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但是!”他緊接著話鋒一轉,用嚴厲的神情看著她道,“如果你不安分,就別怪我不客氣!”


  話剛出口,他臉色微變,隨即整個人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

  剛剛放話有多狠,這會兒咳得就有多厲害。以至於剛剛醞釀起來的嚴厲氣氛,瞬間煙消雲散。


  “耍狠不超過三秒。”於寒舟在心裏嘖了一聲,嘴上卻沒有奚落這個可憐的男人,取出他握在手裏的杯子,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回來喂到他嘴邊。


  她怕他咳得握不住杯子,白白灑一身水。


  然而賀文璋看到她湊近的一截皓腕,驚得整個人後仰,於寒舟便好笑道:“我喂你喝水,你這是怎麽了?”


  避之不及的樣子,好似她是洪水猛獸一般。


  賀文璋不禁感到一點尷尬。他剛剛那樣對她放狠話,她現在卻不計前嫌地喂他喝水。


  “我自己來。”他強忍著咳意,顫著手接過水杯,極小心地不碰到她的手指。接過來後,他仰起頭急切地飲盡,似是想快些壓下咳意。


  一杯水下去,他不再咳嗽了。


  看著身前站著的少女,已是不敢再對她放狠話。他這身子,什麽都忌諱。對別人放狠話,自己的情緒難免調動起來,會引起身體不適。


  而且,他也不好意思再對她放狠話。


  等到氣息平複下來,他抬眼看向她道:“日後不必你照顧我,這是下人做的事。”


  雖然兩人成親了,日後是夫妻,但賀文璋並不打算真的同她做夫妻。他心裏明白,自己是活不久的,何必害了這樣一朵嬌嫩的花?

  不管她是因何嫁給他,總歸是個想不開的可憐人。他不會碰她,日後兩人相敬如賓,他盡量保全她的清白。等到他去了,她再嫁,再嫁之人總會對她更珍重些。


  於寒舟沒什麽意見,點點頭道:“好。”


  她樂得輕省。


  賀文璋覺得她過於配合了些。但不管怎樣,她配合些總比鬧起來好。今日這般日子,賓客滿座,她安分些實在是再好也不過了。


  他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問她道:“餓不餓?可要吃些東西?”


  於寒舟餓了,就老實點頭:“嗯。”


  賀文璋便微微揚起聲音,喚道:“來人。”


  待伺候的下人進來,賀文璋便囑咐道:“取些飯菜來。”


  其實按照婚禮的流程,新娘子此時是不能吃東西的,新郎官也不該在喜房裏坐著。但是賀文璋這樣的身體情況,還講究什麽呢?


  他能活著娶個媳婦,就是侯夫人最大的寬慰了。一應俗禮,她大手一揮,能免的都免了。


  而賀文璋原本不想要這門婚事。安家小姐想不通,非要嫁給他這個病秧子,拒了就是了,他不願禍害別人。但是侯夫人有不同的看法,長子十九歲了,按照老大夫的話,這可能就是他最後一年了,她很想給他娶個妻子,讓他成個家。


  就算死了,他也是在世上周周全全的走了一遭,才離世的。日後給他過繼個孩子,他也算是有妻有子的人了。隻不過,賀文璋一直不願意,而侯夫人看了許多人家,她看得上的沒有願意嫁過來的,這才拖到了如今。


  好不容易有個安家小姐要嫁,侯夫人如同盯著獵物的母狼,咬住就往窩裏拖。


  不多時,房門再次被推開,下人們魚貫而入,輕手輕腳地將手裏的飯菜迅速擺滿了桌子。其餘下人都退下了,隻兩名看起來幹練的丫鬟留下來,等待伺候賀文璋用飯。


  賀文璋不覺著餓,而且他用什麽、何時用,都是有講究的。因此就看向於寒舟,問道:“你的陪嫁丫鬟呢?”


  他的意思是,他是不吃的,也不要人伺候。她如果要人伺候,是用自己的陪嫁丫鬟,還是留下來的這兩個?

  “不必伺候。”於寒舟看向留在桌邊的兩人,揮了揮手,“退下吧。”


  兩個丫鬟看了賀文璋一眼,見賀文璋點了頭,便福了福身,退下了。


  侯夫人吩咐過,誰也不許惹了大奶奶生氣,叫她們都機靈著點。於是,於寒舟吩咐什麽,她們都聽著。且低眉順眼,極為柔順的模樣。


  於寒舟由衷覺得,這門親事當真不錯。


  她站起身來,也不要人伺候,甚至不用坐在梳妝台前,纖白如蔥的兩隻手在頭上擺弄幾下,鳳冠便拆下來,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如瀑般垂落。


  她撿了根簪子,隨手一挽,露出一張小巧白皙的臉孔。


  賀文璋微微睜大眼睛。他在她站起來後,就想到應該叫丫鬟把她的鳳冠卸了,才好用飯。沒想到,還沒來得及開口提醒,就看見了這樣一手。


  “嗯,你……”他想說些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才不顯得失禮。猶豫中,就見於寒舟已經直直朝著桌邊走去了。頓了頓,他閉上口,也走過去坐下。


  縱然他不吃,但是陪她一起坐著才不失禮。


  於寒舟拿起筷子後,見他不動,就問道:“你不吃啊?”


  “我不吃。”賀文璋搖搖頭。


  於寒舟就沒有多問,自己拿起筷子,放開了用起來。


  剛才雖然吃了點紅棗、花生什麽的,但畢竟不是正經飯菜,吃多了一點不頂用,還越吃越餓。


  她兀自用得香甜,賀文璋坐在一旁看著,漸漸神情怔住。


  他從沒有過這樣的經曆,看著別人在自己麵前用飯,毫不拘束,毫不見外。


  倒不是沒有跟家人一起用過飯。而是同桌吃飯時,伺候他的人總是將他照顧得細致,以至於他隻看得見麵前的碗碟。偶爾抬頭,也隻看到父親、母親、弟弟在下人的服侍中用飯。


  這時,桌邊隻他們兩個,她在他麵前毫不扭捏,想吃哪一道菜,就夾哪一道菜。喜歡吃,就多夾幾筷子。好吃了,她挑挑眉。不喜歡,她就擰一下眉頭。


  賀文璋心頭忽然掠過異樣的感覺。陡然間,他明白了母親為何執著於給他娶個妻子。


  枕邊人,身邊人,內人。


  他們兩個,朝夕相對,天底下不會有比他們更親密的人了。至少,別人不會看到她這樣吃飯的一幕。


  發現自己盯得她久了,賀文璋連忙收回眼神。心中暗暗告誡,他們不是真的夫妻,他不能那樣想她。


  於寒舟倒是察覺到他在看她。她這樣的人,別人略微深一些的目光,都能第一時間敏銳察覺到,何況是賀文璋久久盯著她?

  不過,察覺他沒有惡意,也就由著他看了。再怎麽說,他們現在是夫妻,她總不能對他說:“你別看我。”


  日後朝夕相對,少不了這樣的時候,她還是盡快習慣的好。


  於寒舟的適應力很強,現在已經將自己代入了賀大奶奶的角色。吃好後,她揚聲喚下人進來,把桌上的殘羹收了。


  又吩咐道:“打水來,我要沐浴。”


  下人立刻領命退下。


  其實早就該打水進來的,在她吃飯之前,就應該給她卸釵環、換衣裳、淨麵。


  但是侯夫人說了,不許惹大奶奶不高興,所以她要先吃飯,那就讓她先吃飯。


  大奶奶高興才是頭一件要緊事。


  在於寒舟沐浴的時候,賀文璋吃飯的時辰到了,就在外間用飯。


  等於寒舟沐浴出來,他已經用得差不多了,於寒舟搭眼一掃,就看到他吃的飯菜實在是素。


  她心中暗暗咋舌,這人也太苦了,一點重味都吃不得。


  實在是賀文璋的腸胃非常嬌弱,隻能吃素淡的。而他不僅僅是腸胃嬌弱,他渾身上下,就沒有不嬌弱的地方。


  他胎中積弱,一生下來身體就不大好,嬌氣得厲害。府裏養了一位富有經驗的老先生,專門照看他。但即便這樣,他也是三天兩頭的病一場。


  天氣一冷一熱,晚上睡覺被子沒蓋好,他就要病了。多吃一口,少吃一口,吃食稍顯硬了,也要病一場。冷不丁被小動物衝一下,吃一驚,要病一場。看書晚了,缺了困,還要病一場。


  總之,他渾身上下,從頭到腳,裏裏外外,日常是病著的。


  於寒舟很同情他。在她看來,身體不健朗,實在是最為苦悶的事。別的都還好,貧窮,醜陋,智力庸常,這些都可以補救。隻要有一副健朗的身體,想要什麽,都可以搏取。


  唯有身體不結實,實在使人生少了許多的樂趣和可能。


  賀文璋看到她出來,沒有說什麽,隻是略略點頭。倒是丫鬟問道:“大奶奶可要用茶?”


  “不用。”於寒舟說道。


  丫鬟伺候賀文璋用過飯,便撤了碗碟。掐著時間,過了兩刻鍾,便拿來一些藥丸,給賀文璋吃。而後問過賀文璋的意見,退了下去。


  這時天色不早了,該歇息了。床鋪早就鋪好了,賀文璋率先往床邊走去。


  於寒舟也困了,打了個哈欠,跟在他後頭走去。


  不提防,走到床邊時,他忽然停了下來,轉身對她說道:“你的帕子,讓丫鬟拿去洗了。”


  於寒舟打哈欠的動作停下來,掩著半張的口,看著他眨了眨眼睛,才道:“哦。”


  她想起來了,之前她偷偷吃紅棗花生,把棗核和花生殼用帕子包了,藏在不起眼的地方。本想找機會收了,可是後來她忘了。


  丫鬟們顧忌她的臉麵,一個字沒敢提,賀文璋卻沒什麽顧忌,想起來了,就跟她說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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