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三邊震動
出關邀約博碩克圖的土文秀算是達成所願了,但哱拜的其他計劃卻是有成有敗,並不能算是一切順利。
其中之一,便是哱承恩及許朝攻占河西諸堡之事。
哱承恩率軍先至寧夏中衛,寧夏中衛參將熊國臣眼見賊勢浩大,塵煙遮蔽天地,熊國臣自忖寡不敵眾,麵對此情此景,無非三條路可走:降、戰、走。
他平時與哱拜關係並不算密切,而且雙方都是參將,他也不是哱拜過去的屬下,實在很難相信自己將來能獲得哱拜的信任,因此不肯投賊。
但若要戰,他也沒什麽信心。尤其是今年軍餉大削的情況下,鬧餉又不是寧夏鎮城的專利,他寧夏中衛的情況與寧夏鎮城幾乎一模一樣,無非寧夏城乃是西北大城,兵力聚集而人口眾多,寧夏中衛卻是分駐鎮虜堡、永康堡、宣和堡寧安堡等諸堡,兵力分散不易聚集鬧事,且既非雄城,軍士生活壓力相對較小罷了。歸根結底來說,比寧夏城的情況略好,但也好不了多少,屁股底下其實也坐著火藥桶。
降既不甘心,戰又不敢戰,熊國臣思來想去,最後竟以搬兵為由,擅自棄城而逃。他這一走,寧夏中衛官兵當然手足無措,百姓慌亂。
衛指揮使司駐地所在的鎮虜堡中,有在鄉舉人周哲見狀,義憤填膺,登台高呼,號召士紳捐餉,百姓據門分守,攔截逃兵協同守衛。
哱承恩令部將王虎率眾攻城,王虎一聲令下,一邊搭高台射箭雨於城內,一邊以火炮轟擊城門(寧夏鎮因為位置關係,火炮配置偏輕型,且為實心彈,攻城能力不強)。
這一來城外殺聲震天,城門兩側均陷於相持。西門守備韓範肝膽俱裂,自忖連熊參戎都跑了,我一個守戎何苦自蹈死地?遂大開西門向王虎請降。
王虎見狀大喜,一馬當先闖入西門,叛軍突入分路斬殺,城中軍民大亂,各門失守,周哲被擒。
城陷之後,哱承恩因為寧夏中衛分駐各堡,取一地不算全功,因此令王虎部就地休整,自領大軍繼續開拔。
王虎恨周哲聚眾相抗,便欲殺之以警示兵民,同降者大驚,力勸周哲向王虎請罪保命為大,以免一家老小身首異處。
周哲聞言大怒,欲以頭撞柱,口中怒喝:“吾為大明士子,豈肯屈膝求賊以全命!”
王虎聞聽,更加怒不可遏,左右暫充幕僚的書吏急忙拉住王虎,勸道:“我寧夏文風不盛,這周哲雖隻舉人,卻乃寧西大儒,性情剛毅,深孚民望,殺之委實不祥。將軍欲收民心以保城內安定不亂,則必安撫其心。如此我等離城掠地之時,方不致民亂。”
王虎畢竟也是這個時代的人,深知文人在鄉裏的威望,猶豫片刻,終於應允,隻命人將周哲軟禁於其自家府上,不準他隨處走動。
數日後王虎征召降卒,遣兵出城北上,自領五十人暫居鎮虜堡據守。周哲得知,便於其子周邦籌劃:“如今中衛守備空虛,獨留王虎等不足百人。王虎粗鄙無謀,隻需備足酒食前往恭賀,必能令其麻醉大意,汝速去挑選十餘名誌同道合之人,假扮儒生暗藏利刃,伺機下手。”
周邦對此仍存疑慮,對其父說道:“父親,王虎護從雖少,卻難調離左右,一旦行刺,恐我等也難保周全。”
周哲笑道:“叛軍亂黨,有甚忠義之念?不過勢利之徒,無知草莽,待先格斃王虎再行喝斥,又分以錢財,趁其不備之時則盡數可擒。我兒不必擔心,速去準備便是。”
周邦籌備完畢後,周哲即帶隊往王虎處前往恭賀。王虎不知何故,心有疑慮。
周哲答道:“哱參戎軍威壯盛,鎮虜堡已為將軍所有,既時局如此,我等草民理當順應時勢。今日所來盡為本地儒生翹楚,飽讀詩書,通曉民政庶務,可助將軍穩守整個中衛。為表達我等順降之意,學生已自備酒食,望與將軍一醉方休。”
王虎大喜,自忖自己久經戰陣,哪裏怕這一群儒生?當即驅趕左右,與眾人豪飲。待酒至半酣,周哲示意之下,眾人皆以敬酒之名圍住王虎,隨即共亮匕首刺殺之。
周哲此時也展示出西北邊鎮文人與江南文人的不同之處,親自上前,眼睛都不眨地割去王虎頭顱,激起一片叫好之聲。隨即便引眾人趕至門外,喝斥其餘叛軍,並假以分金安撫,乃令集於屋內縱火焚之。城中奔走相告,鎮虜堡乃得光複。
可惜好景不長,後賊軍哱承恩主力複來,周哲吃過上次的大虧之後,已知城中力量不足以對抗,遂帶著家人家丁並王虎的首級前往固原示警。寧夏中衛遂為哱拜父子所有。
寧夏鎮城以北的平虜方向,叛軍攻勢最是艱難。平虜軍製雖隻是“平虜守禦千戶所”,但此時早已常設參將鎮守,名為“分守寧夏北路平虜城參將”。
土文秀、哱雲率軍趕至平虜,平虜參將蕭如薰出城迎戰。平虜因是寧北最重要的主城,因此兵備完善,火器眾多,蕭如熏更是將門出身,自然不肯投降。
他以兩翼騎兵策應,遣火銃槍支及火炮、弓箭手壓製土文秀中央鋒線。由於哱拜並未給這支叛軍太充足的火器,在火器不足且移動之中精度散亂的情況下,戰事一度由蕭如薰占據上風。
當平虜守軍幾輪齊射過後,步兵列陣向前,且由兩翼步騎各分一部予以夾擊,但此時蕭如薰右翼移動失誤,出現自相阻礙的情況。哱拜義子哱雲立刻緊抓戰機,縱馬領軍向右翼衝陣。這哱雲既能被哱拜收為義子,自然是驍勇善戰,武藝高強之人,再加上他麾下所領乃是哱家兵,這一出手便勢不可擋,蕭如熏急令前營回防,但哱雲仍得以數次威脅蕭如薰本陣。
哱雲一邊衝馳,一邊厲聲高罵:“延安蕭氏,無膽鼠輩!有再多護衛也隻能保你一時,身為武將,可敢出陣與我決一死戰?能死於我手,也算你雖敗猶榮!如若不然,我定會將這平虜堡夷為平地!”
蕭如熏聞言大笑數聲,回口罵道:“爾等原是塞外胡虜,今日來到這平虜城,想必心中自以為有了萬全之策。你這等魯莽愚蠢之人,本將才羞於與之動手。逆賊哱雲,休得猖狂!我知你此來是為了早日攻破平虜,將叛軍連成一片,可任你如何作為,也攻不破我這平虜堡!屆時,我倒要看你如何向哱拜那將死之徒交待!”
哱雲聽得暴怒,拍馬上前,領兵再度衝陣。蕭如薰所部明軍後隊結陣死守,前營趕至,從側襲擊,哱雲不得輕進,旋即再向後迂回行動。
蕭如熏本欲隨同變陣,但忽然驚覺,若行變陣移動則賊兵將緊鄰關門,分割平虜堡內外守軍。於是蕭如熏鼓舞軍心,親挑軍中精銳殺出,逼退賊軍一部,又急令大軍陣型轉向,再次橫設於平虜堡前。
哱雲見蕭如熏所處位置靠前,此刻急於指揮,陣前有所分心,偷偷急射一箭,卻不料仍被蕭如熏避開要害,隻是射中大腿。
蕭如薰中箭雖然看來並無大礙,但叛軍士氣因此高漲。蕭如薰見狀,知道此時再戰已然不利,遂下令徐徐退回城內。
此後蕭如薰堅守不出,誓死固守。平虜城郭堅固,城中積糧滿倉,水源充足,但這邊城畢竟貧瘠,府庫之中尤其缺錢。為長期堅守待援,蕭如薰之妻楊氏變賣首飾,購置食物充作軍糧,又每日勞軍。此外,楊氏還動員城中婦女,其中亦多有守兵妻小,日夜照看,料理後勤。為保家人安康,為保城池不陷,城中兵卒深受鼓舞,皆願死命報效。
每日敵軍攻城之時,蕭如熏便親上城門督戰,指揮士兵間歇之時則交替維護軍備,加固城防,同甘共苦。他不顧腿上傷勢未愈,仍堅持每日四次巡視城防、照料傷兵、指揮防禦、鼓舞軍心、與守軍同鍋而食,同歌而唱,因此軍中戰意激增,更為百姓所敬仰。
因久攻不下,土文秀與哱雲畏懼哱拜責罰,苦思破城良計。
土文秀言道:“平虜不愧為邊防重地,守備完善,士卒敢戰。不像其他地方一觸即潰,我軍兵員不超守軍一倍,連日攻城之下已是死傷眾多,再加上火器不足,難破平虜大門,這該如何是好?”
哱雲怒道:“不如孤擲一注,明日我衝將在前,誓破平虜!”
土文秀反責哱雲莽夫之勇,不諳計謀。哱雲一番豹眼,道:“那你又有何妙策?”
土文秀懶得和他置氣,自顧自道:“兵法有雲,十則圍之,倍則攻之,若破平虜,必增兵勢。聽聞其餘諸將已相繼占領寧夏各地,獨我軍此處受阻,深以為恥!如今可借用之兵惟有博碩克圖所部。”
原來土文秀也沒什麽妙策,不過是拉上博碩克圖一起來圍攻罷了。於是便令哱雲前往博碩克圖處,引其軍相攻平虜,土文秀則從旁側擊破城。哱雲得令飛馬離營。
土文秀欲邀博碩克圖為援之事後被蕭如薰所探知,蕭如薰心思哱雲勇武過人,博碩克圖年輕氣盛,若得套部蒙古相助,相比其他叛黨援軍更是凶惡。平虜雖堅,亦不可聽任其兩股合流。於是一日之後,蕭如薰親率精銳,趁夜密至南關設伏,欲行甕中捉鱉。
博碩克圖設大營於南關西十裏之處,哱雲引蒙古騎兵呼嘯而過於南關之前。蕭如薰領兵急襲,哱雲見蕭如薰前來大喜過望,令分左右合圍而射再分進突擊。
博碩克圖雖然年輕,但他畢竟是蒙古濟農、鄂爾多斯萬戶領主,麾下蒙古騎兵戰鬥力很強,蕭如薰奇襲未能如願,反被他們合力打得擊敗,引兵敗退南關。
哱雲欲生擒蕭如薰,傳令鄂爾多斯此次出兵的蒙古主力萬餘人追入關內。
然而,待蒙古主力全數入關後,關門忽然緊閉,山岩之上火光四起,火銃齊射,流火飛矢,蕭如薰也突然率部回殺。
蒙古兵沒料到這一出,一時大亂,四散潰逃。夜色之下煙火籠罩,馬匹受驚,除戰死之兵,自相踐踏者不計其數,其餘蒙軍連忙勒馬直衝關門,根本無心戀戰。
哱雲喝止不住,分神之際被蕭如薰一箭射落馬下,死於亂軍之中。
蕭如薰隨即下令大開關門,趁勢掩殺,直往博碩克圖大營而去。博碩克圖聞報大驚,集合殘部後撤五十裏,暫避蕭如薰兵鋒。蕭如薰便順勢搗毀博碩克圖大營,同時還俘獲部分敵兵及牛羊牲畜,然後故作聲勢,凱旋回城。
土文秀見此情形,自然大驚失色,乃先行退守十裏,留部繼續駐紮,他自己則領親隨回寧夏向哱拜領罪。
固原方麵,一開始聞聽寧夏調動異常,郜光先雖然未曾料到寧夏出現了這等巨變,但還是立刻派了五百騎兵,分兩路探查實情。
然而哱拜領兵三千設伏於北山小徑,固原騎兵猝不及防,當場折損過半,哱拜即令全軍掩殺。另一路固原兵在半途得報寧夏兵變,連忙繞路折返固原,但仍被哱拜追至,以眾擊寡全數滅之。
哱拜乘勝進軍固原,先行佯攻且分兵向東襲擾府縣,叛軍恃強,所襲府縣皆獻城請降。但固原與寧夏同為大明九邊重鎮,城郭堅固,固原鎮轄區駐兵共達六萬之眾,雖大多分散各地,但城中駐軍尚有萬餘精銳為哱拜所忌。
郜光先此前雖然連續判斷失誤,但麵對此情此景,他總算沒有給高務實繼續拖後腿,親自督戰,死守固原。哱拜攻打兩日之後覺得無機可乘,又怕各地明軍來援,隻好引兵北返。而郜光先終於明智了起來,一邊開始下令強行調集兵力,不再糾結於軍餉問題;一邊緊急上疏報告軍情,且同時向皇帝請罪。
哱承恩、許朝所領各部叛軍,或奇襲強攻,或以巡撫、總兵關防誘城。由於其兵眾勢強,來去如風,擅殺無忌,猖獗驕狂,各地駐守明軍或因猝不及防,或因勢單力弱而難以相抗,更兼博碩克圖吃了一虧之後怒不可遏,真正調集自家主力相助,以至於叛軍所到之處望風披靡,寧夏四十九城及要塞險地,除平虜外盡歸哱拜。
此時哱拜已擁兵六萬餘,傲視邊塞,傳言哱拜自號“哱王子”(仿達延汗在大明的俗稱“小王子”),欲裂土封王,三邊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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