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 撲朔迷離(上)
開封府大牢並不在府衙之中,而是另設在一旁。雖然這裏的守衛遠沒有刑部天牢般森嚴,卻也有數十兵卒戍守內外,非有相關腰牌手令不得靠近。
其實以孫途現在的身份真想要進入其中找到周雄倒也不算太難,但為防生出什麽變故來,他還是選擇了低調行事,隻穿著普通衣物,帶了兩個親衛過來,並亮出了從鍾揚那兒取來的腰牌開路。
一見他拿出的是鍾通判的腰牌,守在門前的兵卒自不敢阻撓,恭恭敬敬地就將他請進大門。而這一切,卻落到了長街對麵幾個正閑坐在那兒的漢子的眼中,很快,就有人匆匆離去。
在孫途道明來意,點名要見的是周雄後,打理獄中事務的小吏便忍不住上下打量起他來:“通判之前早有嚴令,除送飯之人皆不得接觸此等要犯,你……”
“怎麽,有這令牌還不夠嗎?正是鍾通判有事要問他,才派我前來。”孫途立刻打斷了這位的詢問,眼神不善地看著對方,身上自然就湧出了一股氣勢,竟壓得對方呼吸一亂,再不敢作出阻撓,忙點頭道:“既是通判之意,小的自不敢攔阻,官人請便,他人就被關在大牢最深處的天字號牢房中。”他自己卻是不敢領了孫途他們過去的。
直到孫途點頭帶人過去,這位才鬆了口氣,他總覺著這位身上散發出來的凜冽之氣比之素來嚴肅的鍾通判更強上許多。
沿著長長的甬道往裏走,孫途隨意看著,發現這裏其實也沒關幾個人犯,但氣氛卻依然壓抑。尤其是這邊的牢房並不像以前所進過的牢城營那般露天而建,而是蓋以屋頂,導致日頭無法照射,隻能靠十多步一根的火把和手中燈籠照明,就越發顯得這裏陰氣森森,情緒壓抑了。
而在來到這大牢的最深處時,更已是漆黑一片,最近的一根照明火把已在三十步外,若沒有三人手中的燈籠,這裏真就是伸手不見五指。孫途歎了口氣,這才把燈籠往那單獨的一間牢房前一湊,同時口中叫了聲:“周雄師哥……”目光也已跟著往裏看去。
這間牢房占地要比別處大上不少,同時外頭的木柵欄也更粗大些,足有大腿粗細,而且一看就知道是由上等硬木所製,自然不可能出現有犯人砸開牢門的情況。而且,牢中犯人身上還纏繞著不少鎖鏈,無論手足都難以真正地施展開來,自然就更不虞他會反抗了。
此時這犯人正佝僂著身子,衝裏麵的牆壁臥睡著,隻從外看上幾眼,孫途竟覺著對方很是陌生。他和周雄其實交集真不多,雖然當初也曾與之對練過好些日子,但因其沉默寡言的性格,交情自然不深。再加上相隔年月已久,這份記憶就更模糊了些。
可即便如此,當牢中犯人聞聲有些茫然地回過頭來時,孫途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居然並非自己所認識的周雄。周雄模樣憨厚,身量寬大,但此人卻是瘦削的臉頰和身軀,五官也與周雄大不相同,哪怕是因為吃了苦頭的緣故,也斷不可能讓一個人徹底變了模樣。
而且此人在看到出現在牢門前的孫途時,眼中也滿是畏怯與疑惑,完全沒有認識孫途的意思。這讓他眉頭猛然一皺,下意識地往另一邊看去,卻發現這裏已是大牢的最深處,再無任何牢房了。而且,最後這幾間牢房裏也沒有了其他犯人,斷不可能出現找錯天字好牢房的可能。
這怎麽可能?是哪裏出了差錯了嗎?孫途心中頓時充滿了疑慮,隨後又上前一步,喝聲道:“你是周雄?”
那人這才稍稍有了些反應,默然點下了頭去,口中也發出了嘶啞的聲音:“是……”卻沒有更多話語了。
而孫途這時的臉色就顯得更凝重了,隨即便回頭道:“去把那牢頭叫來,我有話問他。”在一名下屬趕緊回頭叫人時,他又上上下下仔細觀察起這名犯人來,此時他已能斷定這人並非自己以為的周雄,無論哪方麵都對不上。可這麽一來,問題就更多了,師父被害已確認無誤,他甚至還抽時間去過那邊的屋子,也跟人打聽過,知道師父確實已被人害死了。而這兩個消息都來自崔略商,他相信對方也不可能在這等事情上欺騙自己啊。
這到底是在哪兒出了差錯?難道說這個周雄是同名同姓不成?可除非有深仇大恨,尋常百姓又怎麽可能在東京城裏暴起殺人呢?
在孫途滿心疑惑的當口,那個牢頭終於趕了過來,臉上除了忐忑,還有幾許難掩的不滿。不過在來到孫途跟前時,他還是表現得頗為恭順:“不知官人有何吩咐?”
孫途當即就指著牢中犯人道:“這就是周雄?那個之前在外殺傷數個潑皮的凶犯?”
“正是此犯人啊……”牢頭有些茫然地應道。
“你沒弄錯?沒有換了人?”
“這怎麽可能?人是幾月前被府衙那邊送來的,然後一直關在這天字號牢房裏,之後沒人出去,也沒人換過牢房,又怎麽可能換人呢?”牢頭忙回答道。
“把牢門打開,我進去問他。”孫途發現對方的反應頗為遲鈍,就這麽隔著門問很難有什麽進展,便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這……這可是要犯,豈能隨意開門……”就在牢頭下意識欲待推脫的當口,孫途的手已突然按在了他的肩頭,拇指更點在了他的動脈上:“你再說一次!”感覺到情況不妙的他已沒有耐心與之多作糾纏,直接就動手威脅。
牢頭隻覺著一陣寒意從脊梁骨升起,身子一顫間,終於惶恐地應道:“是是,隻是人可進,卻不能把犯人放出來啊……”
“放心,我隻是想當麵問他一些東西,還沒想過要劫囚。何況,此人壓根就不是我要見的人。”孫途說著輕推了對方一把,促使對方上前開門。
嘩啦聲裏,牢門前的粗大鎖鏈被解開,孫途也得以進入其中。而隨著他這一進去,裏頭之人明顯是瑟縮了一下,本就佝僂的身子更是縮作一團,直往角落裏去。孫途微微皺眉,靠了上去:“你別怕,我無意傷你,我隻問你幾個問題,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我是周雄……”這位遲疑了一下道。
“你因何被入罪關入大牢?”孫途繼續問道,雙目則緊盯對方。
這位自然是不敢與孫途對視的,忙把眼眸一垂,遲疑著道:“自然,自然是因為殺了人了。對,因為我殺了幾個無賴,他們,他們該死!”
“那你為何卻要殺他們?”孫途問著,又仔細看起對方的手腳來,這人手足纖細,一看就不是練過武的,又怎麽可能是那些街頭潑皮們的對手呢?
“因為……因為……”這位此時卻說不個合適理由來了,顯然除了自己的罪名和身份姓名外,他壓根就不知道其他的事情該怎麽說。而到了這時候,別說孫途了,就是那牢頭也看出了問題來,張大了眼睛瞪著牢中二人,臉上已滿是驚慌。
這事可太嚴重了,牢中的犯人竟非真正的凶徒,一旦事情真個傳揚出去,恐怕第一個要擔責任的就是他們這些牢房看守。因為在別人看來,出了這等偏差就是他們在做手腳,把人給換了。可天地良心,他一個小小的牢頭看守又哪來的這等膽子呀?
“不,你不是周雄,人也不是你傷的,你給我說實話,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何要替代周雄來此?”孫途突然伸手扣住了對方的肩頭,將之拉到自己跟前,寒聲喝問道。
這人頓時嚇得哇的一聲大叫,涕淚交流,卻連掙紮的氣力都沒有,隻是強調似地叫道:“我……我就是周雄,是我殺了人才被關進大牢的。我就是周雄,是我殺了人才被關進大牢的……”他居然隻會這麽一句,而且越說越快,越說越激動,竟讓孫途都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了。
“官人,這……”門外的牢頭見此卻是更著慌了,要是這名要犯有個好歹,他身上的罪責怕是更大了。
而孫途這時也終於定神,再拿起手中燈籠往對方的臉上一照,卻發現這人雙眼無神,麵容扭曲,顯然腦子已亂,壓根不可能再回答自己的任何問題。這讓他心頭一歎,到底還是放開了對方,心中的疑慮卻更深了。
而那人,卻在被放開後無力倒在了幹草上,繼續念叨著那句相同的話,顯然,這句話已被他牢牢刻進了腦子裏,受驚之下,就隻剩下這麽一個回答。
看著孫途出來,這個牢頭心頭更慌:“你……這位官人,小的確實未曾撒謊,這人自送入大牢就再沒有換過。”
孫途盯了他半晌,到底是沒能從其眼中看出任何隱瞞的意思,最後隻能歎了口氣,不再追問。
他真沒想到事情居然會在這個地方再起變故,本以為隻要找到周雄就能得到答案,不料進到大牢後,事情就顯得越發撲朔迷離起來了。對方為何要做這些,真正的周雄又去了何處?還有周繡婉,她又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