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4章 宋遼決戰之轉(五)
從早上就開始的大雨,一如拂曉時的戰鬥般遠未到結束的時候。雨點唰唰地打在牛皮製成的帳篷頂,又沿著傾斜的角度流淌下來,並在帳門前形成了一道宛如瀑布般的雨簾。
動態密集的雨簾把外間本就陰暗的天色又遮擋了大半,使得身在帳內的耶律大石的臉色變得明暗不定,又使其增了幾分神秘與莫測。哪怕是與他交情深厚,且對其謀略手段都頗為熟悉的耶律雄格,此時再看這個多年好友時,眼中都不覺帶上了幾分異樣來。
這場戰鬥果然就按照耶律大石之前所說發展了,無論是西軍方麵的兵出奇招,想到孤注一擲地突襲大營,還是宋軍後方主力的按兵不動,早在數日前就已被耶律大石一一道破,而今日也都呈現在了他們眼前。
正是因為有耶律大石的進言,遼軍才會在自家大營前設下這麽大一個陷坑,並之前在上又蓋上厚重的木板,覆以泥土,如此一來,不但宋軍斥候無法發現此處機關,而且一開始時遼軍也能順利從上通過。直到遼軍殺出,大戰開啟,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投放到戰場上時,耶律大石才叫人偷偷撤走了那塊可活動的木板,如此看似平坦的轅門前,就變成一個巨大陷坑了。
要不是耶律雄格對耶律大石有著足夠的信任,還真未必會花十來天時間,調用好幾千人趁夜挖坑呢。不過現在看來,之前連夜的忙碌是相當正確的,這此一坑,就足以抵得過幾千精兵了。
還有就是把一支從北方而來的皮室軍精銳藏於後方的做法了。其實隻要是對遼軍多作了解之人,就會通過突然出現的玄甲鐵騎生出一個疑問來,連這等精騎都到了,那其所在的皮室軍就不曾有兵馬南援嗎?
事實上是有的,這次南援的兵馬足有兩萬五千之數,一萬五步卒,一萬騎兵,皆是遼軍最精銳的皮室軍。隻是那一萬步卒卻被耶律大石進言藏匿到了後方,作為他們最後的底牌。而這一點,就連耶律宸這樣的軍中重要將領都不得而知,至於其他遼軍將士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也是因為被蒙在鼓裏,以為後方大營早已空虛,所以前方遼軍在發現宋軍騎兵突進後才會表現得極其慌亂,如此不但瞞過了自己,也把對手給徹底騙了過去。而事實上,等耶律宸率軍攻向西軍時,耶律大石就已下令,第一時間將一萬五千皮室軍調回營中,隻等宋軍自投羅網了。
本來對這一切布置耶律雄格還是有些無法理解的,哪怕出於信任,他確實批準了耶律大石這一切看似有些胡鬧的安排。但現在,事實戰果卻讓他知道耶律大石是正確的。而除了欣喜感慨之外,他更多的則是有些驚訝,對方是怎麽能把這一切都算得如此精準的,就跟有著未卜先知的能力似的。
在忍了好一陣後,耶律雄格終於還是把心中疑問道了出來。麵對這個疑問,耶律大石隻是淡然一笑:“下官當然不可能有什麽未卜先知的本事,我又不是得了道的神仙中人。”
“那你……”
“不過是對宋軍將帥的了解與預判罷了。其實真論用兵,下官書生出身,縱學了些年,也是比不了大王你的。但我好歹也讀過前人所著的《孫子兵法》,並對其中一句深以為然,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見對方還是滿臉的疑惑,耶律大石索性就把話說得更明白些:“當下官還在後方為大王和大軍籌措後勤糧餉等物時,我還深入地了解過宋軍中那些重要將領的用兵手段和習慣,還有他們的為人。
“雖然那種家二老皆是大宋名將,聲名赫赫,但是他們多年的征戰下來,也是有著自己習慣的。隻要抓住這一點,就不難早早就判斷出他們在開戰之後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
“就拿那種師道為例,若是兵力相當,戰力持平,以他的老成持重,則必然會穩紮穩打。也就是說,倘若如今宋軍主帥是他,我們就會陷入到極大的麻煩中去,真想取勝可就難了。但好在,他不過隻是先鋒軍一將,能為其所用者隻得西軍十萬,那與我大遼將士相比就處在了絕對的劣勢。
“而一旦身處劣勢,種師道就最是習慣於用奇弄險。我們都已經把這麽大一個破綻放在其麵前了,試問他怎麽會不上這個當,冒一回風險呢?”
在耶律大石的口中,這一切都是那麽的順理成章,就好像是由他一人分飾兩角,在操控著兩支大軍似的,直讓耶律雄格聽得嘖嘖稱奇。但隨即他又想到了一個關鍵處:“這一切都是在我們隻需麵對宋國西軍一路兵馬的條件下,你就這麽肯定他們的主力會作壁上觀?”
“因為我同樣了解宋軍主帥童貫的為人啊。這是一個表麵看著有抱負,有擔當,敢於任事之人。但實際上,其人氣量狹小,謀略平平,更難當大事!當其手下出了種師道種師中這樣聲名遠播,讓無數將士真心服膺的將領時,他最在意的可不是如何讓他們在大戰中發揮所長,而是如何駕馭壓製這些下屬,讓他們不能奪走自己的功勞。為此,他將不惜一切,哪怕敗了,也比被下屬奪功要好得多。
“可以說,這童貫乃是外寬內忌,名副其實的小人一個。更何況他本就對我大遼將士心懷畏懼,患得患失下,就更不敢隨意出兵了。倘若宋軍主帥換一個更有擔當魄力者,此戰就不是眼前這番光景了。”
一番自信慢慢,智珠在握的話說下來,耶律雄格不禁拍案叫絕:“好,大石你不愧是我大遼一等一的國士,隻此一番探究布置,已可抵雄兵百萬了!隻要此戰功成,你就能居首功。”
“大王過譽了,下官隻是花了些心思罷了,真正決定戰鬥勝負的,還是我們遼國將士,仗還得由他們來打啊。而且,要不是大王你肯放權任我調兵遣將,我縱然有千般手段,此時也隻能與那種師道一般,束手無策了。所以說到底,今日之勝,勝在我大遼主帥要遠比宋軍主帥高明得多,下官可不敢居功啊。”
這話說出來,更讓耶律雄格心中大喜,哪怕他和耶律大石關係緊密,聽了這話還是一陣暢快,不覺又再度哈哈笑了起來。不過眼前的耶律大石卻隻微微一笑,就又正色道:“其實我一直以為咱們大遼的大敵不在南而在北,這次縱然能大敗宋軍,也無解我遼國自身的危難。女真之禍,必須盡快解決才是啊!”
耶律雄格的笑容頓時一斂,想到北邊的亂象,他也感受到了緊張與壓力。別看如今在南邊他們正壓著宋軍,大勝在望,可北邊的情況卻是反了過來。如今看來,已有半數城池陷落,連西京都已經不保。之前還聽說女真叛軍居然一路高歌猛進殺向上京,若此話是真,大遼可真就危矣!
“必須盡快結束與宋人的戰鬥,然後揮師北上,救援上京!”耶律雄格神色嚴肅地說道。
“下官也這麽想,而且我相信,今日之後這裏的戰事當可告一段落了。宋軍主力遠不如西軍,而且,我已經為他們準備好了大敗的禮物,看今日這雨,也差不多可以開始了吧!”耶律大石說著,幾步來到帳門處,透過那密集的雨水,看向了側方那昏暗的天空,似乎他的目光能穿透空間,直達幾十裏外,看到那邊早早就做好的布置似的。
是的,他的布置可不光隻有軍營這邊,幾十裏外,位於白溝河的上遊處,此刻正有數千遼軍正在做著最後的努力。
在他們身旁河堤後頭的白溝河內,本來隻該半人來高的河水,如今已蓄積達到了驚人的五六丈。而且這河水隨著大雨不斷落下,還在往上抬升呢!
這絕對是宋軍上下任誰都不可能想到的最終殺招。要知道北方不比南邊,尤其是現在這個初春時節裏,向來是枯水期,誰又會去防著水患呢?所以南邊的宋軍才敢把主力軍營給駐紮在白溝河邊上,甚至還把諸多軍械糧食給囤積在了低窪處。
而早在一個月前,耶律大石已暗中派人攔截了白溝河上遊水勢,為河水的下衝不斷積蓄力量。雖然北地少雨,河水挺淺,但今年的情況卻有些不同,漫長的冬季,讓河道兩岸及上方的積雪一直都保留了下來,等到天氣轉暖,這些積雪也化作了河水的一部分,如此這白溝河的水勢自然要比往常高出了數倍不止。
隻是因為上遊的遼軍截斷擋住,下方宋軍才沒有發現有此異常——這就是身處敵境,地利在敵手中的嚴重後果了。而現在,隨著今日大雨滂沱,河水再漲,已經來到了一個即將破堤的臨界點了。
此刻,在遙遙望了眼前方戰場後,一名遼將高聲大喝:“破堤!”
鐵釺大錘,狠狠而落,轟隆聲中,攔截在河道中間的那一段長堤終於被人生生破開,洶湧的河水,瞬間就如脫韁的野馬般,開始肆虐奔騰起來……
此一戰,最大的變數終於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