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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節怒因

  顧延韜喪父已經十八個月。 

  按照禮制,他應守孝二十七個月。 

  再有大半年,顧延韜就該服滿歸朝了。 

  現在國有大難,請他奪情歸朝,雖不尊恆禮,也是事機急迫之舉。 

  皇帝清晰記得,顧延韜是個很愛權勢的人。當年他還是太子的時候,顧延韜就敢懸崖取鹿,來討他的歡心。 

  如今,怎麼這樣畏手畏腳? 

  「.……顧延韜守制十八個月,草席鋪地,粗茶淡飯,大門不出,可謂至孝;如今國難當頭,他為國獻力,乃是大忠。如今忠孝兩全之事,他居然推辭!」皇帝道,「盧清燦,朕要你上書一封,替顧延韜慰留,朕才好下旨奪情。」 

  盧清燦忙跪下,道:「陛下,微臣不敢!太祖律令,內外大小官員丁憂者,不許保奏奪情起複。微臣若是替顧閣老保奏,無視律令,罪當誅九族。微臣斷乎不敢啊陛下!」 

  皇帝的眼眸起了洶湧怒意。 

  「這等律令,你是一清二楚的?」皇帝怒喝。 

  盧清燦的冷汗沿著臉頰流下來,半晌才唯唯諾諾說了句:「是……」 

  他對皇帝突然的暴怒隱約明白,卻又不能確定。 

  皇帝是很想顧延韜奪情的,盧清燦知道。 

  可盧清燦不能做這個保人。 

  他和顧延韜的關係沒那麼好,更不是皇帝的親信。 

  將來若是皇帝和顧延韜君臣不和,盧清燦既得不到皇帝的庇護。又得不到顧延韜的,他能有什麼好下場? 

  如此落下把柄之事,盧清燦是不可能做的,他又不傻。 

  現在皇帝發怒,不過是自己拒絕了他的請求,卻不會要他的命。 

  盧清燦雖然害怕,心裡還是有底的。 

  「你既然清楚律令,朕讓你傳口諭之前,你為何不說?」皇帝怒斥。「如今讓你作保,你才說這話。倘若顧閣老沒有拒絕,他不孝、朕不義,你明知卻不提點,你是何居心?」 

  盧清燦傻眼了。 

  這比他想的情況要嚴重得多。 

  他可以不寫保奏,卻不可以欺瞞君主。 

  「陛下。微臣…….」盧清燦搶哭著要開口。 

  「退下去!」皇帝怒喝,「來人,將盧侍郎拉下去!」 

  御前侍衛不由分說,將盧清燦推了出去。 

  皇帝的怒火未歇,當即叫了夏首輔,要下旨讓盧清燦去廣西做個參議史。 

  廣西貧瘠。這等於發配。 

  從正三品的刑部侍郎,突然就被發配。讓人摸不著頭腦。 

  盧清燦是夏首輔的得意門生,又依靠著譚家,正是人生風光得意之時,卻被發配,到底怎麼回事,誰也不清楚。 

  夏首輔去問皇帝原因。 

  皇帝只冷冷說盧清燦欺君。 

  夏首輔素來謹飭小心,不敢在君前囂張。雖然門生無緣無故被貶,他仍沒敢多問。 

  盧清燦在朝中人脈不錯。得知他要被流放廣西。很多老臣替他求情,結果皇帝又責罵了一批人。 

  朝中眾人都知道,皇帝今日的氣不順。 

  「……這麼大的氣,是不是因為明日的建儲大典?」譚家的長孫譚宥把朝中動靜告訴祖父譚老侯爺,然後道,「祖父,依我愚見,皇帝未必甘心立大皇子為嗣。他今日這麼氣急敗壞,都是因不滿而薄積厚發。」 

  譚老侯爺長髯飄飄。 

  濃髯染了霜色,卻依舊飄逸,他輕輕捋了捋長髯,笑道:「是的。別看他年紀輕輕的,倒也頗有明君之風範。這朝廷和皇帝,就是拉鋸。一邊是皇帝自己,一邊是朝臣和綱紀,你拉過我,我拉過去。他是天下至尊,可敢不敢亂違綱紀,非刑處置朝臣?想要做個明君,這朝中萬事可不能事事叫他如意。想做個昏君,倒也容易得很。我倒希望他做個昏君……」 

  昏君更加容易操控。 

  昏君對朝政沒有太大的興趣,往往就不會挑事。 

  像現在的皇帝,想要勵精圖治,就總想著革新,用新的心腹取代老臣。 

  這樣,像譚家這種操控著滿朝老臣的大世家就為難。 

  要不是皇帝這般精明,又培養了顧延韜如此能將,譚家想立大皇子為太子,豈要費這麼多功夫? 

  皇帝想讓臣下為難,臣下也要讓皇帝不舒服。 

  最後,還是老天爺幫忙。 

  足見,大皇子是老天爺甄選的。 

  「明日過後,大皇子就是太子了。」譚老侯爺繼續道,「讓皇帝發發脾氣。等發完脾氣,明日他要怎麼收場?無緣無故,將三品大臣流放廣西,他可不是一句話就能遮掩過去的。這件事,再讓文臣們鬧一鬧,讓皇帝知道任性的後果。」 

  譚宥眉頭不經意蹙了蹙。 

  「萬一鬧過頭了,皇帝大開殺戒,怎麼辦?」譚宥是軍中出身,他習慣了打打殺殺,對政治不熟悉。 

  有時候他真的不明白,身為皇帝,有什麼值得顧慮的? 

  看誰不順眼,殺了就是。 

  可偏偏皇帝不敢,任由朝臣和他較勁。 

  譚老侯爺哈哈笑起來:「大開殺戒?他能殺誰?這朝廷,想殺個人,需得層層審判,步步證據十足。他想殺人,不依照律法怎麼行?一旦開了先河,這朝廷就完了。這朝中大臣,可不是坊間的無名小卒,任人宰殺。」 

  他倒是希望皇帝把朝綱弄亂。 

  朝綱越亂,身為太子外族的譚家越有利。 

  「宥哥兒,祖父知道你聰明,可朝廷上的門道兒太多了,你都不熟悉。你得摸清楚,將來好輔助太子。」譚老侯爺語重心長道,「你坐下。祖父和你仔細說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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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發火,把刑部侍郎盧清燦發配廣西,驚動了太后,朱仲鈞也聽說了。 

  他臉上鐵青。 

  顧瑾之問他怎麼了。 

  「沒事。」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顧瑾之知道他的性格。既然他不想說,問也問不出來,索性懶得問,坐在一旁看書,等他的情緒平復些再說。 

  結果,朱仲鈞從她的身後。緊緊摟住了她的腰。 

  他的呼吸,灼熱溫濕,湊在顧瑾之的頸項間。 

  他輕輕嘆了口氣。 

  嗅著顧瑾之身子散發出來的清香,他擰成一團的心,終於舒展了些,一顆心也微酥。 

  他親親吻了吻顧瑾之的脖子。 

  手環住了她的腰。越來越緊。 

  他吮吸著她雪色後頸,心旌搖曳,動情難以自持之際,顧瑾之的乳娘祝媽媽闖了進來。 

  顧瑾之和朱仲鈞親吻和擁抱無數次,祝媽媽卻是頭一回撞見。 

  她唬住了,連忙退了出去。 

  朱仲鈞就笑。摟著顧瑾之的腰說:「不得了,回頭要將你浸豬籠了。」 

  顧瑾之推開他。雪白臉上紅潮暗涌,似三春桃蕊般嬌艷,朱仲鈞心頭又是一跳。 

  他目光緊緊糾纏著她,就聽到她說:「哪裡至於浸豬籠?把你從我家裡趕出去,倒是可能的。」 

  朱仲鈞的得意就微微收斂。 

  他整了整衣襟,驕傲道:「我是王爺,誰敢趕我走?」 

  「從前留你在家裡。因為你是傻子,並非因為你是王爺。」顧瑾之笑道。「如今是皇帝也不行了。現又被乳娘撞破咱們行為不端。你肯定要走的。」 

  朱仲鈞知道這個年代的規矩。 

  男女七歲不同席。 

  從前他是傻子,顧家和世俗都對他格外寬容。 

  如今他已經好了,而且京城皆知,估計宋盼兒真要趕他走了。 

  朱仲鈞不想走。 

  和顧瑾之廝混的日子,似世外桃源。沒有塵世的糾紛,不用擔心升遷,就只有她和他,純粹的兩個人。 

  日子似山泉流水,純凈甘甜,緩緩流淌。 

  若是心心相依,就更加完美了。 

  「你去和你的乳娘說,讓她別告訴你母親。」朱仲鈞道,「咱們快要成親了。再混兩個月就可以朝夕相對……」 

  「再過兩個月就可以朝夕相對,你急什麼?」顧瑾之道,「我可不去說,又不是我不規矩。」 

  朱仲鈞氣得瞪她。 

  顧瑾之哈哈笑。 

  「原來你也有怕的啊?」顧瑾之見他真的急了,不免笑起來,道,「好了好了,回頭我去說……」 

  朱仲鈞很怕宋盼兒趕他走。 

  說到底,他很怕離開顧瑾之。 

  顧瑾之回味過來,自己怔愣了。 

  她看朱仲鈞,只見朱仲鈞正目光火熱看著她。 

  他小心翼翼湊過來,在她唇上輕輕啄了啄,低聲道:「真乖」 

  聲音似輕羽,在她心上拂過。心頭酥酥麻麻的,讓她的呼吸變得不順。 

  想起前世剛剛結婚的那段日子,朱仲鈞偶然突如其來的親密,總是讓她心跳紊亂。 

  而後,她對朱仲鈞的抱怨太多了,而他從未在乎過她的抱怨,兩人漸行漸遠,那些心跳的曖昧也遠去了。 

  倏然又經歷這些,讓顧瑾之心裡五味雜陳。 

  她有點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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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了整衣衫,顧瑾之出來尋祝媽媽。 

  祝媽媽在東次間做針黹,臉色並不怎麼好看。 

  看到顧瑾之進來,她就把陪著做針線的芷蕾和葳蕤遣了出去。 

  「姑娘……」祝媽媽不知從哪裡開口,語氣凝重道,「你叫媽媽怎麼說你好?世家小姐,你怎能……」 

  「媽媽!」顧瑾之笑著打斷了她的話,坐到了她的身邊,道,「您知道,王爺他從前是個傻子。我要哄他,未免當他是孩子,您小時候哄我,不也說摟摟抱抱的?」 

  祝媽媽錯愕。 

  「你……你一直這樣哄王爺嗎?」她問道。 

  「是的啊。」顧瑾之道,「怎麼不行,我將要嫁給王爺啊。」 

  祝媽媽愣了愣。 

  她頓時詞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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