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粉墨

  「哈,真是你?」攬住我的人眸含煙雲風姿傾世,嘴巴卻臭得很,「誰叫你自己去滾釘板,痛死活該!」 

  「三王子?」我暗暗皺眉,卻不敢表現出來,忙推開他,顫巍巍的站好,低眉順目的屈膝行禮道:「琥珀見過三殿下,殿下安康。」 

  暮靄·深藍冷哼,用世間罕有的美妙聲音,說著無比欠揍的話,「沒有人教過你,進宮不能行簡禮么?」 

  「哦……」我看了看因跪得太久,而又染滿鮮血的褲管,隱忍的道:「是琥珀疏忽了,這就大禮參拜。」此時不宜生事,一切以救出歸海·月明優先。 

  「哼,看你那滿腿的血,別跪髒了地面,省了吧……」暮靄·深藍雙臂環抱,滿眼嫌棄的道:「上次跳河喂鱷怪,這回跑去滾釘板,你要是真活膩歪了,不能低調點在家裡關上門自殺么?」 

  大概是葯勁過了,我身上火燒火燎般的痛,本就站得很勉強,聞言氣的幾乎沒一頭栽下石階。聽說暮靄·深藍才16歲,我告誡自己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見識,深吸兩口氣,掛上甜美笑容,「殿下說得是,琥珀受教了,這就回去閉門思過……」才要告辭趕緊離開這個瘟神,卻猛然想起一事,不禁脫口道:「殿下能見到王太后么?」 

  暮靄·深藍微愣,「自然能,不過也不經常見……」孩子氣的左右看了看,小聲哼道:「太后不喜歡我,而我也不喜歡她。」老人都喜歡長子嫡孫,他是藍王從外面抱回來的私生子,沒有母親,血統不夠純正,不被待見也屬正常。 

  我皺眉,吶吶的道:「這樣哦,那……那您能不能去見一見王太后……」藍王雖說會重審,但結果還未知,多一層保險總是好的。 

  暮靄·深藍不解的道:「見太后做什麼?」 

  我忙把太后每年生辰都要穿七色繡衣的事告訴他,說要是把歸海·月明殺了,太后以後就再沒七色繡衣穿,請他在太後面前提個醒,也許能對歸海·月明有幫助。 

  「哦……」暮靄·深藍盯著我,慢吞吞的道:「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我大喜,道:「多謝殿下……」 

  他卻話鋒一轉,「可是我為什麼要幫你?我已經救過你一命,再不欠你什麼了。」高高昂起小頭顱,神氣活現的便要走。 

  我不管不顧的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低聲下氣的懇求道:「只要殿下肯傳話給太后,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我雖然不明白他欠過我什麼,但此時管不得舊賬,火燒眉毛且顧眼下。 

  暮靄·深藍稍稍側頭,用眼尾瞟我,「真的讓你做什麼都可以?」 

  我用力點頭,堅定的道:「嗯嗯,上刀山下油鍋,萬死不辭。」 

  「除了死,你還會別的不?」暮靄·深藍翻白眼,卻完全無損美麗,即使輕紗遮面,仍然秀色無邊。 

  我順從的道:「不死不死,您說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一時半會想不到,先欠著吧。」暮靄·深藍微微皺眉,「等我有需求再說,到時你可不要反悔。」 

  我豎掌向天,發誓道:「殿下放心,我若反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果然除了死,再不會別的了……」暮靄·深藍嘖嘖搖頭,嗤之以鼻的道:「不過死法有千萬種,我覺得你最適合笨死,否則都侮辱了那個死法。」再不理我,轉身大步而去。 

  「先別走呀……」我顧不得生氣,急聲追問道:「您這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啊?」 

  「果然笨死了!」暮靄·深藍卻只留下這一句話,便轉過大殿,走得蹤影皆無。 

  「……」我一邊往宮外走,一邊百思不得其解,回想他說什麼不欠我的了,可我想破頭也想不起來和他有過什麼交集。說他討厭我吧,又曾甘冒暴露血統不純正的危險救過我,說他喜歡我吧,又句句帶刺,態度惡劣滿眼嫌棄。 

  小六和伶舟早已在宮門外等候多時,見我出來,一起歡喜迎前。我已是強弩之末,硬撐著時還好,看見他們,不覺鬆了口氣,立時便支持不住,軟到在小六懷裡。 

  「小姐,小姐您還好吧……」小六驚叫,急忙抱住我。 

  「哎呀,真可憐……」 

  「就是她么?是個美人哪……」人類向來是非,我滾釘板告御狀之事已經傳遍藍都,不少百姓自發的圍在宮門前,等著看我這個傳說。 

  「咦,是你?」人群中突然傳來把熟悉的聲音,磁性中透著莫名的誘惑,好似標誌一般,除了風流鬼迦旃再無別人。 

  我循聲望去,一眼便看見了一身錦衣風流倜儻,如鶴立雞群般的站在人群中的迦旃。我不想惹麻煩,假作未見的收回眸光,低聲吩咐小六快走。為我準備的轎子就在幾步之外,我打算直接鑽進去閃人。 

  迦旃卻明顯不配合,衣袂飄飛行雲流水般走至我身前,上下打量我狼狽的樣子,嘖嘖稱奇道:「我原本還不太相信,竟然真的是你。」 

  我見躲不過,乾脆回嘴道:「你都能拋下美人來看熱鬧了,我為什麼就不能去滾釘板?」 

  「還好……」他抬手摸下巴,笑容可惡卻賞心悅目,「還是那麼牙尖齒利,看來沒什麼大礙。」 

  「大礙得很……」我已在伶舟小六的攙扶下走至轎前,一邊顫巍巍的努力往轎子裡面鑽,一邊哀哀叫道:「我全身沒有一處不痛,你行行好,從那裡來回那裡去,就放過我吧。」 

  「好吧,看你怪可憐見的,今天就暫且饒了你……」他倒瀟洒,一笑作罷,才回身要走,又轉頭扔給我一個小瓷瓶,「療傷聖葯,續骨生肌,拿去用吧。」 

  「你有這麼好心?」我愕然接住,只見瓷瓶晶瑩剔透宛若美玉,氣味更是如蘭似麝直透心肺,不用打開來看,便知絕非凡品。雖然的確是好葯,可我卻不想欠迦旃人情,欲要還給他,他卻已經走得連影子都沒有了 

  一路再無事,回到通源恆,除了歸海夫人外,所有人都跑出來接我,把我當做英雄般的迎了進去,弄得我反而很不好意思。 

  我又痛又累,回房后便撲倒在床上,任憑小六和兩個小丫鬟幫我擦洗敷藥,自己卻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恍惚聽見房中有響動,茫然張開眼睛,卻見一片黑暗,原來已經夜幕降臨。 

  「誰?」我動物本能般的望向窗邊,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正逆光站在那裡,在黑暗中靜靜的看著我。 

  我嘆息,「歸海·雲開,是你么?」 

  那人靜默片刻,慢慢走向我,「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聲音低沉,正是失蹤的歸海·雲開。 

  我已有心理準備,並不詫異,淡然道:「你逼歸海夫人簽合同那日已經有點懷疑,今天在王宮中突然頓悟。」 

  「頓悟?」歸海·雲開在我床前站定,濃眉緊皺的打量我,道:「什麼原因使你頓悟?」 

  「你的局設得天衣無縫,卻特意給小叔留了一線生機。」 

  「我沒有……」他反駁的聲音乾澀無力。 

  「哦,是么?」我笑笑道:「那女屍手臂上的硃砂痣都和清韻郡主的一模一樣,我不信你會疏漏掉她生育過這麼大的破綻,除非……」 

  「別說了!」他低喝道:「我便是有意為之,也不是讓你去滾釘板,你強出什麼頭,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我馬上反應過來,「你是想要歸海夫人去滾釘板?」 

  歸海·雲開冷哼,「她既然不肯跟她兒子易命,那麼……」 

  「還不夠么?收手吧。」我嘆息,道:「她已經自殺了一次,現在話都說不出來,驟然老了數十歲,也算沒了半條命。再說她最珍視的老宅和珍寶坊都已被你拿去,寶貝兒子亦被折磨得皮開肉綻不成人形,何必非得置她於死地呢?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得饒人處且饒人,難道你真要害死小叔不成?他是你的親弟弟呀,而且他那麼喜歡你,即使猜到了真相也不肯說出來,否則最起碼可以嘗試翻案……」 

  「有大王子坐鎮,那那麼容易翻案。」歸海·雲開冷哼,聲音卻有些顫抖,「月明……他,他知道是我了么?」 

  「他說物歸原主,可以解脫了。」我點頭,「當時我還不明白什麼意思,現在回想應該就是已經猜到是你了。」 

  「嗯……」歸海·雲開點頭,語氣中隱隱透著一絲自豪,「他自小就聰明,三歲習文,五歲練武,那時我老覺得他不正常,叫他小怪物,可他卻總是喜歡粘著我……」 

  我搖頭,嘆道:「看來不僅是小叔喜歡你,原來你也是真心喜歡他,既然如此何不就此收手?留些情分,以後還可相見。」 

  歸海·雲開遲疑,「可是……我恨她……」 

  「我知道。」我點頭,「但你不能用犧牲掉小叔的方法來傷害她,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得不償失。」 

  歸海·雲開沉默半晌,終於頷首,「暫且作罷,慢慢折磨她也行……」話鋒一轉,卻嚇得我幾乎沒跳起來,「你回來我身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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