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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引 荒園偶遇異鄉客(上)

  每入冬,總會期待第一場雪的來臨,迫切,又伴著無法道明原因的自信,它一定不會失約。這壽命短暫的天外來客天生就是一樣可以給人帶來快樂的事物。


  這天東方欲曉,一個翻身,將醒未醒的我好似聽到簌簌雪落的聲音,心說難道是下雪啦?驀然神清,立即披裹錦被著急忙慌的跑到寢殿正門,見中庭已然鋪就一層銀霜,薄雪下隱隱透出磚道的青灰。


  心中欣喜,我低喃自語:“是今歲初雪。。。唉,真真是冬日了。”


  廊下正有數名宮人跪行勞作,輕快又熟練的反複擦抹地板,確保六塵不染。


  一人在我腳旁停住,細聲道:“公主厭雪?婢子這便掃了它們去。”


  知她垂首並不能看見我,我仍下意識的連連搖頭:“我喜歡雪,留著它們吧,看著幹淨。”


  “是。”


  用過早膳,穿戴妥貼,我前往貞觀殿向李治問安。


  一晃,我在洛陽住了近兩月。寢宮依舊是流杯殿,我自幼習慣了的。洛陽宮幾無變化,望著那碧瓦紅牆,雕欄畫棟,每每以為自己身在大明宮。隻有各門外一道道貴氣華彩的水晶簾,拂起它們時響起的滴答提醒著我其實洛陽宮更柔性,更精致。那些飄渺光暈總能迷人眼球,癡癡的凝望珠簾,竟能被它們吸引,思緒漸惑漸惘。也許它唯一的變化隻宮人已換新顏,不見舊時人。


  最初,尚宮鄭南雁安排百餘人來服侍我。眼前每日都人來人往,裙裾飄飄的,我隻覺心煩。做主遣散了一部分,留下三十餘,多負責最基本的掃塵清潔。我最喜歡的是一個剛滿十一的少女——團兒,她機靈活潑,因進入宮廷不過數月,又一直在司珍司負責夜間看守庫房,尚未學會奴顏婢膝。主動央我教她琵琶,偏自己沒耐性,隻怪我這老師水平不高,直教人哭笑不得。聽她大談她眼中冒險樂園似的洛陽宮,每一天的奇妙經曆,不禁羨慕她的無憂無慮,想要為她保護這一分天真爛漫。


  我在洛陽的生活十分平靜且規律,時間多耗在貞觀殿,給李治讀他從未涉獵的雜文傳奇,或陪他在內苑散步透氣。父女二人常一起進膳,他還是習慣性的把我愛吃的夾給我。我靦腆婉拒,道自己已經長大,不似小時候臂短。李治則不以為意,笑說‘再過幾年阿耶就夾不動啦’。午睡過後,若他精神不錯,我會伺候他作畫練字,研墨鋪紙,偶爾他宣見近臣,我便跪安退下,一人往毬場縱馬馳騁,或與異族騎奴比賽,雖負多勝少,卻也怡然自樂。也有一次,天竺使臣覲見,我因無事可做,遂易服出宮,沿新中橋由北向南,欣賞洛河風光,順路瞻仰李泰所留‘魏王池’,可惜時節不符,難見桃紅柳綠,笑靨佳人。


  薛紹當然沒有忘記我,他的來信計有九封,他心細於發,知我獨自在此必然無趣,便於信中詳記長安街頭巷尾的異聞趣事,及太平府內大事小情。第一封信,他提及自同州帶回一盆花卉,是二京所沒有的。花瓣潔白,花香清雅,但花期僅限春末至冬初,言辭之間盼我早返長安。我雖看懂,卻隻能在回信中不無遺憾的告訴他,二聖欲留我直至年後,隻得請他一人觀賞,我是無福消受了,並請他繼續留意寧心的消息。她久留容州,不知何時才能尋到父親遺骸。


  因下雪的緣故,我心情甚好,輕哼小曲來到貞觀殿,卻沒想到,入了宮門,半路被‘內給事’張元泰攔下。見他一臉憂色,引得我擔心不已,忙問何故。


  張元泰稍顧四下,壓低聲音,極惋惜道:“國事,亦是家事!太子常於內苑擊毬,上月竟不慎墜馬,幸貴體無礙。薛中書以魏文、晉明二帝春宮舊事進諫,祈太子勿縱一日之娛,忘萬代之基。太子未納,始複出遊,並廣引左右。薛中書擔心戶奴多為反逆之裔、破亡之餘,或夷狄遺鬼,恐其中暗藏凶謀,不利太子,因而再諫。悉太子墜馬之事,天後賜誡書至京,願太子‘廣納忠規,克勤無怠’。可太子。。。唉,得裴侍中奏報,天皇即遣使奔赴長安訓斥太子、慰勞薛中書。天皇震怒非常,天後又是勸止又是賠罪,並不見效!”


  再是意外再是驚駭卻也隻是瞬間便消,早知李顯的心不在江山社稷,萬眾矚目的東宮於他卻是墜贅,是他避之不及的責任,是宿命強加於他的束縛。


  張元泰連連愁歎,我道:“天皇之怒亦在情理之中。二聖命太子坐鎮長安,並以愛臣輔佐,以期太子他年能撐起一國重擔,怎知他。。。唉!”


  想是天冷,張元泰稍縮肩膀,回望一眼寢殿,又道:“太子自小便喜遊獵,今居儲位,猶不能謹慎自律,天皇怎不心悴、焦急?!便說方才,太子令二聖大失所望,天皇不免悲歎孝敬帝英物不在,又責李賢貪欲蒙心。”


  他建議我稍後進內幫著勸一勸,我敷衍應了,隨即告辭離開。返回流杯殿,我即刻更換男裝,吩咐宮人去閑廄為我挑選馬匹,決定出宮‘避禍’。唉,勸不勸的吧,李顯這次定能轉危為安,他的炸/彈還沒到時候呢。


  出明德門,將入皇城,不意與一人相遇。多久了?仿佛自去年夏末再未謀麵吧。不聞他的近況,不知他是否仍心存芥蒂,甚至不曾想起他,直至此刻‘狹路相逢’,才驀的記起,哦,我居然認識這個人,我們不止深諳彼此喜惡,而且我們曾是那般默契,快樂。十年。是因我做出的一個抉擇,終與他徹底陌路。我想,其實我們都沒有錯吧,情淺緣深,一切都是天意啊,也許他也明白這道理吧。然而,縱已成陌路,記憶卻太過深刻,不見時,它們是一汪死水深潭,相見時,它們竟如火山爆發般翻湧灼燒,攪的人心煩意亂,甚至。。。驚恐。


  心緒難寧,失神的怔怔望他,緊握著手想給自己力量,指節蒼白,手心被粗礪韁繩硌的微疼。他也不複自然從容,驟然斂了笑意。他容貌本細膩柔美,每笑時,即便初遇的陌生人也道他十分親切,忽的麵沉似水,莫名教人害怕山雨欲來。兩個極端。不辨喜怒的眼神默默的滯留於我眉宇,很快,想是羽睫落了雪粒,他下意識的閉目,指腹輕點眼瞼二三,複又睜眼,側視遠方。


  薄雪紅牆,安靜祥和,往日看似肅穆莊嚴教人心畏的一座座公衙似乎也變得可親許多,至少它們能避風寒,能避開這場尷尬至極的重逢,不是麽?原本篤信,無論是男女之緣亦或糾纏誤解,和他之間的一切,在永隆元年的冬日便已斬斷。卻是忘了,我們始終繞不開一座天闕。


  一旁是武承嗣、武三思等春日扈從東都的武家子弟,亦是將來會被武媚重用的武氏血親。


  “方才在遠處,還道是誰家俊逸郎君!原是一位落凡仙子呀!”,武三思含笑卻輕佻的衝我招呼:“數日前,聞天後道公主人在洛陽,不想今日能在此地相逢,你我果真有緣。”


  我一向見不得他這自來熟兼帶桀驁不馴的處世態度,看來當年在太極宮給過他的教訓嘲弄他始終沒能記住。


  我虛笑:“姑舅親,代代親。自是有緣。”


  餘眾陪笑,興許心裏清楚這隻是一句場麵話。唉,都是姓武的,都是明日的王侯公爵,指不定誰是周皇朝的紅人權臣。該給的麵子還是要給。


  武三思覷了一眼悶不作聲的武攸暨,極親切道:“好日子呀好日子!攸暨得授吏部主事,正式入仕,你們舊。。。友相逢,若非尚有公務在身,實該小酌敘情啊。”


  我默默無語,明知武三思意在言外,卻沒心情與他爭辯是非。私下裏,他們也會這般嘲笑作弄攸暨麽?武攸暨冷眼瞥我,隨即大步而去。


  武承嗣責備似的掃量武三思,後者遲鈍未覺,仍笑道:“看他自信滿滿,隻不知何時才能尋到吏部衙門!哎呀,公主,就此告辭,我等需得追上攸暨呀。”


  “請便。”


  牽馬繼續走著,忽莫名自問,這一次轉身後,我們又會多久不見呢?下次相見,他身邊可能伴著她?無論如何,隻願他一切都好。總是對攸暨懷愧,除非他肯娶妻成家。


  正是辰時三刻,內外城兼各坊雖已門戶大開,街道卻鮮見行人。官吏自是在衙門裏當差,黎庶則因三市尚未開市,且路滑天寒,故多不願外出。四處冷冷清清,使人了無興趣,計劃去城外走走,卻又對洛城幾乎一無所知,不知該去哪裏。一路至歸義坊,見前方巷中有一位挑擔賣菜的老者,正蹲身整理筐中新鮮飽滿的白菘。


  我客客氣氣道:“丈人,可否告知在下,東都附近可有先朝遺景?”


  老者一心撲在自己的菜籃子裏,頭也不回道:“郎君是外鄉人?初來洛陽吧,嘖,城外諸多美景,卻值冬日,唯金穀園大有可觀。郎君可北行,出安喜門,至多半個時辰,遇水澗,西行便見。”


  “多謝丈人。”


  我欲上馬,老者忽問:“郎君!這白菘是今晨新挖,隻賣你兩文錢!待市署開市,可就要賣五文嘍!”


  冬日菜貴,我想告訴老者什麽叫‘物以稀為貴’,他理應抬高價格。


  恰老者抬頭,睜大雙眼,頗驚訝道:“謔!誰家郎君,竟生的如此風流韶美!來,來,我送你一棵白菘!”


  心說自己拿了大白菜也沒用啊,我急忙推辭:“不,不,丈人,無功不敢取酬!倒是我,”,拿出一粒碎金遞向老者,“多謝丈人為在下指路,錢財聊表謝意。”


  老者雖然歡喜,卻堅持不收:“這粒金啊,足能買下我家中五畝菜!!我不能收!”


  我迅速上馬,將碎金丟進菜筐,任老者在身後疾呼挽留。向北行,過北市,便到了敦厚與殖業兩坊之間的大道。我知道自己與旭輪的距離已經很近,很近。


  從心而行,調轉馬頭,敦厚坊東南隅,相王宮矗立雪中,兩重院牆遮不住大氣富麗的飛簷鬥拱,遮不住相映相連的精美亭台。朱門深閉,門外雪地了無痕跡,尚未來人清掃。下馬靜望,猜想那道門後的他是否正與妻小共用早膳。


  閽者迎來,卑謙的問我名姓。近情情怯,本欲借口走錯,卻脫口道’潁田郡公李璋求見相王’。我被請入正堂,很快,我見到了麵帶倦意的華唯忠。他大驚失色,忙吩咐堂外奴仆退下。


  “公。。。您怎會?!郡公翌日便登門賠罪,今日複至,大王還道怪哉。以為是他多禮,故吩咐仆代為婉謝呢。”


  看不到旭輪,我有點擔心:“他呢?難道傷。。。仍未愈?”


  至洛的第二天,旭輪入宮請安。李治不知旭輪曾私自返回長安,奇怪他昨日為何不在宮中。武媚謊道教他往北邙屯營辦差,一夜未歸。李治不疑,反欣慰旭輪也能’為君父分憂’,和武媚商量讓旭輪執掌賦稅收支、戶口土地的戶部。端著藥盞,我不敢分神去看如坐針氈的旭輪,心疼跪坐必不利傷口愈合。雖隔兩日便能相見,卻始終沒有機會獨處,至今不知他傷勢是否痊愈。


  “請公主放心,三日前已能騎馬,”,華唯忠微笑:“大王昨夜起興弈棋,子時方休,故而倦怠遲起。”


  既知旭輪已然大好,我徹底放心,才要告辭,華唯忠卻出言挽留:“公主不與大王見一麵便要走?”


  心腹家臣,自幼為伴,華唯忠該知旭輪心事,更該知我們難以攜手啊。


  我苦笑,擺手道:“相見爭如不見。”


  華唯忠送我出宮,忽惋惜道:“若不願見,公主何必冒名拜見。”


  “我若道是無心之語,你會信麽?”


  東首回廊,兩男童一前一後的追逐笑鬧,一行宮人緊隨服侍。看清是成器,我忙的掩麵,不願被認出身份。


  不舍的再望一眼開懷大笑的孩子,我十分欣喜:“又長高了,明春就該讀書識字啦,真快啊!旁邊是誰家子弟?”


  華唯忠道:“乃宮婢之弟。唉,也是個可憐人啊。其母病亡,恰那宮婢被選入宮,遂抱繈褓幼弟一道赴洛,被分至王宮。上月,大王偶見其背負幼弟掃塵,心生憐憫,便教她去服侍大郎,教其弟為大郎作伴。”


  他隨手指了一人,我並未留意,隻點點頭。將至宮門,卻有人快步追來,道旭輪要見潁田郡公。


  我心說不妙,第一念想便是’逃’,衣袖卻被華唯忠暗中輕扯,聽他忍笑道:“料想大王亦是無心之語。公主,請吧。”


  待到寢臥,華唯忠慣性的止步,如常侍立於門外。心情微是忐忑,我推門而入,甫嗅到清芬幽沉的安息香氣,忽的安心下來。所愛近在遲尺,不是朝思暮想麽?何必畏手畏腳?心意相通,他也極想見你嗬。


  輕快而近那座紫檀匡床,那人聽見腳步,慢悠悠挑開一重繡滿柳葉的凝碧錦帳,安然的望向我,無聊的曲指彈撥掛在床前的珍珠垂簾,瑩白珠光晃啊晃,似如鏡水麵忽炸開無數漣漪波光,教人目眩。床側擺一盞鶴舞燭台並幾樣飲食,湯水微浮屢屢白煙。他斜倚隱囊,姿態慵懶,似笑非笑。


  “潁田郡公又來致歉?這次。。。嗬,怎空手而來?”


  他故意的上下打量我的穿戴,臉一紅,我笑道:“來時匆忙,故而未曾攜禮。還望相王勿怪。”,掃視床前,又道:“我去房外搬來。。。”


  “何必如此嫌煩?”


  才要轉身,卻被他牽住手。那拉力並不強,這掙紮也未用心。二人心照不宣,明推暗就,人不偏不斜的墜在他懷裏。如己所願。如他所願。


  眼看著燭台被我不小心踢翻,滾落紅毯。低呼一聲:“不好!先放了我,我去扶。。。”


  “唯忠!”。旭輪揚聲喚道,同時掩上錦帳,將紫金如意呈祥軟衾分我一半。


  華唯忠隨即進來,不消多問,便見帳外又立起燭台,九簇明亮燭火竟無一熄滅。匆匆踩跺滅火,華唯忠掩嘴笑問:“大王,可需留仆服侍公。。。貴人脫靴?”


  旭輪笑罵:“故意討打麽?便是。。。難道我不能幫她?!”


  “是!”


  門又被輕輕關上,一室寂然。脫靴。。。需要脫靴麽?


  聽著自己清晰卻匆促的心跳,不敢抬頭,然眼前竟是半敞的繚綾寢衫,他的體溫正源源不斷的撲麵兜頭。急忙抬頭,卻對上他的澄澈雙眸,溫潤如舊,蘊了一分灼熱。何冬無雪?何處無暖帳?但少情人如吾兩人耳。可即使是心心相印的一對有情人,卻在這一刻前蹉跎了太久,失去了太多。


  他的手自然而然的置於腰肢,明明已非首次,甚至該是習慣的,我卻羞怕不已,驀的全身緊繃,將他推開一寸。


  他好笑道:“因何而驚?”


  惱他是故意為之,我咬唇低喝:“你若放手,我便不驚!”


  再用力去推,他卻也加重力氣,手按在後腰,直教彼此軀體緊貼,並不哄勸,而是直白問我:“言行相詭,你最是擅長。便教你親口說,我留’潁田郡公’留對了麽?”


  也對,不要套路,不要口是心非。想見他便敲門,想陪他便留下。


  心頓時放鬆,溫順乖氣的躺在他懷裏,也環住他的腰:“嗯。’潁田郡公’特來向相王賠罪,怎好相見即去,便再多留一刻吧。”


  他戲謔一笑,俯首吻在唇角:“先是欲擒故縱,現又投懷送抱。我期待下一計。”


  “如若相王譏諷妾舉止佻橫,”,我故作窘迫:“妾隻有‘走為上計’。再不敢來。”


  下巴被他白皙修長的指掂起,他呼吸微促:“我不喜佻橫女子,唯你是特例。若你待我冷顏冷語,若即若離,唉,為之奈何?!”


  好不甜蜜,我說不出話,隻知點頭。他替我揉搓冰冷雙手:“知你擔心我的傷勢,但,若能得片刻獨處,便如此時,說幾句心裏話,擁抱彼此,便是天天受罰我亦無懼。”


  “還敢忤逆天後?!”,我撇嘴,氣嗔:“天天受罰?那便不止皮破血流!筋斷骨折,四肢殘廢,你就要變癱子啦!彼時,我可不得空常來探望呀。”


  他含笑凝望,滿意長歎:“為何隻你的言行無狀,讓我覺生動有趣,不以為忤呢?”


  撐臂起身,我向上靠了靠,淺吻他的眼:“好習慣,莫變莫忘。倘或敢對第二個女人說出這句話,看我如何罰你!”


  “永遠不會。被你捉弄,被你打罵,我都是歡喜的。”


  (請看下)


  稍整衣裳,我輕快的推門而出。華唯忠正掩嘴哈欠,見了我,頗感意外。


  “大王竟舍得教公主走?!”


  “自是不易,”,我搖頭晃腦道:“相哥可會盤算呢,教我送他十位絕色,這才肯放我走。”


  華唯忠全然不懂,極詫異道:“大王究竟。。。何意?!”


  “你去問他嘍!最好帶一二婢女一起去問!”


  出了王宮,我繼續北行,直往安喜門。


  逃避與旭輪的肌膚相親真的隻因薛紹?不,我撒謊了,薛紹隻是50%,或者更多。實則,還是因為他。食髓知味,有一便會有二。我們手中尚無權力,需仰他人鼻息,我們還沒有隨心所欲的資格,我們不能被任何人抓住把柄。太平弄權,貪婪,荒淫。。。縱被萬世唾罵,天譴地棄,挫骨揚灰,我無畏無恨,唯不能連累他。我不求他這一生完美無缺,但我難以忍受自己成為他人生中的汙點。


  人生最不易非是得不到,而是放棄,可若為至愛,倒也容易抉擇。


  未忘老者指示,我順利的尋到了目的地。


  三百多年前的輝煌別墅以一種破敗頹唐之態迎接我的到來,我並未太過詫異。當初在長安,曾起意往漢未央宮一觀,殘垣斷壁,紫禁之城已淪為野獸的覓食荒原,何況這金穀園。園外雜草荒樹遍布,將馬隨意拴於一顆矮樹,任它無聊的舔食薄雪下的枯草。


  石崇,名聞天下的士大夫、巨富。其父乃晉開國元勳——石苞,美儀容,有’姣無雙’之稱,得晉宣帝司馬懿賞識,擢尚書郎,官至大司馬。因是功臣之後,且伐吳有功,石崇仕途平坦,然性而任俠,於荊州搶劫過往客商,陡然而富。曾與武帝舅王愷鬥富,愷以糖水浣鍋,崇以蠟燭做炊;愷以紫絲為步障四十裏,崇以蜀錦為步障五十裏;愷以赤石脂塗牆,崇以花椒塗牆。。。愷雖貴為皇親,卻每戰必敗。後官場失意,石崇耗萬錢於金穀澗修築豪苑,占地方圓數十裏,平地鑿湖,亭台樓閣無數,奇葩異獸,不輸帝宅。為一時之盛,號’金穀園’。園中藏美妾二人,一喚’梁綠珠,一喚‘宋褘’,二女便如日月,平分天下春/色,最愛者綠珠。石崇為伊人築‘崇綺樓’,高達百丈,好使伊人身在洛陽遙望故鄉白州,樓內考究輝煌,難以言語詳述。石崇與趙王司馬倫不睦,倫之幕僚孫秀心慕綠珠,苦無機會。八王之亂,司馬倫篡權,孫秀借機強索綠珠。石崇斷然不從,孫秀以命脅之。綠珠得訊,即墜樓而亡,不使石崇受難。石崇痛失愛妾,傷心不已。然而,綠珠不在,因石崇家資甚廣,惹人覬覦,終與親眷十五人被斬於洛陽東市。金穀園被哄搶一空,不複盛景。再無依靠的宋褘則漂泊江南,先後為數位權貴所得,至年老色衰之際,為‘妖冶人物’謝尚所得。出身低微卻深明大義的綠珠和石崇的這段糾葛大概算得上那個紛爭亂世裏的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夯土殘牆高僅尺餘,勉強能被認出曾是一座豪苑的院牆。尋不到任何類似正門的痕跡,我隻好霸氣的跨牆而入。步入金穀園,等待我的隻有瘮人的幽冷死寂。這裏的一切都毫無生氣,隻兩株枯死榆樹的枝椏停留幾隻灰色飛鳥。但因為我的到來,它們立刻撲打翅膀飛走,同時當空傳來鳥鳴,似在抱怨我為何來此打擾。石崇當年派人以絲綢銅鐵在天下換購各色寶石瑪瑙、珍珠象牙等物,用它們裝飾園內各處。在那闊達如聖廟般的正堂中,石崇可曾視千金如無物,隨手揮擲黃金任人俯身屈膝撿拾,以為娛樂?在那座典雅精致美輪美奐的舞榭,那梁綠珠可曾扭動妙曼肢腰,用她的傾世容貌讓世人沉醉?三百餘年,歲月流轉,曆經洗劫、破壞、戰亂。。。如今難窺舊時模樣。


  掃一眼也許曾氣勢宏大的前院,沿一道早已幹涸的水榭前往後院。最先入目的是一個房間,它四牆全無,僅憑幾根未倒的梁柱提醒來客’請留意我哦’。雖有薄雪掩蓋,仍有一些散亂竹片露出冰山一角。蹲身,撫去積雪,拿起幾片竹簡,端端正正的刻滿修長繁複的纂書。對纂書毫無研究,我端詳片刻,勉強認出’吳主’二字。略一分析,三國,或許它們是唯一沒被搶走的曾屬於石崇的財富。微喜,匆匆撫開大片積雪,越來越多的纂書竹簡重見天日。顯然,此處乃藏書樓。手握竹簡,不禁遙想那個戰亂紛爭群雄逐鹿的熱血時代,默然歎息,我不屬於它,我其實也不屬於當下這輕歌曼舞的繁華盛世,我存在的唯一理由是:他在。從未動搖的信念,幸賴月老婆婆相助,我跨越千年都隻為他,也隻為了他,我才能吞忍一切苦水、無怨無悔的走下去。他若不在,這異世於我再無任何留戀。


  繞過這殘破不堪的書房,一片茂林之後,比前院更為廣闊的一處庭院猝然映入眼簾。最惹人注目的是西北角栽種的幾株月影綠萼,悄然無聲,如孤僻卻又聖潔的仙女。這傲寒之花的出現令我意外且欣喜,大步奔至樹下欣賞,由衷感慨它們的生機勃勃。嫩綠花心,被月白花瓣重重包裹,二色搭配,相得益彰。梅確是長壽之花,可若無人照料,想來長勢斷不會如此喜人。隻不知這五株梅是三百年前的古樹,亦或今人新栽呢,那個來此悉心養梅的人又會是誰。素雅馨香浮動,沁人心脾。古園,白雪,寒梅,愛情。一時間,早已衰敗死亡的金穀園被賦予某種別樣美感。四下安靜,輕嗅梅香,一首誕生於五百年後的詩脫口而出。


  “黃雲隨襪知何處,


  招得冰魂付北枝。


  金穀樓高愁欲墜,

  斷腸誰把玉龍吹。”


  我這兒才誦讀完畢,驚聞有人高聲稱讚:“好詩!!冰魂,斷腸,妙也!絕也!”


  毛骨悚然,冷汗直流。完蛋了,都說荒園多怪事,更何況這來之不義、引發滅門血案的古苑,難不成真教我給碰上了?!隻不知它是何方妖怪!!我緊貼梅樹,慌張觀望,很快,視線定格在數丈外的一方窗欞。唯一一間雖破舊但還算完整的房間,至少它的門窗四牆仍在原處。一抹暗影倚立窗旁,隻露出一半。因那房內光線過於黯淡,無法供人深入推測。


  這時,暗影晃動,看樣子是想走出來。孤立無援,我當即向後退躲,卻又很快駐足,不停給自己壯膽:有什麽好怕的,這大白天的,饒他真是鬼怪邪祟,定是不敢見光吧。下一瞬間,’暗影’推門而出,步履輕快,於我麵前三尺處停下,拱手致禮,恰當有度。略一打量,見是一位青年男子,往小了說二十四五,往大了說不過而立。容貌不稱亮眼,卻是難見的清朗人物,但缺點就是陽剛英氣匱乏,太過文秀。墨綠襴衫,不知是不是衫內未著保暖的襖子,隻覺他身形消瘦,但氣色正常。但無論如何,是活的,是人。


  他也將我打量一番,知我年少,笑意溫淺,坦然道:“華陰楊炯楊蘭卿,敢討問小郎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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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你們會看到什麽哦,不是我寫的,不是我寫的,不是我寫的。。。


  薛元超輔佐過李賢、李顯,勸諫是給李賢的,不是李顯。李顯儲君時期沒有什麽劣跡。


  讓帝李成器的紫玉笛被楊貴妃偷吹隻存於野史小說

  追加:昨晚(9月10)更新之後發現被鎖了,原因你們都懂。一直睡不踏實,所以現在(11號2點半墨),我從床上滾起來重新改,希望能PASS吧,但其實真的不想改,彼此溝通+SEX應該是愛情裏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吧咋就黃se了呢

  補()內容


  說罷,手沉沉撫按腦後。唇於是移不得,忽覺他薄嫩的眼瞼開始顫抖,似乎身體也。。。哎呀!不好,怎能叉腿而跪,好像小腹也正靠在。。。暗示自己一切都是假象,稍直身,悄聲向他說了對不起。可是,遲了,呼吸皆已紊亂,炙熱喘息調皮的鑽進領口打前站,接著便是烙印一般的吻咬,留戀脖頸,輕扯袍襟。深深呼吸,他渴/望著,於耳畔呢喃三字。是詢問?亦或命令?我四肢無力,口不能答。他定定望著不知所措的我,寵溺的柔聲說’莫要辜負天賜韶光’,催眠我讚同他的提議,同時雙手箍住腰肢,不疾不徐卻堅定的向下壓去。不想拒絕,卻又無法答應。任他施力,我隻知不停的吻他眉眼,內心的驚慌和激動絲毫不亞於他。


  很快,直觸我用自己身體作下的孽。這一瞬,四目相視,似驚似喜,兄妹二人幾乎同時屏息凝氣,心跳劇烈。默契作想,它是當年石榴華帳的美好延續麽?那一吻過後,便該是坦誠相見,用至真至純之軀,與彼此筋疲力竭嗬。他惋歎,愛憐的吻去我的淚,我亦吻盡他的淚,無聲感受一份夾帶遺憾的甜蜜。


  腰背僵直,喉口幹澀,我低聲哀求:“罷手吧。。。我有丈夫。。。我不能背叛他。。。”


  他不答,耳垂驀的被他含在齒間,他不想聽勸不想聽道理。小巧的耳被他當作慣用的紫玉笛,從愚鈍無知,繼而略知皮毛,再到了如指掌,不懈攻關,終通曉如何才能為己所用的玄妙。耳聽自己渴求久已的燕語鶯啼,惹來一記幽怨注目,那人卻得意的輕哼一聲,又不肯就此罷休,再接再厲,耐心等待微涼雪膚浸出含羞紅暈,等待脆弱薄霜融為蜜意春水,再逃不出他的湖(懷)。


  “何必欺騙自己。”


  他已深陷不拔,一時難解革帶,索性霸道的撩起袍裾,滾燙大掌隔一層柔薄綢衫貼於後腰,隨即沿豐圓曲線向下遊走,一路仔細探索,力度適當,偶然於膕窩偏上一點發力。他微吃痛,見我情難自持的咬在肩側,黛眉緊蹙,堵唇不敢發聲。遂頓悟,真是意外之喜,輾轉著,撩撥著,哄勸著,終等我放下戒備,吻著他的耳蚊聲吟唱,仿佛自帶韻律。全身愈發綿軟,離不得他。他溫柔撫背鼓勵,傾心聆聽。意亂神昏,一時求他慢些,一時催他,一時喚他乳名,一時又喚阿兄。禁忌的稱謂令他漸漸難忍,試探著再問一遍。恍惚瞧見自己的理智正一縷縷的神遊於外,仿佛生出小翅膀似的,竟能飄飛在這充滿濃情/歡意的華麗羅帳。那些翅膀鼓啊鼓,一張一合,難道是為我拍手叫好?熱,熱的大汗淋漓,每一寸,每一處,也許不止汗水。他感覺到了那羞愧卻從心的反應,對,他一定感覺到了,所以他也用身體給以回應。雙頰滾燙,想弓起腰臀。他豈會放任,牢牢按著,不容我清醒。


  他是滿意的歡喜的,誘惑著我逃避現實:“是誰說過,便有了駙馬也隻喜歡我?是誰醋意大發,借口戲婦,不想教我和旁人合巹?嗯?”。手遊回腰間,即將褪下蔽腿的褌。


  駙馬。。。腦中閃過記憶碎片,簡樸卻溫馨的道觀小室,也曾被一雙寬大有力的手珍愛揉撫,共赴雲雨之巔,第一次漫步仙境。他承諾’此生,你是第一亦是唯一’。


  “不可。。。不可!”


  竭力抓住旭輪的手,他發覺我是真的抵觸不願,於是立即撤出。有些後怕,我渾身發抖,他連連淺啄額角眉心。


  “身子不適?”。壓抑喘息,他貼耳關心。


  見我遲疑的困惑的搖頭,他略放心,故意挺腰逗弄。隔衣觸貼處頓起顫栗,意料之中的引出一聲羞吟。摸到受傷處,盡全力掐他。他暢快笑著,譏我螳臂當車。


  “還未準備好?”。他順手將略顯疲累的我攬入懷中,靜候我身心放鬆。然欲望未消,反因這方寸的磨拭而升騰。一動不敢動,生怕任何的觸動都將’扼殺’他最後的‘寬容’。


  “旭。。。輪,”,聲音也是軟的,不覺含了媚意,臉貼著他胸口:“我不怕這一次,我隻怕沒有下一次。’潁田郡公’不會日複一日來向相王賠罪。”


  捧起我的臉,他顰眉,審視我的猶豫,催促道:“還有?你語意不盡!”


  “還有,”,我感覺自己很想哭:“我說過,我不能背叛他。”


  他微惱,但更無可奈何,於是鬆開手,我得以起身。安坐床側,單手蒙眼,隻待恢複情緒。他自背後將我環住,十指相纏,我無助的倚他胸前輕泣。短短片刻,繁美熱烈的煙花已碎成一地冷燼殘渣。


  “怎會。。。唉!”


  旭輪哄著我不哭,好一會兒,終能再次與他相視,卻看他麵色微紅,喉結滾動,頓時想起方才是自己先惹了他,卻沒能。。。


  我想笑又不敢笑,他氣瞪我:“如何補償?!”


  忙作乖巧狀,我笑嘻嘻道:“不日便送一位絕色入宮,聊表歉意。”


  他輕推我,背身躺下:“一個不夠,需得十個!”


  以為他生氣了,忙上前撫背,我擔心道:“你。。。”


  “別碰我!”,驀的蜷身,他拽過錦被裹緊自己:“速去挑選!不然便教你親身賠罪!”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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