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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狹路相逢

  巨大銅鏡里,冰川不可思議地倒懸於頭頂,天地鏡中顛倒,彷彿隨時都會坍塌下來。 

  第一眼被這奇特的景象震撼住,然而定睛細看,很快便發現這只是一個鏡像而已。心弦方松下來,景澈察覺體內靈力充沛起來,想必是外面晝夜交替完畢。這也讓景澈有了些微的安全感,微有挑釁意味地側臉仰首,對上了百里風間漆黑如深潭的眸子,倒還是那個自信從容的模樣。 

  本意味該是靜止的銅鏡里,這時突然傳來清麗急促的女聲,彷彿是在力挽狂瀾阻止著什麼:「阿湛!」 

  登時心中震顫,注意力再次吸引了過去。這銅鏡彷彿是有魔力似的,對上了就叫人挪不開眼。 

  彷彿天空中也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這一切,也在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麼。銅鏡里的視野逐漸縮小,冰川之中的景物愈來愈清晰。 

  而那聲凄絕的呼喚在山谷里重重疊得回蕩,伴隨著一顆頭顱滾落懸崖,血絲從山巔一路逶迤。 

  冰川懸崖棧道之中,兩行人狹路相逢,兵刃相接對峙著,哪邊誰都不肯相讓。 

  寬大的黑色帽子隨著動作脫落,一頭銀色長發在風中抖開,比雪的顏色更深,更囂張。姑湛抬起眼,碧藍的眸子像是一灘深山裡的泉水,沒有漣漪。黏稠血腥在手心猙獰滴落,而他面上神情依舊溫柔。 

  他身邊立著一個男子,至始至終垂首盯著地面,沒有半點動作。而他的對面,已經橫七豎八躺了幾具屍體,還有一個青衣女子扛著一個渾身浴血的黑袍男子,一個蒙面人橫著劍護在二人之前,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好幾句蒙面屍體。 

  短暫的寂靜之後,那蒙面人一聲怒吼,哪怕腿還在恐懼地瑟瑟發抖,卻是毫不猶豫地舉起劍就衝上去,破釜沉舟地將長劍刺入姑湛胸膛。 

  出人意料的,姑湛不躲不閃,任由劍身沒入胸膛,巍然不動地立在風雪中,反倒是那蒙面人沒有料到如此順利,有些不知所措。 

  姑湛手勢溫柔地拔出劍,雪白劍刃上沒有一點兒血,那個的傷口轉瞬癒合。 

  像是看著一個怪物,蒙面人踉蹌地往後退幾步,卻被一把卡住喉嚨,像是拎小雞一樣凌空提起。 

  「阿湛,」蘇月急促地喚道,大氅上的毛在風雪中模糊了一半的臉,她的眼裡幾乎含了幾分乞求,「你不要再殺——」 

  話音還未落下,蘇月陡然睜大了眼睛,心臟在胸腔里起起落落像是打著雷,聽到「疙瘩」一聲,骨骼破碎,血濺四溢,那蒙面人仰天恐懼的表情定格在那一刻,身體沉重倒下,血在冰中徐徐滲開好似蜿蜒出一朵紅梅。 

  雪密密麻麻割在身上都疼得厲害,蘇月臉上縱橫的淚水被凍成一條條青青白白的痕迹,像是唱了一出滑稽的戲。 

  「阿月,讓你失望了。」法訣一施,姑湛染滿血污的手瞬間又是一塵不染,素長如玉,他輕輕巧巧地提起帽子,重新將自己包裹在一身密不透風的黑衣里。 

  蘇月肩上拖著的男子一直清醒著,只是受了太重的傷無力多言,他這時動了動嘴角,附在她耳邊低聲道:「你自保為上,不必管朕…」 

  蘇月充耳不聞,而是緊緊握住了他垂在她肩上無力的手,他的暗色衣袖在風中獵獵翻滾,露出裡面顯眼而高貴的明黃來。 

  姑湛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幕,覺得扎眼,心頭撩起滔天怒意,而嘴上只是笑笑:「把淵及交給孤,孤還不想對你動手。」 

  「阿湛,你一定要與我為敵么?」 

  「是你要與孤為敵!」他平靜的聲音陡然一提,沒拿捏好的怒意流露出來。 

  「呵,妖王陛下,」蘇月凄絕笑道,字字決然,「你禍害蒼生,難道我該助紂為虐?」 

  一句禍害蒼生,百口莫辯,姑湛無言。 

  也不過就是幾日之前,她還在一片冰雪裡笑得剔透,信誓旦旦地道:「不過世上的好妖多得是,像是阿湛。」 

  又起風了,雪粒漫天席捲模糊在眼前,白茫茫一片好像回到了那個溫暖酒肆里,熱酒氤氳開的霧氣叫人看不清對面人的臉,姑湛一如既往溫柔坐在她面前道:「阿月啊,你少喝點。」 

  「你走吧。」 

  長久的對峙之後,姑湛側過身,讓出一條道,眉目寂靜得彷彿是這山裡的積雪,萬年不化。 

  蘇月咬著嘴唇,深深看了一眼姑湛,艱難地半背著淵及,一步步蹣跚離開。 

  千里冰封,年久失修的棧道發出凍裂的吱吱聲。棧道上的兩個人像是飄渺的蜉蝣,一路拖著血,踩著雪塵。 

  隱約的馬鈴從遙遠的迂迴山道上傳來,好似奏著一曲離別的哀歌。 

  姑湛站在原地許久都沒有說話,半晌突兀一笑。 

  而他身邊那個一直垂首的男子終於開了口:「陛下,淵及的大軍還在山裡,顯然是沖著上古神力去的,放走他,就等於放虎歸山。」 

  「司溟,」嘴裡呵出的白氣連綿若煙,絕美似妖孽的臉龐有一種奇異的溫柔,「你要知道,孤不可能和她動手。」 

  「陛下要為大局著想。」司溟垂手目光著地,字字咬緊。 

  「孤心中有數。」衣袍一揚,姑湛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在連綿冰川之中持續趕路讓蘇月有些吃不消,看著天色漸晚,卻遲遲等不到淵及的大軍前來營救,他們也只能就地停下,尋了一個洞穴進去避避風雪。 

  淵及面色蒼白,儼然沒有初見時那意氣風發的精神模樣,原本一身精緻高貴的黑袍被血污得不成樣子。他胸前那個貫穿的巨大傷口已經凝結,好些地方都凍出了硬霜。 

  蘇月小心翼翼地撥開他衣物時,淵及緊抿嘴唇苦忍,觸到傷口時劍眉一攏,沒忍住「呲」了一聲。 

  蘇月不知所措地收回手,神情抱歉:「對不起。」 

  淵及注視著她滿臉愧疚的模樣,像是一隻無措的小鹿,和方才那個堅定決然的她是截然兩人。 

  為了不扯急傷口,淵及極緩極緩地揚起嘴角,好似冷靜的海面泛起一圈圈漣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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