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發賣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春來大喜過望!沒想到竟有這等好事!大人非但沒罰她,還讓她去別的地方伺候!聽說二公子的身邊還缺伺候的人,若是把她交給了方嬤嬤,說不定還能再分到二公子那邊去呢!
她忍住心裡的激動,裝作喪氣的樣子,弱弱的道了一聲「是」,耷拉著腦袋往外退下了。
可剛出了月門,她就忍不住喜笑顏開的轉了個圈,立馬腳下生風的往張嬤嬤那兒去了。
真是老天開眼了,活該她不用受這個罪!
張謙放憐愛的摸了摸姜玉嫻的腦袋,「你這一個月便不用去上課了,多陪陪向歌吧,她也是個可憐孩子。」
姜玉嫻仰頭看著張謙和藹的模樣,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她又打擾張伯伯了。
「好了,快去吧。」張謙放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快回去。
直到目送著姜玉嫻小小的身影掩進了屋子,張謙放和藹和親的臉色立馬冷了下了來,背著手大步往外走去。
春來像只歡快的小鳥一樣,跑進了院子。
「張嬤嬤!」她的語氣輕快又亮麗,惹得掃院子的丫鬟婆子,都側目朝她看去。
在前院偏廳里正忙活的張嬤嬤,聞聲往外看去,一看是春來,帶著褶子的面容不由得笑了起來,這小丫頭不是剛被派去伺候元姑娘了嗎,怎麼還有空過來看她?
「你怎麼過來了?」張嬤嬤放下手裡的雞毛撣子。
「是大人讓我過來的。」春來笑眯眯的,「我以後就不在元姑娘那裡伺候了,大人讓您老再撥兩個小丫鬟去伺候元姑娘。」
「哦?」張嬤嬤的臉上和善的笑意淡了下來,一雙因為上了年紀而有些渾濁的眼中隱隱迸發出冷凝的光亮。
春來心裡一驚,自她十二歲進府,這還是頭一回見張嬤嬤有這樣駭人的表情。
她不由得後退了半步,訕訕笑道:「嬤嬤怎的如此看我,我,我又沒做什麼錯事。」
她腦袋瓜一轉,趕緊從袖子里掏出一個鼓鼓的荷包,硬著頭皮貼近了張嬤嬤,殷勤的笑著小聲道:「您看,我就是不入元姑娘的眼,元姑娘怎麼也不同我說話,所以大人才遣了我出來,我一個小丫鬟,二公子那邊……」嘴裡一邊說著,一邊將荷包悄悄的往張嬤嬤的袖子里塞著。
張嬤嬤臉上浮現了一抹笑意,順水推舟任由春來將荷包放進了她的袖子里,不置一詞。
這荷包倒還挺重的,怎麼也得有十兩銀子,看來平時沒少存錢。
春來心裡像揣著兔子似的,惴惴不安又滿懷期待的看著張嬤嬤的神色。
張嬤嬤輕笑一聲,斜眼瞧著她道:「既然如此,你先在這等一下吧,我去取冊子來看看,哪裡還有缺人的地方。」
春來喜不自勝,就算二公子那裡不缺人,夫人、大姑娘哪怕是去大公子或者姨娘那裡也好啊!
她塞了這麼多銀子,這張嬤嬤一向是個和藹好心的人,定然不會坑她的。
目送著張嬤嬤離去的背影,春來按捺不住心裡的喜悅,高興的一邊踱著步子一邊激動的搓著手。
當了兩三年的粗使丫鬟,終於能翻身了!
要是能去二公子身邊伺候上幾年,得了夫人的青睞,說不定還能配個府中的小管事,只要她這輩子別犯什麼大錯,那可就能過一輩子平安富足的日子了!
然而很可惜的是,美妙的想法隨著耀眼的太陽緩緩高升,而漸漸黯然失色。
等啊等,眼見著院里洒掃的丫鬟婆子都收了工,春來也沒有見到張嬤嬤的身影,甚至連個傳話的人影都沒有。
她的笑容越來越淡,心煩意亂的皺起了眉頭。
張嬤嬤,莫不是遇見什麼絆腳的事兒,把她給忘了?
可她也不敢亂走,若是張嬤嬤回來沒找到她,再惱了,豈不是壞了事?
「咕嚕」一聲,春來著急的捂住了肚子。
院里的樹影子都往東北方偏去,正午早都過了,她快餓死了。
正當她眼前冒星,雙腿打腿軟時,穿堂盡頭終於有人過來了,春來定睛一看,頓時雙眼發光像打了雞血似的,可不是張嬤嬤來了!
誒?還不止張嬤嬤一個人,她身後還跟著好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呢!
婆子?
春來的笑容後知後覺的僵在了臉上。
轉眼間,張嬤嬤已經跨進了門檻,她面色冰冷,嘴角下彎,只咳嗽了一聲,身後的幾個婆子便立馬氣勢洶洶的朝著春來逼近。
春來的雙腳不由自主往後退著,「咣當」一聲撞到了四角方桌上,她腳步虛浮的撐著桌子,弱弱的乾笑了兩聲,「張嬤嬤,這是怎麼了?」
張嬤嬤皮笑肉不笑的瞥了一眼春來,冷冷道:「有個好地方缺人,正等著你去呢。」
說罷,她頭也不回的朝身後的婆子招了招手。
春來驚恐的看著幾個高大的婆子,一搖一搖的獰笑著朝自己逼近,她的嗓子卻好像被灌了鉛一樣,沉重下墜到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婆子們手腳麻利,用粗粗的麻繩將她結實的捆了起來,恨不能將她的皮肉都要勒成一塊一塊,其中一個牙齒黑黑的婆子,從腰裡抽出來一塊黃乎乎皺巴巴的粗布,絲毫不憐香惜玉,惡狠狠地塞進了春來的嘴裡,把春來的嘴唇都磕出了血來。
春來絕望的看著張嬤嬤,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明明她也沒做什麼,就因為元姑娘撒了一碗粥,難道就要把她捆起來嗎?
是要把她關進柴房?還是鞭笞一頓?
張嬤嬤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臉上往日的和善面孔竟是半分也不見了,深深的褶子透著一絲絲冷酷。
「你也別恨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心太野了。」張嬤嬤撇過頭去,目光幽深的看著庭院里那盛開的玉蘭,淡淡道:「想必你還正雲里霧裡呢吧,總歸相識一場,我就讓你做個明白鬼。」
說著,她又將視線移回了被捆成粽子的春來身上,意味深長的惋惜道:「這主子,永遠都是主子,再落魄也不是你能怠慢的。況且,作為下人,可不要忘了,這是張府,伺候元姑娘也好,姜姑娘也好,那都是老爺說了算,你一個小蹄子,就想妄自怠慢主子的意思,難道不該罰嗎?」
看著春來恍然睜大了的眼睛,張嬤嬤淡淡一笑,身姿端莊的往外走去了,她的目光逐漸浮了一層薄霧,彷彿在回憶著那些令人惆悵的往事。
在這張府中,老爺就是天,就是律例,不要以為老爺看著和善,就可以懷了各樣的鬼心思,如果違逆,下場只有一個……
春來欲哭無淚,簡直是悔斷了腸子!
是了,這個府里唯一的主子只有大人,她伺候不好元姑娘,是打了大人的臉!
可她什麼也沒做啊,是元姑娘自己把碗撒了的,怎麼能全怪到她身上!
幾個婆子哪裡管她悔不悔的,七手八腳的將春來提了起來,像是拖破抹布一樣,不顧春來因為磕碰而發出的痛苦「嗚嗚」聲,往外拉去。
這是要去哪!
春來這才發現有些不對,心裡突然升起一股恐懼,她頭皮發麻,拚命的掙扎了起來。
「小蹄子!你亂動什麼!」拽著她胳膊的婆子眉頭擰成了一團,「啪」甩了她一巴掌,惡狠狠的呵斥道。
春來的腦袋被這一巴掌打的嗡嗡作響,嘴角都沁出了血來。
頭昏耳鳴之中,她隱隱聽見婆子們七嘴八舌道:「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吧,馬上就要被發賣進窯子里了,學著乖一點,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窯子?!
春來臉上的血色驟然褪得一乾二淨,驚恐到一口氣噎在喉嚨里,差點沒喘上來。
縱使她伺候不周,也罪不至此啊!
那可是人間煉獄,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地方,她若是去了那種腌臢地,哪裡還有活路!
大人明明是那麼溫和的一個人!怎麼可能這樣狠心!
不!她死命的掙紮起來,都是元向歌這個小賤人,還有姜玉嫻這個該死的丫頭片子!最該死的就是這個殺千刀的張嬤嬤,拿了錢財不辦人事,這個該死的老雜種,害得她進了這等腌臢地,還裝什麼好人!
春來目眥欲裂,紅紅的眼睛透出一抹徹骨的恨意。
她要殺了她們!!
可惜,沒有人能聽見她嗚嗚聲里要表達些什麼。
張府後門早已停靠好了一輛破舊的馬車,人高馬大的車夫掀著帘子,冷眼看著婆子們七手八腳的將五花大綁的春來塞進了車廂里后,他面無表情的從腰上扔了一個鼓鼓的荷包給她們,然後一屁股坐到馬車板子上,揚起馬鞭,高喝一聲,便駕著馬車揚長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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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落有聲的卧房裡,元向歌的眼前站著兩個十二三歲的婢女,有些茫然。
「元姑娘,婢子叫冬嶼。」左邊的婢女笑嘻嘻的行禮,她長著一對小虎牙,圓圓的小臉,大大的眼睛,一瞧就很討人喜歡。
「婢子叫夏溟。」右邊的婢女抿嘴笑著,淡淡的眉眼,看著很溫和。
屋裡又恢復了寂靜無聲。聽不到主子的回答,兩個婢女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彼此眼中浮現的一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