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天氣晴好,且沒有風,很適合曬太陽。


  翠珠推著賀文璋,在花園裏走動著,並且對於寒舟介紹著府裏的情形。


  “咱們府裏比較大,伺候的人卻不多,奶奶如果喜歡清靜,假山那邊,池塘那邊,還有花園這邊,都可以來消遣時光。若是奶奶喜歡熱鬧,盡管吩咐,奴婢們一定叫奶奶高高興興的……”


  講完府裏的大致構造,又說:“大爺的身子不是很好,咱們長青院的規矩卻不嚴,奶奶倒不必擔心,有什麽盡管吩咐奴婢們就好了。”


  緊接著將賀文璋日常起居,幾時起床、幾時午睡、幾時就寢,一日幾餐,每餐什麽菜色,搭配什麽藥汁輔助,等等說了個詳細。


  於寒舟早就覺著她精明幹練,又性情沉穩,如今聽著,倒像是賀文璋身邊的總管丫鬟了。


  想到早上起晚了的事,她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今日起晚了,險些誤了大爺的事,倒是我的不是了。”


  不等翠珠說什麽,坐在輪椅上的賀文璋扭過頭來,說道:“你不必替我擔著。分明是我起晚了,與你有什麽幹係?”


  然後看向翠珠說道:“大爺我如今成親了的,日常起居安排,都要變上一變,總不能還處處都跟從前一樣。”


  說這句話時,他耳朵上爬上了一層粉意,目光不往於寒舟的方向看,隻嚴肅地對翠珠說道。


  翠珠的眼角跳了跳,很快壓住了,麵色如常,笑著說道:“原本大爺說什麽,奴婢都該應的。隻是這回事,還要同常大夫說一聲的好。”


  常大夫便是常住在附中,將賀文璋從小看到大的老大夫。賀文璋的起居日常,都是常大夫給安排的,如今要變動,變動成什麽樣,翠珠不敢擅專。


  賀文璋也想到了,扭過頭去:“嗯。”


  這回於寒舟看到翠珠的肩膀抖了兩下,嘴唇緊緊抿著,好像強忍笑意的樣子。


  於寒舟也想笑。說什麽成親了,不能處處跟從前一樣……哪兒不一樣啊?人家新婚夫妻每天起晚了,是有正經事要做。他們兩個呢?蓋上棉被純聊天。


  哦,棉被都不蓋同一條。


  但是大家一致共同沒有挑破,很快轉了話題,卻是翠珠說道:“大爺和奶奶說話吧,奴婢去為大爺和奶奶沏壺茶。”


  說完,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其他等候在一旁的小丫鬟,也都跟著退下了,□□中隻留下於寒舟和賀文璋兩個。


  “咳。”這時,賀文璋清了清嗓子,對她招了招手,“你靠近一些。”


  於寒舟便靠近他:“什麽?”


  “幾時起床的事,不必聽他們的。”賀文璋的聲音壓得低低的,“你想幾時起床,便告訴我,我來說。”


  陽光下,他的皮膚極為蒼白,唇瓣也沒什麽血色,整個人瘦得可憐,做得寬鬆的衣袍罩在身上,愈發顯得他瘦得一把骨頭。


  他跟她說話時,似是不好意思看她,垂著眼睛,隻看得到濃密而微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像是展翅欲飛的蝴蝶。


  他太脆弱了,好似風一吹就要碎了,於寒舟情不自禁的放輕了聲音:“好,我聽你的。”


  賀文璋的嘴角便揚了揚,然後說道:“嗯,你,日後若有什麽需要,盡管和我說。我允諾過你的,不讓你受委屈。”


  她嫁給他,便是最委屈的事了,他盡可能讓她在別的地方得到補償。


  於寒舟便覺著,這人的心腸也太好了些。愈發覺得他身體這樣,對他十分不公平。


  好人就應該好好的,長命百歲才對。


  但是她又深知,一個人的壽命長不長,同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其實沒太大關係。


  “謝謝你。”她便說道,聲音也放輕了許多,微微湊過去些許,“如果你有什麽不舒服,也可以和我說,我一定幫你,不幫別人。”


  比如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如果有什麽不過分的要求,隻要他提出來,她一定願意滿足他。


  好是相互的。既然他對她好,願意照拂她,她也願意對他好一點。


  畢竟,他的性命不長,能對他好的時日也不會太多了。


  賀文璋率先感受到的,是她靠近時,空氣中傳來的她身上的幽香。然後,才是她說的話。


  這兩者混合在一起,讓他的臉上有些熱,體內似有什麽鼓動,血脈激蕩,他情不自禁的握了握輪椅的扶手,才鎮定幾分,淡淡點了點頭:“嗯。”


  於寒舟見他淡淡的,以為他不信她的話,想了想,沒有強調一遍。


  他們現在畢竟還不熟。而她又剛剛嫁進來,對什麽都不太熟,說要幫他,他不信也正常。


  等他需要幫忙的時候,她幫忙就是了。


  不多會兒,翠珠帶著小丫鬟們回來了,請賀文璋和於寒舟到亭子裏喝茶。


  賀文璋這會兒歇息夠了,亭子又不遠,他便站起來,和於寒舟並肩走過去。


  坐在亭子裏,聞著嫋嫋茶香,再看花園裏的一片姹紫嫣紅,心情不自覺就好起來。


  翠珠等人自在說笑著:“你說什麽?敢頂嘴,仔細奶奶罰你月錢。”


  “我可沒有頂嘴,翠珠姐姐不要冤枉人。”


  “誰要冤枉你?小蹄子。”翠珠笑罵一句,就看向於寒舟說道:“才想起來,咱們長青院裏的下人,本是夫人在管著。如今奶奶來了,咱們該歸奶奶管了。”


  於寒舟擺了擺手:“別找我,我樂得清閑。”


  她剛嫁進來,腳跟還沒站穩,就要插手整個長青院的事,不是那麽回事。


  雖然該她管,但是不該由她提。倘若侯夫人主動交給她,她接下來就是。侯夫人如果不提,於寒舟才樂得清閑。


  翠珠就笑:“喔~原來奶奶是這樣的人。”


  其他小丫鬟便來擰她:“奶奶是怎樣的人?你說啊?才教訓了我們,自己就敢埋汰奶奶。”


  於寒舟在一旁看著她們鬧,覺得活潑又可愛,跟一群小動物似的。


  就聽她們又道:“夫人可是極重規矩的,你說話可仔細些,敢衝撞了奶奶,夫人饒不了你。”


  又說:“咱們夫人可是最看重奶奶,沒瞧見二爺都被夫人減了媳婦本嗎,還不快給奶奶賠罪。”


  翠珠被她們鬧得不行,隻得來找於寒舟賠罪:“奶奶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


  於寒舟哪裏不知,她們是通過這場打鬧,告訴她侯夫人為人重規矩,將府裏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是個賞罰分明的人。而且還告訴她,侯夫人極看重她,叫她安心。


  “那你為我倒杯茶來,我便原諒你這回了。”於寒舟道。


  翠珠笑著倒了杯茶,遞給她道:“多謝奶奶寬宏大量。”


  “這麽點小事,也叫寬宏大量嗎?”於寒舟覺得她說話有趣,忍不住笑道。


  翠珠便又妙語連珠,將她一陣恭維。


  其他的小丫鬟也在一旁湊趣,簡直把於寒舟誇成一朵花,天上絕無,地上僅有的那種。


  一旁的賀文璋,隻見於寒舟和丫鬟們說笑得熱鬧,眼睛一直彎著,笑意就沒停下來過,漸漸抿住了唇,垂下了眼睛。


  於寒舟正聽小丫鬟們吹捧,忽然覺得身邊的人情緒不對,便轉頭看去。


  賀文璋麵色淡淡地坐在那裏,看起來跟平時沒什麽不同,而若是仔細看去,能發現他的唇微微抿起了一些。


  想了想,她笑道:“大爺的杯子都要空了,怎麽沒人給大爺續茶?有了奶奶,就不要大爺了不成?”


  翠珠等人連忙道:“哪裏敢?”


  說話間,將賀文璋的杯子續滿了,又笑著說道:“大爺別怪奴婢們,實在是夫人吩咐過,奶奶是一等一的尊貴人,叫奴婢們不得怠慢奶奶。”


  侯夫人怎麽可能允許丫鬟們先伺候兒媳婦,後伺候兒子?無非是做出這樣子,表明她對於寒舟的看重。而翠珠等人也是深深清楚,才敢這樣“放肆”。


  玩了一時,快到午飯的時候,翠珠便提醒該回去了。


  於是,賀文璋走下亭子,看了看台階下方的輪椅,唇抿了抿,坐了上去。


  他身上的氣息又一次低落下來,於寒舟就明白了,他不喜歡坐輪椅。


  這卻沒辦法了,他身子這樣,自己走不回去,不坐輪椅又能怎樣?她也明白了,為何翠珠等人裝作沒發現他不高興的樣子——這是沒辦法的事。


  回到院子裏,略歇了一時,便用午飯。


  桌上涇渭分明地擺著兩樣菜色,一樣看上去清淡寡味,一樣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清淡寡味的那一半,是賀文璋的午飯。色香味俱全的那一半,是為於寒舟準備的午飯。


  於寒舟覺得,這就有點欺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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