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無題
鄭淑香放下筆,細心的看著自己的工作成績,油燈的火苗跳動,映著她略顯疲憊的面容,她閉著眼睛休息了一下,身上感到一種像叫親人撫摸的輕輕的舒快,睜開眼睛,從窗紙的小破口,她看見有一個很大的流星斜過天空墜落了,像瀉下了一灘水銀,照著全院明亮。
隔著五尺磚牆,縣政府的東鄰,是一個小印刷廠,半夜裡,那架人搖的機器,正在嘩嘩的響動,工人們正在趕印著縣政府的材料。
機器的響聲停止了,接著是工人們的嘈雜,不久,那個印刷廠的負責人,細高個子禿頭頂的老崔,急匆匆的跑到她的屋裡來。
「你們出了什麼事,」鄭淑香站起身問道:「半夜三更跑來做什麼,」
「鄭縣長,我是來問問你,有這麼一件東西沒有,」禿頭老崔用手比劃著,「我們那機器上有一塊呢子,老朽的不能用了,沒有它機器就不能轉動,宣傳工作就完不成任務,這是抗戰工作的重大損失,我想了半天,興許你有這個東西,因為你上過洋學,」
「什麼呢子,」他說了那麼多,鄭淑香並沒有聽明白。
「就是做衣服用的那個毛呢,」禿頭老崔解釋道。
「毛呢衣服可以不可以,」鄭淑香說著站起來,從床底下扯出一個包袱打開,抖出一件大紅的毛呢外氅來。
「真算我走運,」禿頭老崔拍著巴掌說道:「太好了,只是這不可惜了兒的嗎,這是九成新的衣裳呀,就算是你大方,我也下不得手把它割成碎塊,去裹那油黑的滾子呀,你再找塊別的吧,最好是布頭布尾,」
「別的沒有,就只這件,」鄭淑香笑著說道:「你就是這麼婆婆媽媽的,既是用著它,就算沒糟蹋,有什麼可惜的,再說,放著我也不穿,還不是叫蟲兒咬了,快拿去吧,」說著,她把衣服扔在禿頭老崔的懷裡。
禿頭老崔趕緊接住,還翻過來翻過去用手摸著,讚歎的說:「真是抗日高於一切,這身衣裳,拿到北平,也能換五袋洋麵吧,我用不了這麼多,有一個袖子也就夠了,」
「你扯去一個袖子,我留著它還做什麼用,全拿去吧,你放著使個長遠,」鄭淑香說著,就又要去看她的材料。
「縣太老爺,小民有冤屈呀,」趙志成風塵僕僕的笑著走了進來,一眼看見老崔抱著的衣服,「這要幹什麼,當了縣太老爺,連衣服都有人洗了,」
「胡說八道,還親戚呢,我走馬上任,你也不說來捧捧場,」鄭淑香白了趙志成一眼,氣乎乎的坐了下來。
「呵呵,這個同志不了解情況……」老崔見是縣長的親戚,便笑著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
「你把衣服放下,」趙志成想了一下,將身上的日式呢子軍裝脫了下來,「拿這個去用吧,也是呢子料的,」
「你經常在外面打仗,還是留著夜裡壓壓風,」鄭淑香站起身說道。
「沒事,再從小鬼子手裡搶唄,」趙志成滿不在乎的說道:「老崔呀,快拿去吧,別耽誤了印刷,」
…………………
「專程請假出來的,可是好長時間不見了,人也黑了,也瘦了,吃飯了嗎,」老崔走後,鄭淑香給趙志成倒了杯水,自己坐在了炕上。
「不是專程回來看你上任的,」趙志成實話實說,「工作上的事情,聽說是短訓,至於飯呢,沒吃,也不太餓,一會兒到指揮部吃去,」
「就不會編個瞎話哄哄我,」鄭淑香笑道:「怎麼樣,有中意的姑娘沒,要是自己不好意思說,我去給你保個媒,」
「以後再說吧,現在沒這個心情,」趙志成喝水掩飾了一下,轉頭打量著房間,乾乾淨淨的,窗台上還有一盆花,便笑著說道:「還養花呢,看來當上縣太老爺也要附庸些風雅了,」
「唉,趕鴨子上架罷了,」鄭淑香用手指擺弄著耳後的頭髮,苦笑了一下,說道:「實在抓不到人了,只好把我擺上檯面,主要還是司令崛起太快,手裡的人才不夠用,或者說能讓他放心的不多,」
「嗯,倒是有這方面的原因,」趙志成點了點頭,「好在軍隊里的軍官都是他的老兄弟,或者是他所搭救,倒不會出現什麼問題,」
「說說你在淪陷區的事兒,」鄭淑香把頭靠在那厚厚的鬆軟的乾淨整齊的花布被子上,「是不是很驚心動魄,現在想起來是什麼感覺,」
「驚心動魄倒談不上,就是很憤怒、壓抑,」趙志成嘆了口氣,說道:「淪陷區的老百姓過的是真苦,打出糧食,日本人要,地主要,還有名目繁多的攤派,甚至還要看著自己的女兒、妻子被強拉去糟蹋,經常有被逼得上吊、跳井的人家,那些漢奸,也不知道長了什麼狼心狗肺,對自己的同胞怎麼就下得去手,」
鄭淑香咬著嘴唇,半天沒有說話。
「呵呵,在淪陷區倒是很痛快的殺了不少漢奸,多少算是出了胸中一口悶氣,」趙志成笑著說道:「司令的判斷真的很准,鬼子抽兵掃蕩,淪陷區空虛得很,我們都衝到了縣城邊上,把電話線砍斷,電線杆拉倒,鬼子開著汽車出來追,兩顆大地雷就把他們炸得死傷一片,」
「那還真是過癮,」鄭淑香一下坐直了身子,興奮的問道:「還有你們搶回來的財物,帶回來的新兵,真是了不起,在鬼子腹地還能來去自如,」
「我們算不了什麼,主要還是司令牽制了鬼子的大頭,」趙志成搖了搖頭,若有所思的說道:「兩戰滅掉兩個中隊的敵人,我找人了解過當時的情況,真的很漂亮,而且我發現司令似乎對日本人的心理活動掌握得很清楚,對日本人可能採取的戰術判斷得非常準確,這一點就連參謀長也欽佩不已,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我哪知道,」鄭淑香笑著連連擺手,「興許他是個天才,或者有神仙給他託夢,有些事情越想就會覺得越奇怪,就象他為什麼會唱那樣好聽又激勵人心的歌曲,又為什麼懂得養蛆餵雞,聽說他以前可是個傻小子呢,現在還不是帶著一票人幹得有聲有色,現在我索性不想了,做好自己的事,為抗日盡一分力就心滿意足了,」
「你說得對,我也應該打心思放在打鬼子上,」趙志成自失的一笑,「傻小子,可不敢當他面說啊,對了,你和劉震現在怎麼樣了,差不多就行了,老大不小了,真要拖到小日本被打敗呀,」
「我怎麼就老大不小了,」鄭淑香不樂意的說道:「你看看高層領導,哪個談婚論嫁了,要我帶這個頭,才不呢,」
「關鍵還是司令沒帶個好頭,」趙志成笑道:「你們經常在他身邊,攛掇攛掇不行啊,」
「嘿,你當我們沒干過呀,」鄭淑香捂著嘴笑了起來,「不過,這事還真不好擺在明面上,幸好司令和李如萍現在正在熱戀,否則,我和劉震可就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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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明亮,余飈正陪著許明山、許茹在吃飯,桌上有一壺酒,已經喝得差不多了。
這間屋子不大,地上擺著一張桌子,三把椅子,牆上掛著張地圖,炕上胡亂堆放著他的書、本,在自己的卧室內招待客人,是不是顯得更加親熱,反正,余飈是這麼想的。
「呵呵,許小姐這是第幾次看我的手了,」余飈終於注意到了許茹的反常,笑著將小手指上的戒指摘下,放在許茹的面前,「這是那個反骨仔戴著的,現在物歸原主吧,」
許茹輕輕拿起來,仔細端詳著,眼睛里慢慢蒙上了一層霧氣。
「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哥就是毀在這上面,」許明山嘆息道:「剛才感激的話也說了不少,我就不嘮叨了,以後我們在余司令手下聽命,還請司令照顧一下我這個侄女,她年輕不懂事,可要說殺鬼子那絕不含糊,」
「這個我自然是相信的,」余飈淡淡一笑,「家有家規,軍有軍法,可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而且許小姐這身紅衣服還是不要穿了,戰場上太扎眼了,」
「那我就穿剛才那個女兵那樣的軍裝,」許茹抬頭說道:「那是你婆娘吧,別人都這麼說的,」
「茹兒,不能那麼叫,人家還沒過門呢,」許明山趕緊說道:「過了門就得叫司令夫人了,」
「沒關係,我不介意,」余飈很大度的擺了擺手,「既然許小姐熱衷於騎馬作戰,那就到騎兵隊吧,只是那裡都是大男人,是不是有些不便哪,我建議許小姐還是留在縣政府比較合適,」
「不必,我自己能照顧自己,」許茹很堅決的說道:「謝謝司令的好意,我的性格不適合干那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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