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功罪一念間(上)
彤雲壓城,風雪漫天。
與往年一樣,今年進入冬月後的汴梁城也早早就被風雪侵襲,城中高處早已一派銀裝素裹,長街之上多有積雪,因為天氣嚴寒之故,就連汴河之上都結了一層薄冰。
在如此寒冷的時節裏,城中百姓多半都留在了自己家中,曾經繁盛熱鬧的汴京城也冷清了許多。可與民間的冷清截然不同的是,朝堂之上卻因某人某時吵了個熱火朝天,多少文官武將,達官顯貴身涉其中,就連當今官家都因此頭疼不已,直到如今都還沒能定下個基調來。
呼嘯的北風刮得外頭的天氣越發寒冷,但在樞密院的公廳內,此時卻是溫暖如春,幾個銅鑄火盆裏燃燒的乃是價比黃金的無煙獸炭,讓人置身其中根本就分不出如今到底是何季節,隻需一件單衣便可。
但也正是因為身處如此暖和的環境裏,倒讓火力旺盛的童貫越發的煩躁起來。在隨便翻看了幾份文書後,他便啪地一聲將手中公文拍在了案頭,大聲吩咐道:“來人,把火盆撤出去兩個,這是要熱死本官嗎?”
樞密院上下都知道最近童樞密心情不好,所以一直都小心伺候著,一聽這吩咐,當下就有幾名雜役小心翼翼地開門而入,沒有半點猶豫,就把其中三個火盆給抬了出去,這一係列的行動下來,卻是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對此,童貫也沒太當回事,依舊有些煩躁地端起茶杯灌了幾口,這才吐出一口濁氣來:“如今禦史台那些烏鴉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連七八品的小吏都敢隨意上疏彈劾,還想把本官都給牽扯進去,是誰給他們的勇氣!”
“還有那孫途,他的狗膽真是包了天了,連我都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屠戮地方官員,他倒好,居然一口氣殺滅了幾百青州官吏,他是真以為自己立了點功勞,平了兩座山寨就可以無所顧忌了嗎!還和女真人作戰,他難道不知道本官早就有與女真聯手之意,這一旦傳了出去,後患無窮!”
童貫真是越想越是來氣,又覺著口幹舌燥,便把手中已經空掉的杯子用力砸向了門前,口中喝道:“人呢?都死哪去了?一點眼力見都沒有,這是要渴死本官嗎?”
最近幾月,童貫在朝中的壓力那是相當之大。自打孫途命人將他平白虎、桃花兩處山寨,殺滅入侵女真賊寇,以及把“串通賊寇,圖謀不軌”的慕容彥超等青州官吏盡數鏟除的奏報送到汴京城後,本來還算平靜的朝廷就像往煮熟的油鍋裏倒了一瓢水似的,徹底就炸了。
前麵那些功勞大家都不當回子事,可後一件事情卻完全是捅了所有文官的馬蜂窩,一時間各種認定孫途有謀逆不臣之心,不殺必將成大宋禍患的說法就已甚囂塵上,而請天子誅殺孫途的奏疏更是如雪片般飛入皇宮,那數量都頂得過這幾年裏彈劾他童貫的總和了。可以說,孫途這一次的行為徹底創造了一個全新的記錄,從沒有哪個四品以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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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員遭受過如此多的彈劾,就是當初因為變法而被無數人公然針對的王安石之流都比不過他一個小小的六品州府都監更遭人恨了。
而梁師成那邊也趁機推波助瀾,發動更多朝中勢力把打擊麵徹底放大,卻是要將童貫也一並拉入其中,是想把這個朝堂上的對頭也給順手鏟除了。
本來,孫途惹出這麽大的禍端來童貫這次都不再打算保他了,他就算再有權勢,再得天子寵信,再是狂妄也不敢和天下文官為敵啊。可是,當發現一旦退卻反而會讓自己陷入更加不堪的絕地後,童貫也隻能挺身站出來為孫途開脫。
但他終究勢單力孤,哪怕蔡京一直都沒有開口表態,可光是滿朝文官的口誅筆伐就已讓他疲於應付。要不是他童貫深得皇帝信任,恐怕此時孫途都已經被欽差捉拿送到汴京城裏問罪開斬了,又或者……
但即便童貫已竭盡全力,不斷拿慕容彥超與盜匪勾結,早有不臣之心作為辯護,到了今日也快要頂不住壓力了。就是天子,在眾口鑠金之下,也越來越懷疑孫途的真實意圖,覺著此人確有謀逆不軌之心。
這兩日裏,童貫甚至已經想過要壯士斷臂,索性連他自己也彈劾孫途圖謀不軌,或許還能保證自身安全。隻因擔心這麽一來會讓梁師成有機可趁,他才遲遲沒有做出最後的決斷。
正因有如此多的麻煩橫亙心頭,才會讓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童樞密都失了冷靜與分寸,在樞密院中顯得如此煩躁,甚至堪稱暴躁了。
這時,門再次開啟。一人已小心踏入房中,輕輕地將一杯清心解燥的飲子擱到了案頭:“童帥還請息怒,事情還有轉機呢。”
“哦,是良玉啊。”童貫這才發現送茶水進來的不是尋常仆役而是自己的親信方謙,這才使臉色稍微好看了些,語氣也緩和了不少:“你來得正好,老夫正有一事難以決斷,想聽聽你的看法呢。”
說著,也不等手下幕僚應答,就緊接著道:“如今朝中上下群起而攻,那些武官卻又膽小怕事不敢太過多言,眼看孫途是保不得了。以你之見,老夫是該抽身離開,還是該跟隨眾人也一起彈劾孫途為好?”
方謙輕歎了口氣,他就知道事到如今自家上司已無心再保孫途了,隻在考慮如何做才能確保自己的損失最小。當然,這也無可厚非,孫途再有本事,再能立功,對如今的童貫來說也是弊遠大於利,也該放棄了。
“童帥,若是今日之前,下官一定會建議您以邊事不寧為借口抽身離開汴京朝堂,至少這樣一來官家還能保著您。至於反過來彈劾孫途,就大可不必了,那隻會讓天下人小瞧了童帥,殊為不智。”
因為心煩意亂的緣故,童貫壓根就沒有留心對方這話中還有個前提條件,聞言便點頭道:“這倒容易,便讓人在西北邊境上挑釁一下西夏人,然後老夫便上表請戰,半月之內便可離開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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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謙苦笑一聲,隻能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童帥,下官以為今日之後事情將生變數,就不必再如此委屈自己了。至少保住孫途應該不再是什麽難事。”
“嗯?此話怎講?”童貫頓時一呆,這才發現方謙此時看著很有種鬆懈下來的意思:“難道又出了什麽變故嗎?”
“童帥請看,這是半個時辰前,從青州以六百裏加急送來的捷報。孫途在十日前又取一勝,把二龍山都給剿平了。如此一來,青州境內再無匪患,他真正做到了保境安民,功在社稷。”方謙說著,已把那份戰報用雙手呈遞了上去。
方謙所以會端茶進來可不是因為想要幫下麵的仆役做事,實在是因為湊巧要稟報這一關鍵情況,這才會接過茶水,單獨進入公廨。
童貫有些疑惑地皺了下眉頭,接過那份捷報後隨手翻了下,也沒太當回子事兒:“這有何用?他之前不就已經連戰連捷平了兩處山寨了嗎?可這點功勞又怎麽可能抵消得了他擅殺朝廷命官的重罪?哪怕這二龍山聽說規模不小,是山東境內諸多匪寇山寨中數一數二的存在,也算不得太大的功勞吧?”
童貫確實有底氣說出這樣的質疑,對於一個曾經率軍在西北與西夏人多次交戰,還立過不少大功勞的他來說,幾場剿滅某地賊寇山匪的戰鬥真算不得什麽。
方謙也明白他的想法,便點頭道:“童帥所言甚是,隻是剿滅一座山寨當然算不得多大的功勞,但這是青州境內最後一座山寨,就另當別論了。而且,之前那些個山寨也都是由孫途到任後率軍所平,就尤其顯得難能可貴,足可說一句他孫途是一心為公了,並無半點私心,更別提什麽謀逆不軌企圖了。”
“唔……”童貫也是在朝堂裏多番爭鬥起來之人,剛才隻是心中煩躁才沒有品咂出個中深意,而現在聽了方謙的一番引導後,就慢慢開始醒過神來了:“青州全境既平,就證明了他孫途從未有過其他私心,隻是一心想著盡他身為青州都監的職責而已。”
“不錯,不然但凡有些私心,他此時最該做的就是留著二龍山,以起到養寇自重的作用,那樣說不定朝廷還會有所顧慮,需要留他繼續鎮守青州呢。”方謙附和地說道。
隨後,他又嘿地一笑:“既然可以得出結論說孫途是完全沒有私心,隻是一心為公,乃是我大宋忠臣,那與之相對的慕容彥超之輩就是奸邪有私,甚至是有謀逆之心了。”
“不錯,如此看來,孫途此番殺光他們不但無功,而且有功!”童貫頓時心頭一喜,這才明白為何方謙在拿到這份捷報後會如此急切地趕來稟報了。當下他就再坐不住,霍地起身:“事不宜遲,老夫這就要進宮麵見官家,絕不能讓忠臣蒙冤,讓某些奸邪小人的陰謀給得逞了!”
說話間,他再顧不上外頭依舊風雪不斷,大踏步地就走到門前,開了門往外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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