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9章 真是個,討人厭的娃娃
第2899章 真是個,討人厭的娃娃
“真是個,討人厭的娃娃。”
骨武殿主的嗓音幽幽渺渺,如她鬼魅般的身影消失在了墨色的巷子裏。
小寶站在原地不動,夜色裏紫棠色的雙眸,美得妖異,眼神純粹,宛若蒙灰的紫寶石多年以後折射出了第一縷的璀璨之光。
他的神色,漸漸深邃。
他隻願盡他所能,希望日後,娘親的身旁能多一個朋友,從而少一個敵人。
小寶定在原地許久,抬頭笑望著月。
他卸下了所有沉重的包袱,如普通人家的小孩笑著。
真好啊,這人間。
還好他來了。
當葉塵收拾好心情,並未回到萬花街,而是龍族軍隊紮營之時。
兩支軍隊的龍族副將,化作人形,湊在篝火前交談,各自的額頭兩邊生長著龍角,俱有一雙引人側目的異瞳。
“小殿下天賦甚好,禦龍之術,驚了島嶼。”
“什麽都好,唯獨沒有個好出身,好母親。”
“凡人之子,再有天賦,頂破了天未來也看得見,一條看得到盡頭的路能走的長嗎?”
“葉楚月區區一凡女,還是大楚不要的女兒,若是大楚公主,身份倒也算是尊貴。至於那銷聲匿跡的劍帝則更不用說了。我聽聞,前段時間島嶼有雲霄龍姑,要收葉塵為兒子,希望他能和凡人母親斷絕關係,小孩就是小孩,自認為有一口骨氣,就是不肯答應。他那母親……”
兩位副將的聲音,不算大。
“本殿下的母親,怎麽了?”
小殿下冷冽凜然的嗓音驟然響起。
篝火的紅光倒映在兩張發僵的麵孔。
副將扭頭看去,對上了那一雙平淡清雅的眼睛,卻透著吃人的凶。
小孩,依舊平靜,如若優雅溫柔的貴公子,似翡玉的清潤。
他往前踏出數步,目光炯炯有神,直視兩位副將。
“本殿下在問你們呢——”
“家母,怎麽了?”
明明人群之中最小的孩子。
明明是個凡人之子。
此刻的壓迫感,猶若烏雲襲來,讓人喘不過氣,堪比那位非煙公主。
“殿,殿下……你誤會了,我們二位並無其他意思,隻是為殿下惋惜。”
“說的是!殿下,我們也是為了你好,希望你能更上一層樓。”
葉塵半垂著眼睫,遮住了黯淡陰沉的眸。
“更上一層樓?”
“二位可知,我如今的這一層樓,正是家母所賜。”
“二位可知,我母親身經百戰,遍體鱗傷,她下過地獄,去過深淵,破碎過身體,墜落過元神,被罵過廢物,被稱過英雄。二位空有副將之職,卻不能做到高瞻遠矚,隻能看到那淺薄的凡人二字,隻能看到家母眼前之路,看不到家母背後流淌成河的鮮血。”
葉塵耷拉著頭。
他與在葉楚月、薑君等人麵前的乖順聽話截然不同。
像是墮落的仙,淒淒掙紮。
“二位輕飄飄的一句話,就磨滅了,家母的辛苦。”
“二位不覺得,過分了些嗎?”
小少年緩緩地抬起了眼簾。
他咧開嘴笑。
那兩個小梨渦,不再是可愛的象征。
幽冷的眼神,猶如鋒芒畢露的刀劍。
他一揮手,萬道龍吼響起。
長袖之下,上萬條龍匯聚兩道光芒,直接砸向了麵前的副將。
“噗嗤——”
副將鮮血直流。
體內骨頭斷裂。
兩人直接匍匐在了地上。
小寶再一揮手,氣力翻湧,乳白色的微光凝結成禁製,將此地封閉。
“家母不喜血腥之味,明日回程時,二位應當知曉該如何做,還有一夜的時間,好好藏住你們身上的鮮血味道。”
葉塵來到副將的跟前,一手攥住副將的衣領,迫使其仰起了頭,隨後拿著帕子慢慢地擦拭著副將臉上的紅色鮮血。
末了,做出噤聲的動作。
“噓~夜深了,別吵到了旁人,知道嗎?”
口中溢血的兩位副將撞入小少年的眼瞳,那一刻害怕到心悸的感覺難以用這人世間的詞組來形容明白,隻知曉彼此二人俱都驚惶到了極點,他們走南闖北,識人無數,最不敢揣測的,反而是這晝夜變換出兩個麵孔的小少年。
“知,知道了。”副將瑟縮著回答。
葉塵臉上的笑容愈發粲然。
“真乖哦。”
葉塵摸了摸副將皮膚粗糙的麵孔,恢複了從前的無邪。
正是這一份獨屬於孩子該有的稚嫩青澀,落入兩位副將眼中,卻是無邊無際的恐懼。
隨後,葉塵用了三道禁製術,猶若山澗甘泉,將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洗了個幹幹淨淨,方才離開紮營之地,回到了深夜時分還未眠的萬花街。
“小寶來了。”
七叔一瘸一拐過來,把自己藏起來的零嘴兒都塞給小寶。
“你也真是的。”七嬸惱了,嗔怪道:“小寶是雲王之子,還是龍島的小殿下,哪能看得上你這等東西?”
“七伯伯,我很喜歡。”
小寶收下零嘴,笑吟吟道:“謝謝七伯伯和七嬸嬸。”
他從來沒什麽架子。
不管他去到了多高的地方,他依舊是母親的小寶。
萬花街的人,把小寶圍聚起來,喜歡得很。
凜華走到小寶麵前說:“小寶,我比你大些,等到以後,我會像哥哥保護弟弟一樣保護你。”
“好呀~”小寶滿心歡愉,“我會等凜華哥哥的,”
凜華頗為觸動。
他原以為,這樣的貴家孩子,不喜歡與他玩的,他更不敢自稱哥哥。
這夜,萬花街活過來了。
“誒……”
七嬸望著人群之中小小的身影,心髒狠揪一下的疼,眼睛紅了一大圈,哽聲道:“這麽善良心軟的孩子,去了龍吟受欺負可如何是好,你看那兩支軍隊,都是高高壯壯的,一拳就能把小寶打扁了。”
七叔也有些擔憂。
紮營之地的兩位副將則在膽戰心驚地收拾傷口。
明日露餡了小殿下不會放過他們的。
萬花街,酒過三巡,熱鬧不減白月初至時,楚月提著酒壺,纖纖身形步上了階梯,燈火下拉長的影子照出了幾分落寞。
她推開門回房之際,在漆黑的夜裏,落入了溫暖且強而有力的懷抱,熟悉的冷香撲鼻而來。
溫熱的氣息流淌在彼此間隙,逼仄狹小的空間,響起了男人富有磁性的沉聲。
“阿楚,我不想走了。”
第2900章 恍惚中恰如那年長安
楚月一怔,旋即失笑。
“不想走,便不走了。”
她靠在男人的懷裏,貪婪地汲取著那溫暖,如行將餓死之人,在冬夜望見了散發著飯香味的破曉曙光。
她閉上眼睛,睫翼輕輕地顫動著,聞到了男人骨頭縫隙裏蔓延出來的血腥味。
藏在左側胸膛的心髒,跟著對方的血腥味,急促地跳著。
她知道。
為了能夠陪在她的身邊,他會在不為人知的背後,付諸泣血之苦。
她能做的不是質問,不是心疼,而是遏製住所有的情緒,隻餘下心安理得的一種欣喜。
而這,正是夜墨寒最希望看到的。
夜墨寒俯首,輕吻在她濕潤的眼梢。
“我這不是來了。”
“不難受了,好不好?”
他哄小孩般安慰,早就一眼看穿她被大山壓在內心的感情。
“好。”
楚月抬眸,咧著嘴笑,雙手環繞住了對方的脖頸,半闔著眼眸,堵住了男人的唇。
月色淡淡。
夜如墨。
室內漆黑黑的深色,肉眼看不清晰的長空彌漫著比花還要好聞的酒香味。
院外,因得到薑君大人的垂愛眷顧和氣力照拂,火色廢墟裏,生長出了根部開始互相交纏的風鈴花。
“爹,是風鈴花。”
花清清摘掉這風鈴花,一路小跑找到父親的房間推門而入。
幽幽深深的屋子裏,花滿山坐在椅前佝僂著背部。
忽明忽暗的燭火搖曳,時而照在花滿山的身上,花清清便看見父親兩鬢白如霜雪,皮膚垮得很明顯,一日之間仿佛蒼老了幾十歲。
他這一生,曆經三回,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
第三回,還要親眼目睹自己生養的孩子,拿著利刃刺向自己的心髒。
“清清啊,古人常談,人死如燈滅,為何人間百態,萬家燈火,偏偏獨滅我花家的燈?”
花滿山闔上了眼眸,依舊有珠圓的淚珠從縫裏流出。
“花辭玉和藍雪姬,埋葬進,花家祖墳的千墓園吧。”
父母之愛子,溺如深海。
“好。”花清清點頭,把摘下來的風鈴花藏下。
“花家變故太大,隻怕日後連錢家都比不過了。”花滿山說:“日後,你跟著葉姑娘,凡事以葉姑娘為先,遇事不決的時候,多問問葉姑娘的想法,沒落的世家,想要崛起,絕非一朝一夕,而是朝朝夕夕。”
“花家崛起之路,已是登天之難,而跟在葉姑娘身邊,你會麵對許多無妄之災,你的前方是更可怕的龍潭虎穴。”
“葉姑娘乃人中龍鳳,絕非一般人,走的也不是尋常路。”
“你且看她從九萬年前開始,可有哪一日是輕鬆自在的?”
“清清,你是為父膝下唯一的孩子,花家的路,你的路,便由你來選。”
“若是累的,不妨歇一歇,人生在世,功名利祿都是虛妄,同行之人至關重要。”
花滿山背對著女兒,耷拉著頭,說話時聲音都是有氣無力的低沉。
“我要走,大哥二哥的路。”
“我要成為,花家的第三個戰神。”
“我還想是,楚王的一柄保護傘。”
花滿山聞言,目光發怔,瞳孔微微一縮。
晦暗不明的光線之中,他緩慢的,如機械般,一寸寸地回頭看過去,望見了女兒眼底的堅定。
花辭玉亡故的這日,花家的小女兒,好似一瞬間就長大了,身上竟有著和神似楚王的剛毅,那是從靈魂深處透露出來的不可曲折的倔強,是巾幗不讓須眉的視死如歸。
父女兩人沉默對視。
片刻——
花清清眸光微顫,輕聲說:“爹,你也看到了,葉姑娘她是個瘋子,她打起來,就不要命的,若女兒不走這條路,下回,她再發瘋,誰為她用陣法注力?”
“好。”
花滿山笑了。
是欣慰的笑。
這一次再落下的滾燙淚珠,不是為了死去的兒子,是為了鮮活的女兒。
此時,天色將亮未亮,俯瞰人間,自朦朧的美。
霧色淡淡,氤氳城央。
遙遠的上界,七殺天,卿重霄長老與柳三千在偌大且富麗堂皇的宮殿大眼瞪小眼,半會又唉聲歎氣了。
“殿下他真的是……”
卿重霄望著麵前的紅色長袍和麵具,嘴角猛地抽搐,無奈至極。
殿下溜到了海神界,七殺天這邊,就由他卿重霄假扮。
柳三千老神在在地隴袖,垂眸望著大理石地麵,“海神界的界麵壓製,不如當年,從前花家二子雖以身軀修補了界麵壓製,但不能使得界麵壓製的強悍程度恢複到從前。殿下怕是從鬆動的界麵窟窿下去的,那界麵窟窿太過於小,正常修行者難以下去,就算能夠下去,界麵窟窿內古老可怖的力量,宛若萬箭穿心,直觸靈魂,其鑽心刺骨之痛,常人便難以忍受。”
柳三千說完,見卿重霄並未理會自己,稍稍抬眸看去,下一刻卻是驚得眼珠子險些掉出去。
隻見先前還在幽歎的卿重霄,直接就穿上了夜墨寒的服飾,戴上精致華貴的麵具,大搖大擺走了幾步,低低地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方才說道:
“看來,殿下有一雙慧眼,明智如斯,知曉老朽的身形樣貌與他一般無二,甚好甚好。”
柳三千心情複雜,哭笑不得地望著這卿重霄。
隨後轉身,目光穿過窗欞看向了廊外盛放的夏日之花。
難怪殿下幾乎是晝夜不分地操勞,恨不得將一天掰成兩日,為的,便是今朝。
黎明破曉時分。
晨光,映照在老人灰濁的瞳孔。
花自憐閣, 二樓東房。
楚月惺惺鬆鬆地醒來,睡眼朦朧沐在細碎的曙光,不期然地便看到了柔柔軟軟之物。
她的懷裏,蜷著一隻熟悉的小狐狸,毛茸茸的讓人看一眼心髒便酥酥軟軟的。
尤其是那大尾巴兒,就搭在了楚月的身上。
當他翻了個身,便會四仰八叉地躺著,如個紈絝恣意的二世祖般。
楚月支著腦袋看了許久,唇角噙著輕輕淺淺的笑意,恍惚中恰如那年長安。
這一日的盛夏晨曦,不冷不熱,微風裹著涼意,陽光裏有她的……
狐狸狗。
第2901章 正襟危坐林首席
在她身邊,小狐狸很是心安。
睡起來,便如見了閻王般,怎麽都喚不醒。
無數個晝夜累積的疲憊,形成了這天崩地裂都睜不開眼的熟睡。
楚月動作輕柔,為他蓋好了錦被。
“笨死了。”
她捏了捏小狐狸的臉兒。
“何必把自己累成這樣?”
“無法回來作陪,便是成為這狐狸,鑽也要鑽過來嗎?”
說著說著,聲線哽咽了下,很快便又恢複如常。
九萬年如一日始終不變的感情,靈魂交融的默契,是任何筆墨都描繪不出來的。
隻一眼,隻一晚,她便知曉。
床榻之上的小狐狸又翻了個身。
似是掉了個什麽東西下來。
楚月伸手一撿,眸光微亮,旋即又紅了眼眶。
是一個精雕細琢的小囚籠,似乎是那夜尊殿下於百忙之中抽空刻成的。
囚籠裏有個奇特的小狐狸,因夜墨寒的雕刻手法欠佳,使得那狐狸乍然看去,像是一條狗。
狐狸整體是正方形的,圓乎乎的,睜著紫色的眼睛,乖巧地在籠子裏,哪裏也不去,眸子裏充滿了期待,臉頰兩側還刻著“英俊”二字,生怕旁人不知曉他的本體,是一個英俊不凡的美男子。
楚月低低地笑了笑。
咽喉翻湧起酸澀的脹痛。
眼睛上下都是一片紅。
那年,她橫行霸道慣了,說要拿個籠子把他關起來,他便時刻記著。
“真蠢。”
楚月暗罵了聲,如視珍寶般,妥善地收起了此物。
而後,她俯身往下,在小狐狸的眉間,輕輕地親了一下,眉眼間溫柔如水,快要溢出光來。
她啊——
又何嚐不是把自己關在了那一座名為小狐狸的籠子裏。
世間情愛,十有九悲,大多數是一人要進籠裏,另一人卻拚死要走出這以愛之名的籠。
唯有雙向的奔赴和同步的並行,哪怕不在同一個天地,天涯也不過是個咫尺。
………
卻說此次上古遺址的試煉之事,不出三日,就驚到了海神界上無數的修行者。
伶仃國,不再是罪惡之國。
這片國土上的子民,不再是囚犯,擁有著自由身,洪荒三界,東西南北,任由他們去。
隻是……
九萬年的天劫毒氣,日複一日的侵蝕,哪怕今朝恢複往日所期盼的自由,卻疲憊落魄到連踏足遠方的力氣都沒有了。
楚月身為星雲宗的弟子,在大炎城接受無上殿的考察,但因雲都王易主,便要提前結束考察。
故而,離城前,帶著人去往了無上殿,告別首席長老等。
“你啊……”
無上殿的沈長老笑吟吟地道:“乃是第一個還在歸墟境考察期就破格成為了雲都王的人,前路漫漫,慢些走,這天下之大,總歸有你的去處。到時,可得請我們幾個糟老頭子,去雲都,喝一杯,浩然之酒!”
楚月此番作為雲都之王,幾乎是被動而登寶塔,位置不穩,天下之人都盼望著她從神壇落下的那一日。
這世上,有柴門出身的少年少女以她為榜樣,崇拜而狂熱。
更有不計其數的人,等待著她在泥濘的那一日,玩一出牆倒眾人推的把戲。
鬆鬆垮垮的外袍披在眉火長老的身上。
老人懶洋洋地靠在太師椅的一側,手裏拿著隱隱生輝的聖金寶冊。
此冊,作為考察落幕,記載著城內的歸墟修行。
而當考察結束之時,無上殿內的長老們,俱都要在金寶冊上落下自己的徽印,關乎著修行者的前程。
若徽印不夠的話,便意味著,考察過差,不算一位合格的歸墟境。
如若一個徽印都沒有,歸墟之冊上的名字,則要撤銷掉。
眉火長老看了眼,悠悠而談:“紫陽街賭台一事,葉姑娘差點兒讓我們這些老家夥三個月白幹。”
“葉某之罪過。”
楚月固然用旁的方式將諸位長老的錢財補上,依舊作了作揖。
這般謙遜姿態,與那護法破陣之時的人兒,倒是完全不同。
眉火長老輕笑了聲,拿出徽印,蓋在了金寶冊。
“日後左右算是個王,無上殿出去的,好好幹,幹出個本事來。”
老人把金寶冊遞給了林首席,目光始終落定在了女子的身上,“凡人之道,被眾道所棄,那就踩著眾道的腦袋去摸天。下界之人,上不了台麵,難登大雅之堂,就把那台子劈了,左右也是一條路,就是不那麽繁華。但心懷若是春天,那不管身在何處,都是萬物生長之時。”
楚月雙手握緊,再鬆開。
袖衫下的長指,輕輕地蜷著。
她眉眼浸著笑,肩上爬著個休憩的小狐狸。
“晚輩葉楚月,定不負諸位前輩之器重,之厚望!”
她略微頷首。
林首席拿著金寶冊,左看右望,上瞅下瞄,並未立刻取出徽印。
而是……
通過了元神之音,傳到了楚月的顱腔。
“楚王殿下,徽印之事好說,聽聞殿下的儲物袋,又多了些黃白之物,金銀之光。”
楚月聽到這話,稍稍地挑起了一側的眉梢,興味盎然地望著滿目期待的小老頭兒。
其言下之意,便是要楚月用天玄丹去買金寶冊上首席長老留下的徽印。
“黃白之物好說。”楚月是以元神傳音回道:“林首席來得匆忙大概不知,晚輩已將一箱箱好物,送到了林首席之處。”
林首席麵露喜色,爽快地蓋下徽印圖騰。
金寶冊回到了楚月的手中。
身後的屠薇薇、雲芸之人,各自都有蓋滿了徽印的金寶冊。
鬱九站在長老們的身後,如長輩般,欣慰地望著大殿中央的紅裙女子。
「天罡,她的路,比你長。」
「正如她的命,比你硬。命硬,不失為一樁好事。」
足夠硬的命,才能做到封侯拜相。
“恭喜,楚王。”
首席長老的關門弟子褚君醉身穿黑金寬袍而出,身旁跟著服飾相同的無上殿弟子。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褚某止步於此,望楚王青雲起扶搖。”
楚君醉將一個被紅綢遮蓋的方盒取出,遞給了楚月,“天機塔主得知楚王之事,讚歎連連,吩咐君某送上賀禮。他閉關於深處,無法抽身前來親自祝賀,隻盼有來日。”
“塔主心意重如泰山,來日葉某定會登門拜訪。”
楚月將紅綢方盒收下,告別了大殿內相識的人。
踏步玄關,跨過門檻。
她驀地回頭看來,對著首席長老咧嘴一笑。
“林長老,你在賭台所賺的天玄丹,可得清點清楚了,數百萬不是小數目呢,首席在萬花街買下的鋪子,花自憐閣定會好好關照的。”
言罷,她春風一笑,走出此殿。
正襟危坐林首席:“………”
四周長老反應過來被擺了一道,咬牙切齒,目光不善交匯到了林首席的身上的。
第2902章 良禽擇木而棲
林首席聽著來自大殿四方咬碎後槽牙的聲音,頓感腦袋掉毛的頭疼,訕訕地笑了兩聲,再望向陽光之中的那一抹紅,眼神裏多了些埋怨。
這孩子……
還真是一點兒虧都不肯出。
恰逢侍衛走進大殿,附耳於林首席說:“長老,葉楚月送來的箱子裏,裝滿了水。”
林首席:“………?”
葉楚月靠著坑蒙拐騙就家財萬貫了,不至於這般一毛不拔吧。
真是個吝嗇的孩子。
侍衛又道:“長老,那葉楚月的人說了,這寶箱裏的水,不是普通的水,是能賺錢的水。”
林首席:“………”他算是明白了,葉楚月是讓他賣摻水的丹藥呢。
老人嘴角狂抽。
眼見諸位長老如狼似虎,他低低地咳了幾聲,臉上寫著窘迫二字。
……
午時。
楚月出城,欲回一趟星雲宗,做一個告別,再直奔雲都。
從此,便不再是純粹的星雲宗弟子。
她的路,走遠了。
而往後,隨著時間流逝,隻會越來越遠。
大炎城外,各地而來的醫師,火急火燎入城。
駐足觀望的修行者們側目看去,俱是湊在一起小聲地討論。
“陸家大小姐枯骨之臂難生血肉,二小姐陸媛遭受陣法反噬,雙瞳已失,可不得多找些名門醫師來治。”
“難怪路過陸家府前見門庭若市,人來人往源源不斷,原來如此。”
楚月耳邊充入那些聲音,麵色淡然若水。
“楚王。”
夏時歡深吸了口氣,兩手抱拳,血眸閃耀著光澤。
她釋懷一笑,神情多了些鮮活,不再是被恨意和病氣熏陶腐蝕的木訥與冰冷。
“今此一別,伶仃上下,永記楚王之恩。”
“如若伶仃還有刀出鞘的那一日,楚王所指之方向,便是伶仃舉國,鋒芒所至。”
她並無半點兒頹廢。
比之來時,多了些蓬勃向上的朝氣。
如今,有了仙神庇護的她,意誌遠勝舊日,更加的堅定。
“錯了。”楚月淺笑,“並非伶仃,乃是大夏。”
伶仃國,是大夏的恥辱。
盛世國土,大夏王朝,是往昔的巔峰。
夏時歡一怔,笑容愈發濃鬱,“楚王所言甚是,怨我隨波逐流,妄自菲薄。”
盛夏時分的正午,青陽萬丈,炙烤著城外草長鶯飛盡頭白茫茫看不見的道路。
趙囡囡心中不舍。
她往前踏出了一步,揪著趙囡囡的衣袖問:“郡主阿姐, 不能一起去雲都嗎?”
雲都,有更好的未來。
楚王庇護,郡主的路不再那麽坎坷。
更何況她得此機緣,為的就是道路輕鬆,前程似錦。
夏時歡拍了拍趙囡囡的肩膀。
她看了眼楚月,方才垂下眼眸,沉吟片刻再繼而說道:“不了,雲都非我故土,囡囡,我要回去,建設我的故土,治好它藏在根裏多年不治的病了。”
“諸君,告辭,來日再會,願你我山巔重逢。”
夏時歡深吸了一口氣。
她微笑著,轉身背對楚月。
許是這太陽過於毒辣,眼睛有些紅了,脹痛感連帶著顱腔內的神經都在突突地跳動著。
她的故土和家國,需要她。
世人追逐光明。
而她向往深淵。
無數道目光注視過來。
大風起兮。
晴空萬裏。
一人一馬,一襲紅衣,踏上了孤獨蕭瑟卻又偉大的回程之路。
“這條路,很難走,再難,那也得走。”
她自言自語的聲線很輕。
身後,忽而傳來那平地驚雷般整齊統一的聲——
“恭送大夏郡主!”
夏時歡回頭望去。
肩頭盤著小狐狸的女子,彎腰作揖之時,狐狸差點兒掉了下來。
她抬手,輕扶了扶沉睡的狐狸。
夏時歡唇角勾起,淚水潸潸而落,身下的馬兒馳騁而出,並肩而行的戰友們相距越來越遠。
“葉姑娘。”
楚月正目送夏時歡遠去,聞聲回頭看,便見錢家兄妹大包小包地跟了過來。
“姑娘要走,怎麽不知會一聲。”錢玉瑤哀怨道。
錢燿舵眼神炙熱地望著楚月,“葉姑娘,帶我們去雲都吧。”
楚月目光掃視,再往後看。
錢家兄妹的後方,有數百之人。
他們,各自穿上了壓箱底的珍貴華服,眼神灼灼,昂首而立。
這些,都是君子堂的人。
“陸猛,你這是做什麽?”
城牆之上暗中觀察的炎梟瞪目大怒,指著陸猛凶道:“君子堂,設立在大炎城,如今你們這是幾個意思?難不成要跟著葉楚月走?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陸猛,你一個人要去瘋不成問題,你是真不把你弟兄們的性命當一回事啊。”
雲都水深火熱,龍潭虎穴。
一個歸墟之王,怎能壓得住那薈萃群雄?
“陸猛!”隨後趕來的姬白,目光陰沉,淡淡說:“君子堂,當初我也有助力,君子堂,不能走。大炎城有無上殿、天機塔、城主府,君子堂能夠相安無事,你真以為去了雲都,還能平步青雲嗎?”
姬白身側,陸佳人身穿幹淨的新衣,施施然地看向了楚月。
“葉楚月,陸猛空有匹夫之勇,其餘人可不是白癡,不會跟你走的。就算跟你離去,你當真能夠心安理得?”
她偏不相信,君子堂會出一群陸猛似得白癡。
總不能白癡到一窩裏去吧。
陸佳人心中不忿,咬咬牙,振臂一掃甩起長袖發出利落的爆響之聲。
她挪動腳步,眼神陰狠如山中野獸,回頭看去,掃視一圈,便緩緩抬起下頜,挑眉道:
“今日,我以陸府大小姐的身份,願請諸位入我陸府為最高等的侍衛!”
姬白搖著扇,儒雅平靜,掀唇一笑便說:“諸位若肯留下來,我姬家大門,願為諸位而開。隻要諸位進我姬府大門,便是最高之英才!”
炎梟湊了個熱鬧,“我城主府,同樣如此,諸位,大好的前程就在腳下,良禽擇木而棲,識時務者為俊傑,應當知曉如何做了吧?”
之後,趙府、祝家等,皆朝君子堂拋出了橄欖枝。
這些,在以往,都是君子堂沒有的待遇。
世家貴子,饒是數出,一出生都是萬人之上。
權貴更迭,俱都在名門世家之後。
寒門難出貴子。
柴門卑如牛馬。
正因如此,世家對君子堂多是鄙夷,並不待見,如今一朝之間,所有對他們緊閉的大門,竟是大大方方地開了,好似他們有多珍貴般。
第2903章 去了雲都,過不上好日子
修行之人,到了歸墟境以上,再難孤修,須得找一顆參天的大樹,這蜉蝣方才不會被烈日給活活炙烤而死。
武道一途,越往上走,越會發現靠山的重要性。
而這些手可通天的勢力,樹之高,底蘊之渾厚,象征著有多遠的前程。
君子堂的這些人,原是落寞退場,是陸猛留下了他們。
曾經,眼前的這些橄欖枝,是每一個君子堂修行者都渴望了好久的。
陸佳人見君子堂修行者沉默萬分,便再加了一把火。
她勾著唇角故作不經意地說:“聽說,蘇戰將和雲子君小姐,早早就回了雲都。”
由此可見,雲都並不會待見葉楚月。
去了雲都,過不上好日子。
她要這些人,知難而退。
“陸小姐。”
默然良久的楚月,淡漠地望著侃侃而道自信滿滿的陸佳人。
陸佳人扭頭看去,眉峰緊緊地蹙起。
便見楚月平和地道:“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她粲然一笑,廣袖一拂,猶如百將之首振臂高呼三軍不敢馬虎。
“君子堂的人聽令,跟本王走!”
話音才出咽喉,身形就已轉去,背部朝著大炎城,背對著城內城外駐足此地的所有人。
她眼神冷冽,眉間的自信不容置疑,隨即踏步往前,決然之勢如冬夜過境的風。
陸佳人等注視著她的背影,聽到這樣的一聲令下,隻覺得萬分之好笑。
“葉楚月,你太天真了。”她搖搖頭。
作為陸家的大小姐,並非是不思進取之人,不學無術之徒。
她清楚得很,肚皮裏藏著的人心,瞬息萬變。
越是底層的修行之人,越會權衡利弊。
那些人,吃多了苦,也窮怕了,就盼望天降甘霖,一朝龍抬頭,鳳扶搖,從此攀上權貴,成為更高貴的人。
“吾等!得令!”
身側,君子堂數百真元境,異口同聲宛若雷霆滾滾,轟然作響。
每一個字,都是那樣的堅決無悔,震耳發聵!
數百修行者,沒有一人留下。
他們毫不猶豫地跟上楚月。
正如楚月下令時的自信。
“季陽!”
陸佳人瞳孔擴大,她下意識攔住了最近的季陽,壓低了聲質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可知踏出這城門就再無回頭路了,你千辛萬苦來大炎城紮根是為了什麽?你不想故鄉的父輩為你而驕傲了嗎?”
“陸小姐,楚王殿下還在等我,可不能耽誤路程。”
“為什麽?!”
陸佳人的聲調陡然拔高,不由尖銳了幾分。
她的眼裏,充斥著疑惑不解。
她絞盡腦汁,怎麽都想不出一個能讓自己信服的答案。
“不為什麽。”
季陽說的風輕雲淡,笑望著前方,“隻因,她是葉楚月,是我們,縱萬死,都想跟著的人。大小姐,正因雲都非安穩之地,楚王的身邊,才更需要我們。陸府再好,終不是我們的歸宿。”
陸佳人不可置信,隻當這群人的腦子俱都被犬彘給吃了。
否則的話,怎麽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來?
“陸小姐,我們想跟著她去怕一座山,走一條路,哪怕山上長滿荊棘,哪怕會死在這條路上,亦無悔。”
季陽笑了笑,輕鬆掙脫掉了陸佳人的束縛和桎梏,和那群出生入死的弟兄們,跟到了楚月的身後,嬉笑打鬧,有種視功名利祿為糞土的恣意瀟灑。
陸佳人呼吸急促,肉眼可見胸膛的起伏。
她難以置信地望著往前走不回頭的那一群人,就這樣放棄了掙紮半生如今卻唾手可得的好機會,便覺得好笑。
“他們,都瘋了嗎?”陸佳人滿麵的不解,低聲喃喃:“瘋如瘟疫,竟也會傳染的。”
姬白身長玉立,握著折扇的手,加深了些力道,直到指節泛起了白。
他自詡聰慧多智,算無遺策,卻怎麽都看不懂這群人顱腔裏的思想。
“姬白。”
陸佳人眼睛通紅,寬大袖衫下的枯骨之臂隱隱作痛。
“我算是明白了,這群人,天生就是鬱鬱不得誌的窮酸之命,他們的人生一眼望得到盡頭,就如他們的腦子。”
言辭之間盡是氣急敗壞地嘲諷。
城牆上方。
炎梟呆呆地站在原地,神情有些呆滯。
“怎麽會……這樣?”
他滿是挫敗,想不通究竟何故。
城門附近的天機塔上,陰影遮蔽之下黯淡無光。
大炎城主立在塔尖菱形的七彩琉璃窗前,居高臨下地望著踏上漫漫前路的年輕人們,不自覺地笑了笑。
“這海神界的未來,還得看這群年輕人啊。”
“古有先輩前仆後繼用生命壘起了界麵壓製,後有花家雙子焚身補天,五爺,你說,這葉楚月,下界的人,會護我們的海神界嗎?”
大炎城的眼裏,有了濃濃的擔憂。
遺址一事,他算是孤注一擲在了葉楚月的身上。
天機塔,靜謐幽深,無人應他。
風拂雲霄而過,佇立於此,高聳入雲的塔,散發著古老的氣息,莊嚴而又孤寂。
良久,就在大炎城主習以為常,認為沒有回應之時,七彩琉璃的窗內,出現了低沉且嘶啞的聲:
“會的。”
“五爺何故如此篤定?”
“穹頂明月,一生懸劍,為社稷。她如是,夏時歡亦如是。”
這世上人,忙忙碌碌。
有人權衡利弊,攀龍附鳳。
有人方外之地,桃林深處。
還有人……
鎮守天地,山河永存。
大炎城主詫然。
七彩琉璃前的身影,漸行漸遠。
那是坐在輪椅上的一道身影。
窗外的人,貴為一城之主,對這位五爺,卻充滿了敬佩。
大炎城主再看向城外。
黃沙滾滾,煙色漫天,看不起啟程的郊外人。
他與五爺相識多年,卻從未見五爺如此稱讚過誰。
楚月一行人在郊外坐上了神獸。
她抱著小狐狸順毛摸著。
魔靈空間內,閉目休憩的陳蒼穹,驀地睜開了眼睛。
大汗淋漓流淌全身。
楚月憂心忡忡。
陳蒼穹眼睛爬滿了樹椏般的血絲。
“小楚,我夢見你五叔了。”
“他就在海神界,他被斬了雙腿和雙手,他說他在等我們。”
淚水奪眶而出,陳蒼穹心髒疼到難以呼吸,咽喉如被密集的痛苦所堵住。
第2904章 而今,是迎你歸家
五叔……
迎麵拂來的風,有些冷。
楚月垂眸,為小狐狸順毛的手下意識地加重了力道。
自打她在長安出現,從未見過五叔,但第五長虹這個名字貫穿始終。
那是一個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卻開辟出了機械之路。
旁人的兵器是刀槍劍戟,他麾下的千軍萬馬是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齒輪。
隻要互相嵌合的齒輪足夠多,就能創造出無限的可能。
譬如父親的機械之臂……
“小楚。”
陳蒼穹哽咽,唇部下方的皮肉因情緒的難以遏製,而跟著一陣陣地顫動著。
“我還能,找到他嗎?”
陳蒼穹痛不欲生。
像她這樣的人,與異獸誕下過壞種。
她從不因此而害怕,更能直麵那樣的一段過去。
她亦相信,她的長虹,彼此年少真摯剛烈的感情,不會因此而傾塌。
她隻怕,她此生追星趕月,翻山越嶺,直到耗盡這條命,彌留之際也不能見一麵心愛之人,再沐澤一回年少所擁有的白月光,比城外波光粼粼的湖水還要驚豔。
楚月默然不語。
“我能找到他的。”
陳蒼穹自言自語。
“不管是鮮活的人,還是冰冷的屍體,總要見上一麵才好。”
第五長虹,已然成了她揮之不去的執念。
為此,一生都在疲憊奔赴的路上,永不停歇。
“好。”
楚月淺笑:“我陪陳姨踏這洪荒三界,海神四方,定能找到他的。”
陳蒼穹的眼眶流淌出了止不住的淚水。
她笑著淺嚐,苦鹹之味吞沒在了咽喉的深處。
神獸載著彼此,遠離了這偌大浩瀚的城,在群山起伏的碧霄留下了流雲般的白痕,電光火石間,就已馳騁到了遠處。
回頭看,已無大炎城,也見不到那仿若能夠觸摸雲端的天機塔。
……
菩提之地,第一宗門星雲宗。
不同於往日,而今繁華似錦繡乾坤。
“葉師妹回來了!”
望見天地間的那一抹刺目的紅,絢如晚霞般的好看。
姬如雪唇部含笑,高喊了聲。
無數人仰頭看去,眯起眼睛自熾烈的光芒之中,望見了匯聚成山海,遮天蔽地之龐然的神獸群。
“是葉師妹!”
柳霓裳千嬌百媚一如舊日,眉梢淡淡一挑,是宗門服飾掩蓋不住的風情萬種。
她的雙手環繞在身前,懶倦地依靠著樹幹。
眼神透過疏影碎光,映入了歸來的同門和師長。
“諸位別沒大沒小的,日後可得稱為雲都王了。”
她斜睨了眼四方,輕哼兩聲:“跟楚雲王稱兄道弟,我看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
雲都王,豈是菩提宗門弟子能夠觸及的存在。
自古王侯將相,萬人之上。
權貴之家,高人一等。
這一階階森嚴地排序好了。
掌權之人,與昔日舊友多有生疏。
路不同,背道而馳,雲和泥哪說去說體己的話,隻因所望之風景的不同,自古以來皆如此,哪有什麽隻存在於話本裏的例外。
“搞什麽?”
旁的弟子忙道:“柳師姐聽沒聽說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爾等雞犬終有升天之時,還不得靠小師妹。”
大炎城歸來的神獸才盤桓在了星雲宗的頭頂上空,就見鳥鳴聲四起,悅耳匆匆。
一隻隻巨大神聖的仙鶴,載著無數宗門弟子出現在高空之上,圍繞著楚月座下的身後。
楚月神情恍惚,眸光顫動,殷紅的唇勾起了清淺的笑意。
宗門上下沸騰如狂歡,熱鬧似趕集,一張張同門弟子的麵孔揚起了笑,眼睛裏閃耀的光宛若昨夜之星辰。
而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卻也截然不同。
“阿姐。”
雲芸抱著小本本立在楚月的身旁,冰藍如水的長衫籠於身。
舉目望去,仙鶴銜著聖光,似是誤入了神殿仙境。
“大半年前,你初到星雲宗,去那天驕山,師兄弟們乘仙鶴看你遭淬魂之鞭。”
“而今,是迎你歸家。”
雲芸深吸了口氣,往側麵邁開步伐,試圖距離阿姐更近一些。
聞到阿姐身上的清香,雲芸眉眼染著不易察覺的淡笑,麵龐和氣質都顯得更加的溫婉了。
季陽側目看來,摸著下巴便陷入了沉思。
君子堂的修行者們有些手足無措。
他們跟著陸猛行君子之道,卻是土匪之風。
要不就是位高權重之人不屑一顧。
要麽就是尋常百姓視如洪水猛獸。
還從未見這般親切熱烈的氛圍。
陸猛跟錢燿舵並肩而立。
他環顧周遭,眉頭擠了眼,表情神態一言難盡了半會,才湊近錢燿舵一本正經地低聲詢問:“燿舵兄,你說,陸某的英俊之名,難道都傳到了菩提之地?”
錢燿舵:“………”
第2905章 雲都萬般之好
錢燿舵望著陸猛那不可描述的臉龐,心裏是難以言說的五味雜陳。
他張了張嘴,最終沉默著。
陸猛自顧自道:“陸某早便知曉陸猛二字不適合我了,燿舵兄,你覺得陸俊如何?是不是更符合我的氣質?”
錢燿舵:“………”
他情願找個歪脖子樹吊死去見閻羅爺,都不想再聽從陸猛嘴裏說出來的話了。
宗門弟子們,則環繞在楚月左右,聲音嘈雜得很,字裏行間卻都是相同的欣喜若狂。
“小師妹,苟富貴,勿相忘。”
“那雲都萬般之好,修行聖地,武學天堂,當是葉師妹大展拳腳之地。”
“誒……”
“想不到我修煉半生皆倥傯,原想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欲上雲都,千辛萬苦猶若百萬雄獅過獨木橋,沒想到此生去雲都,還得靠我們的葉師妹。”
師兄師姐們,似有數不盡的話要說。
都清楚。
得一股腦說完。
日後想說,便沒地方說了。
柳霓裳轉過身去,軟若柔荑般的手,輕拭去眼梢的淚痕。
“好不容易盼回來了,就又得走了,去更遠,更有奔頭的地方了。”
柳霓裳深深地歎了口氣,眼裏滿是不舍。
小師妹此番歸來。
是重逢。
更是告別。
“葉師妹,是九天的龍,再廣袤的山野,都困不住她。”
許予不知何時落在了柳霓裳的身邊。
赤紅眼瞳如寶石般晶亮的小獸崽從許予的衣襟探出了圓鼓鼓毛茸茸的腦袋,正歪著頭看柳霓裳,還費力地拔出了自己的手爪子,露出四個粉嫩的小肉墊,對著柳霓裳擺擺手打了個招呼。
“你應當比我們更不舍得吧?”
柳霓裳話裏有話,意有所指地道,同時用手摸了摸小獸崽的腦袋。
小獸崽在柳霓裳溫涼的手掌心裏蹭了好幾下,舒適地把眼睛眯成了兩條望不見瞳孔的縫兒。
“何以見得?”
許予似是聽不出弦外之音。
“別裝。”
“柳師妹,你何故見得,愛慕之情,男女之情,就能比同門之情更要深厚,更熾烈呢?”
許予的反問叫柳霓裳啞然無言。
許予目光深沉,與眉間妖冶嫣紅的朱砂相得益彰。
隨後,抬頭望天,繼而道:“情愛固然重要,在沒有遇到互生情愫的愛人前,便是可有可無。我愛慕葉師妹,正因她是一個能夠遠走高飛的女子,是雄鷹獨狼,是真龍天凰。我既然愛慕這樣的她,便要看她去往更遠的地方,掀開更精彩的華章,而非桎梏她,束縛她。霓裳,比起這心髒跳動的愛慕,同門之情,我更能拿得出手。”
他的愛慕坦坦蕩蕩,清清白白。
於他而言,同門之情,遠勝所謂的愛慕。
小獸崽搖頭晃腦,聽得半懵半懂。
它梗著腦袋近距離地欣賞著許予放大的俊臉。
雖不知曉主子說了些雲山霧繞的東西,但知曉今日的主子,還是一如既往的俊俏,此等俊貌放在獸界都是秀色可餐的存在。
小獸崽如此想著,眸光漸漸地黯淡了下去,心內長長地歎了口氣。
主子若是一頭牲口就好了。
那就能和他成親。
思及此,小獸崽又笑了。
“佩服。”柳霓裳豎起了大拇指。
“霓裳。”
許予與之並肩而立,抬眸望向了仙鶴環繞處。
她在神獸的脊背,比來時風光。
“嗯?”
柳霓裳喉間輕溢了聲,懶散地看過來。
“這回,她真的要走了,她要去成王了。”
許予笑望著楚月肩頭昏沉大睡的小狐狸,銳光一閃,便說:“你看,那狗,長得真不可愛。”
柳霓裳半眯起眼睛盯著小狐狸看了半晌,碎碎念般的喃喃自語,“狗?我怎麽瞅著像貓?”
她尚未分清楚葉師妹的小靈寵是狗還是貓,就感受到了些如芒在背。
旋即下意識地看向了高處的神獸脊背。
那陸猛正盯著她看。
尤其是那呼之欲出。
陸猛誠跟沒見過世麵似得,怎麽都挪不開眼睛。
柳霓裳挑眉,殺氣驟閃而過。
見過私下討論的,悄然打量的,還從來沒見過哪個登徒浪子敢這般肆無忌憚地睜大眼睛直視。
“找死!”
柳霓裳赫然出手。
陸猛迅速閃避,掠到了柳霓裳的前方,學著記憶裏楚月的模樣,行了個優雅的禮。
“在下君子堂陸猛,雲都楚王麾下之人,見過師姐,不知師姐尊姓大名。”
“本師姐,柳霓裳,再看,挖了你的眼珠煲湯。”
柳霓裳的劍懸立在高空。
她兩手環胸,懶洋洋地往後一靠,戲謔地望向了陸猛,“既是我師妹之人,放你一馬。”
陸猛傻癡癡地笑:“師姐,你的劍,真大。”
“轟!”
倏然間,柳霓裳暴掠到了陸猛的跟前,拳如雨下,剛猛至極。
錢家兄妹隻覺得萬分之凶殘,害怕血濺到自己的身上,一溜煙就遠離了,速度之快宛若風馳電掣。
“葉師妹,你的人,借我練個手了。”
柳霓裳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揚聲便道。
“沒問題。”
仙鶴之間,一身紅衣如火的女子乘風回道。
陸猛滿腦袋的包,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望著柳霓裳的目光瑟縮了下,麻溜地來到了錢燿舵的身後。
“猛子,你的實力在她之上,你怕什麽?”錢玉瑤疑惑地問。
“她是個女子,我應當讓著些。”
錢玉瑤笑了。
“先前你帶著君子堂的人去無上殿找葉姑娘的時候,可不見你這般有君子之風。”
陸猛眸光閃躲,心虛得很,支支吾吾半晌說出話。
“許是春日到了,陸猛兄的心要動了。”顧青綠身著湖綠長衫,佩戴鋒劍,眼角餘光一掃許予,便道:“隻不過,我勸陸猛兄先別動,霓裳姑娘的意中人,隻怕是許予公子。”
陸猛望著許予俊美如畫的麵龐,心涼了半截,哼哼道:“這年頭,還有什麽一見鍾情,太俗氣了。”
顧青綠不可置否,眉梢輕挑,望著星雲宗的秀麗山峰。
終歸是菩提之地,底蘊氣派,比不得臨淵、雲都這些地方。
她看向了人群裏的葉楚月,眉角眼梢不由自主就掛上了笑意。
“在看什麽?”夜罌問。
“看她,總能化腐朽為神奇,她像是太陽,身邊總會有一群追逐日光的人,心甘情願,無怨無悔。”顧青綠感歎道。
“因她赤誠,是個有血有肉之人,在低微之處時,她不會自輕自賤,自甘墮落,得王權之時,她不會踐踏弱者。”
夜罌將一壺酒,丟到了顧青綠的手上,自己則喝了另一壺。
喝完之時,便笑道:“能向陽而生,追逐日光,於墜在深淵寒潭無可自拔之人而言,何嚐不是一樁幸事。”
顧青綠眨了下眸子,而後仰頭便喝。
“楚雲王!”
“楚雲王!”
宗門的弟子們,揮拳大喊,就為歇斯底裏地湊個熱鬧。
有人喊到麵紅脖子粗。
怕往後再難見那至純至善的葉師妹了。
天驕山上。
羅婆婆忙前忙後,拿出了儲存在山上的烈酒。
小八和君憐月燒菜做飯。
君憐月已非當日之婢女,進入聖宗後天賦一展無遺,成了年輕弟子之中的佼佼者。
“憐月阿姐不必做這些的,你都是聖宗弟子了。”小八搶著活幹。
“我總歸是要來的。”
君憐月眸色盈盈,溫柔如春風,望向了忽而熱鬧的天驕山頭。
那人,被人簇擁著到了天驕山。
君憐月繼而切菜道:“姑娘最愛吃我的菜了。”
她的一雙手,不止可以拿刀、翻書,還能為葉姑娘做出拿手的美味佳肴。
有時,後者還得更重要些。
外頭,諸聲羅織。
“葉師妹,喝酒,喝酒。”
“出去好些時日,師兄師姐們想死你了,今日可得不醉不歸,為師妹踐行。”
“混球,你哭什麽,葉師妹有遠大的前程,我星雲宗出了個雲都王,這是天大的好事,你哭個屁啊,丟臉。”
“那師姐你又眼紅什麽?”
“老子眼睛進狐狸毛了,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