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玄甲三尺劍
不像往常大張旗鼓,這次趙芙到趕海街的天上人間是輕裝便行。她帶了重禮,不好太矚目,也不想因此讓謝無忌太惹眼。
謝無忌,不像天上人間的其他公子,想以名搏出位,至少趙芙是這樣認為的。
謝無忌於名無心,卻偏偏名聲鼎盛,這大概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趙芙進了琉璃閣大門時,疊翠榜上謝無忌的牌子就撤了下來。
“笙笙來得正是時候,”臨窗品茗的謝無忌沒有起身,舉杯一邀,“這壺雲夢剛剛好。”
兩年多不見,他還是那般,讓人親近。
“你怎知我要來啊,還掐著時間沏了我最愛的雲夢,無忌,你太好了。”抱著檀盒,趙芙輕快地走到案前,將臨窗美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個仔細:“不錯啊,風采更勝當年!”
“笙笙也是。”臨窗美人執杯一飲,笑時眼尾上揚,無端上了一層媚色。
學著謝無忌的樣子,趙芙盤膝落座,與青年對席。端起置於自己麵前,水溫正好的茶,一口飲盡:“走了這麽多路,渴死我了。”
“嘖,兩年多不見,笙笙越發不拘小節了。”謝無忌嫌棄地看了一眼牛飲的少女。
趙芙嘿嘿一笑:“偶爾做一回人,幹嘛拿那些規規矩矩束縛自己啊,想怎樣就怎樣才暢快!”
“呦,我們笙笙這是悟道了啊?那我可要好好請教了。”
“是啊是啊,我一日悟道,就差立地成仙了。”趙芙一副快來膜拜我模樣。
謝無忌哈哈笑出了聲:“趙大仙,無忌不才,還請多多指教啊!”
“那也得看本大仙高興不高興!”趙芙一本正經,話音剛落,自己先繃不住,跟著笑出來。笑了陣,歎道:“無忌還跟以前一樣,真好。”
“笙笙更勝從前。”謝無忌再舉杯。
趙芙將懷中檀盒往案上一擱,送了過去:“恭喜啊。”
謝無忌沒有接,看著檀盒沉默下來。
“怎麽了?”趙芙麵現疑色。
“沒什麽,我隻是高興。”謝無忌抬首,“很高興!”
“咦,原來無忌高興的時候是沉默的,笑著的無忌原來是一直不開心啊。”趙芙似恍然大悟。
謝無忌被逗笑了:“笙笙功力漸長,無忌甘拜下風。”說完收了笑,正了正臉色,一臉認真,“謝謝。”
“別介,要謝就把雲夢給我啊,也隻有你這裏才能喝到雲夢,害我朝思暮想的,日漸消瘦。”
天上人間琉璃閣有一寶——雲夢茶。雲夢不是茶葉名,而是沏茶人的名。雲夢,是一木精,化形美人,是琉璃閣的沏茶人,也是謝無忌一直帶在身邊的侍女。
“你這哪是想雲夢,分明是害雲夢。這話可別讓大公子聽到了,不然雲夢早晚被收了去,大公子可舍不得你瘦。”
“沒勁,別提我哥。”趙芙現在不爽那些不見蹤影的人,“無忌,你要搞清楚,我是尋歡作樂來的啊。”所以,別給她添堵啊。
“來啊。”謝無忌執杯笑,媚眼如絲。
……
一直無音信的唐笑,在莽蒼北崮,已三年有餘。
確切地說,唐笑並非在真正的莽蒼北崮,而是經由莽蒼北崮的一個獨立時空。
這是他第二次入莽蒼北崮。
第一次是在築基大典前,純屬偶入。那天自太瀾山歸後,在未名樓打坐時,神識無端被牽引,遂離樓尋蹤,一路溯源,竟至莽蒼。
是星夜,南星北落師門格外璀璨。
唐笑仰頭佇望星空良久,稍一遲疑,隨即踏入莽蒼。
全憑神識那一絲牽引,唐笑身體順從神識,暗自戒備著,穿山而入。不知行進多久,不是在山石間,而是在無數灰茫茫光亮間,仿佛無窮無盡,到不了盡頭。
識海深處有聲音冥冥,一向寧靜沉穩的識海盡成洶湧之勢。
唐笑不動聲色,在那無數灰茫茫間亮起白色光團時,毫不猶豫抓住,仿佛曾經抓過千萬遍一般,可惜他速度太慢——他的身體動作跟不上他的神識。
直到他身處一片叢林時,直覺告訴他,進錯地方了。
這是那個出產不落花的無名小世界,本就不穩定,所幸他在裏麵有驚無險,甚至還小有收獲——從築基後期重新站上後期大圓滿,最後在小世界崩塌前全身而退。
第二次入莽蒼,唐笑是有準備的。
島主不會無緣無故,讓趙興轉告他築基後入莽蒼。
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那束白光。
是的,這一次,他成功了。
一個新的世界——黑暗世界,遊離著各色光團。黑暗純粹,無邊無垠;光團大大小小,瀚如星辰。
莫名的親切感,仿佛自己就是這無數光團中一員,仿佛他本就誕生於此。
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有認知意識時,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位令無數修士仰視的高高存在。
這十多年來,有時也會泛起彷徨,會疑惑,會迷惘,自己到底是誰?
沒有人告訴他答案,唯有識海深處不經意間湧現的那些畫麵。
不知多少回,識海裏無端畫麵紛呈。
或是頑童嬉戲沙海;或是少年麵壁打坐;或是第一次煉丹、煉器時的生疏,卻衝動喜悅,還有熟練後的淡定。
或初遇機緣時的欣喜若狂,及至習以為常後的不動聲色;或法光炸裂鬥法,或踏星辰逍遙橫跨,或劍氣縱橫,一方世界一劍湮塌;或統帥百萬魔獸修士廝殺……
談笑間,在掌間,有星辰或生或滅,簡直聞所未聞,不可思議!
無數畫麵均不一,唯一相同的,畫中人皆是背影,或稚嫩,或年少;或沉穩威風,或蕭瑟寂寥,或沉思仰望,或冷漠不屑;或青衫或白衣或披掛……形形色色。
然出現最多的,卻是執劍的玄甲黑衣,一身森森揮散不去的殺伐。
那個背影,他是不快樂的,唐笑知道。
但他是無怨的,他執著於踏出的每一步,並不在乎萬眾的目光。
他是冷漠的,可以為每前進一步不擇手段,任腳下血流成河,屍骸成山,任一星辰一世界在眼前灰飛煙滅而無動於衷。
他也溫柔,玄甲重裝安撫胯下魔騎,仿佛撫摸著最深愛的情人;也曾藍衫袖手拈花望月閉目深嗅,是思前塵慮後事,還是想起曾經某一個人?
眾人見他起於戎馬,自殺伐血腥中嶄露頭角,於是輕嘲冷諷,無權無勢一外來小卒瞎折騰,如何能翻雲覆雨!
見他踏屍山血海而登高位,便不甘不屑,流於表麵的維諾尊崇,不過是掩蓋他們內心的膽怯嫉恨。
誰人見他於默默無名時潛心苦修,又誰人見他來此前忍辱負重,一步步踏將不易!
縱掌百萬軍,馭百萬獸,他始終格格不入那個世界。
他不屬於那裏,他的理想也從來不是止步那裏。那方世界,不過是他修道生涯中其中一個驛站。
他,從沒想過會是終點。
玄甲黑衣,三尺劍,殷紅淋漓。
他執劍而立,風獵獵,漏出盔甲的烏發橫飛。
前途是無盡蒼穹,而身後世界已遠。
望穹宇無數閃耀,竟無處安放。
於是縱一生無盡壽數,究宇宙之極。
一位偉大的理想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