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雪中絕塵
酒肆門縫緊闔,隱隱鑽入一絲冷風也是底氣不足。大雪天封路,這兒索性打了烊不做生意。三個鐵盆裡頭熊熊燃著火焰,烤的人暖烘烘不想動彈。
蘇月一襲淺青棉衣裹得嚴嚴實實,桌前擱著喝了一半的酒,正百無聊賴地擺弄額前碎發,撥過來撥過去,碎碎念叨:「阿湛啊,我看這雪還真的是沒完沒了了,左右都沒個人來,師父究竟要我在這裡等誰啊。」
「待這兒不是挺好的。」姑湛朝她看了一眼,聲線一如既往溫柔。
「你才第一天來當然挺好,我可是在這裡待了有十多天了,」蘇月翻了一個白眼給他,發泄似的拿杯腳噔噔敲著桌子,強調道,「十多天啊!」
姑湛忍俊不禁:「那你師父究竟要你等什麼人?」
「師父說,天機不可泄露,該來的總會來,等著就是了。」蘇月搖頭晃腦,學著師父老態龍鐘的模樣一本正經地說。
「這些天你
都遇到了什麼人?」
托著腮幫子努力想:「昨日那個人倒是很獨特,不過後來就走了,想必也不是師父說要等的人,再來就是昨晚上那兩位,那帶著面具的紅衣服姑娘看似來頭不小,那腰間掛著酒葫蘆的男子應該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反正等到人來,就能上路去尋**神璽了。」
聽到最後幾個字,姑湛臉上的神情微變,然而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不管是不是,這不是有我陪你等著么。」
「可我好不容易下山一趟——」說著說著尾音一轉,苦悶的口吻倏忽變了調,向上一揚,蘇月笑著站起身,「哎,早。」
木質地板隨著人走動換來年久失修的吱吱聲,腳步是不急不緩,端的一股大氣風流。正下樓的百里風間目光恰好垂在蘇月身上多看了一會,心中不由感嘆起千年後那個滄桑沉靜的女子,少女時候竟是這般天真浪漫,如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他突然出神想到阿澈,曾經的她也是這個少女模樣,一顰一笑浮在臉上都極其生動。小臉怎麼看都不厭,兩個人卻總是相見煩,三句話之內必將開吵,而如今,她又變成了什麼模樣?
百里風間這些神情個變幻的情緒收到姑湛眼底,卻是品出了一番不一樣的意味。他本來就對百里風間有所提防,無奈蘇月不聽他說,他也無法明著強硬阻止蘇月留客。
此時也只能走過去道:「阿月,廚房裡的湯該沸了吧。」
蘇月一拍腦門,懊惱道:「啊,不說我都要忘了。」
說罷便風風火火地跑去院里廚房。
帘子一落,酒肆大堂只剩下了兩個男人杵著。二樓傳來細微的冰錐破裂聲,在寂靜里落得格外清晰。
而誰也沒多想,火盆呲呲燃燒著。
百里風間微眯著眼,手中酒樽擋著半張唇,口吻底氣十足:「妖王姑湛,久仰大名。」
其實他也只是猜測罷了,一身妖氣且被蘇月稱呼為「阿湛」的,恐怕就是姑湛無疑了。他料想到蘇月和姑湛之間大概有過什麼,可未想到卻是這般熟稔如多年好友密不可分般的關係,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此後,蘇月親手將姑湛封印入鸓鳥石雕,自從冷冷清清又蠢蠢欲動掙扎千年。
「你又是誰?」被一路跟蹤至此,姑湛也並不驚訝面前這個男子會看穿自己的身份。
「一個路人罷了。」喉結微動,百里風間回答得不動聲色,溫熱清酒灌入喉中,餘光盯著姑湛的一舉一動看。
「是么,我倒不這麼認為。」溫柔語風一轉,案上算盤猛然播出,木珠子化作利刃刺破空氣襲來,帶著打量的意味。
百里風間袖風一卷,算盤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隨即少女清脆的聲音裹著一股穿堂風而來:「呀,怎麼了?」
走得雖急,手上的大碗卻端的牢牢的,足可見少女武功底子紮實。
「沒什麼。」姑湛朝蘇月笑得一如既往。銀髮服帖在耳側,勾得他臉輪廓有些雌雄莫辯的陰柔。
百里風間轉過身去,勾起唇隨意一笑,對蘇月道:「師尊長安狄近日可好?」
蘇月嚇了一跳,絳唇張得老大:「你…你怎麼知道我師父?」
「有過些交情。」百里風間含糊帶過,因為深究下去他也無法自圓其說。
「師父…師父他老人家挺好的啊…」蘇月臉色有些尷尬,畢竟劍聖弟子的身份是保密的,如今被一個陌生人輕而易舉地看穿,無論如何心裡都有些不安。
而她哪裡知道,劍聖門的歷代前輩百里風間都是爛熟於心,如今只需要按輩分一推,便能將蘇月的師父猜准。
雖然百里風間是以一個後人的身份回到千年前,卻空知結果,不知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只依稀知道蘇月因為執意入宮被逐出劍聖門,入了宮之後卻又被打入了冷宮,死後更是凄凄涼涼,陵墓建在皇陵外頭不能入內,魂魄被幽禁在迦凰山山體內。
可如今情形卻是一派寧靜祥和,儼然是歲月靜好的樣子。
似乎方才聽蘇月也提起到**神璽,看來這紛爭原來千年以來一直有之,他要在這個異域中爭奪本就略佔下風,而且糟糕的是,如今靈力被限制,他不得不和紅衣——想起那個女人今天莫名其妙說就此分道揚鑣,心裡頭總有種莫名的煩躁,還有些微異樣的不安。
甚至都來不及細思這不安來自於何處,這時,木門外頭噠噠馬蹄聲響起,一聲聲踩碎積一夜的雪。
不透明的窗紙上透出一個模糊的黑影,一晃而過。
先是未怎麼上心,接著百里風間耳畔突然迴響起那聲冰錐子破裂聲,臉色頓時一沉。
紅衣她——
人幾乎化成一道影子掠上樓,房門被一腳踢開,「咣」一聲帶著點怒意。
窗戶洞開,半截冰錐子寂寂寥寥地掛在那兒,目光再看出去,一匹馬已經繞了一個彎拐進山路裡面,一襲紅衣揚在紛飛白雪裡,轉眼不見了個影。
她竟然,當真敢一個人走了!她不怕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