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新人舊愛
在雲魂虎睡地出口的法陣旁,景澈回頭望了一眼這個神秘的地方。寧靜如夢中桃源,可她心知這寧靜之下暗藏殺機,絕沒有表現上如此簡單,心中惋惜就這麼擦肩而過。這裡面有她千千萬萬被囚禁的族人,她卻連看都無法看一眼便要離開了。
但她知曉師父心中定是有自己的盤算,才會選擇匆匆離開,於是不再反駁,順從地跟著墨雪晗一起踏入法陣中。
一陣天旋地轉的白光炫目,再睜開眼來,視線之內是無垠的沙漠,也不知道被傳送到了何處。
環顧四周,卻發現師父,墨雪晗和七影都不見了蹤影,心想都是從傳送陣里出來,相距也不會太遠,便眺望著周圍細細搜尋起來。她眼睛尖,一眼便望見幾丈之外似乎有個人青衣人,靠著沙丘坐著,她急切地小步繞了過去。
走近了才發現,那是個女人,長發掩著臉,頭半耷拉著,不知是死是活。
「姑娘?」景澈試探著問了一句。
那女子虛弱地微抬起頭,嘴唇幅度極小地閉闔,像是在說什麼話,終是因為無力,傳不出聲。
景澈俯身靠近了她,好心安撫道:「姑娘你怎麼了?哪裡受了傷?」
卻不料腹間猛得抵進一把利刃,幸好景澈反應迅捷避得及時,匕首隻扎進了肌膚微許,卻也不可避免地滲出一塊血跡來。
「你——」景澈吃痛,捂著腹部退後幾步,狗咬呂洞賓的惱怒浮到面上,難以置信地盯著面前這個虛弱的女子。
她同樣滿眼警惕地盯著景澈看,匕首藏回到袖中。
「阿澈。」這時,身後傳來了百里風間的聲音。
他對景澈斜斜一笑,目光的焦距打量地落在了那女子身上。景澈迎上去,正想委屈地同他訴苦,而百里風間的臉色莫名劇變。
在景澈的印象中,師父似乎從未出現過如此大的紕漏,竟然將自己震驚的神情毫不掩飾地流露了出來。她心中生疑,聽到他微顫地喚道:「阿溪?」
師父和全天下女人都相識嗎!景澈吃醋,師父竟然直接無視了受傷的她,就望向別的女人,心中頓時空空落落。她失望地一抿嘴,轉過身去,無意拉扯到了腹部的傷口,痛得「嘶」的呼了一聲。
手中又熱又稠,傷口處湧出一股血來,卻因著穿了一件黑色衣物而看不出端倪。
那被喚為阿溪的女子終於抬起了整個頭,這下景澈也看清楚了她的整張臉,頓時僵在了那裡——這,這女子,同她打碎的那瓷雕女子長得一模一樣!
她一改警惕模樣,眼神迷離而柔弱地望著百里風間,乾涸咧開的丹唇輕啟,如弱柳扶風,在這黃沙風沙迷茫之中更惹人憐惜:「救我……」
「師父,你不能救她!」回過神來,景澈開口阻攔師父。長得像歸像,可是這女人心懷不軌,一邊想傷她,一邊又對師父裝柔弱博取愛心。
「你別胡鬧。」百里風間用一種厭倦的口氣同景澈說。他只當她的反駁和以前一樣都是胡鬧,都是無理,而這次他並不想陪她玩下去。他的態度堅決得像是這無垠戈壁,根本無需多言,牢不可破地矗立在那裡,像是一道巨大的屏障劃開了距離,不容挑戰,毋庸置疑。
他轉過身,改了口氣問那女子道:「你叫什麼?為何會在這裡。」
「奴家…叫若溪,是軍營里逃出來的軍妓……在這沙漠里被困了好幾天……」
「有人在追你?」
「嗯……」
「你上來,我背你回去。」
「師父!她不是好人!」景澈情急,攔在百里風間面前,「她傷了我!」
百里風間只管背起若溪,直起身子的時候上下看了景澈一眼。他眼底漆黑得讓人疑心是不是墜入一個無盡黑洞之中,抓不到半分情緒。
景澈被這個眼神一攝,驀的一股悲哀掠過。
「有么,我看你不是挺好的。」
景澈想將滿是血的手遞給他看,最後只徐徐握緊,攏回到袖中,隻字不言地跟在百里風間身後走著。
再走出去幾步,就遇到了墨雪晗和七影。
墨雪晗發現多出了一個人,還是被百里風間親自背著,便打量了幾眼。在看清楚女子容貌后,駭得幾乎是倒退了幾步。
「她……」墨雪晗張了張嘴——那個讓百里劍聖歸隱避世的女人,分明早已經在七十年前那場復國運動中就死去了。
神情很快收斂成正常,幽幽嘆了一口氣,「世上竟然又長得如此想象之人。」
話說完,瞟到景澈委屈卻不肯解釋的神情——以後這小姑娘,倒是有悶罪受了。
七影悶聲不吭,在推氣過宮后他恢復了元氣,已經能自己行走,只是臉色仍然慘白。他亦是多看了那女子幾眼,卻是不認得。最後站到了景澈身側,皺了皺眉低聲問道:「你受傷了?」
七影一站在景澈身旁,就有種手腳不知放置何處的局促。這些年他打打殺殺慣了,血里來腥里去,就是不曉得要如何同女子相處。兩年前景澈離開時候那個燦爛的笑,擾他心緒更讓他害怕,便下意識地要隔一段距離。
景澈抬臉,臉上是過分燦爛的笑,顯得有些不真實:「沒有啊,挺好的。」
故意咬重了最後三個字,百里風間的話再咀嚼一遍,心裡頭都是酸楚。
七影從袖中掏出一張洗白了的手絹,遞給景澈:「擦擦手。」
景澈默不作聲地接過來,在手心裡緩緩攥緊。一滴咸濕啪嗒落入黃沙中,轉瞬蒸騰得沒了蹤跡。
她抬起眼,被水光暈開,模模糊糊的視線里是絕不示弱的驕傲。
百里風間已經背著若溪走在遠遠的前頭,這漫漫黃沙變幻莫測,像是神的手隨意捏動風的形狀,堆出不一樣的沙丘戈壁來。跟人心一樣,前一秒還是那個美好的樣子,下一秒就能讓豎起層層隔閡。景澈茫然地望著天際,疑心是否接著一陣風吹過,就會掩起師父的身影,消失在她的世界。
一行人無言地離開這片沙漠。就這麼一直走,不遠不近,不至看不見,卻也伸手不可及。
這片沙漠離苗寨並沒有距離多遠,不出一個時辰一行人便回到了苗疆宮殿之中。
墨雪晗心切帛炎,而百里風間一心一意只顧著先替若溪療傷,最後景澈了無生趣地提出她領她去尋。
「就是這裡了。」景澈好不容易找到那日剛填到一半就被抓走了的土坑。現在已經被踩平,所以尋了好久。
墨雪晗施法挪走一層厚土,那個骨灰盒便露出土來。蹲下身細細撫摸骨灰盒上的花紋,默不作聲地觀摩了半晌,她抬袖點了點眼眶,再直起身子,對景澈勉強笑道:「帛炎去轉世了,謝謝你。」
「你現在倒是想起你兒子了,以前他在受苦的時候你都在幹什麼?好端端為什麼要拋棄他?」景澈直言不諱地質問道,對於墨雪晗的傷悲又是同情,又是嫌惡。
帛炎生前是怕生膽怯的性子而從來不受重視遭受**,若是他從小就有人呵護,也不不至於這樣。
墨雪晗眼神複雜地對上景澈質問的眼光:「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如此簡單,我想要帛炎,而規矩倫理未必容他。」
「規矩和倫理就比一條生命都要重要?」
「重要,」墨雪晗頭也不抬,將骨灰盒端端正正地置回土裡,掬起一抔抔黃土重新將骨灰盒深埋進去,「正如你喜歡著你師父,而倫理和規矩就是你永遠也沒有辦法跨過的一道坎。不管你信不信,它就在那裡。」
不為人知的小秘密被揭穿,景澈驚駭得退了一步,張了張嘴,啞然失語。
「我勸你,趕緊藏了這心思,何況如今還來了一個若溪,不知你曉不曉得,她和你師父最愛的女人長得一模一樣?」
日光就在景澈頭頂,濃烈而火辣,腹部傷口似乎已經凝結開始結痂。
世間所有感情都會一道傷口,有些人明智,等脫了痂長了新肉,什麼都雲淡風輕地過去了,有些人傻,非要一次次揭它,非要一次次流血。
景澈覺得自己像一個滑稽的木偶,此刻只能機械似的艱澀點頭。
她知道,她怎能不知道?沒有人比她更敏感,對於師父身邊又出現一個女人這種事情。
「既然知道,便趁著苗頭未盛,掐斷了吧。」
苗頭未盛?
景澈莫名失笑。
那火苗早不知何時在心中燃了起來,等她如今看清的時候,早已經燃成了一片熊熊烈火。墨雪晗只當旁觀者清,又怎知景澈情深?
世間禁地如此多,景澈便她不信她闖不得這一個。
「你可有能讓人說真話的蠱?」她言辭不避不讓,儼然有勇往直前之意。
墨雪晗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一下子便瞭然。
是想用蠱套出百里的真話么?看來她這番話還是沒能讓景澈死心。那便順了她意,也省了她不肯罷休,更何況這蠱,若是她知曉了用途,她也定是捨不得下給自己師父。
從袖中掏出一個盒子,毫不吝嗇地遞給景澈:「不管道行多深嘴巴多緊的人,赤溟蠱都能讓說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