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節看不見
顧瑾之給姜昕開的方子,她一連吃了三天。
到了第四天,姜夫人親自上門,請顧瑾之再去替姜昕複診。
顧瑾之便跟著姜夫人來了。
秦申四也到了。
姜昕臉上的膿瘡已經消了些,這是有了好轉的跡象,讓姜夫人很是高興。
顧瑾之給姜昕號脈,也發現她體內的熱毒減退了些,葯已經起效了。
可是她的心情仍不太好。
姜夫人讓扔出來的枯枝,她又叫丫鬟撿了回來。丫鬟們不肯給她弄,她就要自己掙扎著下床,一屋子的丫鬟和媽媽都拗不過她。
「再吃五天吧。」顧瑾之對秦申四和姜夫人道,「假如能好的話,再吃上五天就能痊癒了。」
五天……
這種兇猛之葯,顧瑾之居然讓姜昕再吃五天。
姜夫人是不太明白,所以答應了。
秦申四則有點心驚。
複診之後,顧瑾之坐下來,和姜昕聊天。
姜昕倒能和顧瑾之聊幾句。
她對顧瑾之比較好奇,問她行醫的時候遇到的趣事,又問她延陵府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顧瑾之便一一和她說。
吃了三天的葯,她的眼睛已經好了很多,能模糊看清顧瑾之的輪廓。
她說:「你長得很高……」
「是的,我長得比很多女孩子都高些……」顧瑾之道,然後看了看床上的姜昕。「你長得也挺高的。」
「嗯,總有人說我太高了,不好看。」姜昕笑道,「沒想到,還有人和我一樣的高。咱們有點緣分……」
姜夫人就趁機給顧瑾之使眼色,讓她多和姜昕聊聊,順便套套姜昕的話。
顧瑾之微微頷首。
姜夫人便道:「昕姐兒,你和顧小姐說話,娘先去忙了。」
姜昕說好。
顧瑾之就和她說了半下午。
姜昕念了很多的書。對史學特別感興趣,而顧瑾之也能插上一句半句。姜昕跟她說的時候,她側耳傾聽,鼓勵她多說一點。
說了大約半個時辰,姜昕覺得有點累了,才停住了。
顧瑾之便起身告辭。
原本已經。她的病情已經穩固了。
結果第二天,她突然腹瀉得止不住……
大黃原本就是清泄之葯,藥性兇猛,顧瑾之也是想利用大黃,將她身子里殘留的熱毒全部排出。
沒想到,才四天。她的身子又開始反抗了。
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
秦申四徵求顧瑾之的同意,停了皂角刺和大黃的葯。給她開了白頭翁湯。白頭翁湯,她之前就喝過的,既可以清泄熱邪,也可有隻痢疾。
她拉得厲害,只能又重複給她用白頭翁湯。
結果,一劑根本不起效,吃了兩天。才止住腹瀉。
秦申四已經束手無策了。
他對姜夫人道:「我從醫這些年,也見過幾例怪病。卻誰也怪不過二小姐。夫人,我是無能為力了。您另請高明吧。」
姜夫人就看顧瑾之。
顧瑾之微微搖了搖頭,道:「我仍覺得,葯都是對的,只是二小姐自己的原因。您沒發現,她房裡瓶中的枯枝,雖然仍插著,卻都是單單的一根嗎?她情緒上對治療很反感。」
姜夫人就痛苦得捂住了胸口。
她無力坐到了炕上,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最終,她跟顧瑾之和秦申四道謝,送了他們出門。
當天,她又請了太醫院的彭樂邑太醫和其他兩位太醫。三個人看了回二小姐,說是熱毒,還問是誰開的方子。
姜夫人說是秦申四,顧家七姑娘也看過。
還把秦申四開的方子和顧瑾之開的方子,都拿出來給幾位太醫瞧。
彭樂邑瞧著,眉頭就緊鎖了起來。
他能想到的方子,秦申四都開過了……
「這些,都試過了嗎?」彭樂邑問姜夫人,「仍是不行?」
姜夫人明白這話里的意思,點了點頭,心卻沉了。
彭樂邑只得拱拱手,道:「老夫也只怕無能為力了……古往今來,能治療熱毒的方子,秦太醫試了個遍。這都不起效……」
他沒有再說下去。
姜夫人有了心理準備,倒也沒有失態,客客氣氣送走了三位太醫。
她得到了證實,心裡有了比較,就更加偏向於顧瑾之的診斷:昕姐兒只怕是自己情志上的病。
姜夫人再次登門,求顧瑾之想法子救救姜昕。
「……上次,她不是和你說了半天的話么?」姜夫人道,「跟我們和家裡其他人,她從來不說那些。她佩服有本事的人,願意和你說說,還請七小姐幫忙,問問她。她哪裡若是不好,只管告訴我。我定會替她辦成的……」
說到最後,有點哽咽,又有些無奈。
宋盼兒聽了,連忙安慰她,又對顧瑾之道:「那你快去吧。」
顧瑾之說好。
她又去了姜家。
姜昕躺在床上。和上次相比,她頭髮掉得更多了,面目頗為可怖。
有位年輕、梳著婦人髻的女子,坐在姜昕的床邊抹淚,而姜昕闔眼,並沒有搭理她。
顧瑾之和姜夫人進來的時候,聽到姜昕不冷不熱的說:「大姐,你家裡也忙,還要照顧沐哥兒,回去吧。」
那年輕婦人眼淚就落得更加厲害:「小妹,你這到底是怎麼了?」
她是姜家的長女,叫姜昀,如今嫁到了鄭國公府,做了國公夫人。
姜昕就不耐煩的嘆了口氣。
姜夫人上前,對長女道:「走吧。咱們出去說說話,你妹妹這裡,讓七小姐陪陪她。」
聽到七小姐,姜昕微微睜開了眼。
她上次恢復了點滴的視力,又重新黯了下去,只能看到一團團的影子,看不清哪個是顧瑾之。
而姜昀,起身給顧瑾之行禮,才和母親出了妹妹的院子。
「娘。依我說,還是請個高僧來做場法事吧。」姜昀抹了淚,又跟母親舊話重提,「我瞧著小妹這樣子,是染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否則,她好好的人。為什麼不想活了?」
姜夫人搖頭。
她仍堅持她的立場:「咱們家,不信那些。」
姜昀又勸,可發現母親根本勸不動。
姜夫人性格也有執拗偏激的一面。只是平時她隱藏得很好,一般人發現不了。姜昕的性格,多少還是隨了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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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瑾之坐到了姜昕床邊,見屋子裡有服侍的丫鬟和老媽子。便吩咐她們道:「我和你們姑娘單獨說些體己話,媽媽和姐姐們不如先去忙?」
姜夫人吩咐了這些人。讓她們都聽顧瑾之的。
於是,姜昕的乳娘萬媽媽就領著眾人出去了。
內室里只有顧瑾之和姜昕。
「你又來瞧我了?」姜昕語氣平淡道,「這次還開方子嗎?上次那個方子,我吃了好些,只是最後腹瀉,功虧一簣,真叫人失望。」
她就是平鋪直敘一件事。並沒有任何的褒貶意。
顧瑾之則笑了笑。
「你的閨名叫姜昕?」顧瑾之不接姜昕的話,只顧自己說起來。「有字沒有?」
「沒。」姜昕道,「取個字做什麼,我又不是去考學……」
「那我就叫你姜昕吧。」顧瑾之道,「這樣叫,能準備表達你的名字,沒什麼親昵或者生疏在裡頭,僅僅是客觀的稱呼。」
姜昕有了,便有了點興趣,道:「如此甚好,我也討厭那些亂七八糟的昵稱。那我叫你顧瑾之。」
顧瑾之也同意了。
「姜昕,你為什麼不想活?」顧瑾之問。
姜昕頓了下。
她的表情,裡面帶了幾縷複雜,倒也沒有反感。她似乎很欣賞顧瑾之這種另類的問法,而不喜歡迂迴。
她微微抿了抿唇。
「沒有,我也想活。」她還是撒謊了。
「其實這是假話,你對活著並沒有什麼興趣……」顧瑾之道,「因為什麼呢?我有點不太明白。你過得應該比大部分的人好。比如大冬天還要在外頭掃地的小丫鬟,你過得比她好,為什麼就不願意活著呢?」
姜昕的唇,抿得更深。
她沒有接話。
「……你母親說,你父親和家裡人都很疼你。」顧瑾之又道,「你是不是做過什麼羞恥的事,怕將來抖出來,自己臉上不光彩?」
姜昕錯愕,繼而失笑。
「什麼呀。」她對顧瑾之的想象力感到好笑,卻沒有生氣。
她放佛有點欣賞顧瑾之的敏銳和直言。
至少顧瑾之是第一個看得出自己沒什麼求生**的人。
「不是。」姜昕笑了笑,「我沒做錯過什麼,更不是害怕了。我只是覺得,日子有點無聊……」
「無聊到想死?」顧瑾之問。
姜昕又笑了下。
她搖搖頭,道:「沒那麼嚴重。」
說罷,她又沉默了一會兒。
「顧瑾之,你覺得世上的萬事萬物,是什麼樣子的?」姜昕道。
這個話題,太過於寬,有點不好回答。
顧瑾之也沉思了下,道:「每個人都有自己偏向的吧。我喜歡美好又簡單的事物。你呢?」
「我看不見。」姜昕道。
她現在眼睛是模糊的。
「那生病之前,能看見的時候呢?」顧瑾之笑著道,「你覺得萬事萬物,是什麼樣子的?」
「我從小就看不見。」姜昕道。
顧瑾之微愣。
「你……你怎麼會看不見?」她道,「這個,我沒有聽你母親說過。」
「我看不見顏色。」姜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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