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七大罪(下)
案幾之上,一份列數朱勔七項重罪的文書正攤放著,雖文字不多,卻是句句如刀,看得人心頭發涼:
“有江南民賊朱勔者,多行不義,禍國殃民,今稍列其重罪七條以告天下——
“其一,朱勔承天子之意而牧守江南,卻不思安民治道,善待百姓,卻橫征暴斂戕害無數,是為不忠!其二,得聖眷而開花石綱之禍,更而借此大肆斂財,使無數黎民家破人亡,亦使江南百姓怨懟君王,是為欺君;其三,當反賊突起,朱勔不思率軍抗之,卻以地方重臣之身先行逃離,致使江南半壁落入賊手,是為無能;其四,江南亂重,朝廷撥兵,然朱勔依舊不思己過,反克扣軍糧,倒賣他處,獲利無算,卻使大軍無力南下平賊,是為貪瀆;其五,朱勔在金陵倒行逆施,搶掠無數,使當地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是為虐民;其六,為求私欲,竟與反賊方臘勾結,幾次陷害麾下將士,致使千萬人因其而死,是為叛逆;其七,為遮掩過錯,竟悍然挑動軍中內亂,更親命部下設局欲殺眾將,雖未成事,卻遺禍深遠,是為賣軍!
“凡此七項重罪,罪罪皆實,罪罪當誅,如此民賊奸佞,非一死所能抵贖,望聖明如陛下者能盡早為民除害,以正視聽,安民心。則江南之亂旦夕可平,天下影從,皆稱聖君……”
在稍稍平定了一下心緒後,童貫再度拿起這份列數朱勔罪狀的檄文看了一遍,隨後才道:“若這七大罪狀真落到了實處,殺一個朱勔已不足以定朝綱,平民怨了,就是殺他滿門,夷其三族都是理所當然。這個孫途經年不見,手段卻是越發高明了呀。”
這已經是四月初的一天,已經在朝中鬧得沸沸揚揚的朱勔一事的前因後果也終於傳到了北方邊塞,童貫在知道孫途的大膽舉動後,也拿到了這麽一份早已傳到大宋天下各處,為所有百姓所知的列罪文書。
“是啊,孫千裏這回確是花了大力氣,居然在短短時日裏,就讓這份罪狀傳得天下皆知,使得朝堂之上的風向頓時就變了。本來,大家還對孫途擅殺朝中重臣的舉動喊打喊殺呢,可眨眼間,卻都沒了聲息。就連叫囂得最狠的高俅等人,經那一事後也不敢再說什麽。”說話的是個麵貌清秀的中年文士,正是童沐跟前極得重用的心腹幕僚岑雲樓。
“嗬嗬,千夫所指無疾而終,他們也終於知道被天下人共同唾棄是個什麽下場了。別說這上頭的七項大罪盡皆是實了,隻要有一兩項被查實,再加上百姓聲浪如潮,官家怕也不會再保那朱勔。”
頓了一下,童貫才又想到一事:“對了,之後孫途那邊朝廷又做何區處?”
“說來可笑,直到今日,朝中對此還是沒能拿出個準主意來。不光如此,就連朱勔之後的繼任者,朝中都還沒定下來呢。”岑雲樓笑著回答道。
這讓童貫再度失笑搖頭:“朝中局勢看起來是越發的複雜了,這必是多方勢力糾纏之下的結果,在他們眼中,江南方臘不過疥癬之疾罷了,隨時都可派兵剿滅。卻不知若非那孫途已統合了江南諸軍,恐怕那邊早已糜爛,說不定反軍都能殺過長江去了。不過這麽一來,卻是便宜了孫途,隻要再拖上一段日子,當其再奪下幾座城池之後,哪怕朝廷再遣將南下,怕也難動其分毫了。軍中畢竟不同於朝中,還是得靠功勞說話的。”
“童帥,小人卻有一個疑問,朝中真複雜到如此地步,竟這麽久都不能定下人選來?蔡太師難道還不能讓眾人心服嗎?他就不能自己找一個可用之人?”在軍事上岑雲樓倒是能幫上童貫不少的忙,但論對朝局的把握,他卻比同為童貫心腹的方謙要差得遠了。
童貫笑著看了他一眼:“難道你還沒看出來嗎,其實蔡太師是早就已經定下人選了。”
“這……”
看著對方有些疑惑的表情,童貫隻能點出事實來:“以太師之權,隻要他開了口,便可立刻讓他人閉嘴,並選出人來。可他現在卻選擇了聽之任之,隻讓孫途代行統帥之權,這還不能說明他選了誰嗎?”
岑雲樓這才恍然:“原來如此!可蔡太師為何不直接就選孫途呢?”
“那就會落人口實了。孫途才剛以下犯上殺了朱勔,若太師真選了他,卻讓其他人如何看待?又會導致大宋軍中今後出現多少這等變故?此風斷不可開,所以他才會選擇沉默,隻讓孫途當一個有實無名的主帥。而隻要他真能盡快率軍平定亂事,之前的罪過也能一筆勾銷。可以說,太師這也是在試探其能力,若真能為朝廷平亂自然一切好說,若不然,那就會數罪並罰,殺他都不算過。”在親信麵前童貫倒也沒多少顧慮,直接就道出了蔡京的那點心思。
蔡京畢竟是大宋朝中少有的治政高手,隻在不動聲色間,就已把大局給重新控製在了自己手中。別看朝堂上諸方勢力都因此事爭個不休,但卻全在他的掌握之中。而且他也足夠明智冷靜,哪怕孫途與他有過節,也深知這時江南局勢如何,該選擇什麽人來應對眼下的危局。所以說,他雖然是北宋一朝最有名的奸臣,但本事還是很大的,至少強過梁師成高俅等人十倍不止,隻是他私心遠遠超過公心,才會成一代奸相。
當然,蔡京所以不肯出麵直說也有另一層的考慮,童貫也看出來了卻不好直說——那就是他還得顧慮趙佶的反應。對於殺死自己寵臣的孫途,皇帝必然是深為不滿的,能因民怨沸騰而不殺他已是皇恩浩蕩了,自然不可能接受讓孫途取代朱勔一事。蔡京善於陰柔媚上,自然不可能幹出這等蠢事了。
“原來如此,小人明白了,確實高明!”岑雲樓由衷地讚歎了一聲,卻不知是指的蔡京的手段,還是童貫隔岸觀火,一下就瞧出蔡京心思的眼力。
童貫點點頭,眉頭卻有輕輕地鎖了起來,口中又喃喃道:“孫途……這小子如今翅膀是越來越硬,膽子也是越來越大了,居然連朱勔這樣的朝中重臣他都敢說殺就殺。他就真不怕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嗎?”說實在的,他都有些害怕了,生怕一個不好,自己都被其牽連。
之前孫途彈劾蔡京已把童貫嚇得直接避難也似地逃到北邊來,要是真出現了他所說的變故,童貫可就沒地方可躲了。
半晌後,他才哼聲道:“看來得盡快給他去一封信,讓他不要再多生枝節為好。他真以為朝廷能一直包容他如此胡作非為嗎,一旦玩火過甚,隻會死無葬身之地,還會牽連到別人。”
無論童貫對孫途有多少的不滿和不安,至少現在的他還是相當安全的,因為這份列數朱勔七大罪狀的書文確實已經在大宋各地傳開了。
本來大家就對朱勔在江南的種種作為大為不滿,並將之列作朝中六賊之一。而現在,得知其所犯下的這些個重大罪狀後,自然更是人人聲討。尤其是當一些來自江南的百姓現身說法,把自己因花石綱而家破人亡,不得不背井離鄉,或是家破人亡的事情一一道出後,更是點燃了無數百姓和讀書人的怒火。
於是乎,隻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裏,大宋各州府地方皆有讀書人寫文聲討,有身份的,更是直接將這些聲討的檄文送入官府。而官場上的一些人,尤其是江南地區出身的官員們也坐不住了,當下就串聯合名,然後上表彈劾朱勔及其家眷的種種暴行,請朝廷能給受難的百姓一個公道和交代。反正說到底就是一個意思,那就是朱勔死了也就算了,但他的家人族人,也得受到相應的懲處,他的家產更是得被查抄……
倘若朱勔還活著,朝中官員或礙於和他的交情,或有把柄什麽的落在其手中,反正還會出麵幫他開脫,至少還不會落井下石。但現在嘛,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官場之上人走茶涼乃是必然,何況他還成了一個死人。當聲討如浪潮般一波波湧來,當彈劾他,請朝廷抄沒其家產的奏章如雪片般從四麵八方飛入京城後,幾乎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而用不了兩日,口風更是急速而變,先是禦史台的人,然後是其他朝中官員,都開始跟著彈劾朱勔,列數其一樁樁大罪,把他寫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罪不可恕的大惡人。
如此一來,就連趙佶都不好再保他了,順勢就把罪狀給敲定了下來。反正人都死了,再秋後算賬一撥也算是亡羊補牢,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了。
而在這等浪潮裏,朱勔的家眷族人可就倒了大黴了,幾乎全數被官府拿下,家產也被抄了個幹幹淨淨,他剩下幾個兒子更是因為之前禍害地方的罪狀而被判斬決,妻妾人等,則被發賣……反正說來說去,一個朱家倒下了,卻便宜了另一幫國之蠹蟲。
當然,孫途也是從中獲利的一個,不過他卻不是因此得了多少錢財,而是再沒人敢以此為借口對他喊打喊殺,甚至在民間他更被無數人視作英雄,名聲更是隨之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