裏五十步笑百步?第九執法隊手握緝拿罪女夏時歡的執法令,不僅沒能把夏時歡帶回執法處,還幫伶仃國解了罪名,第九隊長,我大楚無能,你又何嚐不是?”
楚祥、楚雲城深諳執法隊不能得罪的道理,還沒來得及阻止,楚世訣便如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地說完,清俊的麵龐寫滿了不服輸,他下意識把楚南音和幾個弟弟護在身後,長兄楚尊不在,他便要嚐試去擔起大楚的重責。
第九隊長凝眸,陰冷如毒蛇蟄伏般的雙眸,直直地注視著楚世訣。
“犬子無狀,還請第九隊長莫要介懷。”
楚雲城忙不迭作揖。
楚世訣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低姿態的父親。
“爹……”
“閉嘴。”楚祥冷喝:“你老子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
楚世訣緊抿著唇部,眉眼神情俱都充斥著萬分的不甘。
“既知是犬子無狀,作為父親,難道不知子不教父之過?”
“要不是當初你們大楚生下了個葉楚月不好好教養,還送去無間地獄,今朝夏時歡怎能踏仙門?”
第九隊長顯然是有氣沒處發。
他在去往執法處複命的途中,得知上頭要嚴懲自己。
倒不如來大楚發一通氣。
“啪——”
楚雲城反手一巴掌打在兒子楚世訣的身上。
“逆子!!還不快給隊長道歉!”
“爹?”楚世訣瞪大了眼睛,俊臉之上鮮紅的巴掌印異常醒目。
“楚家主,身為大楚之尊,如斯無力,是沒吃飽飯嗎?”
第九隊長沉聲喝道。
隨即抬起的手掌凝聚出萬鈞之力,複又利落淩厲放下之際,隔空如巨石滾落,又以雷霆馳騁的速度猛砸在了楚世訣的臉龐。
“噗嗤!”
楚世訣吐出一口鮮血,身體如斷線的風箏倒飛出去。
眼看就要從高空墜落,關鍵時猛地抓住了鳳鳥的翎毛,吊在雲海之間被狂風摧殘,晃蕩了許多下。
冷冽的風襲來,楚世訣臉部刺痛到倒吸冷氣,齜牙咧嘴了番。
便見他的臉龐之上,五道指印,像是被刀刃切割出了五條溝壑。
清晰到能夠看見裂開的顴骨。
“第九隊長,你這……”
楚雲城惱了。
那可是他的親兒子。
外人何至於如此來教訓?
“楚家主,教子無方,日後還是上點心。”
“本隊長已經是給你大楚臉了,莫以為本隊長不知道,你大楚的楚南音,私下找過血鬼一族不人不鬼的公子邪。你大楚安的是什麽居心,自己應當清楚。”
第九隊長冷笑了聲,披風一甩,率領百號成員,回到執法處去複命。
楚雲城等人驚住。
老族長終歸是外公,走到邊沿,蹲下身子去握住楚世訣的手把他拽起來。
“你這孩子,早與你說了,不要什麽都去針鋒相對。”
老族長歎道。
“都怪那葉楚月,若不是她為夏時歡護法,怎麽會這樣?啊——”
楚世訣低呼了聲,隻見外公放開了手。
他往下掉落,睜大了眼睛看向外公。
老族長皺了皺眉,“人老了,就是使不上力,不得不服老。”
楚世訣墜下去的速度過於快了,再加上第九隊長用力之猛,楚世訣難以穩住自己。
他閉上眼睛,心口發窒,渾身冒出冷汗。
倏地,在即將與大地撞碎肉體的時候,身形猶如跌入了溫暖的搖籃。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往上看。
雲霧繚繞。
驕陽似火。
鳳鳥之上的老人麵無表情,冷如寒霜。
枯老有斑的雙手迅速結印。
白發拂動,眼神犀利。
結印出的乳白色陣法,一點金光閃爍。
此陣,裹住了楚世訣。
老人垂眸往下,距離雖遠,聲音卻如在頭頂炸開的悶雷,震蕩著楚世訣的耳膜——
第2873章 向來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大楚篇幅略多)
“世訣,明月是外公的族長。”
“你不可,再以下犯上了。”
言罷,老人垂下雙手。
陣法結印鬆動,再破碎。
被搖籃包裹的楚世訣,跌落在了地上。,
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臉龐血痕堪稱是觸目驚心的程度。
瞪大的劍眸,爬起了枝芽分裂般的血絲,湧上了一絲很淺的恐懼感。
不知如何,他竟覺得自小慈愛和藹的外公,竟如此的陌生。
老族長的眼裏,則是萬分的失望。
他不期盼這些被自己疼愛過的孩子,能夠感同身受明月的遭遇。
但他盼望,能做個真正的公道之人。
然而現實的事與願違,讓他無能為力,近乎喘不過氣來。
“時候不早了,老朽當回北方了。”
老族長再度結印,本源之氣形成了金銀色的葫蘆,載著他穿越雲海。
鳳鳥把楚世訣銜起,方才沉默地掠回大楚。
途中,從祖父到子孫,無不是心情凝重。
“不好了,不好了……”
大楚的皇室護衛匆匆趕來。
“說——”楚雲城麵色陰沉。
“有賊人鑽了空子,把大楚皇室國庫給細節一塊,東邊三座城,也被祥月國搶占回去,大楚損失慘重。”
怎麽會……
楚祥臉色發白,再一次站不穩了。
東三城,是大楚的瑰寶。
他們才離開一會兒,怎麽會發生這麽多的事?
難不成有人未卜先知,料到他們會在這個時間段把重心放到玉京仙緣?
“這絕不是趁亂為之,分明是有備而來,究竟是誰!”楚時修大怒。
楚祥瞪目,腦海裏浮現那一雙分明如紫色海洋般浩瀚絢爛,卻又血腥危險的紫眸。
是這世上最是瑰麗的紫寶石,更是最鋒利的劍。
楚祥自鳳鳥的脊背躍下,一路上跌跌撞撞,飛奔向了皇室國庫。
國庫一片狼藉。
密室法寶所剩無幾。
積攢多年的底蘊,幾乎被掃蕩一空。
隻留下些不值錢的玩意兒。
忽的——
他在密室之中,看見一點金光。
身後,楚雲城等俱已來臨。
一雙雙眼睛,詫然地看著金光。
“那是什麽?”楚長雲問。
“《梵音功法》本體的命魂……”
楚老爺子大喜。
楚南音唇部微微張開。
楚家眾人,一掃適才的壞心情。
饒是臉上血印可怖的楚世訣,竟也忘記了方才的苦痛,露出了些笑容。
“還好,還好,天降甘霖於我大楚,還留了月族功法的命魂給我們。”
楚老爺子大笑。
這變故叢生之事讓他疲憊不已。
故而,望見一點曙光就熱淚滾燙,笑到老淚縱橫。
“天無絕人之路!”
楚老爺子推開扶住自己的兒孫,竭力而笑,以至於脖頸額頭起了青灰色的筋。
他顫顫巍巍走到金光麵前,跪在地上,滿麵虔誠,小心翼翼用雙手去捧那光芒。
金芒便如蜷縮的嬰兒般,緩緩地伸開了四肢。
楚老爺子的手,穿過金光。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眼下的縹緲之物,低喃:怎會如此……
金光透明無實物,便意味著,命魂未死,已成他人之契!
嬰兒兩手環胸,懶洋洋地望著楚老爺子。
楚老爺子驚奇,試探性地開口:“命魂大人?”
“月族公主大人。”
嬰兒的眸底倒映出了楚南音。
楚南音心髒咯噔,在這一刻,近乎忘記了跳動。
大楚眾人緊張又激動的心情,仿佛明日大楚就能晉身為洪荒十二世家之一。
楚南音雙手死死地攥著袖衫,薄唇抿緊,似如等待著神的賜封。
福之禍所依。
禍之福所兮。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楚南音笑了。
“不是你。”
嬰兒尾音充滿懶倦的聲,卻讓國庫密室內,冷如冰窟。
楚老爺子等難以置信地望著拿他們開涮的命魂嬰。
“老匹夫,吾月族公主,是這皓月星,驕陽火,非你楚南音。”
“再玷汙公主身份,可就不禮貌了。”
金光銜接成王的寶座。
命魂嬰兒翹著二郎腿坐在寶座之上,撇著嘴鄙夷地望著怔愣住的眼前人。
她無力地打了個哈欠,消失前,似覺得不解氣,又罵了一句:
“不長眼的老匹夫,我呸——”
金光,徹底地消失。
此乃葉嚶嚶強行留下的一抹殘魂。
她要為自己的公主,討回公道。
想到這些人如何欺負公主的,便氣得想哭。
“這到底是怎麽了!?!”楚雲城慘白著臉怎麽都想不通。
大楚是被墮落之神給詛咒了嗎?
“爹,這可怎麽辦?”楚雲城問。
楚祥神情凝滯白如紙張。
他轉過頭,蒼老的臉對著楚雲城。
“噗嗤——”
一口鮮血灑在楚雲城的臉上。
然後眼睛發黑,閉著眼睛往前栽倒。
“爹(爺爺)!”
眾人驚呼出聲,擔心不已。
唯有楚南音停在原地,聞著流動在空氣裏的血腥味,扯著唇,僵硬苦澀又自嘲的笑了笑。
外公總說,明月阿姐受盡苦難,要對她好點。
娘親總說,她有父兄,明月阿姐一無所有,得對她好點。
……
老天且開眼,如今受盡苦難的,究竟是葉楚月,還是她楚南音呢?
……
……
“嘶~”
葉嚶嚶的命魂歸一 ,疼到淚眼汪汪。
她蜷縮在楚月血液飼養出的溫床,仿佛依偎在了母親的身旁。
實力終究不夠強,隻能在大楚耀武揚威一陣子。
再多留些時候,就得血液逆流,反噬上頭了。
“嚶嚶嚶。”
她委屈地哭了出來。
楚月詫然,隨即以神識為風,溫柔地撫摸著葉嚶嚶的頭部。
葉嚶嚶受盡寵愛,還不忘向朱雀、魔靈挑眉炫耀。
“嘔——”小魔王幹嘔了一聲。
朱雀瞪目,又啃了幾塊雞腿來表現自己的憤怒。
軒轅修披著寒光金甲,負手而立,麵目深沉,遙望遠方感歎不已:
“自古向來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哀哉, 歎哉……”
楚月:“………”她還是頭一回看到會引起公憤的新人。
第2874章 那一點焰光心頭血
“公主……”葉嚶嚶眼下染上緋紅之色,奶白柔嫩的小臉似是 吹彈可破,“日後,嚶嚶不會再讓別人欺負公主了,那老匹夫,嚶嚶已經給了他一個教訓。”
小命魂淚眼汪汪的,氣勢倒是不小。
一時間,虛弱如飄絮。
楚月大概猜測到了什麽,眸色微暗,泛起了陣陣的心疼之色。
“好,嚶嚶最好了。”
“嘻嘻()”
耳畔,忽而漾起男子低沉醇厚的聲音。
“怎麽了?”
酥酥麻麻,如細微的電流。
“沒什麽。”
楚月淺淺一笑,眸子若有光,“恍惚間,仿佛在殿下身上,看到了我的丈夫。”
夜墨寒:“本尊與你的丈夫一並中毒,葉姑娘會先救誰?”
楚月:“……?”
四周眾人:“???”
薑君的臉皮扯動了數下,右側的眉峰不禁高高一挑。
錢康壽梗著脖子宛若長頸鹿,傻眼般注視著那一雙頗有佳偶天成意味的人,暗罵了一句“有辱斯文”。
“夜尊哥哥,我娘親會先救你。”葉塵忙道。
“哦?為何?”
“反正爹爹聽不見。”葉塵甚是坦蕩,“等爹爹能聽見了,再說好聽的話也不遲。”
男人聞言,啞然片刻,隨即低低地笑了。
不知為何,世故圓滑之語,從這孩子嘴裏道出來,霎是有趣。
“稚童無忌,他的話,殿下莫往心裏去。”楚月淡聲道。
她側過頭,能夠看到一如當年深邃而溫柔的紫眸。
比起從前的小狐狸,多了一絲威壓和穩重。
“殿下,葉某有個不情之請。”
楚月這話一出,登時引起了無數人的注意力。
修行者們,俱都興味盎然地看了過來。
陸佳人在人群之中冷嗤,“下界鋼鐵意誌之共主,比登天還難道心不移的凡人,一個已然為人母親的女子,還不是得靠男人,還不是想劍走偏鋒。”
左右葉楚月的丈夫已經被壓在了深海之下。
姬白眉梢挑起,風輕雲淡地搖著做工精良的玉骨扇,漫不經心道:
“葉楚月當初封印海域,與丈夫永別,此生不複相見,海神界的修行者們,都歎葉楚帝為了下界生靈而磨滅自己的情欲。
如今看來,當真是一石二鳥之計,既得了天底下英雄好漢的誇讚,又隔絕了懦弱孬種般的丈夫。”
夜墨寒,在下界固有劍帝之尊。
此等身份和天賦,顯然是不如葉楚月的。
葉楚月的修行造詣,饒是土生土長的海神界人有時都會驚訝不止。
陸佳人經起點撥,眼睛稍稍一亮,唇角便是勾起了嘲諷的笑。
“早在下界,得劍帝之喜愛,如今,偏要與夜尊糾纏不清,一個時間段,換一個靠山,確實是個能人。”
“………”
如此思考的不僅僅是陸佳人和姬白。
人群,皆如此。
那側——
夜墨寒沉思了會兒,便點頭應允:“阿月姑娘請講——”
“聽聞七殺天有法寶為血琉璃,以精血引之,可現星辰大海。”
“星海虛無縹緲,雖無強悍到劈山斬嶽的力量,但能以精血構羈絆之橋梁,於星辰琳琅的子夜,訴說衷腸。”
楚月微笑抬手,掌麵朝上半握拳,並緩慢地展開,乃是一個小巧剔透的瓶子,懸浮著一滴縈繞淺色焰光的心頭血。
無數道目光的交匯之處,風起微瀾。
她依舊微笑,隻是紅了眼眶。
“勞煩殿下以此精血開琉璃星海,順道轉告我的丈夫。”
“我想他了。”
“每個晝夜,人間所流逝的每一刻,都在想他。”
“人生之路遠如長夜漫漫,縱然道途盡頭歸宿合一,也有並立而難同行之時。”
“不管走了多遠的路,看了多高的山,見了怎樣好看的花。”
“相隔天涯,一界之差,都也罷,我永遠以我孩子的父親為傲。”
周遭靜謐無聲,落針可聞。
葉塵似是為了肯定母親的話語,還重重地點了點頭,以此來肯定。
夜墨寒怔了怔,抱著孩子的手,連帶著四肢百骸的全身,在一刹那微微僵住。
他望著女子發紅的眼梢,手掌不可遏製地顫巍巍了下。
心髒如被箭矢恰好貫穿。
裂開的痕跡,卻置滿了糖霜。
他拚命地遏製去為心愛之人擦拭眼梢淚痕的衝動。
是他的能力不夠。
“娘親說的對,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葉塵笑吟吟的有著孩童模樣了。
“但我爹爹,總覺得自己不夠好,其實他不知道,他已經頂好頂好了。”
“………”
遠遠地,乍然望去,雲海翻滾,青陽照金山,炙烤黃色荒漠。
氛圍溫馨和諧,暖如一家三口。
姬白、陸佳人的麵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顯露出土灰之色。
“不知有生之年,還能不能見到傳說中的貴人姑爺。”
錢玉瑤頗為動容,眼眶泛紅。
她定是愛慘了那位男子。
卻為下陸的芸芸眾生,而親手堵住了再見之路,封印了那一條鵲橋之海。
思及此,錢玉瑤覺得先前的自己真該死啊。
於是,她朝正在扔錢幣的陸靑腦袋上猛打了下。
眼見著陸靑腦殼長出了一個巨大如山丘般的包,還別說,心裏的愧疚感當即消散了許多。
陸靑捂著腦袋,迷茫地望著錢玉瑤,隨後興高采烈,咧著嘴傻笑。
反觀蕭離、屠薇薇等人,麵無表情,風中淩亂,嘴角甚至還抽搐了幾下,頗有種血液都在麻木的呆滯感。
旁人不知,她們還能不知姐(妹)夫就在眼前麽?
錢燿舵掃了眼這些人淡漠的臉龐,而後湊到錢玉瑤的麵前,撇著嘴說:“人情冷漠,多的是表裏不一之人,還是我們對待貴人姑娘是真心的。”
錢玉瑤點點頭。
四方的眼神,則停留在男人接過的精血。
以及……
那一點焰光。
“此乃火燒元神之焰光,怎麽還會有?”雲都王疑惑地問:“火燒元神,不是止住了嗎?”
自打夜墨寒執起般若劍,就止住了。
大炎城主腦子靈光一閃,驀地道:“難道說,小葉她……在火燒元神,雙臂之骨數百次碎裂重組以破屠龍陣來護法大夏郡主時,竟還有間隙,用火燒元神之元火,焚燒出心髒裏最精純無二的心頭血,隻為給她的丈夫傳話?”
大地,一片靜默。
唯有風過。
第2875章 她好似料事如神,可也總是一身傷痕
斷骨重組以破屠龍陣一戰,似還曆曆在目。
戰況之慘烈,饒是回想,都會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
誰又能想到,在那樣的情況下,她竟還能分裂元火,壓榨心頭血。
她又怎能想到,夜尊會來到此地,接過此物。
她好似料事如神,可也總是一身傷痕。
千古來,封侯拜相,稱王為帝者,有著不同的霸業和同樣的狠。
“斷骨重組破陣?”
吊兒郎當的第七隊長周雲,騰地一下就精神抖擻了。
這些後來者,並未見到那血腥到發怵的一幕。
光是從大炎城主嘴裏聽個大概,就已經是頭皮發麻了。
“段隊長,這葉楚月,是個狠人啊……”
第五副隊長韓洵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段三斬默然不語,眸光幽深地望著楚月的方向,黑沉裏起了波瀾。
“不狠,怎能走到你我麵前?”
韓洵還以為冷如月輝的段隊長,會一如既往的不搭理自己,怎料竟淡淡回話了。
“她能登天梯嗎?凡人之道……真的能嗎?”
他自言自語說,琥珀色的眼底,倒映出了精血和焰光。
尚且留在此地的洪荒三家,神色各異。
沐府青年半眯起了陰翳冷厲的眸,如刀劍般審視著葉楚月。
趙家來者的人群,混跡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袖袍下的兩手緩緩握拳,看著葉楚月的眼神充滿了忌憚。
祖父說過,如若一個人,對自己比對別人還狠,最好不要站在她的對立麵。
如若她還是個仗義之人,那定要有之結交。
……
祖父。
她是秀於林之木,眾矢之的,與其結交,不是自掘墳墓嗎?
……
趙家少年,眉峰淡蹙,下頜高抬。
不大的年紀,露出了深沉憂愁之色。
同為洪荒世家的薑君,眼底滿滿的欣賞。
她喜愛,和她一樣的狠人。
薑君在顱腔以元神之音與密不透風的老友說道:“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她卻更值得讓人欽佩欣賞。”
“若這世上再無兵刃為器,她身上的兩百多根武道骨,都會成為紮穿敵人心髒的利器。
蒼老之聲,幽幽歎歎,像是從遠方隨天光泄下來的縹緲之紗。
“你還得感謝這孩子,讓你的丈夫有所好轉,但得瞞好了,這世上多的是見不得你們好的人,小心給這孩子引來殺身之禍。”
“嗯。”
薑君輕聲應道。
正因她是拚血拚肉一路走來,方才能在回首時看到這一路艱辛不好走。
“給她三十年,她能讓這洪荒,改天換地。”
薑君在腦海裏,心澗最深處,給予了最高的評價。
……
“殿下?”
楚月輕喊了聲,如風中的低吟。
夜墨寒握著清透的玉瓶,默然不語地望著眼前的女子。
良久,方才沙啞道:“好——”
“那便有勞殿下了。”
楚月淺笑,作了作揖。
“舉手之勞,應當的。”夜墨寒啞聲說:“本尊會把話帶到,他若知曉,應當會萬分高興,還會心疼。但以本尊之見,他作為丈夫,終究是個無用之人,還讓你一個女子,受盡風雨。”
“殿下此言差矣。”
楚月便道:“世上之觀念,多是根深蒂固帶來的定論,讀書繡花之人,可以是女子,也能是男子,夙願在風雨者,並非是男子的路。我的丈夫,他和我並行在風雨,萬事有他即可安,若說是無用之人,未免不公?”
葉塵又點了點頭。
夜墨寒定定地看著她。
她抬眸坦蕩蕩。
眼裏又多了一抹倔強的紅。
她不想這世上的任何人說抱枕的不好。
哪怕是他,也不行。
夜墨寒知曉自己不好,敗下陣來,心軟到疼痛。
“本尊失言,姑娘莫怪。”
他把心頭血妥善地存放好。
放在了距離自己心髒最近的地方。
元火帶來的溫暖,籠罩著左側心室。
下邊。
蛟龍寶座後側的卿重霄,眼淚汪汪,吸了吸通紅的鼻子,並揪起柳三千的衣領,擦了擦鼻子。
他啊,向來是個有潔癖的幹淨老人。
“太感人了。”
卿重霄哽咽:“葉姑娘太好了。”
柳三千麵無表情地看了過去。
卿重霄揪著另一邊幹淨的地方,擦了擦自己的眼淚,茫然地問:“怎麽了?老千。”
柳三千:“………”煩死了。
卿重霄一麵吸鼻子,一麵警惕地望向星雲宗的許予。
早在諸神之日,他就發現了這小子的沒安好心。
許予負手而立,身形頎長而清瘦,眉間一點朱砂痣。
分明是個妖冶的人兒,卻是清潤如玉,眼裏時常有著哀愁。
他遙遙望向了葉師妹,笑而不語。
毛茸茸的九尾小獸崽,圓滾滾的腦殼從衣襟裏探出,紅寶石的眼睛,同樣望著楚月。
“許師兄。”明少俠頭戴龍冠手執美人鏡靠過來,低聲問:“如若時間回到小師妹相愛前,你會去做些什麽?”
如若回到那時,許予師兄便能占盡先機了。
“如若回到九萬年前,我會去無間地獄裏找她,一天找不到,就找一個月,一年,一百年,一萬年。”
“找到之後,帶回宗門,好生養著。”
“如若是十年之前,就去那個叫做長安城的地方,在她被趕出學院的時候,帶著她堂堂正正的回城。”
“……”
明少俠愣住。
醍醐灌頂般,讓他的腦子發熱衝頭蓋骨,像是有一股思想的力量要占據靈魂。
原來,喜愛一個人,並不是據為己有。
若她少吃點苦,身上的傷痕少點,相距遠一些,又怎麽樣?
“許師兄,真男人。”明少俠豎起了大拇指。
許予苦笑了一聲。
他的小師妹啊。
心胸有這眾生和天下,也有他這個師兄。
足矣。
小師妹的銅臭味,好似並沒有那麽的猥瑣,比花還香。
許予眼神驀地一頓。
夜墨寒垂眸看向了他。
正當許予打起十二分精神時,夜墨寒略微點了點頭,許予眸底綻開了光。
這會兒,楚月從夜墨寒的手中接過了小寶。
已經把想說的話都說了。
再說下去,可就不禮貌了。
……
高台之處,花夫人四處找尋丈夫的身影。
距離丈夫離開此地,已經有一會兒了。
花滿山去了暗處見兒子,“辭玉,你有話對為父說?”
花辭玉低著頭,眼睛裏,充滿了殺機。
第2876章 若想攀山,便要去那山巔
“辭玉,日後葉姑娘就是花家的長老了,日後你成為一族之長,莫要辜負她。”
花滿山負手而立,猶若高山。
仔細一看,便會發現是強撐出來的矯健, 眉目早已充滿了疲憊。
“你有沒有看到,在葉姑娘的身上,有你兩位阿兄的影子。”
花滿山的麵龐,浮現出了淡淡的笑。
目光悠遠,透過眼前的長空,看向了亡故在當年的兩位兒子。
“你說,她會不會是海神界的第三位戰神?”
花滿山又問。
花辭玉呼吸變得急促。
翩翩貴公子,宛若窮途末路的亡命之徒。
他低垂下的睫翼,稀碎斑駁折著光,輕掩住了深紅的瞳孔。
父親三大本命陣法,將其中之一的陣法送給了他。
他以此陣法為媒介,將在上古遺址內積攢下的古老氣息開陣,便能開辟出與世隔絕的陣法。
時間很短暫,不到半柱香。
他必須在陣法消弭前,盡快解決。
“爹……”
花辭玉嗓音嘶啞,始終低著頭,如做錯事的孩子,“以前,都是我錯了,日後,我會把花家發揚光大的,會繼兩位阿兄的遺址,讓花家陣法,在這海神界獨樹一幟,守護著苦苦修行的無辜之人。”
父親甚是滿意。
他抬起寬厚且布滿了老繭的手,抬起落下之際,凝滯稍許,便才鄭重其事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朱家姑娘,與你指腹為婚,她既擅長舞文弄墨,卻也是胸有丘壑之人。”
“兒子,藍雪姬非你良人,定要遠之保花家萬世太平。而你,到了年紀,目之所及就不能再是風花雪月,而是前程與未來,以及花家上下這麽多口人的命運。俱係於一線之中,這條命運之線,掌握在你的手裏。”
父親語重心長,說得是苦口婆心。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兒子能夠背負起重任。
“爹知道,這條路,很難走。”
“但爹希望,你能走得漂漂亮亮,去路的盡頭,看這人世中不一樣的風景,參透出不同的感悟。”
“若想去山,便要去那山巔,你才能看到這天下萬裏的輪廓。”
“………”
花辭玉低著頭專心聽。
眼神,充斥著血紅。
………
兩側籠。
斷腿的老人,昏昏欲睡,衣衫襤褸之邋遢。
藍雪姬則瞪大了眼睛,望著花家父子最後消失被陣法所屏蔽的方向。
她的嘴角,扯開了誇張的弧度,近乎要咧到耳後根去。
看來,花辭玉是準備動手了。
藍雪姬抬眸仰頭,視線穿過囚籠頂部的間隙,冷冽陰鷙地望向了楚月。
楚月抱著孩子,似是歲月靜好,不知花滿山陷入了危險。
“葉楚月,你風光不了多久,你的末日,要到了。”
她無聲地笑著,猩紅的眼睛流淌出了滾燙的淚珠,爬過臉頰,匯聚在下頜。
雀躍和興奮之情,使得渾身的血液逆流,像一點燎原之火,順著枝梢般開叉的武道骨蔓延到全身,因是四周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故而無人發現她眼底毫不遮掩徹底暴露出來的野心,仿佛即將成為萬獸之王的獨狼。
周狂人睜開了眼睛,搖搖頭,不再多語。
一個猛子紮進深淵的人,大羅神仙都救不了。
……
“爹。”
花辭玉深深地吸了口氣。
“孩兒餘生必然銘記爹的教誨。”
豆大的淚珠,沿著眼眶掉落在了夏的泥裏。
“爹娘的生養之恩,孩兒無以為報,唯有,來生再報了。”
“是你們逼我的。”
倏地!
花辭玉抬頭,墨發狂舞。
動作無比之利落。
匕首滑落到了手掌,直接捅向了父親的心髒。
“轟!”
尖銳的刀刃,割裂衣裳,破開皮肉,直接貫穿進了父親的左側胸膛。
花辭玉都能清晰明顯的聽見,那“哢嚓”的一聲,連帶著手都在顫抖,頭皮發麻到有些眩暈。
他麵目扭曲,龜裂猙獰的笑意。
而當他看見父親冷漠的表情,並未有一點兒的意外時,卻是渾身發怔。
“爹……爹?”
“辭玉啊,忘記,你的陣法之道,是誰教你的嗎?”
花滿山失望地搖搖頭,目光深紅,包含熱淚。
“辭玉啊。”
父親心口流血卻感覺不到疼痛。
便繼而以幽歎的腔調說:“你終究是太年輕了,不知這世上之事。”
“自古隻有老子打兒子的,哪有兒子教訓老子的呢?”
花辭玉聽到這話,雙眸陡然緊縮,蔓延出了無盡的恐懼感。
全身的毛發,在這一刻俱都倒豎起來。
他窮其一生,隻能活在父親掌控的陰影裏。
“哢,哢嚓,哢嚓……”
又是熟悉到讓人骨頭都在發顫的聲音。
隻不過這一次不再是弑父,而是封閉陣法破裂瞬如蛛網般擴散的聲音。
“辭玉。”
花滿山歎道:“回不去了。”
陣法裂開,造成巨大的轟動聲。
狂風和碎裂的陣光,卷起塵土飛揚漫天都是濃鬱的黃沙。
“噗嗤——”
花滿山口吐鮮血,身軀彎曲,直接無力地單膝跪在了地上。
花辭玉麵露景色。
就在這時,驕陽的光照射進來。
父親跪下的身後,瞬閃出了一道身影。
鮮紅的群裾揚起,三千墨發飛舞。
一雙金眸,淡漠如雪地注視著他。
像是早有預料般,就等收網。
楚月懸浮上空,垂眸往下,凜冽地睥睨慌張無措的花辭玉。
“花家三公子花辭玉,為了一己之私,聽信囚犯藍雪姬之言,做出大逆不道的弑父之事。”
“吾以花家長老之名,剔除你花家身份,從族譜去名,從今往後,花家少主,當隻有花家小姐花清清。”
楚月戲謔地掃視著花辭玉。
花辭玉的破綻太多。
花滿山是個聰明人,隻是不到最後一刻,不肯相信。
他以身為局,請君入甕,過了這一關,花辭玉是下一個風鈴花陣接班人。
若花辭玉本性暴露,花滿山便徹底對這個兒子死心。
花辭玉如死魚般瞪大了充血的眼睛。
他腦子裏的神經,驟然一個抽搐生疼。
“你,你們算計我?!!”
花辭玉大喊出聲,口中噴出了濃稠的血。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花滿山。
想不到,連親生父親都會謀算到自己的身上來。
這是何等的殘忍。
第2877章 陪我一起去那美麗又殘酷的地獄吧,葉楚月
花辭玉不可置信地望著痛心疾首,滿目失望的父親。
如孩子般,淚流不止。
時而又流露出憎恨之色。
他的眼裏,翻湧起一片猩紅的霧。
似有血腥的暗潮在霧色悄然靠近。
“爹,為什麽……為什麽?!”
“我才是你的親生兒子,她葉楚月,什麽都不是。”
“你太狠了。”
“虧我曾經,不想殺你。”
花滿山聽著兒子的話,隻覺得眼前的花辭玉,是那麽的陌生。
猶記得,很多年前,有著軟軟糯糯,白白胖胖的孩子,笑的時候眼睛裏仿佛有星辰。
“都是你,葉楚月,都怪你!”
花辭玉瞪著眼睛,衝向葉楚月。
他雙手結印,迅速凝聚出了強悍的陣法。
陣法光圈閃爍,他瞪目往前的刹那,陣法內驟然出現了三百把利刃。
他的眸子中央,燃燒起熊熊烈焰。
火燒……元神!
他在模仿楚月的火燒元神,結印出超出自己本身實力的殺陣。
“葉姑娘,小心!”花滿山沒想到,這個幼子,已經瘋了,理智完完全全的喪失。
花滿山的胸口中了利器,又用強大的精神力去破陣,他難以快速攔截。
無數道目光匯聚於此。
“葉楚月——”
去,死,吧。
花辭玉唇動無聲。
說話時,唇畔還染著父親胸口飛濺出來的鮮血。
他不僅火燒元神,還要跟葉楚月搏命。
父親太過於狠心,直接斷了他的人生之路。
眾目睽睽之下的弑父罪名,隻會讓他下半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而眼前的葉楚月,是雪姬的心腹大患,若能拖著葉楚月下地獄,他也算沒白忙活一場,哪怕隻能為藍雪姬爭取片刻苟延殘喘的機會,也是千萬分的值得了。
“葉師妹!”星雲宗人瞪目。
錢燿舵眉頭緊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卿重霄惱怒,他那麽大的夜夫人,可不能毀在這麽個小子的手裏。
“咻咻咻咻咻咻咻!”
火燒元神強行提煉結印的陣法當中。
光圈迅速放大,擴散如一個小太陽。
三百道閃爍著寒芒的利刃,撕裂長空,猶若流星追月的快,直奔楚月而去。
花辭玉不止元神燃著火焰,整個身體都是燃燒著赤紅發藍的烈火。
他的神情和眉目,是扭曲又痛快的笑。
他的心底,似有魔鬼在放肆的吟唱——
下地獄吧。
陪我一起去那美麗又殘酷的地獄吧,葉楚月。
“死!”
花辭玉唇部翕動,道出冷冽之音。
三千利刃,即將粉碎葉楚月的身體。
正當此時。
紅裙擺動的速度,猶若時間在放慢。
楚月麵無表情,緩緩歪頭,咧嘴一笑,像墮落的仙,是金眸魔鬼。
心神凝聚的那一刻,精神之力呼嘯而出,整個天穹瞬間黑暗。
唯有孤星伴著冰冷的碑。
星辰下方,似有月輝清霜形成的老人,擺動著護徒劍。
劍法滔天。
三百道月之光華撞出,精準對上,發出鏗鏘之音,直接碾碎了花辭玉的陣法。
“噗嗤。”花辭玉喉嚨的鮮血噴出唇齒成了傾灑的霧花。
陣法破碎之際,反噬的力量光圈一次次撞在自己的身上,髒腑破裂了好幾處。
他狼狽地摔倒在地,一身血腥。
玉冠破開隨風不知去了何處,滿頭纏灰的三千墨發垂下,如街邊破碗前的乞兒。
“怎麽可能……?”
“你是怎麽做到的?”
花辭玉愕然。
進入上古遺址前,葉楚月在錢玉瑤使出的孤星陣,分明不是什麽精妙絕倫或有山海之力的陣法。
才去了一趟上古遺址,陣法的力量就會提升到這個境界?
而這,亦是四周不可計數的修行者們心中所想。
“花辭玉。”
楚月雙足穩穩當當地落在塵土飛揚伴隨著鮮血的地上。
她一步一步,優雅而緩慢地走向了血泊中的男子。
一腳,踩在了花辭玉的臉龐。
楚月垂眸往下,輕歎了口氣,便道:“你真當本長老兩百多次斷骨,是斷著玩的?”
隻此一句,便叫人恍然大悟。
精神之力的根源,是為意誌力。
斷骨重組破陣之戰的意誌力,強大到絕對超乎了修行者的想象。
葉楚月她不僅是在破陣,更是在修行。
從她身上多流出的每一滴血,斷裂的每一塊骨頭,都會促使她的強大,成為她在戰場之間生死一線裏的勝算。
楚月抬腳,再落下。
這一次,更加用力。
足底,是從花辭玉七竅往外彌漫出的血色。
“花清清。”
楚月沉聲喊。
花清清傷心欲絕,生不如死。
她知曉阿兄不好,總歸會留有一絲渺然的希望。
而千不好萬不好,腦海裏再多想,都不如親眼目睹來得絕望。
花清清淚流滿麵掠了過來,兩手抱拳,頷首道:“清清在,但憑葉長老吩咐……”
“從今往後,你乃花家少主,在內在外,都應擔起花家重責,可能明白?”
“清清,定不辜負父母之命,長老所望!”花清清低頭,用盡力氣喊到麵紅耳赤。
陸家主遠遠望著,隻覺得葉楚月喧賓奪主,唇角扯開了笑。
花滿山卻知楚月的用心良苦。
讓他親手把這個孩子送去無邊的地獄,對於一個父親來說,太過於殘忍了。
如若孩子高興,要他一顆心髒又如何。
隻是花家的未來更重要,風鈴花陣更不能落入外人的手裏。
“索索……”
鐵甲撞擊之音響起。
便見黑甲軍,在首領李酬的率領之下到來。
楚月與之對視了眼。
靜默少頃。
李酬首領說道:“葉姑娘,那日有人私闖上古遺址外的囚車所在地,還驚動了囚車禁製,經過查證,正是花家三公子花辭玉私見了藍雪姬。而我的副將恰好聽到,是藍雪姬慫恿花三公子弑父的。”
“藍姑娘為何要弑父?”炎如墨憤然問道:“她毫無動機可言,李酬將軍,飯可以亂吃,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望著鋃鐺入獄的藍雪姬,他的心急如焚,不比花辭玉差多少。
藍雪姬慘白的臉,恢複了點血色。
隻要花滿山不說出心髒有陣源,她就沒有動機,還能為自己辯駁。
她料定這花滿山不敢說!
“因為,風鈴花陣的陣源,就在我花滿山的心髒裏!”
花滿山沉聲說罷,無力地看向了一臉震驚的炎如墨,“炎家公子,你可滿意這個回答?”
第2878章 勸人弑父,不得好死
此話一出,便引驚濤和止不住的渲染。
海神界,陣法世家不隻有花府一家。
但和界麵壓製息息相關的風鈴花陣,卻唯有花家能夠得之傳承。
世人俱曾疑惑風鈴花的陣源何在,卻無人想到,會在花滿山的心髒之中。
花滿山捂著鮮血狂湧的左側胸膛,眼神凜冽鋒銳地看向了囚車裏的藍雪姬。
“藍雪姬,當年,辭玉把你帶來花家,花家上下都喜愛你。”
“隻是花家的陣法傳承,定不會交到你的手裏,你曾有過念頭,卻也不得已放棄。”
“你迫不及待要我花家的風鈴花陣,究竟是為何?”
“難道說!你想要以陣源,消除界麵壓製裏的風鈴花陣和我兩個孩兒的屍骨。”
“藍雪姬啊藍雪姬,你當真是居心叵測,要陷我海神於困境啊!”
“先輩戰神,多少英雄,前仆後繼以血肉形成的界麵壓製,豈是爾等豬狗之輩能夠磨滅的?!”
“噗嗤——”
花滿山說到憤然處,整張臉通紅成了豬肝色,突起的青筋如蝤蠐密布。
他滿胸膛都是血,一襲麒麟蟒袍,分不清是怎樣的紅。
而這如雷貫耳的一番話,卻是直接震悚到了修行者們的靈魂。
界麵壓製,象征著大多數的利益,便再難隔岸觀火,閑然自在無所謂了。
一雙雙眼睛再看向藍雪姬,充斥著前所未有的憤怒。
下陸被封。
界麵壓製消失。
他們豈不是也成了砧板上的魚肉。
大夏王朝和消失的下界大陸,所謂髒汙不堪浸入土地屠戮生靈的天劫,就是成為他們的無妄之災,這讓在場的修行者,如何還能站的住腳?
“勸人弑父,不得好死!”
有人歇斯底裏的大聲喊。
便有人群混雜之音跟著喊到聲嘶力竭。
鋪天蓋地的聲,猶如滾滾雷霆直接炸進了耳朵,元神都不得安寧。
藍雪姬的臉上,不自覺便流露出了恐懼之色。
囚車內的她瑟縮到了邊沿的角落,透過縫隙灑來的細碎微光,映照在了她慘白無血色的臉龐之上,眼睛死死地瞪大,仿若有高山壓下,讓她難以舒展起渾身的骨頭。
她清楚,她再難翻身了……
她扯著唇想笑,卻有淚水沿著眼眶往下流。
忽的——
藍雪姬似是想到了什麽,不顧囚車上的雷霆禁製,跌撞了數下方才穩住身形,兩手任由電光閃爍吞噬皮肉,她瞪著眼睛看向了雲都王,血色目光裏充滿了哀求。
“藍雪姬。”
李酬首領係著漆黑如墨的披風,身穿甲胄來到囚車的跟前。
“按理來說,此地不宜審問你,但事關海神界的界麵壓製,事關先輩之心血,恰逢判官府的望月大人在此,界主、雲王殿下以及上界諸尊都在。
你且放心說來,奪得陣源之事,是否有人指使你這麽做的?”
事關重大,不容忽視。
李酬鐵骨錚錚,雖無雄心壯誌,但鎮守大炎城的熱血,幾十年都沒涼過。
他要守的又何止是這大炎城。
他盼望海神界之大,能給每一位修行者容身之所。
“李酬首領所言甚是。”
界主出聲了。
他滿麵森寒,眼神如刀。
說話之際聲如洪鍾,不怒自威,使得藍雪姬渾身不由自主地震顫了一下。
“雲王殿下這是怎麽了?”骨武殿主把玩著肩前的一縷青絲,笑吟吟地望著神色頗為不自在的雲都王,意有所指地說:“這藍雪姬,既是你一手提拔上來的人,雲王殿下失望傷心,怒其不爭, 是在所難免之事。但……”
“她終究是你雲都的人,隻怕難洗這身上汙泥回清白之身,趁著諸君都在,雲王殿下可得做點表率。”
在此之前,骨武殿和雲都往來密切。
誠然,若能多拖一個下水,再分而食之壯哉自身,何樂而不為呢?
果不其然。
經骨武殿主的點撥,人群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雲都王的身上。
似乎都在等一個交代。
雲都王眸色陰冷地掃了眼骨武殿主。
他低下頭,正看見藍雪姬睜大了眼睛,用哀求的眼神望向自己。
一刹那,頭皮發麻。
“雲都王,這就是你選出來的人?”
沐府青年慍色浮麵,沉聲大喝:“此等作惡之人,執我清遠沐家洪荒令,雲都王,你好能耐,是要陷我清遠沐府於不義之地啊!”
雲都王啞口無言,隻能挨下這一頓呲。
這一係列的事,形成了連鎖反應的囚籠閉環。
藍雪姬和花辭玉插翅難逃,逃不出這閉環。
她在慌張之餘,望向了炎如墨。
一貫聽從她的炎如墨,竟是意外又不意外的沉默著。
藍雪姬咽喉溢出了苦澀的味道,扯開了自嘲的笑意。
她早便知道。
這些男人,都如她的父親那般,是殺人的凶手,是孵不暖的鐵石。
她正因有先見之明,才不會像葉楚月那樣成為一個愚蠢的女人。
一界之隔,還一心一意,說不定她那劍帝丈夫早在下界嬌妻美妾如雲了。
如若她有葉楚月的僥幸和機緣造化,如今在上界都成為了震驚四座的佼佼者。
藍雪姬並未留意,髒腑破裂的花辭玉,在嘈雜的人聲之中,逐漸地爬向了她。
所過之處,留下了鮮紅的血痕。
雲都王卑微地垂首,麵朝上界之尊,抱拳彎腰道:“都怪小王識人不清,被這藍雪姬所蠱惑,連累了沐府,小王定會給沐府,給海神眾生交代。”
他眼神狠厲,看向藍雪姬之時,一手揮動,卷起狂風。
風的勁道,形成了半透明暈染著銀色光華的箭矢。
三千箭矢,發出雷霆悶響,以肉眼難窺的速度,風馳電掣般疾衝而去,直奔藍雪姬!
一個不再有任何價值隻會帶來麻煩的廢物。
不如……
死了好。
銀輝風箭,密密麻麻,在藍雪姬的眸子裏不斷放大。
藍雪姬驚恐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
想象之中的痛苦並未來到。
藍雪姬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嘴唇驀地睜大。
花辭玉用盡力氣,來到她的麵前,擋住了這些箭矢。
他一個活生生的人,像刺蝟一樣。
每一根箭矢之刺下,都是冒著血的窟窿。
從前胸,到後輩,直接貫穿,把他死死地釘在了囚籠,四肢軀幹不得動彈半分。
第2879章 若有來生,我還想娶你
“汩汩~”
花辭玉的喉嚨,從內往外冒著血。
一根根銀輝風箭,把他穿成了篩子。
藍雪姬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一幕,整個人便如雕塑般怔愣住。
畫麵仿佛定格,時間已然凝固。
她一言不發,渾身的冰冷,倒像是一具失去了靈魂的行屍走肉。
片刻。
她張開了嘴,想要發出歇斯底裏的叫聲,卻什麽音都發不出來。
不管藍雪姬用了多深的力道,哪怕脖頸已然充血,都難以痛苦地慘叫。
到了最後,終於發出了聲,竟是一聲幹嘔。
淚水同時奪眶而出。
她搖著頭,瘋狂地往後退去。
“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喜歡上你。花辭玉,我從來沒喜歡你!從來,都沒!”
“別做感動你自己的事了,你什麽都不是,若不是褚嬰當年廢了,若不是你花家公子的身份,我怎麽可能會成為你的未婚妻?!你醒醒吧。”
藍雪姬披頭散發如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喊破了嗓子,直到嘶啞,喉部腫脹,每說一個字都像是被刀刃狠厲地割裂過了。
她從未愛過花辭玉!
從未!
這世上的情愛,都是誘人的陷阱。
以甜言蜜語逮捕入籠,再像豬狗牲口一樣捆綁,割裂,宰殺,就為吃到一口鮮美又血腥的肉!她這般聰慧通透的人,怎會入情愛之局?!
她不會步她那個愚蠢母親的後路。
她自當頂天立地,有一番作為不輸男兒。
“雪,雪姬——”
花辭玉的身體被釘住。
他的腦袋,緩緩地回頭看。
唇齒溢血,溫柔一笑。
他說:“別,別哭,是我不好,都,都怪我,你提的要求,我從來都沒做到。汩,汩汩……”
鮮血汩汩地往外狂湧。
花辭玉繼而說:“我不似兩個阿兄,我,我無用護不住你。雪姬,若有來生,不要讓我……讓我……弑父。”
“若有來生,我還想娶你。”
“今生,我來不及了。”
花辭玉眼睛通紅。
今日……
本該是他和雪姬的成婚之日。
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三千道血窟窿,染紅了他的衣裳,宛若新郎的喜袍,來娶心上人了。
他紅著眼睛,滿麵鮮血,想要抬手去為藍雪姬擦拭掉臉龐上的淚,卻怎麽都抬不起手。
垂下眸便才知曉,兩個手臂,都有幾十根銀輝風箭。
血液順著七竅往外流。
他的眼睛沒有弑父之舉的悔意,哪怕彌留之際的他清楚那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他不是個好兒子,他也徘徊彷徨過,但他劍之所指的方向,都是藍雪姬的一聲令下。
藍雪姬死死地瞪大眼睛,身體一動不動。
若非淚水還在往外湧,隻怕會被人認為是死不瞑目了。
遠處的楚月,心如止水,眸色如月地望著這一幕。
符文陣法消失之地,四長老褚嬰與虞牽星執手而立,遠遠地望著囚車裏的藍雪姬。
花辭玉身體雖然不能動,但他強行提起精神。
且用強大的精神之力,提出了一個玉石寶盒。
他用精神力,把寶盒從囚車間隙送了進去。
登時!置放在囚車上的雷霆禁製,瞬間爆發,襲擊花辭玉的元神。
一陣陣電光伴隨著雷霆響聲,宛若煙花在花辭玉的顱腔內炸開,從頭到尾的皮膚表麵都在劇烈地閃爍著深青色的電光。
“砰!”
花辭玉的元神,徹底炸裂。
火樹銀花,在顱腔之中。
似有煙花,順著七竅往外飆。
藍雪姬神情恍惚,呆呆的。
“葉楚月,你聽到過元神炸裂的聲音嗎?”
她的心裏,漂浮著一句麻木的話。
囚車前的花辭玉還冒著煙,鮮血往下流,僵如老樹,再無人該有的生機。
落地的寶盒裂開了幾道縫。
藍雪姬的目光落在寶盒上。
玉石寶盒裂開,裏邊,是一壺酒。
一壺八分熱的酒……
藍雪姬眨巴了兩下眼睛。
她顫顫巍巍的手,接過酒壺,仰頭喝下。
是花辭玉親手釀的酒。
這玉石寶盒,是花辭玉跟著匠人師父鍛造出來的。
不管溫熱還是涼透的酒,隻要放進這寶盒,就能維持在八分熱。
藍雪姬食髓知味般將酒水一飲而盡。
她還很鎮定,冷血無情如舊。
半會……
“啊!”
她兩手抱頭,嘶吼出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
錐心刺骨的痛苦,讓她喘不過氣。
她癲狂地發笑。
“蠢貨!”
“蠢貨!”
藍雪姬不顧雷霆禁製的焚體反噬,用手去抓住花辭玉,拚了命地搖晃。
“花辭玉,你不是喜愛我嗎,你不是一生一世隻要娶我嗎,我不要來世,我隻要今生。”
“你別死啊,快醒過來啊。”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醒過來好不好,我什麽都不要了。”
名利地位,富貴榮華,她都不要了。
她隻想要一個花辭玉。
她拚命的搖。
花辭玉依舊毫無生氣。
“啊啊啊啊!”
藍雪姬痛到生不如死。
心口蔓延的疼痛,比雷霆禁製的折磨還要難以承受。
她清楚,這個世上,再無人如此愛她了。
藍雪姬淚流滿麵,屈膝跪在地上,不期然地撞入了一雙金眸。
她怔怔地看過去。
葉楚月還像初見那般,風輕雲淡,如上元節的月色灑在涼風吹拂的江麵,映照出的燈火是夢裏的歸途。
藍雪姬陡然沉默了下來。
雷霆還在刺激她。
她卻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任由雷霆一遍又一遍走過她的身體。
“葉楚月,你贏了。”
她動了動嘴唇,發不出聲音。
楚月默然。
隨後,便見藍雪姬跪在囚車,仰頭朝上,淒聲大喊:
“諸尊在上,界主在上,罪女藍雪姬,是受雲都王之命,唆使花家三子花辭玉去弑父,隻為奪回風鈴花陣的陣源!”
雲都王麵色大變。
沐府青年半眯起眼眸。
此時,正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砰!”
“砰!”
“砰!”
藍雪姬雙手撐在地上,猛地磕了三個響頭。
鮮血從額頭流下,沒入了眼睛。
她不顧眼睛的刺痛,瞪向了雲都王:
“雲王殿下,你心腸歹毒如蛇蠍,背著沐府,命令我做出此等不得已而為之的事,你竟妄圖殺人滅口!雲王!你何其殘忍,害我夫君!”
她滿心不甘,偏不想葉楚月如願,為葉楚月除掉心腹大患,卻想為辭玉報這血海深仇,恕不能兩全。
第2880章 皆看你一介凡人的造化了
藍雪姬通紅的眼睛裏,隻剩下一片可怖的赤紅之色。
她已破罐子破摔。
自暴自棄。
“胡!胡說!”
雲都王驀地驚住。
他確實是想要殺人滅口,卻忽略了花辭玉的存在。
沒想到的是,這個蠢笨如豬,愚不可及的男人,不僅會為了一個女人弑父,甚至還為了藍雪姬這般不值得的人付出自己的生命。
正因錯過了最佳滅口的時機,打草驚蛇的雲都王,再無任何機會可以宰殺掉藍雪姬。
他暗暗瞪著藍雪姬,試圖讓藍雪姬放棄對他的指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這樣一來,他和藍雪姬都逃脫不掉。
藍雪姬讀懂了他的眼神,卻是毫不在乎。
“雲都王,你這樣做,可對得起雲都萬民,對得起界主的栽培?”
“你誰也對不住!清遠沐府器重於你,卻被你連累!”
藍雪姬清楚,她拖拽不下清遠沐府。
於是,她把清遠沐府從這混亂之局裏摘出來,雲都王就必死無疑。
清遠沐府不僅不會去保雲都王,為了洗清嫌疑,反而會懲治雲都王。
而這,也是給洪荒三界的世人埋下了一個種子。
等到來日的某個時間段,這顆今日由她藍雪姬親手埋下的種子,便會生根發芽,茁壯生長成參天之勢!
哪怕她的枯骨已經地下長眠,亦會瞑目一笑之。
“藍雪姬!朗朗乾坤,諸尊所在,豈容你來汙蔑本王!”
雲都王怒喝出聲,九霄隨之一震,威壓如高山傾塌直逼藍雪姬而去。
藍雪姬絲毫不懼。
“雲王殿下,我便已剩下一條爛命,我已是一身爛泥,而這些,不是拜你所賜嗎?”
藍雪姬笑了。
一麵笑,一麵有淚珠從發紅的眼眶掉落出來。
“當初,離開褚嬰,是你跟我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固於情愛之人,餘生都逃不出一個悲字。”
她曾也對花辭玉動過心。
在花辭玉盼她歸家之日,於門前點一盞琉璃燈。
是一杯永遠都是八分熱的酒。
是花辭玉為她披衣之際,是那年凜冬的臘月,山巒枝梢結了霜。
……
每當此時,雲都王都會帶她去父母最後尚存的地方。
最後一次和父母見麵的時候。
是父親宰殺了母親。
她依稀記得,母親說過,年輕時候的父親,胸有丘壑,出口成章,是個值得托付之人,但人總會變,如這四季交疊,是常態。
她恍惚中,自背後,一劍貫穿了這個給了她生命的男人。
從那以後,她的靈魂徹底病態了。
她要至高無上的權力。
她不想和母親一樣,成為丈夫刀刃之下的一灘血色爛泥。
……
“雲王殿下,你看……”
藍雪姬淚水源源不斷地往外流,“我的辭玉,沒了。他沒了……你看到了嗎?”
藍雪姬的手穿過雷霆禁製,自花辭玉的身上,拔下了一根銀輝風箭。
眾人看著這樣的她,如女鬼一樣,有些發怵,心裏衍生出了寒氣,且疑惑不已,不知藍雪姬這是要做什麽。
“哢嚓!”
藍雪姬一箭插在了自己的身上。
鮮血流淌而過。
身上的衣裳被染紅成了嫁衣。
她早該嫁他的。
藍雪姬微笑著,雙手隔著囚車的籠,抱住了花辭玉。
體內的氣力翻湧出無盡風暴,灌溉到了花辭玉的身上。
風暴注入,沙沙作響。
便見插在花辭玉身上的無數道銀輝風箭,再次啟動貫穿,力量和速度剛猛無比。
一道道風箭,於同樣的地方,插在了藍雪姬的身上。
風箭的尾部,黏連在花辭玉的屍體。
尖銳部分,刺破藍雪姬的身體。
敵人的箭矢,將他們相連成為了一個整體。
鮮血流動。
她的嫁衣愈來愈紅。
藍雪姬擁抱著死去的男人。
“花辭玉。”
“你真是個白癡。”
藍雪姬笑著落淚。
淚水模糊視線,能夠看到另一個囚車內,斷腿老人心疼的眼神。
老人閉目,誦讀著一段用來超度的佛經。
藍雪姬的生機和血液一並流逝。
不知怎的,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在模糊的視線裏,去找尋葉楚月的身影。
那個女子,一如當初,巍然如山立海之間。
藍雪姬顫顫然地張了張幹裂的嘴唇,卻說不出話。
「葉楚月,雲都無主,能否得之,皆看你一介凡人的造化了」
「來生,定能贏你一場。」
……
……
藍雪姬的手臂垂下,睫翼闔上,那一抹模糊光暈之中的紅色身影,徹底的被空洞漆黑所覆蓋。
楚月眸光微凝,淡淡地望著。
“師父。”
趙囡囡疑惑地問:“為何是她藍雪姬咎由自取,死有餘辜,為何我並不覺得高興呢?”
“人生之事,確有喜怒哀樂嗔,七情六欲貪,卻也並非這十字就能說清楚的。”
楚月揉了揉趙囡囡的頭部,側目看向了花滿山。
花滿山鬢發灰白,神情疲憊,眼眶有著淚。
花夫人背過身去,偷偷擦拭著眼淚。
花清清心裏難受卻是倔強固執地瞪著眼睛,愣是不讓一滴淚流出來。
三個阿兄,都沒了。
花家,得靠她了。
楚月輕舒出了一口氣,而後,目光更加堅定。
她踏步而出,飛掠到了半空,目光冷冽地注視著雲都王。
“雲王殿下,君王犯法當與庶民同罪,藍雪姬臨死之前,字字句句泣血控訴於你,她由你一手提拔亦是事實,洪荒令是你親手交給她的!”楚月怒喝:“你還有何話要說?!”
打鐵,必須要趁熱才行。
藍雪姬的口述並無確切的證據,若不今日把雲都王拉下來,所謂的指控等過了數日便會成為無稽之談!
“葉楚月……”雲都王冷笑,惱怒不已。
風望月淡聲打斷了雲都王的話。
“前不久,藍雪姬來我斷骨之台實施斷骨刑法之際,雲都王派人前來送了禮。”
風望月道:“這一件事,諸尊皆可在判官府查明。藍雪姬罪有應得,雲王作為雲都之主,為何做不到大公無私,為何要包庇藍雪姬?任由這樣的人,繼續擔任雲王一職,管理雲都重要之地,豈非是雲都萬民和海神蒼生的禍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