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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葉飛 帝王星墜洛陽冬(上)

  永淳二年,二月庚午,突厥寇【定州】、【媯州】之境。己卯,左領軍衛大將軍【薛仁貴】卒。


  三月庚寅,突厥【阿史那骨篤祿】、【元珍】等圍單於都護府。丙午,彗見五車北,二十五日而滅。癸醜,中書令【崔知溫】卒。


  夏四月己巳,還東都。甲申,【綏州】部落稽白鐵餘據城平縣反,命將軍【程務挺】將兵討之。


  李賢南遷巴州,李顯西去長安,旭輪則回奉天宮侍駕。初夏,他陪伴李治返洛。我未見李治質疑武媚的決定,隻驚見李治原本半白的發而今已難見青絲,神態愈發蒼老無力。李治終究是放不下李賢,每入宮請安,他總會與我提及李賢。年邁多病的父親饒有興致的滔滔談論與兒子有關的種種趣事,然而最後卻都以淚水結尾。


  因被難以根治的風眩之症折磨,苦忍廿載,如今的李治視力極差,常自言僅能看到人的模糊輪廓。但某天,旭輪與我一前一後進入貞觀殿,李治誤以為先入之人是我,他便欣喜的喚旭輪’月晚,快來阿耶身邊’。旭輪驚痛,一時僵在原處。我亦心酸且憂怕,淚猝然滑落。更糟糕了,李治已難分清各人。意識到自己錯認兒女,他甚為沮喪,唇角一沉,雙手蒙臉,頹然的搓揉數次,繼而便怔怔望著那色澤絢爛繡滿盤龍的富麗垂帳。威嚴而又雍容的龍,是這世上最具神性的生靈。他猶是大唐天子,已然末路的大唐天子。


  五月初,李治巡幸芳桂宮。我坐入帝輦服侍,成器扶著重照蹣跚學步,重照十分高興,咯咯直笑,撅著小嘴在成器的臉上手上親啊親。我在旁學話,說二童如何如何有趣。李治教二孫到自己麵前,依次摩挲二孫的小腦瓜,笑容無不欣慰,眼角紋路深深,直延入鬢發,整個人顯得極有生氣,活力。


  “好,好,”,李治將成器的小手握在自己掌心:“成器啊,你要輔。。。著重照,他做太子,做天子,你要一直扶著他。”


  重照傍著李治才能站穩,奶聲奶氣的學說’他子,他子’,聽不清是太子或天子。我同情的將重照攬入懷中,他又望著我繼續牙牙學語’姑姑,他子’,黑漆漆的眼眸,未染分毫世間雜塵。


  成器如何聽得懂,直問李治:“重照做天子?可阿娘說大父是天子呀。堂弟做了天子,大父呢?”


  我有點擔心,不知該如何遮過這童言無忌。見李治略一苦笑,輕輕的拍了拍成器的背,平靜道:“瓜娃娃,大父要。。。去天上啦。你隻記住大父的話,扶著重照,萬萬不能教重照摔著。”


  成器乖巧點頭:“請大父安心,孫兒會一直扶著堂弟,不教他摔著,不教他哭。”


  李治頷首,又看向正笑嘻嘻拉扯成器發揪的重照,眼中閃過幾許悲憫:“吾不及太宗,深以為愧。月晚,你說這小小童兒,是否強於其父?七郎不材,卻也無可奈何了,他年,隻求重照能大振我李家門庭。”


  我不敢接話,更不敢泄露李家將有傾覆之禍,生硬的轉了話題:“阿耶若再不把成器還了重照,重照可要大哭大鬧呢!”


  二童複去一旁,我繼續充當李治的眼睛,坦言羨慕他們無憂無慮。李治笑嗔:“你喲,虛年雙十啦,卻還想著同孩兒們一樣耍玩呢!哎呀,你自幼貪玩,不慕經典,讀書時當堂昏睡,甚至字畫絲竹亦不擅長,偏隻肯學七郎,以跑馬為趣,豈有片刻似嫻靜淑女?唉,真是難為子言啊。”


  “阿耶又哪裏似慈父?!”,故作委屈,我衝李治撒嬌:“別家父親隻會誇揚自家女兒,阿耶卻貶低兒一無是處。兒可不依呢!”


  “阿耶不對!阿耶不對!”,李治笑嗬嗬道:“阿耶向你認錯賠罪。上月擢升子言官職,今便為你加實封,你可滿意?”


  我道:“阿耶對我夫婦自是厚愛,兒與子言感激涕零,可兒。。。情願他是白身才好。”


  宦海沉浮從無定數,人事盤根錯節,步入仕途,焉能獨善其身?你自是萬事謹慎,卻奈何無辜被旁人牽累。


  李治誤會我的本意,捋須笑說:“武衛領外軍番上宿衛,想來如今子言公事繁冗,你二人如膠似漆,你舍不得他呢。月晚,你需明白,此時若不給他機會曆練,待七郎登臨大寶,子言恐不得重用啊。”


  “並非如此,”,我向李治解釋:“阿耶,子言異於其二兄,不,他不同於任何男人。他不慕官場功名,樂享一世清平。隻因尚主成為帝婿,平添了這些。。。嗬,在衙門裏,他不敢愧對二聖恩寵,勤謹公務,下值了,少不得要與同僚往來周旋。非兒不舍,實是他自己誌不在此。”


  “子言的心性與其父何其相似!”,李治感慨,淚光點點:“回首此生,我若真正有過心意相投的朋友,也隻薛叔弼一人!唉,十二年,他們走了十二年了。”


  我道:“是。二位大人病故於鹹亨二年,亦是五月。阿耶勿憂,晨晚焚香祝禱,兒不曾遺漏。”


  李治忽發悲戚神情:“我有二兄一姊三妹,皆一母同胞,然父母手足皆不憐我,先後離我而去,萬幸我有天後與汝兄妹,可五郎六郎。。。月晚,世上從無萬歲天子,阿耶時日無多,莫怪阿耶狠心撇棄你們。”


  黯然神傷,李治稍側目拭淚,那雙隱隱透著灰藍色澤的雙眸直麵一束束明朗光線。他不覺刺目,因他的眼睛已經不工作了。高挺鼻梁在臉側投下一道暗影,薄唇緊抿。


  在李治的身體裏,流淌著獨孤、竇氏、高氏、長孫氏等異族豪門血統,這注定他理應像他那果毅的祖父和偉大的父親一樣,成為一位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的聖明帝君。執政初期,因有長孫無忌、褚遂良等曾以性命跟隨李世民打天下的貞觀老臣的忠心輔佐,他的確沒有辱沒自己的血統。他讓‘貞觀之治’得以延續,他的盛名借由大唐威風凜凜的將士遠播遼東,他令番邦四夷敬畏、臣服。


  然而,在賜予他高貴出身之外,父母亦賜予了他一生無法根除的頑疾。那種疾病曾直接殺死他的母親、姐妹。因為病痛,他的玉體自盛年便日漸羸弱。與此同時,上蒼將一位聰穎善學、前無古人的皇後送來他身邊。所以,在他開始欣賞武媚那顆絕妙的政治頭腦並借這位對自己最忠不過的忠臣鞏固君權之後,於外臣看來,他作為君王的失敗已被注定。然而,他是否能預測他信賴的妻子將導致他家族的衰敗?倘若他能親睹整個家族的流血犧牲,他當如何自處?他會恨武媚嗎?


  親耳聽李治表示已淡漠生死,想著與他分別在即,我忍不住輕泣,誠實道:“阿耶,我害怕,怕極了!”


  我在哭,李治居然笑了,而眼神卻變得與方才看向重照時無貳,亦暗含悲憫:“告訴阿耶,為何驚怕?”


  我哽咽著說不出,李治又笑:“便教阿耶猜猜吧。你在想,七郎年青,又不思國政,長此以往,天後必責無旁貸,以母後之尊輔政乃至攝政。而屆時,韓王,霍王,越王,紀王。。。阿耶的叔伯兄弟太多了,興許阿誰不滿天後,趁機叛亂甚至通謀合力,重兵直指宮闕,你怕天後力所不及?”


  李治猜對了原因,卻沒有猜對結局。但仍令我吃驚不已,繼而卻又釋然。三十餘年的大唐天子,更為太宗親自撫養成人,若論權謀製衡,揣度人心,李治當是天下第一啊。


  我微頷首,哭道:“不止如此,兒還擔心。。。從前諸王謀逆,常有駙馬被牽扯其中,倘或子言。。。”


  我掩麵痛哭,心底直竄一股悶氣,澎湃急湧。薛紹的厄運是我如今唯一清楚的將會令我進退兩難的選擇,我希望李治能夠給我最行之有效的建議。


  “月晚啊,”,李治有些不忍,默了默,終以帝王的端言沉聲對我說:“阿耶知子言待你情深,你非木人石心,自是念他的好。然而,倘若諸王心生反意,倘若子言真被牽涉其中,你絕不能救他!!不能為自己惹禍!你隻能忠君!!而我想,彼時你們應有子女,悉心撫育他的子嗣,足對得起他和薛家!懂麽?!”


  頭似有千斤重,始終不願點頭。如今的我尚做不到鐵血寡情,像李治和武媚這般一切均以大唐為重,個人情感居次。我覺得我難以無動於衷、一字不發,任自己的知己、自己的丈夫被殺。而看著與他所生的孩子,豈不讓我心中更為愧疚?更痛恨懦弱無能的自己?


  李治長歎,再勸:“你若救他,便是與大唐律法為敵!你阿娘不易,她素來疼你,你舍得教她因你而為難困頓?此番,你能預測朝堂變動,阿耶意外卻也欣慰,不愧是我與天後之女!但阿耶更心疼你,你原不該受一絲一毫的傷害,你應事事無憂才是啊。”


  我仍哽淚沉默,李治抹了抹眼角,軟了語氣:“夫妻三十載,她不辭辛苦輔佐我,我給了她恩寵,我也負過她。她若委屈不滿,天不假年,我是還不清了。你幫幫阿耶,順她,護她。月晚,聽話,答應阿耶!”


  終於得到滿意答複,李治再次笑了:“乖女兒。長大了。”


  我道:“兒是欽佩阿耶對阿娘情深意重。”


  “情深意重。。。麽?”,李治微歎,麵容忽顯疲倦:“我竟不明白自己對她的心。初衷誓要做這世上待她最好的男人,然而時至今日,是是非非,我與她。。。已然說不清啊!我隻知,我喜歡過許多女人,隻她能教我生氣,卻隻她最教我信任。”


  他與她之間的確隔著君臣之別,隔著江山社稷,隔著四十載物是人非,但誰又能否認,這種李治本人亦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愫不是愛情?


  我直言自己羨慕武媚,又問起李治對明崇儼是否心懷厭憎。李治先笑我膽大,後認真道:“的確有怨,卻無法厭憎。我可以毀他殺他,卻難以剝奪他盡心維護天後的權力。假使有人命令我忘卻天後,我亦不會屈服。況且,明崇儼於我有恩。他曾為我醫眼,若非他,阿耶這輩子都無法看你一眼。”


  原來明崇儼與李治這兩個男人互相理解、尊重彼此,在愛情裏,他們的身份是對等的。隻可惜明崇儼再沒機會知道這一切。


  我低笑:“誰道天家無情?阿耶待阿娘的心意和寬忍,足令天下男子愧顏。”


  李治不語,似不置可否,忽語重心長道:“天家,實則無情!月晚,阿耶雖看不清你的眉眼,卻看得清你的心!阿耶知你與旭輪。。。彼此傾慕。我是你們的父親,豈能不通兒女心思?隻因被身份桎梏,汝不得不壓抑對彼此的愛意。月晚,阿耶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即使是在這到處遍布機密的宮城亦是駭聞。旭輪非汝親兄!當年,天後誕下死嬰,因懼我降罪,她派人自宮外尋來旭輪充作皇子。然而,其實我從未怪她。失去孩子,最痛苦的人是她啊。每見旭輪,我雖遺憾,卻更珍惜與他的父子緣分,疼他,便像是疼那個無緣謀麵的幼子,包括成器,他們都能彌補我的心傷。阿耶有八子四女,但阿耶最疼惜的孩子隻你和旭輪,因你與他都是我和天後失而複得的珍寶。於汝兄妹,我傾注了雙倍疼愛。不過,雖教你知曉此事,並不代表我默許你們相愛。吾今以君父之尊,命你務需克製對他的感情,畢竟於名義上他與你乃同胞手足,從生到死!”


  這要求與武媚無貳,但其實,即使他們不言,我也不會令旭輪因我而落人口實,被史書後世詬病。李治待旭輪的確包容至極,仁慈至極,也許是因他無法預測旭輪將坐上大唐龍椅。


  我木然的點頭,哀而無淚:“兒謹記!”


  “好些年沒抱過你啦,”,李治將傷心虛軟的我攬入懷中,慈聲規勸:“這份感情必然無果,因而斷無堅守一生的必要。終有一日,你會忘記他。月晚,而今你是子言之妻,切莫辜負子言。”


  忽狂風大作,雷雨驟至,落在車廂,劈啪震響。重照當即便被嚇哭,直往李治的懷裏擠,我遂坐去一旁,抱過驚怕的成器。薄如蟬翼的明黃紗幔因風而起,柔柔的掠過我的臉側。


  張元泰叩門來報:“陛下,暴雨匯聚如霧,恐沿途生變,宜暫避。”


  李治道:“可。”


  “再行一刻便是合璧宮,請陛下。。。”


  “還都!”


  “是。”


  倘若李弘還在人世,興許李治便無需牽掛江山有變吧。


  入了六月,某天,薛紹自在衙門當值,我與芷汀等人在後堂玩起了盲人摸象。忽摸到一人體格健壯必非女子,我驚的哎呀一聲,忙扯下蒙眼的鵝黃綢帕,見是掩嘴竊笑的李欽。


  挨了一記老拳,李欽直說被打殘了要我供錢養他。我氣嗔:“誰教你無事登門!自討苦吃!”


  李欽接過池飛奉上的飲品,呷一口潤嗓,笑道:“誰敢無事登你家門?!隨我往相王宮。”


  見我聞言微怔,李欽狐疑:“你總不是忘記今。。。”


  “我怎會忘?!”,我搶話道:“隻不解你。。。因何請我一道。哼。”


  李欽道:“原來如此。還道你不記得今日乃相哥生辰呢。去歲你遠在長安,我們為相哥慶生,他頗遺憾你不得到場。我一直記心,遂來請你。唉,可惜薛表兄卻不在府中。”


  這番說辭讓本想推辭的我想不到任何說不的理由,稍思量,遂更換一襲明快卻並不張揚的蔚藍衣裙,與李欽一道往敦厚坊,心說快去快回。並非空手而去,早已為他備好生日禮物,本是想吩咐家奴送去的。芷汀等都道我不精女紅,獨擅製香包,針腳縝密且樣式別致。


  待見了旭輪,他自是意外之喜。李欽湊前表功,自言我如何如何推辭,他則如何如何誠懇相邀。


  旭輪斜他一眼,笑道:“好,我是要謝你的。”


  李欽從不見外,手攀上旭輪肩膀,直言:“珍玩字畫,相哥任我挑選?”


  旭輪倒不吝嗇:“豈止是你,你可吩咐家奴將我倉廩搬空!”


  說罷,旭輪凝睇於我,促狹淺笑,暗含深意,直教人熱血上湧,臉似燒火一般。


  赧然垂首,我輕推李欽:“需分我一半!”


  “好啊!”


  眾人笑鬧一陣,宮人道宴席已然就緒。旭輪需陪他們飲酒,因堂上再無女客,我一人在座甚是無趣,遂往後宅找成器。孩子正睡著,我隔著丈遠看了一眼便又離開。


  芷汀和池飛一左一右陪著我,主仆三人信步於闊達華美的王宮,雖是與太平府大略相似的規製布局,但畢竟是一處陌生所在,遊覽時總覺好奇。片刻,我心中一動,問宮人打聽了鴿苑的位置。


  向西北方向走著,芷汀笑說:“莫論長安洛陽,相王總要為羽鴿留棲身之所。今日公主特意去那鴿苑,是圖一時新鮮?亦或喜愛羽鴿?若是喜歡,不若問相王討要數隻,拿回咱們府上賞玩。相王與公主自幼感情最是厚睦,想他必然應允。”


  想著那人待李欽的豪爽大方,我掩嘴笑道:“他縱是主動相送我也不會領情!那些羽鴿嘛,咕咕咕咕,又喜飛來飛去,甚是擾人清幽!我耐性不及相哥,看一會子便罷,真若教我拿回去,今夜便把它們燉成鮮湯!”


  二人哄笑,順話議論說鴿湯比雞湯鵪鶉湯都要鮮美,且補身效果更好雲雲。


  鴿苑與別處建築大不相同,甚至顯得格格不入。整座鴿苑被質樸無華的翠竹籬笆圈繞,眼前的入口是一道寬僅兩尺的柵欄小門。沿羊腸小道深入,舉目可見遮蔭綠樹,望不到邊際似的,若無腳下這條人造痕跡較為刻意的磚道,著實分不清方向,極易迷路。常見樹梢枝頭懸掛泛著銅金色澤的鳥架,羽鴿飛累時可隨處歇腳,偶見能避風擋雨的寬敞鴿棚。三人隻覺身在山野密林,不由得嘖嘖稱妙。


  羽鴿自是優雅靈性,十分悅目,但咕咕聲不絕於耳,池飛苦笑:“無怪公主不喜它們!”


  那些潔白小巧的生靈穿梭樹林,令人眼花繚亂,我暗自猜測,它們之中,可有曾偶然在太平觀駐留片刻的那隻小不點呢?

  這時,聽芷汀讚道:“好一位清秀佳人!相王宮當真深藏嬌色呢!”


  順她所指,見正前方是一處視野較為開闊的草地,四角烏亭,一個女人安坐其中。吃不準年齡,興許比我們年輕一二歲。觀其衣裙錦繡繁複,應非宮人,然上下配飾卻儉約無華,鬆綰兩道環髻。幹淨的臉龐,細致的五官,像是一朵雨後薔薇,再是樸素無爭,也自有幾分動人之處。她正愜意享受這世外桃源般的安然美好,一隻手隨意搭在隆起的腹部,少說已是五月身孕。微風吹起水綠群裾,未著襪履,她竟能坦然的赤/裸/雙足。


  池飛微微顰眉:“究竟何人?未聞相王納新,難道是奴仆婆婦?”


  三人並未多想,方要繼續前行,卻見劉麗娘自亭後緩步行來,隻她那位貼身侍婢緊隨其後。忽見了劉麗娘,原本自在從容的女人登時拘謹許多,忙起身向劉麗娘納福行禮,因正身懷六甲,行動不免遲鈍笨拙,不禁教人心生憐憫。二女麵對,高下立判,她的平凡更襯劉麗娘的盛顏雍容。


  劉麗娘嫌惡的盯著她,她因而謙卑垂首,劉麗娘瞥向她腹部,極不悅道:“倒是好福氣啊!究竟使了哪般狐媚法子才教大王屈尊垂青於你?!嗬,大王留你,可你以為他真能做主?你的身孕如同你的身份,不會永遠都是一個秘密!生為賤籍,原該安常守分,雖僥幸有身,又能給子女何種前途?若是由我做主,便該將你與腹中孽障重遣嶺南!”


  芷汀小聲嘀咕:“往昔竟不知王妃原是個厲害人物呢!”


  池飛不以為意:“畢竟是親王正妃,少說也懂得一些馭下手段。”


  我心情複雜,不想女人所懷居然是旭輪的孩子,本欲離開,卻怕她有何閃失,便頓住腳步,耐心等下去。我希望他對她好,畢竟她是他孩子的母親,可我又怕他對她太好。不止是她,還有其他妻妾,我都怕他會對她們太好。女人總是自私的,我也不能例外。


  女人再福身,緩聲道:“婢子謝王妃訓責!牢記於心,必不敢忘!”


  “最好是不敢忘!”,劉麗娘冷笑,自信道:“你本掖庭賤籍,縱能產子,可賤婢所出的庶出之子焉能蒙大王庇佑疼護?!”


  女人的語氣仍難聞波瀾:“王妃所言極是。始終大王隻鍾愛永平郡王,婢子不敢妄想。”


  興許是女人的態度過於溫馴,劉麗娘責罵一頓便痛快了,遂拂袖而去。女人一動不動,我們本以為她在哭,正商量該不該近前去勸一勸,卻見她默默的仰首,挺直腰背。


  “常聞豆盧孺人行事磊落公允,此時何須置身壁後?”


  話落,嶙峋假山後步出一道人影,果是三載未見的豆盧寧。猶記得與她最後一次相見,她手執素白紈扇為旭輪驅散暑熱。


  人踏著蓮步,耳鬢旁那串瑩白垂珠隨之搖動,在她揚起的唇角落下一點微弱光亮:“初謝公語桓溫,安聞諸侯有道,守在四鄰,明公何須壁後置人。”


  女人亦笑:“未知孺人可會答複婢子’正自不能不爾耳’?”


  豆盧寧望一眼劉麗娘離去的方向,稍斂笑意:“不會。我非避你,而是避她。自你有孕,王妃的脾性便。。。唉,怪不得她,去歲天後賜相王竇、王二女,然大王始終無意親近,而你卻能得其垂青,甚至有身,莫說王妃,這相王宮的女人有誰能容得你?”


  女人複安然坐下,斜倚亭柱,淡漠道:“孺人如何視我?”


  “你需先為我解疑,”,豆盧寧也學她的樣子,隻是並不自然,沒安全感似的抱膝坐著:“大王憐你,教汝弟為成器作伴,並免你不必勞作,王妃雖未著意,我卻不能心安,便想法子查了宮檔。那時便生疑竇,你負弟掃塵,恰巧在大王必經之地,此舉是否乃你有意為之?”


  女人笑笑,撿起腳邊的一片翠葉把玩:“孺人何必費功夫去查宮檔,直問婢子便是。如若婢子否認,孺人可會相信?嗬,孺人家世不俗,生而富貴,又怎知婢子度日苦寒?婢子自知出身容貌才學不及諸位貴人,隻能憑自己的手段為幼弟博一份好前程。興許它下作卑劣為孺人所不容,然請孺人明白,婢子沒有高尚清白的資格。”


  豆盧寧拿過翠葉,輕易的用指頭將它搓成一粒球狀並隨手扔去草叢,轉視女人:“無才?著實過謙!隻可惜,你妄圖憑書中所學助你達成所願,卻將自討苦吃!的確,大王溫柔寬仁,世間少有,但王妃言之成理,他給你的任何承諾都由不得他堅持到底,隻需天後一句話,你,孩子,當然還有你的幼弟,都不可能活著。”


  女人凝眉望她,遲疑道:“我腹中乃大王骨肉,乃天後親孫。。。”


  “天後親孫?!”,意料之外,豆盧寧驀的大笑,我們三人麵麵相覷,不懂她為何如此張揚失態:“天後隻會記得這孩子同莽氏一樣身具柳家血統!!”


  柳氏臉色微變,繼而平聲道:“大王會予我庇護。”


  豆盧寧依舊嗤笑,轉了轉腕間的鎏金翡翠鐲:“他會,可是他做不到。那日你我同在書房,你我都很清楚他酗酒的原因,你刻意與之親近,我勸過他,我向他耳語道明你的身份教他知曉其中利害,他反而更要留你。嫁他七載,我了解他一如了解自己,他早已心有所屬,斷不會對你動心,他隻想教天後不痛快。當然,你們是’各取所需’,可笑的是大王真正清醒後卻自以為傷害了你,因而自責內疚,順利的如你所願,答應你保護幼弟。”


  柳氏眼神警覺,冷聲道:“孺人既已看透一切,為何不曾向大王告發?反能容我為大王孕育子嗣?”


  豆盧寧起身,負手而立,神態鬆快:“你少說一句,’孺人是否另有所圖’,對麽?嗬,我自有所圖,亦是有益於你。”


  豆盧寧的視線若有似無的掠過柳氏腹部,柳氏震驚,不敢置信的瞪著豆盧寧:“孺人欲奪吾子?!”


  “非也,”,豆盧寧輕輕搖頭:“雲馨,那是大王骨血,倘或你肯將他/她予我撫養。而你若一意孤行,他/她便隻是天後的眼中釘,汝母子皆不得保全。”


  柳雲馨亦起身,相爭的二人直麵彼此,柳雲馨眼含熱淚:“孺人可知我如何自桂州一步步走來洛陽?孺人可知我如何一天天撫育。。。”


  豆盧寧不為所動,打斷她的話:“不必多言,我無意知曉。我非逼迫,更非求你,隻想教你明白,大王絕非你終生依靠,而我也不忍見大王被你利。。。連累。將孩子予我吧,無論你是生或死,我與豆盧家保他/她一世安康富貴。你細細思量吧。”


  走出數步,豆盧寧忽頓足,回首望向悲傷痛哭的柳雲馨,平靜道:“哦,對了,但凡天後在世,汝弟隻能是供人驅馳的奴婢,永無從良出頭之日。待你事泄之時,他若僥幸得活,也隻會被押回掖庭,受宮刑之辱。竊以為,唯一人能保他完身,你可去求大王。”


  柳雲馨忘了哭,立即疾聲問:“究竟誰能為我柳家留一條血脈?!”


  “太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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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章刪了李治回憶與武媚初遇的全部段落,等寫番外裏

  因為加入了新的配角,所以柳雲馨的登場比2010年的舊版改動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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