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世外桃源
「還記得兩年前,我們是如何從岩洞里走出來的嗎?」
思緒流轉,百里風間眼中精亮起,復黯淡回去。
又是一個兩難境地。
兩年前,在迦凰山後山那個密閉岩洞里,隨著他肩上封印金光大盛,整個僵硬的岩壁竟漸漸軟化如血肉,還滲出滴滴鮮血來。
蘇月起初說,不可能走出這裡,卻禹問薇昏倒之後,改口對百里風間道,要走去,並不是沒有法子。
那日的對話歷歷在目。
「你可知,你肩上的封印,封著姑湛的三魂一魄,解開其中三魂,借用妖王之力,便可以走出此處。而借用力量的代價就是,姑湛離出世之日又近一步,他一旦出世,勢必擾天下不得安寧。」
「可只要不解開剩下一魄的封印,那妖王仍不能出世。」
「鸓鳥石雕封著姑湛的四魂二魄,他的剩下三魄被人主之血封印,要全部解開談何容易,所以他等了千年,可他心思縝密,哪怕稍縱即逝的機會,他都能把握。」
「難怪那日姑湛要我留下龍淵白劍與阿澈的一碗血,原來是這個用途。」
「若今日想走出去,必須確保剩下那一魄封印不被解開。」
那日的百里風間在密閉岩洞里鄭重地點了點頭。他自負,首肯過的事,一定不會出差錯。
末了離開岩洞的時候他問了一句,那岩洞究竟是什麼。
蘇月附在劍上,幽幽送出一句,是心臟。
如今是兩年後,岩漿絕地里,前後無路,只有解開姑湛剩下一魄,才能走出此地。
反而是蘇月安慰道:「姑湛還有四魂五魄還被封印著,還他三魂一魄,也不成大礙。」
可百里風間心中清楚,鸓鳥石雕的力量經過千年已經愈來愈弱,有朝一日被掙開,那麼妖王出世剩下的唯一關鍵便是景澈。
他並不喜歡這種把自己逼到最後退路上,節節妥協步步退讓的感覺。
因為景澈既是人主之血的繼承人,又懷揣三顆**神璽,天下的焦距一旦全部落在她身上,對她絕對是禍不是福。他著實不忍,要她小小年紀就要歷經顛簸暗算,更是他當師父的失責。
可是如果就這麼一起死在這裡,臻弋剩下的最後血脈亦是斷了。
側臉目光落在景澈身上,只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他自己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來去自由,天下過去幾十年沒有他都安然無恙,往後漫長歲月亦是如此。可是阿澈不一樣,她的身世,註定了她對天下的重要性。
「阿澈啊,」百里風間的目光煩亂,定了定神俯下身,「你——」
他的呼吸從上頭鋪天蓋地地噴薄在她柔軟發上。
「想活下去,對嗎?」
景澈抬頭對上他的眸,漆黑如一潭墨水,裡頭倒映出一個小小的她。
「對。」因為他。
百里風間莫名失笑,揉了揉她的發。從手心滑開的時候像是流沙。
他不語。
這時,憑空一陣風掠過,翻動滾滾熔岩捲起漩渦,而百里風間正處於漩渦中心,從他身上爆發出來的真氣鼓動他的頭髮與衣袍,肩頭一道金光猛的衝出來。
接著一切陷入短暫的寂靜,百里風間站穩了朝景澈寬心笑笑,卻是悶哼不住,一口喋血。
血落在岩漿裡頭,不過眨眼便消失得一乾二淨。原本稀薄的保護界又重新密實起來。
「師父!」這情景來的沒由來,景澈又急又奇,伸手想替他抹去嘴角流赤。
百里風間扯扯嘴唇,滿不在乎地笑,反掌包住她的手,長腿一邁,道:「走吧。」
「啊?究竟怎麼了?」景澈被他拉著走,不明所以。這一切對於她來說都莫名其妙,方才還是絕人之路,和蘇月對了幾句暗號之後,便成了天無絕人之路。
百里風間斜笑著不語,這笑裡頭是沉重。
景澈越想,心裡頭越是莫名惱。師父從來都把她當成一個不更事需要保護的小孩看待,自以為是地認為她不需要知道太多,只乖乖享受他的保護便可以了。他根本就是不懂她。
反倒是和蘇月,還兩年前的岩洞,看來都同生共死過了,更是心有靈犀,羨煞旁人,
對,就是蘇月的開口,打斷了她正要出口的滿滿深情。
想至此,惱得不行,可又不能生蘇月的氣,於是只惡狠狠甩開了百里風間的手,沒由來一句冷語:「你就不怕心裡頭藏那麼多秘密憋死自己。」
「我怎麼了——」百里風間無辜攤手。這時喉間一股血腥湧上,忍著吞咽回去,面上仍然端著若無其事散漫的笑。
她氣鼓鼓地在前頭走。百里風間以為她又開始耍小性子慪氣,從前習慣了此刻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前行。
這次逆著暗流的方向行走,一路都是暢通無阻,行了許久終於感受到岩漿漸漸熄滅下去,一段平坦的路出現在眼前。
是一個漆黑洞口,望出去什麼都沒有,黑暗後頭還是黑暗。卻不料一腳踏出去,卻是柳暗花明豁然開朗。
連正在氣頭上的景澈都怔住了,這——就是岩漿下面藏著的世界?
從地獄里走過來,怎麼說也該是陰暗血腥充斥,凶神惡煞鎮門,然而眼前之景是山明水凈,微風輕撫,花瓣送香。
青山似搖籃環抱綠水,瀑布之下溫泉玉潤,放眼望去,遠遠可見一圈高高城牆在樹林花瓣盡頭隱隱約約,炊煙裊裊從城牆裡頭升起,散到半空中徐徐瀰漫,儼然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百里風間的眼色懶懶掃過,而警惕半分不減。這地方充斥了怪異之氣,乍一看找不出任何不對勁,可就是處處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假。
「師父,那有人。」犟著脾氣沒回頭,景澈只背朝著他低低說了一句。
百里風間亦是看到了。
應該是兩個人,一個人轉身踏入樹林便沒了蹤影,而另一個人,看身形衣著應該是女人,隔了太遠看不清晰臉。同時他還嗅到了一股血腥之氣。
「阿澈,我過去,你在這裡。」
才聽到一半景澈就已經那個蹙起了眉,臉上怒意愈來愈盛。他每每自以為是的保護,總是讓她有種被排斥在外的感覺。
可他不等她首肯或是拒絕,便點足掠了過去,眨眼人就只剩下了一個小點。
景澈狠狠一踢腳邊石頭,它咕嚕咕嚕地滾了出去,撞到一顆樹上,花瓣簌簌落了一地。
隨意抬起頭看,樹上一截衣袍垂了下來,了無生機。
景澈試探著扔了一顆石子上去,那人沒有半點反應,她便大膽地飛身竄了上去。
枝丫被花瓣綠葉層層疊得地遮擋著,外頭看過去密密麻麻,實際上裡面空間寬的很,足夠兩個人並身而躺。景澈走上前,見到一男子似乎受了傷,蜷著身子痛苦地躺在那裡。
她探過身去想要翻過男子的身體,不料那男子卻還有幾分意識,哪怕在閉著眼的情況下, 依然精準地在景澈觸到他身體的瞬間,手狠狠掐上去扼住了景澈的咽喉。
幸虧景澈反應不慢,頭一偏,只是被拽住了頭髮。
男子這一擊幾乎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隨之手臂軟軟垂落,又耷拉了下去。
攏回自己的頭髮,景澈嘟噥抱怨道:「跟誰誰都得要你命似的,至於——」
卻在清晰看到那男子面貌之後,她的話都噎住了。
「七影?」
景澈驚得差些掀身掉下去。
她和師父穿過一條地獄之路進到一個詭異的世外桃源里,還沒探清楚這地方的來歷,竟然是先在這裡遇到了七影?
這會如果有人告訴她,這裡其實是臻弋人的大本營,她也不會吃驚了。
還是先將七影弄醒后再問問吧。
從袖子里掏出一粒回氣仙丹喂入七影口中,又分了點真氣送入他的體內。
好在七影的傷勢不重,片刻后他轉醒了過來。
七影也是吃了一驚:「阿澈姑娘?」一急,氣息紊亂,極度隱忍還是無法避免地低低地咳了出來。
「你別急,慢慢說,」見到七影漲紅了臉,景澈不由失笑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七影語氣愈發著急:「阿澈,咳…劍聖也一起來了嗎?左廷之,他被蕭燼帶走了。」
「蕭燼也在這裡?」景澈莫名一個哆嗦。
「還有一個女人,她和蕭燼一起,幸好是我用神行術才逃了出來,可左廷之生死未卜,他手裡有這裡的地圖…」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景澈急急追問,七影卻又垂頭暈了過去。
這會卻是無論怎麼折騰,都喚不醒他了。
景澈無奈,只好決定先去尋師父,撥開葉子從高高樹梢望出去,遠遠的見到師父和那女子正在說話。
「是你?」女子訝然。
「怎的,不能是我?」眉梢微吊,眼角半眯,百里風間沖那人笑笑,客氣裡頭端了警惕殺氣。
「百里劍聖,當真是好久不見。」她不卑不亢地斂起眉眼,復抬起后波瀾不驚,臉色溫潤而大氣,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景澈所在樹梢上。
「墨雪晗,別來無恙啊。」
殺氣凜凜,龍淵白劍應聲出鞘,鏗鏘一聲,墨雪晗毫不客氣地便拔杖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