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逆流舟亦行 第170章 落幕(下)
聽著錢聰招認自己就是粉燕子的首領,並解釋了自己為何要鋌而走險地做這一切,孫途除了感歎其忠心外,也品咂出了一些問題來。
如果隻是為了求財,他何必把粉燕子的組織弄得這麽龐大,而且其中核心首領還都是江南道籍貫之人?最關鍵的是,他一個侯府下人,即便是個管事,也不可能讓這許多人為他賣命到如此境地,甚至在被官府捉拿後不惜一死也要保住背後的秘密。能讓這些人毫不猶豫一死的,隻能是更不能為人所知的秘密,而且那些人也絕不可能是為了錢聰一個侯府管事!
所以孫途才會在童貫身後略作提醒,而後者也迅速反應過來,當下就發作威脅起對方來。錢聰本來還有些慷慨激昂的表情在童貫這番話後陡然就是一僵,想要做出分辯,可在與對方的目光相觸後,卻說不出話來了,眼中甚至還閃過了一絲惶恐。
童貫到了這時候如何還不明白,也不願與之多言,隻把目光落到錢默的身上:“順德侯,如今看來本案還有隱情,那就隻能得罪請你和府上人等都隨本官去皇城司走一趟了。”
聽到皇城司三字後,錢默本就煞白的臉色變得越發青白起來,身體顫抖著都快要倒下去了,立刻就衝錢聰叫道:“錢聰,你還有什麽隱瞞的,快快從實說來。本侯對你一向不薄,你真要看著我錢家滿門被殺嗎?”
“侯爺……”錢聰的神色裏更滿是糾結,可答案到了嘴邊卻又不好說出口。
就在這時,堂外突然就閃出一個三十來歲的沉穩男子,不顧守在門前幾名護衛的阻攔,伸手撥開他們擋在麵前的鋼刀,便已昂首挺胸地走了進來。他目光直直地看向童貫道:“童樞密,你不用再逼問錢聰了,粉燕子真正的背後主使便是我了!”
這一回還沒等童貫和孫途有所反應呢,錢默卻已經失聲驚叫起來:“繼宗,你怎麽會與粉燕子有所關聯……”
這位突然闖進來認下罪名的,正是錢默的次子錢繼宗。而他的出現著實大大地出乎了錢默的意料,讓他都顧不上害怕了,隻是大聲說道:“這不可能!你一向懂事聽話,行事又低調,怎麽可能幹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童貫雖然心裏有所疑慮,可臉上依然一副淡然的模樣:“你想擔下此罪名以保住家門,可也得拿點證據出來才能叫人信服啊。”
錢繼宗微微一笑,探手入懷,然後一塊刻著展翅而飛燕子的木牌就被他舉在了手上:“童樞密,這塊可以號令粉燕子上下人等的腰牌可夠讓你相信我的身份嗎?”說著手一抖,已把這腰牌拋給了童貫,卻被孫途搶先一步接住,看過沒有問題後,方才交到童貫手上。
童貫眯眼打量了那木牌幾眼,方才語氣森然地道:“這麽說來,你才是粉燕子的真正首腦了?”
“不錯,但這一切我都是瞞著父親所為,就連這侯府上下,知道我這一身份的,也就錢聰一人而已。”
“公子,你這又何苦……”錢聰這時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滿是絕望地說了一句。
“粉燕子已幾乎被他們連根拔起,我即便獨善其身將來又還能做什麽呢?何況我不能因為想保自己就讓父親母親還有府上其他人受苦。”錢繼宗倒是顯得頗為淡然,說這話時臉上還帶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呢。
“逆子,你為何要這麽做?你可知道那粉燕子的人在暗地裏都做了些什麽嗎?”錢默這時候已經接受了這一事實,這讓他更是驚怒交加,走到兒子跟前,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臉上。
被父親當眾掌摑錢繼宗既不招架也不閃避,坦然而受。啪地一聲,他臉上已印上了紅紅的掌印,嘴角更被打破,淌出一縷血來,可他卻不見一點慌張的,隻是苦笑道:“父親,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們這些江南遺民心中想的是什麽,你甘心被人輕賤,可我們不行……”
隻一句話,就讓還欲繼續痛罵自己兒子的錢默為之語塞,顯然他已經明白了些什麽,眼中則露出了一絲恐懼來。
這時的錢繼宗已經把一切都豁了出去,平靜的神情裏卻埋著怨毒之意,目光灼灼地盯在童貫身上:“童樞密,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我錢氏一族是怎麽過來的嗎?謹小慎微,要討好每一個朝中官員,深怕說錯一句話,就會招來滅頂之災。所以哪怕一個小吏到我家的店鋪裏張口索賄,我們也得滿足他的要求。為此,錢聰他殫精竭慮,想盡了辦法籌措銀錢,這才能讓整個侯府不致衣食無著,才讓我順德侯府像個侯府。
“可是這樣的日子終究撐不了多久,我們必須另尋出路。所以當錢聰提出把京城女子拐賣外地的想法後,我便答應了下來。而且我還想到了借用我順德侯府不多的名頭,把這些婦孺放進我們的馬車裏運出城去,這樣還能避免被官軍查到。誰能想到,就是這一決定,卻導致了最終的暴露。”
孫途一聽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當日他也覺著奇怪,為何粉燕子的人會如此大意會動用帶有錢氏印記的馬車去擄劫雅兒。現在想來,對方是為了保險起見,想著把人安全送出京城才用上了這車輛,隻是他們沒料到一幹人會徹底失手被擒,連馬車也落到了自己手中。
後悔的表情隻在錢繼宗的臉上一閃即逝:“幾年下來,我們果然靠此大有所獲,不但是錢財上的,更有人手上的。直到那時我才發現,原來我吳越錢氏雖然已亡國百年,可在江南一地卻依然還有人心念故國。當他們知道了我們的身份後,就宣誓效忠於我,幫我在這東京城裏攫取更多的好處。”
“你……當真是瘋了!”麵對兒子的這番話,錢默已不知該怎麽說他才好了,隻能拿手指著對方,滿臉的痛惜:“你可知道那些被你所擄的女子會有多麽悲慘嗎?為父從小是怎麽教你的?為讓在世就當行正途,萬不能害人啊……”
“父親,你覺著孩兒做這一切是在戕害百姓,實在罪無可恕。可在孩兒眼中,朝廷裏的那些人在我江南故地所做的一切才是真正的禍國殃民!那朱勔為了討好當今皇帝在兩浙之地橫征暴斂,搜羅所謂的花石綱,使多少無辜百姓家破人亡,與他們相比,孩兒在東京所做的這點小惡又算得了什麽?
“父親你可知道如今江南百姓早已恨朝廷入骨,這才是那些人會心念舊國,肯為我錢繼宗所用的關鍵所在。因為我曾告訴過他們,有朝一日,當我們有了足夠強的勢力,就能在這東京城裏攪動風雲,讓趙家之人也嚐到同樣的滋味!為了這一目標,他們甘心冒險拐賣城中婦孺,卻把所得的錢財全數留了下來。
“還有,父親,你難道忘了趙家一開始是怎麽對我們錢家的嗎?當高祖舉國來投之後,哪天不是活在惶恐之中,最後更是被大宋的太宗皇帝一杯毒酒害死。而我等子孫對此卻連提都不敢提半個字,還得時刻戰戰兢兢,唯恐惹禍上門。這樣的日子,孩兒早就受夠了……”
這番話讓堂上的氣氛陡然就是一緊,誰也想不到錢繼宗居然會說出這麽一番大逆不道,完全就是叛逆的話來。孫途則深以為然地歎了口氣,是啊,如今的大宋早已因為各種錯誤早已遍布內憂外患,隻是朝中君臣都不知,或是裝作不知而已。今日,錢繼宗不過是把被所有人刻意掩蓋的矛盾一角給掀開了而已。
“父親,孩兒不孝。”錢繼宗繼續沉聲道:“但孩兒卻知道自己所為並不是錯,即便我失敗了,總有一日會有人讓這趙宋王朝付出代價!”說著,口中低喝一聲,身子卻已慢慢軟了下去。
“不好,他也在嘴裏藏了毒!”孫途立刻就明白了過來,剛想上前,卻被童貫擺手攔了下來。這位從錢繼宗承認自己粉燕子首領身份後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大宋樞密使隻是用平靜地眼神看著錢繼宗在抽搐後痛苦死去,這才一指錢聰:“來人,把這元凶給我拿下了!”
在孫途有些異樣的神色裏,門外的那些護衛已迅速撲上,把同樣因為錢繼宗的死而魂不守舍的錢聰給按倒在地,讓其無法動彈。
隨後,童貫方才站起身來,說道:“經本官所查,指使粉燕子賊人一夥在東京城裏拐賣婦孺,多次殺人的罪魁禍首正是順德侯府的管事錢聰。他是借著侯府的名義,才能收攏一批江南賊寇,多行不義。在拿賊期間,錢聰更挾持順德侯二公子錢繼宗欲圖脫逃。結果,賊首被官軍所拿,而錢繼宗也被他失手殺死。順德侯,這一切事實都是你親眼所見吧?”
錢默正因兒子的突然自盡而魂飛魄散呢,直到童貫再說一遍,又一掌拍在了他的肩頭,這位順德侯方才回過神來。眼中流露出濃重的悲傷之餘,卻又鬆了口氣:“童樞密說的是,這一切都是錢聰所為!”
孫途則在剛開始的驚詫後,迅速明白了過來。這應該是對童貫,對朝廷,也是對順德侯府錢家一脈最好的結果了。對童貫來說,這將是一樁不小的功勞,對朝廷來說,也保住了顏麵,不然若是錢家真被認定為謀逆,則必然帶來連鎖效應。至於錢家,這樣不但保住了忠臣之名,更保住了滿門性命。
童貫果然不愧是屹立朝中多年不倒的權臣人物,隻這一招,就已把本來紛繁複雜的一局給徹底解開。不過在孫途看來,這隻是治標不治本,粉飾太平而已。
但無論如何,隨著童貫說完這話,意味著這場鏟除粉燕子的風波已到了落幕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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