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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為徒綰髮

  迦凰山的清晨總是分外清冽一些。雲覃峰上的白馬骨隨風搖曳,花瓣起舞附和著墨塔之上遙遙傳來的風鈴聲。隱約的檀香味瀰漫在清晨的潮濕里,暈開了朝陽的溫煦。 

  略顯樸素的雲覃大殿里,百里風間穿過長長連廊,衣裾被露珠沾濕,光影落在他輪廓分明的下顎,青色胡茬根根分明而肆意。最後他停到一間精緻小屋前,不疾不徐地叩響了門:「起了沒有?今日可是祭山大典。」 

  過了片刻,才傳出悶悶而迷糊的聲音:「困。」 

  「給你一炷香收拾。」不給半分商量餘地。 

  「不想起。」繼續賴在被窩裡撒潑。 

  「否則一個月都別想下山了。」他氣定神閑。 

  屋裡邊沉默了一會,然後傳出一陣乒乒乓乓的洗漱聲。正好一炷香時間,門「嘩啦」一聲打開,景澈黑著臉走了出來,眼眸里還都是沒睡高興的惺忪。 

  其實這兩年,劍聖門那套精湛的劍法景澈倒是沒怎麼學,拜入劍聖門下得到的唯一好處便是不必同主峰弟子一樣每日早起晨練。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雲覃峰只有師徒兩人生活著,無人管束的情況下,百里風間至少還有自制力,景澈就根本隨心所欲了。 

  於是景澈落在外頭的形象就是,不學無術,熱衷於闖禍冒險、撒潑打滾,弔兒郎當的程度堪比她的師父百里風間。可是別人怎麼會曉得,這些歸結起來,重點還是百里風間這個師父太懶又不作為,誨人不倦這麼高尚的詞委實不適用於他。 

  事實上景澈的修行天賦高得離譜,他教什麼她便會什麼,只是有如此天賦還不自知,並不怎麼思進取,加上又沒有旁人激勵,她什麼都只學個一招半式。然而她是不學則已,一學便對自己要求極其苛刻,一定要學到完美才肯罷休。 

  然而,師徒兩人經常是一言不合就開吵,哪怕前一秒還在划拳喝酒不亦樂乎,下一秒便極有可能苦大仇深不共戴天。這種氣氛下,便是很難潛心修行了。 

  「怎麼又不束髮?」百里風間上下打量她,最後揪著她的長發,橫眉問道。 

  扯回自己的頭髮,景澈不耐煩回道:「束髮冠醜死了,我才不束。」 

  南穹弟子無論男女都要束髮,刻板而一絲不苟的束髮冠總讓每個人看起來都雌雄難辨。景澈從初來南穹就極抗拒這玩意,打理自己的頭髮從來都是按著自己喜歡來,這特立獨行的風格有人欣賞也有人厭惡,而百里風間對此一直持無所謂態度,因為他自己也不束髮。 

  不過今日,這麼隨意的打扮便不妥了。百里風間拎起她往屋裡走,將她老老實實按到梳妝鏡前坐著,道:「祭山大典,容不得你胡鬧。」 

  他立在她身後,俯身正拿過木梳,伸手拔掉她發上的木簪子,一頭烏黑青絲傾斜到他手中,柔軟地滑開。手中的觸感讓他一怔。 

  突然無端想到兩年前的寒泉神水裡,她的長發纏在他的指尖,溫軟的少女身軀緊緊貼著他的衣物。當時情況緊急他並未多想,如今一回想起來……如此香艷…… 

  幸好那時他用黑布蒙了眼,否則如今,都不知要如何面對小徒弟了。 

  「發什麼楞啊,遲到了掌門罵我又不是罵你。」景澈嘀咕了一聲,難得有一次沒有同他抬杠,而是催促他快點為她束髮。 

  他盤發的手法極為嫻熟,修長的手指穿梭在黑髮中,專註而幽深的目光里落了幾分異樣溫柔。 

  綰青絲,綰情絲,曾經他也是這麼替另一個女子束髮,她巧笑嫣然的臉龐,她愛意盎然的瞳仁,一切都歷歷在目。然而目光不經意對上銅鏡中小徒弟美艷的桃花眸,是全然不一樣的兩張臉,卻依然讓他手中一頓。 

  泛黃的銅鏡里,這雙眸子彷彿泛著大霧,一眼望不到底,似醉非醉,更是朦朦朧朧。眼角一顆硃砂淚痣,楚楚可憐。不過這兩年她被養得圓潤了許多,如今是標準的鵝蛋臉龐,初來南穹派的時候都曾瘦成了瓜子尖。 

  他也沒有意識到什麼時候,小徒弟出落得如此美艷不可方物。因為太多時候,他都刻意忽視了她的綻放,她的成長。她是他的徒兒,他心中界限分明。 

  「好了。」神情微微斂起,拍了拍她的肩膀。 

  景澈仔細瞅了瞅鏡子中的她,頭髮高高豎起,顯得端端正正,老老實實,好像也沒有那麼丑嘛。 

  她回頭沖師父滿意一笑,清晨的半縷陽光直直鋪到眼底,璀璨而磊落。 

  他反而躲閃了一下,隨即扯唇,若無其事地攏攏袖袍轉身往外走。 

  祭山大典已經開始了,這對師徒仍是姍姍來遲。 

  眾目睽睽之下,一個邁上高高祭台,一個站入數千弟子之中。反正就已經是不可挽回的散漫形象了,景澈不在乎,百里風間更無所謂。 

  冗長的祭山大典持續了大半日,終於在山鍾綿長地敲了三聲后結束。 

  站著都能昏昏欲睡的景澈霍然回過神來,四周弟子都已經有序離開。在人群繚亂中她微微眯起眸,目光對上了祭台之上的百里風間。 

  他高高站在祭台之上,鋪灑的陽光籠罩在他身側,臉龐威嚴而莊重。 

  今日的他換了件乾淨而利落的白色衣袍,酒葫蘆也沒帶上,一脫平日不修邊幅的樣子,裝扮得規規矩矩,卻仍是透著一股桀驁不馴的霸氣。 

  這真的是和她在後山划拳開賭局,每每喝酒喝成一灘爛泥,又時常威逼利誘讓她承認自己很厲害的師父嗎?怎麼平時看上去老大不正經的一個人,這時候看去覺得像一尊神,彷彿以她凡人之手,連衣裾的帶過風都無法握緊,那麼遙不可及。 

  很久之後景澈度過在人生中最黑暗日子的時候,時常會莫名想到這時的百里風間,心中未必不是苦澀。她非凡人,他也不是神。可是他依然在她的故事裡越走越遠。 

  這時祭台上頭一聲輕響噗開,聽到的人也不多,回頭端看幾眼,青銅鼎前香火裊裊,無甚異常,便繼續離開。 

  而景澈正等著百里風間一起回雲覃峰,便看得仔細,瞧見一團白煙裊裊成人形落地,連自個桀驁的師父都謙卑地躬了一禮。 

  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大人物,從祭山青銅鼎里冒出來。反正估摸著一時半會百里風間是走不開了。 

  她眼珠一轉,趁著他沒管著,她正好可以到外頭買些栗子糕回來。索性混在人流中出去,到了山門,趁著人多躲過守門弟子的耳目,御劍出了迦凰山。 

  越過千之嶺,她才收起劍大搖大擺往邊陲小鎮里走,迎面就遇到一個盲人道士,手中握著白幡旗,「算命」那兩個漆黑大字在日光下明晃晃。 

  這不是神棍阿鄴嗎!這麼迎面看上去倒是長得人模人樣。可一想起阿鄴在賭場里同她說的那番無厘頭的話——咒她是苦情人,還說她同他師父有不倫戀,頓時就心頭來氣。 

  便走上前去攔住了他的路,揚聲清朗道:「喲,神棍,怎麼還在這裡招搖撞騙呢?」 

  阿鄴一聽到景澈的聲音,神情一下子變得鬼鬼祟祟起來,摩挲著扯住景澈的衣袖,湊在她耳邊道:「小姑奶奶,我還指著用算命糊口呢,你可別戳穿我。」 

  「誰叫你亂說話的。」鼻孔出氣,不屑地哼了一聲,不過一聽到糊口,終是心軟了下來。 

  這亂世里,找到個能賺錢的行當不容易。 

  「小姑奶奶,我剛從一個地主那賺了不少銀子,你看我買點什麼給你賠罪,你可千萬別戳穿我。」 

  既然是地主的錢,景澈便義正言辭,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靈動的眼珠子四處一轉,隨手一指隔壁布店:「那件衣服,買了。」 

  阿鄴忙不迭答應下來,順著景澈停頓的目光望過去,看到布店裡頭掛著一件精工細作的紅衣服。 

  他心中咯噔一下,暗呼真是巧合。方才見到景澈,他掐著手指給她老老實實算了一卦,然而不知是這姑娘的命格太怪,還是他功力太淺,他什麼都算不出來,只看到她的未來,有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女子。 

  不過心中所想自然不能暴露出來,他既裝了神棍,就得將幾手真才實學藏好,他乖乖掏了銀子,詢問了店家。 

  然而聽到店家那報價,景澈正想說罷了,阿鄴便毫不猶豫地買下了。景澈本只是玩笑話,這會微有驚異,細細看了幾眼這件紅衣。 

  這麼妖冶的顏色平日她都不曾嘗試過,覺得太艷,惹眼。然而看到這件衣服,眼前一跳,莫名喜歡。 

  用的緞子是暗梅紋的提花綢,裡頭似乎是一件薄棉中衣,襦裙下擺綴著點點精緻白梅。都不是最好的衣料,也不是最好的綉品,卻讓人一眼便愛不釋手。要知道從前她在帝都的時候,上好蜀錦制的衣服她都未必看得上眼,有微微瑕疵都拿去壓箱底了。 

  很有眼緣。 

  景澈也不來拿人手軟這一套,便朝阿鄴大方一笑:「謝了。」 

  阿鄴一副狗腿樣地奉上衣物,出了布店又趁機同她侃侃而談路上的奇遇見聞,什麼智斗山賊,偷渡山海關,路遇隱字軍,完全將他一副拿人唬人騙錢的好口才發揮得淋漓盡致。不過景澈心高氣傲,見多識廣,並沒大驚小怪,左耳進右耳出,全然當了說書段子聽。 

  近了日落之前,她看著天色便說要回去了。然而這麼一聊兩人算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總有些意猶未盡之感,景澈的告別也格外真誠。 

  她大大咧咧,自是瞧不見阿鄴偷偷摸摸地尾隨她身後,跟著她的足跡一起進了千之嶺的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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