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談樂
丹聖城的這場雨一下竟是三四天。淅淅瀝瀝綿綿不絕。倒真有些漫天大雨撒珠簾的意味。竟然是沒有個頭。
空氣有些陰冷。道路滑膩濕潤。人們也不願出門。丹道大賽雖說熱鬧。卻也和他們無關。自是沒必要為了無關緊要的熱鬧湊出一身病來。
丹聖城上有條街。素來人潮滿溢的街頭。只有一間鋪面開著。前後鋪面都關著門。沒有客人。開業一天倒是賠一天的錢。這種虧本買賣。素來精明慣了的老闆們斷然不會去做。不過。即便如此。偌大一個茶館里。也只有三兩行人。偶爾幾聲狗吠。倒是給這鋪面添了些許生機活力。
茶館老闆坐在門外長凳上。一張大鬍子臉滿臉唏噓嗟嗟長嘆:「都說春雨貴如油。在我看來這狗屁玩意兒臉屎尿都不如。老子這鋪子開了十二年。他娘的每到這時候都是一筆爛賬。」
那老闆幽怨的目光投到來往的稀疏客人身上。說是客人。實際上也就只有一人。這少年自己之前倒是未曾見過。也就這三四日往自己鋪子里走得勤了些。
這少年長得也算是清秀。一張俊臉上倒一直掛著些陽光笑容。這些日子老闆老闆也叫的勤快。到讓大鬍子難以對他升起什麼惡感。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這少年出手頗為闊綽。店裡庫存依舊的雨前龍井。這幾日倒是讓他喝了個通透。
老闆自是不會將到手的財路往外推。少年也溫文謙讓。不似一些世家子弟的囂張跋扈。一老一小。這幾日相處的倒是融洽之極。
「老闆。你到不要急著發牢騷。」那少年笑的極淡:「春雷十日陰。春雨十日寒。夏天都是狂風夾冰雹。現在可是夏天。老天開眼。沒給你下場雹子砸爛了你鋪子。你就在角落裡偷著樂吧。」
「你這少年人。怎麼說話哩。」
老闆將右手捧著微溫的劣質茶壺往桌上一慣。早就經受了無數次摧殘的茶壺竟然很堅強的沒有碎裂。老闆目光停留在看著門外雨簾。眼神微眯。看起來愜意無比的少年。忽然笑道:「還是老規矩。」
「兩斤熟牛肉。」
少年眼睛閉著。似乎都要睡著般:「不要牛筋。切碎一點。就著牛肉喝茶。也算是不大不小一件趣事。」
老闆喏了一聲。可不敢得罪這尊財神。當即進了廚房切肉。他這茶館雖然大。來往之人卻是稀少。能駐足停留的更是鳳毛麟角。因此。他一人卻是兼了老闆夥計廚師三個角色。好在現在只是伺候這一個財神。也不會出現忙不贏的情況。
少年目光依舊停留在門外的雨簾之中。在發現門外雨簾驀地一頓時。身體也不由自主的顫了下。片刻之後。身體方才緩緩舒展開來。朝著裡屋高聲道:「老闆。再加兩斤牛肉。」
「好嘞。」那老闆應了聲。剛剛臨近的腳步聲又再次遠去。
「師傅。咱們不是來化緣么。」小和尚孫東西不解的撓了撓頭:「咱們沒錢。這店裡的東西。自是吃不起的。倒不如去尋那李公子。前些日子他去廟裡的時候。可是捐了五貫香火……」
孫東西嘀嘀咕咕。他身邊的青衣女子卻也不在意。手中的大黑傘緩緩閉合。竟是沒沾上一點雨漬。
蕭禹眯著眼睛。不去看那青衣女子。恍若假寐。只不過。在下一刻。他原先愜意之極的臉色。瞬間變得一片灰暗。
這一刻。他體內的玄氣停止流轉。就連一隻擴散在識海之外的精神力。也被陡然濃烈起來的強悍氣勢壓迫成一個小球。龜縮在識海之內不敢造次。
之前的蕭禹是假寐。現在的蕭禹卻是真真切切的睜不開眼皮了。
「直娘賊的。」蕭禹心中暗罵。你要是把小爺放了。小爺提槍上馬直接把你弄翻。蕭禹心底暗暗腹誹。完全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你不是那人。」一聲幽幽的女聲傳來:「你又如何會有那東西。」
蕭禹雖說被封閉了身體。五感卻並未受到影響。那清脆的撞擊聲也是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聽到這聲音。蕭禹臉上的苦笑之色更濃。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這掠家的女子。難道都這麼不近人情。
「呼。呼。」
原先濃重強烈的威壓陡然散開。蕭禹緊繃的身體也鬆弛開來。不知何時。他身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濕。
將杯中的雨前龍井一飲而盡。蕭禹方才舒了一口氣。苦笑道:「你們掠家的人。難道都這麼不講道理。」
「給你五句話的時間。倘若你不能給我一個完美的解釋。我會殺了你。」那青衣女子聲音極淡。但是。其中卻有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
「額……」蕭禹喉嚨動了動。聲音有些晦澀艱難。
「一句話。」青衣女子忽然出聲道:「你還有四句話的解釋時間。在此之前。仔細考慮。」
「這也算。」蕭禹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這青衣女子。難道是在耍人么。
「兩句。」
蕭禹說得直接。那青衣女子更加乾脆利落。說話間。一隻手已經撫上了大黑傘的傘柄。眼神之中。殺氣若隱若現。
蕭禹這才注意到。除了在青衣女子身邊一直木訥不言的小和尚。竟然還有一柄大黑傘。
不過。他可不會單純的認為這大黑傘只是用來遮雨。這青衣女子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神秘。用的東西。又怎麼可能是件凡物。
「這東西以前的主人死了。我是那物件的新一任主人。這東西自然便傳承了到了我的手上。」
蕭禹頓了頓。隨即說道:「我遇到點麻煩。我需要你的幫助。或者是掠家的幫助。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不過。你既然來了。便證明了我的選擇沒錯。」
兩句話。蕭禹不語良久。
「小兄弟。牛肉來了。」老闆臉上笑意盈盈。四斤熟牛肉。兩壺上好的雨前龍井。帶來的利潤倒是不小。
他倒沒有注意到氣氛有些不對。只是被青衣女子傾國傾城的容貌所驚。片刻之後。方才回過神來:「加了個人。小兄弟不再來壺茶。」
蕭禹拾了一筷子牛肉。牛肉果然是極為好的。入口即爛。一股股沁入肺腑的香氣。便迅速的擴散到蕭禹的四肢百骸。蕭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吃了一口。方才帶著些意猶未盡的舒爽道:「喝茶吃牛肉。總歸是有些不倫不類。老闆。再去拿兩壺好酒。今日當浮一大白。」
老闆屁顛屁顛的進入廚房。孫東西盯著桌上的熟牛肉。咽了一口口水。蕭禹看的真切。把筷子遞過去。孫東西到也不推辭。他本便是實誠性子。這牛肉雖是葷腥。卻也並非他早的殺孽。
孫東西如此想著。吃的心安理得。
蕭禹在一旁看的倒是呆了。心中暗暗想到:「這小酒肉和尚。臉皮當真是厚的緊。」
「你不是他。我為什麼要幫你。」青衣女子臉色清淡。倒是看的蕭禹一陣心顫。心中暗暗嘆息:白瞎了這一張傾國傾城的好皮囊。
「我既然得了他的傳承。自是算他的半個後人。」蕭禹嘆了口氣。看著孫東西狼吞虎咽桌上的熟牛肉。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而且。當日他既然給了你這信物。自是相信這東西對你的約束力。」
「我若不幫你。你又能怎麼辦。」
青衣女子看著一旁狼吞虎咽的孫東西。目光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寵溺。看向蕭禹的目光中也帶上了些柔和味道。
「能怎麼辦。」蕭禹聳了聳肩。咧嘴苦笑道:「一尊大山壓下來。倘若沒有扛山之力。自然是被壓成肉泥的結局。」
「小兄弟。兩壺上好的梨花釀。」大鬍子老闆有些得意:「這梨花釀所使用的山泉水。可是青城山上那梨花泉。喝起來清冽可口。留有餘香。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精品。」那老闆咧了咧嘴。只差拍胸脯起誓了:「我店裡的梨花釀。更是價格公道。童叟無欺。小兄弟。你倒是好眼光。」
蕭禹盯著這一臉奸詐表情的大鬍子老闆。心中自是暗忖這老闆話中到底有多少真實性。然後給自己和青衣女子倒了一杯。至於孫東西。蕭禹看著桌上已經被掃蕩一空的兩盤熟牛肉。估計後者肚子里也沒多少空處。便將酒壺放在一邊。緩緩道:「你若不幫我。你這唯一的念想也就沒了。」
「你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我會出手幫你。」青衣女子緩緩道:「別的時候。不要多想。」
蕭禹伸出舌頭舔了舔盤子上的肉渣。忽然嚴肅道:「我還有一個問題。」
「說。」青衣女子聲音清冷。乾脆利落。
「那人究竟叫什麼名字。」
「談樂。」青衣女子猶豫了片刻。方才緩緩說道:「相談的談。相樂的樂。」
「談樂。談樂。」
蕭禹沉吟片刻。方才出聲笑道:「談樂。手談有樂。單為這個名字。便是當浮一大白。」
說完。便將手中的梨花釀一飲而盡。伸出舌頭砸吧了砸吧嘴邊的酒漬。方才在青衣女子詫異的目光中有些羞惱道:「這老闆當真不是東西。這街邊上兩角銀子一壺的二鍋頭。竟然也拿來誑小爺我。」
不過。片刻之後。蕭禹盯著青衣女子的臉。語氣有些促狹:「不過。這酒還真特娘的帶勁。」
孫東西一臉愕然。青衣女子面色微醺。蕭禹滿臉促狹。桌上。兩壺梨花釀。一個空盤子。
窗外雨簾依舊。此刻的窗內。卻是不止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