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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節除夕

  顧瑾之隨著母親宋盼兒,坐到了大伯母正院的東次間,見了五姐溫婉貞靜,跟在大伯母身後,她也有點吃驚。 

  一大清早,大哥顧辰之就去禮部領了春祭恩賞的銀子回來。 

  這是每年的定例。 

  每年到了年三十,朝廷就要給京里的功勛貴族和各級官員,發一筆銀子,用在宗祠的祭祀上。 

  大哥先給大伯看了,才拿進來交給大伯母收著。 

  用黃布口袋裝了,上面有「皇恩永錫」和「禮部祠祭司」的字樣。 

  大伯母當著宋盼兒和二伯母的面,打開了口袋看。 

  她數了數,對顧辰之道:「比去年多了三倍……」 

  顧辰之臉上就藏匿不住喜悅,笑著對大夫人道:「是!去年還是拿著祖父的爵位恩賞,今年不僅僅有父親的,還有三叔的;另外一份賞賜,大約是看著宮裡的娘娘,賞二叔的。」 

  就是說,顧家三個房頭並老爺子,都有春祭恩賞。 

  二夫人隱晦不明的臉,倏然就燦爛起來。她笑著也上前,看了幾眼,對大夫人道:「咱們家也不缺這些銀子祭祀,可到底是皇上恩賞,情分不同尋常。」 

  大夫人就笑:「正是這話。」 

  然後就叫人拿去收了起來。過等過了年,祭祀完了之後,還有剩餘的,就分給各個房頭。 

  大伯幾個人,在外頭已經開了宗祠,擺了供器。收拾停當,又請了祖宗和神主。 

  只等老爺子來,才開祭。 

  老爺子沒跟顧延臻等人一起來。 

  早起顧延臻去問,他就說:「你們先過去。那邊還要準備一上午。等差不離準備妥當,再叫人來請我。」 

  到了晌午的時候,這邊府里一切都準備妥當。 

  新油了桃符,換了門神、對聯,從內院到外院,到處懸挂了高高的燈籠。大上午的時候,燈籠就全部點了下來。 

  家裡的主子下人。人人換了新衣。 

  大老爺親自帶領著大少爺顧辰之。去了那邊府里,接了老爺子來。 

  等老爺子到來,大家就去了宗祠祭祖。 

  老爺子顧世飛是主祭,大老爺顧延韜陪祭。其餘的男丁。都跟著二老爺。或獻爵或獻帛。或捧香。 

  顧瑾之的兩個弟弟琇哥兒和煊哥兒,就跟著三哥顧晴之收拾拜毯,兩個小傢伙表情嚴肅。頗有大人的樣子。 

  宋盼兒在裡頭看著,忍不住笑了笑。 

  等老爺子等人上完了香,大伯母就領著眾女眷擺供菜。 

  家裡未出閣的姑娘,只有顧瑾之和五姐。 

  她們倆跟在三奶奶夏氏身後,傳茶水。 

  等一切準備妥當,才開始大禮。 

  男東女西,三跪九叩,行了祭祀大禮。 

  老爺子回身,看了眼兒孫,倏然覺得家裡的人很少。 

  往年在延陵府,年三十祭祖,都只有顧延臻一家人,也不覺得。 

  如今,反而感嘆兒孫不旺。 

  大房只有辰哥兒,二房只有晴哥兒和五姑娘珀姐兒,三房人稍微多些,卻都是毛頭小子。 

  祭祀畢,正院擺了午飯。 

  老爺子跟著吃了飯。 

  飯畢,這邊府里搭了戲台,眾人聽戲。 

  老爺子就要先回去。 

  宋盼兒等人也要回去。 

  「吃了晚飯。」大夫人拉著宋盼兒的手不放,「我也不虛留你們,晚上早點開席,吃了再回去,也不耽誤。我知道你們明日也要進宮朝賀的……」 

  顧延臻和宋盼兒得了爵位,大年初一,要進宮朝賀,早上五更就要起來,的確不適合鬧得太晚。 

  「家裡也有事……」宋盼兒笑道,「我又不是飛了,往後吃飯的日子還少?」 

  「好些年了,都沒有一起過除夕夜。」大夫人笑著道,「要不是明早要進宮朝賀,我都要留你們守歲的。」 

  宋盼兒就推脫不開。 

  老爺子則執意不想趕這個熱鬧。 

  大夫人也不敢多留他。 

  顧瑾之就道:「我陪著祖父回去……」 

  最後,她跟著老爺子回了家。 

  下午的時候,老宅那邊,大伯母身邊的媽媽,愣是送了菜來,給顧瑾之和老爺子吃。 

  老爺子的外書房,在外院西花園的最西邊,緊挨著南昌王府的後花園,最是僻靜。 

  那邊,南昌府眾人,皆進宮陪著太後娘娘守歲,那邊府里也安靜。 

  顧瑾之布菜,和老爺子吃飯。 

  「祖父,您的書,寫到了第幾卷?」顧瑾之問老爺子。 

  老爺子道:「最後一卷了。明年端午節之後,就能寫完這卷。」 

  然後想了想,對顧瑾之道,「瑾姐兒,你的醫術,非顧家家學。我也不多問。過了年,你的瑣事都要放一放。我要開館一年,你做我的徒弟。將來我去了,我的衣缽就傳給了你。」 

  這是老爺子第一次跟顧瑾之正式說傳衣缽的話。 

  每家的家學,都需要傳人。 

  手藝不同於其他。 

  像號脈問診,光看醫案,很難領悟到最核心的要領,需要手把手的教,像匠人一樣。 

  開館挂號,病家上門問診,師傅用最切身的診斷,教給子弟。 

  可顧瑾之即將不是顧家的人…… 

  「祖父,我行嗎?」顧瑾之道,「煊哥兒年紀已經大了,何不讓他跟著您學,我在一旁幫著記,將來好提點他……」 

  老爺子手裡的筷子頓了頓。 

  好半晌,他才緩緩嘆了口氣,道:「怕是來不及了。我能挨到後年春上,就是盡了力的。你跟著我學了幾年的葯書,知道顧家家學如何傳遞。我再把顧氏號脈用藥的要領教你一年。等我去了,你不管傳給兄弟還是侄兒,都隨你的心吧。」 

  他想用顧瑾之做個過渡。 

  顧瑾之心裡大震。 

  她想起前世爺爺去世的前一年,也是這樣跟她說的:我再教你一年,顧家醫術就傳給你了。咱們顧家,從金元時期興旺到今,你是第二十三代傳人,也是唯一的女弟子。 

  過了一年,爺爺果然壽終正寢。 

  等顧瑾之快要死的時候,她也能估計出自己大概的死期。 

  所以她知道。老爺子沒有騙她。他快要去了。 

  怪不得他這些日子拼了命的著書。 

  他是想把自己一生所學,傳承下去。 

  顧瑾之的眼眶,濕了起來。 

  老爺子反而笑了:「哭什麼呢?祖父也不是過了今晚就去。還有一年的光景呢,你要用心。家學傳男不傳女。到了我手裡。就對不住祖宗了。」 

  「我……我不入傳人族譜。」顧瑾之拭了淚。心情好半晌才平息下來,對老爺子道,「您教我的。我將來數息交給煊哥兒,讓他繼承您的衣缽。」 

  這是規矩。 

  每家的家學,沒有傳給女子弟的。 

  顧瑾之要是傳了下來,將來顧氏族譜也難記載她。 

  老爺子不同意:「……太委屈了你。」 

  「我是顧家的人。」顧瑾之道,「這算什麼委屈?我也學了您的手藝……」 

  說著,聲音哽咽起來。 

  老爺子又是笑,讓她別哭:「這生老病死,誰也逃不過。將來你也會去,你的兒孫也去會,只是誰先走、誰後走。為了這個傷心,就太不值得了。」 

  顧瑾之的眼淚陡然跟斷了線的珠子,落得更加厲害。 

  她心裡的酸楚,一點也不亞於當年的爺爺離開她。 

  老爺子失笑,又哄了她幾句:「快別哭。今晚咱們守歲。」 

  到了戌初,顧延臻和宋盼兒終於帶了煊哥兒和琇哥兒,回了府里。 

  顧延臻先去正院看了小十和小十一,才來外院老爺子的小書房,和老爺子說話:「我們也在前頭搭台戲,戲班早上就預備下了,您也跟著咱們去熱鬧熱鬧….……」然後看到顧瑾之眼睛紅紅的,顧延臻訝然,「瑾姐兒哭了?」 

  「沒有。」顧瑾之遮掩。 

  顧延臻使勁往她臉上瞧。 

  老爺子輕咳一聲,道:「你們熱鬧去吧。我和瑾姐兒說說話兒……」 

  顧延臻請不動,就回了正院。 

  宋盼兒又親自來請:「知道您怕吵,所以特意咱們回來。往年在延陵府,也是一處守歲,怎麼到了京里,您就要一個人?您冷冷清清的,咱們熱鬧心裡也不安……」 

  最後,老爺子被宋盼兒請動了,去了前頭聽戲。 

  到了亥初,宋盼兒自己熬不住了。 

  煊哥兒和琇哥兒早躲到正院的暖閣里去睡了。 

  顧延臻也哈欠連連。 

  只有顧瑾之和老爺子,沒有半點睡意。 

  丫鬟們服侍宋盼兒進去歪著,外頭只有顧延臻和顧瑾之陪著老爺子聽戲。 

  老爺子好似入了迷,漸漸聽出了精神頭。 

  顧瑾之看著他的側臉,眼淚又浮上來。 

  原來換了一世,她仍是很難接受親人的生離死別。 

  到了子時,迎了年,顧瑾之幾個人這才去睡。 

  正院旁邊的小廂房,早已收拾妥當,老爺子就沒有出去,歇在了廂房裡。 

  顧延臻又親自送了顧瑾之到她的院子。 

  顧瑾之說不用。 

  顧延臻道:「夜深里,陪著你的又都是丫鬟婆子,鎮不住,容易撞了神。爹爹陪著你走一段路……」 

  顧瑾之沉默走著。 

  片刻,顧延臻聽到了她吸鼻子的聲音。 

  她又哭了。 

  次日,剛剛敲過五鼓,顧延臻和宋盼兒就起身,進宮朝賀。 

  中午宮裡賜宴,吃了飯又去老宅那邊祭祖,而後才回家。 

  顧瑾之也早早起來了,受丫鬟婆子們的禮,給她們散了紅包。 

  下午的時候,秦申四來拜年了。 

  他是算準了顧家人從宮裡回來,才過來拜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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