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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靜姝之見

  屋子里靜悄悄的,只有羊角燈里的燭火,不是噼里啪啦地爆燈花。


  過了良久,時靜秼才輕輕地道:“穆清,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可知道我為什么年都沒有過完就起程來了京都?”


  沈穆清正想問她。


  聞言立刻點頭。


  時靜秼目光有些茫然地望著燭火。


  “年初,我查出四叔家的三哥管的幾家鋪子賬目有問題,當時私下和三哥談了談,三哥說,因為三嫂娘家哥哥生意上出了點問題,他私下拿去轉賬了。親戚間借賬,也是常事。我當時用公中的錢把帳平了,囑咐他如果年前不能把錢收回來,跟我說一聲,到時候再想別的辦法——九月份的時候,他還錢沒有多久,我去鎮江清帳,船行一半的時候,突然翻了。”


  沈穆清驚愕地望著時靜秼。


  “船翻了!”時靜秼望著她苦笑著點頭,“長三丈有余,頭闊五尺的船,竟然翻了。“


  沈穆清口干舌燥:“難道是你三哥——“


  “我不知道!”時靜秼眼底閃過悲怯,“我去鎮江查賬的事,只有我大伯知道。負責行船的,是我六嬸娘家的一個侄兒——上船之前,我并沒告訴他握去哪里。而且更奇怪的事還在后頭。十月中旬的時候,我七叔生辰,家里唱戲。我當時和幾位嬸嬸一起坐在水榭里聽戲,偏偏我起身去凈房的時候,一盆月季花從屋頂落了下來——要不是紫荊在一旁推了我一下,那花盆就正好落在了我的頭頂。你說,月季花怎么就上了屋頂了?”


  沈穆清沒有辦法回答。


  “我事忙,所以每年的十一月下旬就會去給舅舅送年節禮。暖轎行至獅子橋時,突然有一幫打群架的人沖了過來——要不是我長了一個心眼,臨時把家里身手最好的一個護院叫著隨行,你恐怕就見不到我了!”


  “會不會是巧合?”沈穆清言不由衷地安慰著時靜秼。


  時靜秼自嘲地笑了笑。


  “我也希望是巧合。”她端起面前的茶盅,低頭望著茶盅里三三兩兩簇擁在一起的綠色嫩葉,“我舅舅住在夫子廟旁邊,去獅子橋,是因為我二伯讓我幫他帶那里鴨油酥燒餅——”


  “可這也太明顯了——”沈穆清不禁道。


  時靜秼對沈穆清的話置若罔聞,低著頭,繼續低聲道:“問題是,夫子廟也有鴨油酥燒餅,可二伯偏偏點著要獅子橋的——我也知道,這些事如果是個陰謀,要么主事的人太蠢,要么,就是有人想要嫁禍于人——”


  沈穆清已有些明白。


  “我要祖父幫我做主,查清楚事情的緣由,可祖父卻給了我一萬兩銀票,問我,愿不愿意到京都來,借沈伯父之力做點小生意。”她眼角終于有了晶瑩的淚珠,“時價在南京三百年,是鐘鳴鼎盛之家,老一輩的,也有終身未嫁的姑奶奶,寄養在家廟,安安生生的過了一輩子——卻偏偏要送我到京都來——我從類沒有想到有一天會離開時家,通身家當不過兩千兩銀子——母親抱著我大哭,說,誰讓我是女兒身?誰讓我太能干?”


  時靜秼的眼淚落下來,滴在黑漆炕桌上,燈光下,只看見一片水光。


  沈穆清想到了時子墨托付沈箴的事。


  時靜秼,恐怕永遠不能再回時家了吧?

  她輕輕地握住時靜秼的手,“靜秼姐,我家里只有我一個女孩,有時候遇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嘴羨慕別人家有姐妹。你做我的姐姐吧?“


  時靜秼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面。


  沈穆清一直相信經濟獨立的女人思想才能獨立。


  第二天一大早,給沈箴請過安后,沈穆清和時靜秼回到聽雨軒,就開始商量開酒樓的事。


  時靜秼先說了自己的意見。


  她準備開一家以賣野菜為特色的酒樓,并且把自己對酒樓的設想談了談。


  沈穆清聽她話里的意思,是想開一家比較高檔的酒樓。


  她不由犯起愁來。


  要開高檔的酒樓,就必須在路段繁華的西大街,可那個地方都是老字號,一鋪難求。就算你用重金砸,估計也很難讓那些東家動心——


  時靜秼來之前也做了功課。看見沈穆清皺眉,她也能猜出幾分。


  “我現在手里的本錢不多,看能不能再靠近西大街的地方盤個鋪面下來——“


  沈穆清卻另有想法。


  “要不,我們不開酒樓,開個一般的飯莊。”沈穆清沉吟道“開酒樓,魚龍混雜,我怕那些無賴來搗亂。”


  時靜秼笑道:“恰恰相反,大家都知道京都的水深,你越是開飯莊,別人越是欺負你勢薄,越是有人來搗亂;你越是開大酒樓,別人不知道你的深淺,我們再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的,別人越是不敢輕易上門。萬一真的有人來,憑你、我兩家的人緣,想辦法一次打個碼頭下來,應該還不是什么難事。”


  不知怎地,沈穆清就想到了蕭颯。


  那家伙也是,常干些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的事。


  時靜秼果然比自己有氣魄——要是自己,只敢小打小鬧一下。比如一文茶鋪,她就怕樹大招風讓別人盯上了沈箴。


  “穆清,這件事,看來得商量沈伯父。”時靜秼沉吟道,“如果能通過沈伯父找幾個大股東入股,這生意的風險就又少了幾分。”


  做生意最怕的是情、錢不分。而在沈穆清的中,古時候的人就喜歡講情不講錢,可偏偏因為這點反而生出很多間隙來,最后搞得是錢爺沒了,情也破了。


  時靜秼見沈穆清不做聲,猜到她反對自己的意見。


  當初做一文茶鋪的時候,沈穆清就婉拒了自己的加盟。


  但她是生意人,遇到困難得想辦法克服。


  她直言道:“穆清,你又什么想法?不如直言。”


  時靜秼是個開明、有眼光的商人。


  沈穆清略一思索,就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大家事先得立下契約,責任、義烏,權限都得寫的一清二楚才是——”


  時靜秼點頭:“那是自然。”


  “我們是生意人,能理解這種做法,但別人會不會接受呢?”


  時靜秼笑起來:“穆清,你知道像錦州鄭家、臨城岳家這樣的大商家為什么能屹立百年而不倒ma?”


  沈穆清搖頭。


  她對這個社會并不是十分的了解。


  但聽到時靜秼提到蕭颯的外家錦州鄭氏,她不由豎起了耳朵。


  “因為他們知道,單靠個人的力量是不足以讓一個家族長長久久地興旺下去的。”時靜秼目光明亮,“只有大家一起努力,才能夠讓家族經久不衰!他們通常整個家族都住在一起。有錢的那一房,每年都要拿出若干的錢帛維護族學、祭田的開銷,讓整個家族的孩子都可以上學,公平地給每個孩子學習機會。如果有哪家的子弟想做生意又沒有本錢,可以向有錢的本家親戚借錢,但要在族人的見證下,在祠堂立下字據,錢多少,利幾分,沈穆清時候還,都一清二楚的。讓他們有機會去嘗試。所以像錦州鄭氏這樣的家族,通常是這房勢消,另一房又漲起——可不管哪房消,哪房漲,你的后代都有機會和別人的子弟一樣享受學習和借錢的機會。在外人看來,不管是哪房消,哪房漲,他們都是錦州鄭家的人。


  真正做生意的人,是要把情和錢分開看待的。這也是我為什么希望通過沈伯父的關系找合伙人的原因——一般的人,恐怕很難達到我的要求。打周也有些眼光獨到的官吏!”


  沈穆清沉吟:“靜秼姐,對錦州鄭家好像很了解——”


  時靜秼望著沈穆清促狹地笑:“要不,我們找臨城蕭家的人合伙吧?說起來,他們家雖然排行最末,又是新屹起的家族,可要是單論錢,我估計他們家最有錢。”


  沈穆清跳了起來:“我們為什么非要和蕭家做生意?找岳家不行嗎?找那個湖州王家不行嗎?”


  時靜秼笑彎了腰。


  沈穆清惱羞成怒,眼淚都要落下來了:“我跟你講真心話,你卻欺負我!”


  時靜秼忙哄她:“沒有,沒有!我看你挺贊同把做生意先立契約所以才提出這個建議。真的沒有笑你!你別哭了,真沒有笑你!”


  兩人正鬧著,外面又小丫鬟稟道:“龐管事求見!”


  惹得時靜秼眼睛都笑彎了。


  沈穆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讓小丫鬟傳龐德寶。


  龐德寶遠遠地站定,給沈穆清行了禮,道;“姑奶奶,這眼看著就要開春了。開了春,出來走動的人也多了,您看,我們一文錢的茶是從江浙那邊進過來平價賣呢?還是想辦法找茶場直接進貨賺點零頭錢呢?”


  林瑞春過年都沒有回來,一直待在南京時家的茶場。


  現在時靜秼回不去了,林瑞春在那里待著也沒有什么意義了。


  沈穆清就看了時靜秼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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