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9章 暴雨前的寧靜
剛才這一戰前後也就不到兩個時辰,此時日頭才剛到中天,照耀四方呢。
但是,沐浴在這春日暖陽下的宋軍主力將士們卻個個麵上帶汗,臉色發白,有幾個不濟事的,連雙腿都在微微打顫。因為眼前的這一戰的凶險霸烈實在超過了他們的想象。
“遼軍(西軍)竟強悍如斯嗎?若是我們與之交鋒,真能撐過這兩個時辰?”許多人腦海裏不自覺就閃過了這樣的念頭,而答案無疑是否。
雖然他們之前也與遼軍有過數次正麵決戰,甚至去年時還曾正麵被敵人打敗過呢,但也從未像今日般見識到遼軍玄甲鐵騎如鋼鐵洪流般的衝擊力。在這等可怕騎兵麵前,宋軍引以為傲的長矛大陣怕是會跟紙做的般被一捅而穿吧?
這樣的心思不是一兩人生出來,而是幾乎所有將領都有此想,心中頓生怯戰之意。果然啊,在野外與遼軍正麵交鋒就是個天大的錯誤,我們大宋將士最習慣還是據關城而守,靠著絕對的地利優勢與強大的遼軍騎兵周旋啊。
就是童貫這位主帥,此刻也已信心動搖,竟有些不敢隨意下令出兵援救前方的西軍了。當然,他所以生出這樣的念頭可不光是被遼軍強大的戰力所懾,也是因為對西軍生出了忌憚。
這支西軍在種家二老的手下竟爆發出了遠超他想象的戰力,這樣一支軍隊真是自己能駕馭的嗎?是不是需要借敵人之手來削弱他們,才能永絕後患?
所以說童貫說到底依舊隻是個弄臣,縱然有些軍事天分,可他的思維卻永遠達不到一個將領該有的高度。他在任何時刻,心中所想都是自身的利益,而非去想盡一切辦法來獲取最終的勝利。
因為自己之前就已控製不住西軍,並與之交惡,所以他們就成了另一路敵人,而非宋軍戰友。當這樣的心思一起,他所考慮的就不隻是取得對遼軍的勝利,更在於除去隱患——當然,這也可能是他確實被遼軍的強悍所嚇到,一切隻是為自己不敢出兵找著借口罷了。
周圍那些將領心慌恐懼的反應盡數落到了孫途眼中,讓他的心也猛然下沉。如果說之前他對種家幾日前的那番請托還帶著幾許懷疑的話,那現在,他卻不得不考慮自己接下來能不能影響那些將士們,帶著他們殺過去援助西軍了。
指望身邊一眾已然膽怯的家夥帶兵衝殺出去,隻怕比讓西軍憑一己之力擊敗遼軍可能性更大啊。至少就剛才這一戰來看,西軍戰力倒也未必在遼軍之下,如此正麵對抗都不落半點下風的。
同時,孫途心中也做出了明確判斷,自己一手打造的山東軍確實與這兩支宋遼精銳還有著一定差距,至少在正麵對決上,就是青州軍怕也不敵遼軍。當然,要是用上那些火器,情況又不好說了。就孫途所知,這幾年裏,江南那邊已按照自己的意思多開發了幾樣新的武器,卻不知這些由千年前的工匠造出來的火器又有多少威力呢?心中思緒萬千,孫途的腳步卻慢慢挪移著,來到了同樣臉色凝重的秦敢身邊,如今軍營裏,他也就與這個曾救過自己性命的將領關係最是密切了。
“秦將軍對此戰有何看法?”孫途輕聲問了一句。
這一句話讓秦敢從適才的震驚中定了下神,苦笑道:“遼軍戰力遠在我軍之上,若是正麵交鋒,我們絕無半點勝算。”在孫途麵前,他也就實話實說了。
孫途默然,片刻後又道:“那西軍有勝算嗎?”
“如果這已是遼軍全力,倒也有四成勝算。但若他們尚有保留……”說著,他便是一聲輕歎。因為就他看來,後者的可能性極大,不然遼軍也不會突然停步後撤了,這分明就是在醞釀著下一波更為凶狠的攻勢啊。
孫途的手不禁握緊了腰間佩刀:“那我們就這麽看著?一旦西軍潰敗,接下來就輪到我中軍遭殃了……”
秦敢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孫途:“孫將軍的意思是?”
“哪怕我這邊戰力遠不如前方,但此戰關係到全局勝敗,甚至是我大宋國運,自當放手一搏,發兵救援。”孫途緩緩地道出了自己的意思:“或者說是配合西軍,畢竟我們的兵力還在遼軍之上。”
苦澀的笑容再度爬上秦敢的臉龐,他掃了一下周圍:“心怯了,又怎堪出戰呢?而且,童帥怕是不會冒這個險吧。”
作為跟隨童貫多年的心腹將領,秦敢對其為人和用兵習慣自然是極其了解的。到了這個時候,隻怕他最可能的選擇就是死守營寨,然後看著西軍與遼軍殺個兩敗俱傷了。因為至少營寨這裏尚有一些防禦武器可用,一旦真殺出去,他們就再無半點依靠了。
孫途的臉色越發陰沉:“真就沒有半點辦法了嗎?連你也無法勸說童帥改變主意?”
“不可能。”秦敢斷然搖頭,這個釘子他都不敢去碰。
說話間,一陣北風突然吹來了一大片的烏雲,竟在轉眼間,就把頭頂的烈日給遮蔽了起來,雖無雷電,但看這情況,一場少有的暴雨就將突然而至了。一如,此刻宋軍大寨內眾將士的心情!
前方的西軍陣中,渾身是血的種經正跪在地上,臉上滿是自責:“兩位爺爺,孫兒該死,是我一時糊塗,竟率人反衝,才導致這許多將士喪命,還害死了蔣四叔……我願意接受軍法處置,以死謝罪!”說完,一頭磕下去,隻等發落。
“你……簡直是荒唐糊塗透頂!你可知道為救你一人,竟害死了多少軍中將士嗎?老夫,老夫真後悔把你帶了來,殺你都不足以給將士們一個交代啊!”種師中臉上滿是沉痛和憤怒,自己的孫子實在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錯,他是真恨不能一聲令下,就將之拖到前頭一刀砍了算了。
但是他更知道種經是多少人拚死救回來的,若是真就這麽殺了他,會不會影響士氣不提,也對不起那些戰死的將士們啊。想著蔣武奎他們為救此子前赴後繼,殺身成仁,他就心中陣陣絞痛。
“好啦,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麽用。”種師道突然開口,看著跪在麵前的種經:“正清,你若是我西軍男兒,就不該作此惺惺之態,你的命是這麽多人換來的,你就該好好珍惜,用此有用之身去殺敵,讓他們的死變得值得!你抬起頭來!”
“大爺爺……”種經霍地抬頭,看向前方的種師道,“我還能再戰?”
“怎麽?隻受了點挫折就想像個娘們兒似的藏到我們背後了嗎?我西軍男兒可以死,卻絕不能怕!縱然是死了,也要死得堂堂正正!你,還敢戰嗎?”
“我當然敢,我要為蔣四叔他們報仇,殺遼狗!”種經高聲叫道。
“那就站起來,拿起你的兵器,上馬!”種師道說著又掃過眾人:“戰鬥才剛剛開始,很快地,敵人就將再度殺來,我們已無退路,唯有此戰!西軍,必勝!”
雖身上帶傷,鮮血都未止住呢,種經還是彈地而起,接過一旁遞來來的長槍,高高舉起,應聲喝道:“我還能戰,我不退!西軍,必勝!”
“西軍,必勝!西軍,必勝!西軍,必勝!”先是小部分人,隨後同樣的吼聲不斷擴散,最終更是數萬西軍幾乎同時怒吼出聲,必勝的宣言直衝雲霄,幾乎把那遮蔽日頭的烏雲都給震散了。
當聽到那如雷霆震吼般的叫聲傳來時,後方的童貫臉色又是一變:“西軍……嘿,西軍……”此時在他眼中,西軍這個稱謂都成了一大禁忌了,這些人居然都不把自己當成大宋軍人了嗎?
而對麵十裏外的遼軍營中,耶律大石和耶律雄格卻是神色凝重:“這支宋軍真是一群值得敬佩的對手啊,他們要強過我們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支宋軍。”
“是啊,隻是他們越強,我們越要速戰速決,擊敗他們!”
“對了,那邊的布置已經準備好了嗎?”耶律雄格突然問了一句。
一旁的親信當即上前一步:“回大王,一切都已準備妥當。今日也果然如大石林牙所算般又有一場大雨,到那時天時地利,可助我大破宋軍!”
“好!”耶律雄格心中更定:“今日大勝,我們便無後顧之憂,就可以回師北去,幫著朝廷平定女真之亂了!”
耶律大石臉上卻無多少喜色,隻是輕輕道:“先擊潰眼前之敵再說吧。要是不能將宋軍徹底擊潰,那我們還得與他們僵持一段時日呢。到那時,變數可就多了。”
頓了一下,他又凝眉道:“還有,麵前的宋軍主將乃是有名的種家兄弟,我們雖有後招,但想要一氣敗了他們怕也不是那麽容易啊,說不定還有變數。”
“那就先下手為強。吹號,出擊!”耶律雄格當即下令。
號角聲再起的同時,第一顆雨點從天際落下,砸在了還有血液流動的兩軍中間。
戰鬥,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