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狹路
便在此時,突聞號角聲響,隨即從左右草叢中衝出兩隊人馬,把我和暮靄·深藍團團圍住。為首之人傲然端坐於馬上,皮甲金綴,耀眼生輝,長發隨著江風飛揚,在一眾粗大丑陋的荒荻女兵襯托下更顯得英武不凡,竟是那個身手高絕的金髮男子沙姓統領。
天交正午,陽光燦爛,暖風吹在身上卻覺刺骨生寒。
上次裝痴賣傻僥倖過關,這回狹路相逢,再無矇混過去的可能。
我本能的一帶坐騎,直面那金髮男子,把暮靄·深藍完全擋在身後。轉眸粗略一數對方人數,至少也五六百名女兵,再加上二三十名女侍衛和這個身手高絕的金髮男子,硬拚絕無勝算,唯有見機行事尋隙逃跑一途。
那金髮男子策騎排眾而出,馬高人壯,壓迫感立時撲面而來,目注於我,傲然揚眉,道:「竟然能在我面前矇混過去,也算你有些本領。若肯束手就擒,乖乖交出三王子,我便饒你不死。」
既然被當面抓住,再裝慫示弱也沒用,那又何必白白被他瞧不起?因此我乾脆勾唇笑道:「大人真會說笑。」
那男子皺眉,語帶威脅的道:「我從來不說笑,若要我親自動手,刀劍無眼,只怕就不能保證姑娘毫髮無損了。」
江風撲面,吹得我長發飄舞,衣袂飛揚,眸光流轉間自然有股睥睨之意,哂然一笑,淡淡的道:「手下敗將何足言勇?」
這話正戳中那男子痛處,他勃然變色道:「蜃(shen四聲)正覺得那夜昏倒的奇怪,還想向姑娘討教。」
「告訴你可以,只要你能接下我一箭。」我眼珠輕轉,誘他讓我射箭,否則他直撲過來,近身相搏,或者下令命女兵們群起而攻之,我都鐵定不是對手。而他自稱為蜃,又曾聽聞女侍衛喚他沙統領,那麼他十有**便叫做沙·蜃,聽起來倒像是七色國人的名字。他相貌英俊,武功高強,氣勢非凡,怎會甘心給豸彧這種貨色做爪牙,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殺雞焉用牛刀。」一虎背熊腰的女侍衛,策馬從沙·蜃身後奔出,一拍腰間箭囊,道:「統領,扎伊願接她幾箭。」
「對對……」餘下一眾女侍衛,七嘴八舌的幫腔道:「扎伊箭法超群,統領您便讓扎伊和她對箭吧。」
「是啊,扎伊輸了,統領您再動手也不遲。」
「怎麼可能會輸,扎伊的箭術僅次於大王爺,是草原第二,這種小毛丫頭如何是對手。」
「也好……」沙·蜃頷首,眸露深思之色,策騎讓到一旁,道:「你便接她幾箭試試。」
聞言我不禁暗暗皺眉,和這種小角色對箭,輸贏都不好,佯輸便失了先機,若贏又會引起沙·蜃等人的警惕,更加難以脫身。
身後的暮靄·深藍雖然一直沒有出聲,但環在我腰間的手卻越來越緊,顯示出他極其緊張。我安撫的輕拍他手背,回眸一笑,「沒事,不用怕……」突然看見後面不遠處的波瀾江,心中陡然一動,悄聲問道:「你有鮫人血統,那水性是不是很好?」
暮靄·深藍輕輕點頭,「嗯,我自小便可以在水中呼吸。」
我大喜,低聲道:「就是說你絕對淹不死了?」
暮靄·深藍一愣,遲疑的道:「那倒不清楚,但的確沒聽說過有淹死的水精靈族人……」
我心中已有計較,輕聲道:「一會聽我號令,我要你跳江,你就跳,進水后遠遠潛開,看見有船經過再冒頭,然後許給船家重金,讓他把你送去止戈城將軍府,你便安全了。」
暮靄·深藍聰慧異常,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悄聲道:「那你呢?」
我不敢實言相告得攔住追兵,他才有機會逃走,微笑道:「你放心,他們的目標是你,你若走了,我自然容易脫身。」
扎伊適時不耐煩的叫道:「喂,你們還要嘀咕多久,到底比不比了?」
我眼珠一轉,回過身來笑道:「當然比,我們各自退開百步,一箭定輸贏。」我們被團團圍在中間,不突破包圍圈,便無法跳入江中,因此我才提議各自退開。
俗話說百步穿楊,一般比箭都是百步以內,我們各自退開百步,卻是兩百步的距離了,因此扎伊愣了愣,瞄了眼我纖細的腰身,一撇大嘴道:「兩百步距離?可別說我沒提醒你,那麼遠你還能射得著我么?」
荒荻女人憨直率真,我倒挺喜歡她們的性格,因此一笑道:「若是射不到姐姐,便算小妹輸了。」
扎伊沒想到我如此溫順,反倒有些不習慣的搔搔頭,嘟囔道:「你自己說的,可不要後悔……」
我心中焦急,笑容卻更加甜美,道:「姐姐放心,絕不後悔。」
「如此就好……」扎伊吆喝一聲,調轉馬頭向遠處跑去。
我就在等她先走,心中雖恨不得一步跨出百米,脫離包圍圈,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等扎伊跑出了幾步,才策馬轉頭反向跑去。圍著我們的女兵都聽見了我和扎伊比箭之事,自然而然的讓開一條路。我壓下心頭狂喜,暗磕馬腹,馬速越來越快,在脫離包圍圈的那一瞬間,突然控馬轉向,閃電般的向波瀾江衝去。
「不好,快截住她們!」沙·蜃陡然明白了我的意圖,縱馬奔來卻為時已晚。
我在向外賓士時早已經借著袍袖遮掩抽出魂弓魄箭,仗著力大用魂弓打飛幾名就近撲來攔阻的女兵,眼見即將奔至江邊。
沙·蜃倏地大吼一聲,離鞍躍起,空中一個風車大翻身,怒雕一般向我撲來。
千鈞一髮,激起我狂野本性,明眸璀璨,纖腰筆直,嬌喝一聲,猛然控韁發力,「稀溜溜……」胯下健馬一聲痛嘶,揚蹄人立,天馬行空般飛躍而起,一縱三丈,馱著我和暮靄·深藍直跳入波瀾江中。
江水湍急,迎面撲來,我順勢反手一掌,把暮靄·深藍推入水中,急喝道:「潛下去,向著止戈城的方向,能游多麼遠便游多麼遠,看見船隻再冒頭……」
此時沙·蜃已經撲至,頭下腳上,有如離弦之箭般向暮靄·深藍潛入的水圈中射去,我自然不能讓他得逞,一按自動浮起的健馬,飛躍而起,揮弓橫掃向他的腦袋。沙·蜃身手高絕,竟然空中變式,一掌拍在魂弓背上,顯是動了真怒,厲聲喝道:「找死!」
我只覺一股大力從弓上傳來,被震得倒翻出去,「噗通」墜入水中,五臟六腑如遭重擊,喉中陡然一甜。我用力咬牙,硬生生咽下口裡腥甜,一把拽住馬首長鬢,借力竄起,揮弓砸向正要潛下去的沙·蜃。
沙·蜃顧不得下潛,水中一個翻滾避開魂弓,我也再忍不住張嘴吐出一口鮮血來。但經兩次阻攔,暮靄·深藍早已經蹤影皆無,他有鮫人血統,入水便如龍歸大海,如何還能尋覓得到?因此我雖然痛得眼前發黑,卻笑容滿面。
沙·蜃亦知再難追尋暮靄·深藍,金眸閃爍殺氣洶湧,一腔怒火無處發泄,猛然躍出水面,凌空向我撲來。我本能的張弓搭箭,卻覺胸口震痛,四肢發軟,張嘴又吐出一口血來,轉瞬便消散於奔流的江水中。沙·蜃卻已趁隙一手扣住我的脈門,一手在江面上連拍兩掌,蜂腰曲折借力再次竄起,老鷹抓小雞般抓著我躍回岸上。
我渾身濕透,水淋淋的被他扣住脈門動彈不得,若說半點不怕那純是撒謊,可怕也沒用,數百比二,暮靄·深藍在他絕對優勢的情況下逃走,即使豸彧不怪罪,眾目睽睽之下,他面子上也過不去,必然要拿我挽回點顏面。
沙·蜃怒目於我,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竟敢再三和王爺作對,當真不怕死不成?」
「怕,很怕……」我小臉皺成一團,實話實說道:「其實我非常怕死,可是頭腦一熱,便付諸於行動了。老毛病,怎麼改也改不掉,我也沒有辦法……」
沙·蜃卻以為我在胡說八道,氣得俊臉通紅,冷笑道:「我倒有個法子,能根治你的病。」
我雖知道不會是什麼好方法,但仍配合的笑道:「那太好了,還請大人不吝相告。」
沙·蜃一把掐住我的脖頸,金眸嗜血,殺意盎然,傾身探前,俯在我耳邊緩緩的道:「把頭擰下來,就不會再衝動了……」掌下倏然吐力,便要痛下殺手。
生死關頭,我不禁大駭,腦中雖然轉過千百個念頭,無奈脈門被扣,四肢綿軟,毫無還手之力。
「放開她!」江面忽然泛起一朵巨大水花,暮靄·深藍隨之冒出頭來,也不見他伸臂划水,卻魚兒般游前,濃密長髮帶起一股水浪,海藻般四散飄浮於江面上,膚如凝脂,因太過幼滑,水滴轉瞬便滾落,以至於像不沾水一樣,露出光潔美麗的小臉。兩灣深眸,雲霧繚繞暮靄升騰,與眉間同色極品藍寶石交相輝映。當真是「體迅飛鳧,飄忽若神。轉眄流精,光潤玉顏。」活脫脫是人魚王子真實版,剎那間我幾乎以為自己又穿去了童話世界。
「放開她,我跟你們走。」「人魚王子」的聲音雖然也如傳說中一樣動聽,但卻宛如驚雷,炸醒了花痴失神的我。
「你怎麼又回來了?」我氣急敗壞,只覺五臟一陣翻騰,唇邊立時又溢出幾縷血絲,怒聲叫道:「不是讓你有多麼遠潛多麼遠嘛,為什麼不聽話?」
游至江邊,暮靄·深藍在水中站起,宛若凌波微步踏水而行,慢慢走到岸上,凝眸深注於我,好像數百人里只能看見我一個,向我綻唇露出個美得驚心動魄的笑容,靜靜的道:「你若死了,我活著也再無意義,還不如我在那個人身邊,想念著遠方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