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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同生共死

  嘴角嚅囁,終是啞口無言。 

  心跳聲在胸腔里起起落落,響如打雷,跟較著勁似的,想要壓過那個細細軟軟如紅線般盤旋的聲音。 

  其實世上哪有如此多的顧忌,說到底只有想要和不想要。那麼他心中呢,究竟是真心拒絕,還是亦有些微期待? 

  這裡頭藏了一個邀你同往的謎題,蠱惑而危險。百里風間想要深究,哪怕知道這是一潭沼澤,一踏進去就是節節淪陷。 

  然而紛亂如麻的思緒在腰上溫熱纏上的時候突得戛然而止,圈著的力道顯得有些不真實。 

  景澈見他不答,當成默認,雙臂自作主張地環了上來。拿捏好的分寸被打破,頓然天地俱靜,四周熔岩灼灼,孤地上頭立著個兩個人,彷彿獨那頭站到天荒地老,從古到今。 

  小臉緊緊埋在他的胸膛上,隔了一層薄衣料鼻息勻勻進出,鋪天蓋地。 

  他挺得脊背僵直,半點兒不自在,她卻兀自格外享受,嘴角都揚了幾分。 

  她就是這麼一個人,慪氣的時候巴不得整輩子都不要再相見,綿密起來恨不得骨肉相連。然而這次有所不同的是,從前的他們在吵吵鬧鬧鬥嘴小摩擦中穩固師徒關係,而如今是她在經歷太多生死瞬間之後,第一次正視到自己對師父的依賴與不舍,她才曉得,師父在她心中是如何根深蒂固,不可分離的存在。 

  這感覺似是蓄滿了的洪,攔在一道長長壩內,無論如何暗潮洶湧,在外頭的都是看不見,可一旦決堤,便浩浩蕩蕩地澎湃了她整個思緒。她甚至來不及辨別這感情究竟是什麼,究竟是理所當然,還是荒謬。 

  私心裡頭想,若不是因著這絕地險境,她也未必能和師父挨這麼近。端了幾分小女孩獨有的不識大體,不能大方說出口的偏執希望著這一廂就如此凝固,在這熔岩裡頭,她可以在他懷裡多蹭一會,縱然下一刻便這麼死去再沒什麼好惋惜。 

  很多年後站在歲月彼岸歷經滄桑的景澈,再也不會輕易想著就在哪一刻死去,所以當她每每清晰記起起這一幕的時候,都會嘲笑自己的年少不更事,更是暗自嘲笑那年自己的心思,在那一刻開始瘋長,從那一刻開始清晰,更開始急切想要得到回應。 

  她從他懷裡仰起頭,黑暗中模模糊糊地都是噪點,唯有他的胡茬根根分明,刻畫著下巴輪廓英俊分明。 

  她看得痴了,分明是一樣的人,一樣的臉,一樣落拓不羈,一樣自負瀟洒。 

  「師父,」吞了口唾沫,因為自己太過緊張,景澈也沒有意識到百里風間綳直的身子同樣是不自然,「你可知,一開始我被抓到一個蠱蟲洞里去,蟲洞裡頭有一潭奇怪的水,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說。」心不在焉。 

  「看到在雲覃峰的寒泉神水裡頭——」 

  還沒說完,百里風間就不由自主地耳根發熱,「咳」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 

  別開眼目光沒有焦段地四處遊離,故作鎮定扯唇,說得雲淡風輕,「其實事出有因,那時並不方便同你說。」 

  「原來真的有這樣的事!」景澈臉色莫名緋紅。 

  饒是有所懷疑,也未多想這事真實存在的可能。而之所以說出來,不過是為了向師父隱晦地暗示男女之事,看看他的反應如何,沒料到扯出一段自己不知曉的過去來。 

  「不過就是那時你中了毒,需要到寒泉神水裡療傷,我在一旁為你護法。」說來不過寥寥幾句,他也不知道他心虛什麼。 

  「就這麼簡單?」景澈有些失望。還以為這麼旖旎的場面必定要配上一個想入非非的起因,卻沒想到如此簡單。 

  卻見百里風間攏起了眉頭。 

  不對勁,不對勁。今日景澈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怪異的感覺。她這小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若說劫後餘生喜極而泣所以這般不肯罷休地抱著他粘著他也算情有可原,可這會臉上明顯的失望--說明她期待過什麼? 

  他鎖眉緘口不言,發覺腰側龍淵白劍有了些異樣的動靜。不動聲色地想微微抽離開身子,可她的手依然是牢牢黏附在他腰上。 

  曉得是附在劍魂上的蘇月有了動靜,面意露出薄薄的尷尬:「阿澈,這裡還有人。」 

  說完覺得不妥,蘇月也並不算人,只是一個附在劍上的散魂,力量極其虛弱,時常陷入長時間的沉睡之中。 

  「有人在又怎麼了?」景澈理直氣壯,她並未覺得在做什麼虧心事,她只是光明磊落地抱著自己師父,別人看到了又如何。更何況她只當師父在誆她,並不覺得這裡真的有人。 

  百里風間沒轍了,其實他也不是這般縮手縮腳的人,就隨了景澈高興。 

  她側著臉緊緊貼著他的胸膛,突的看到他腰側巨劍上散出縷縷白煙,徐徐凝聚成一個女人的模樣。 

  飄渺的魂魄在熱騰騰的空氣中顯出隱約的斷層,片刻后才看清楚,是稀疏平常的一張臉,眉眼不夠精緻,卻透可一股沉澱了歲月的滄桑大氣,只讓人瞬間聯想起供在神祠里的佛像,眉眼怎的都不夠生動,然而是不可玷污,只能膜拜的。 

  景澈直直地側目看著這個從師父劍里出來的女人,怔神了半晌,心裡頭先是驚訝,滿滿的醋意隨即泛濫了似的湧上來,不是滋味:「師父——」 

  俏麗的桃花眸一癟,她不滿質問的語氣即將出口,百里風間先她一步雲淡風輕地堵了回去:「阿澈,不得無禮,這是蘇月前輩。」 

  她微惱地看著他,他卻無動於衷。不滿歸不滿,景澈的教養極好,饒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也是喚了一聲「前輩好」,手卻依然環在百里風間腰間,像是在炫耀她對師父的占有權。 

  少女心思蘇月一目了然,並不覺得可笑,反而是懷念起曾經的青蔥歲月來。那麼不顧一切地要在重要之人的身邊,唯恐分離。可如今是過了太久的時光,什麼都倦怠和無所謂起來,亦是世間之事,寥寥有她想要的。 

  她對景澈禮節性得笑了一笑,轉臉面對百里風間,正色道:「百里,這裡力量異常,我疑心岩漿下面別有洞天。」 

  縱是蘇月不說,百里風間也早起了疑心,苗疆宮殿裡面竟然藏了如此詭異的熔岩地,若非因地勢天然形成,剩下的,無非是要掩人耳目之用。 

  「我是擔心,進去了又都找不到準確入口,這裡落腳地消失,等於在裡頭白白等死。」 

  以百里風間的本事,在炙熱岩漿里待上一兩個時辰並不成問題,可他一開始便選擇了按兵不動,自是有他的顧慮所在,大半,是不想帶著景澈冒險。 

  蘇月沉默半晌,才並不肯定道:「我直覺,這裡面有一顆**神璽。」 

  眉眼驚訝一挑,下意識的懷疑也因念頭一轉而打散。鬼魂對力量的平衡最為敏感,**神璽所在之處,就像是在空間里形成的一川深壑,所有力量都會往那裡頭傾去。 

  剩下的三顆**神璽這兩年一直杳無音訊,蘇月近日好容易察覺一顆正在帝都方向,百里風間卻因為一昭鎮的突髮狀況未來得及趕去,又先行跑來了苗疆。未想到在這裡,竟然有**神璽的蛛絲馬跡。 

  看來這一趟,必然要下火海了。 

  「阿澈啊,」他斂眸,目光裡頭一閃而過的兇狠化成慵懶溫柔,正如他素來不動聲色,只輕推一下她的肩膀,「你在這裡等我。」 

  「不。」她脫口而出,手箍得更緊了,幾乎迷戀上這種理直氣壯的感覺,「都說了下去是白白等死,師父就忍心要我在這裡白白等你嗎?」 

  「你只需這裡守著這塊地方,找到了入口師父一定會回來接你。」語氣是毋庸置疑,沒有商量的餘地。 

  「要麼一起下去,要麼一起在這裡。」 

  百里風間索性不答,頷首與蘇月示意,已然騰起了一身真氣護體,就要往岩漿里跳。 

  「師父,」她微揚下巴,語氣強硬堅定,「你信不信,我會往下跳。」 

  百里風間潛意識的反應就是不可能。岩漿熾熱,而她的真氣不夠護體,跳下去片刻就會融為灰燼,可隨即就反應過來,她語氣里的決然不是開玩笑——以她的性格,說一不二,說出來的事,一定做的到。 

  連怔神判斷都來不及,幾乎在同一秒回身,動作真切著急,一把將景澈撈了回來。 

  他的臂彎有力而霸道,此刻緊緊箍著她的腰肢。方才他都不曾回應她的擁抱,最甚不過將手搭在她肩上。此刻鋪天蓋地全都是他濁重氣息,突如其來澆在身上的炙熱比岩漿更加滾燙。 

  她仰頭望著他,眨巴眼睛突然笑了起來。明媚而純澈,欣喜而滿足,桃花眸里裝著整片火海,和師父。 

  百里風間在這個笑里怔了怔神,猶豫一下,一記手刀還是欲襲上她的脖頸。 

  你說這刀山火海,前路未卜,怎麼忍心讓你跟我一起顛簸。 

  卻被一隻柔軟的手握住,聽她徐徐說:「師父,我不想一個人在這裡等。」 

  不是懇求,亦不是命令,那麼細細軟軟,像是一根線,密密纏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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