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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衫淚 不辭冰雪為君熱 (上)

  曾偶爾入夢的終結者,如今竟活生生的來到我身邊。李隆基的降世令我愁腸百結,憂心如焚,在我眼中,他根本不是嬌弱嬰兒而是索命閻羅。鬱結難抒,漸漸的,我的日常生活完全因心情的急劇轉變而被徹底打亂。秋季精神尚可,唯飲食減少。入冬後偶染風寒,請醫師入府診脈,道我是脾腎兩虛,需用心且靜心調理。薛紹並寧心等均大感意外,紛說診斷有誤。


  薛紹不肯信,趕去太醫署把正給學生們準備季考試題的楊元禧請來。經楊元禧診斷,結果不變。薛紹大惑不解,他道隻是暫未發於腠理。既有多年交情,楊元禧自是比旁人方便言語,不需忌諱。他道憂思傷脾,驚恐傷腎,我現在應是常覺神乏疲累,畏寒怕冷,易腹瀉,且月事失調或是不通,直問我究竟有何心事。見我無意作答,楊元禧無奈笑笑,留下一道藥方,即告辭離去。師承孫思邈,他的醫術的確高明,一語道破欲治此病需先調心,隻可惜碰上一個不合作的病人。


  無人質疑楊元禧的診斷結果,卻都猜不透我能有什麽心事,隻謹遵醫囑,讓我每晚睡前服一盞入口甘辛的湯劑。然而收效甚微,至來年正月,我開始了晝夜顛倒的生活。夜間,失眠的情況異常嚴重。每閉眼,便覺一牆之隔,有人麵蒙白紗,長立黑夜,無聲無息的凝視於我。無法入睡,我也很想與人淺談心事,但當我將沉睡的薛紹喚醒時,卻驚覺自己無從開口,這個心事不能向任何人吐露。薛紹摟著我,像哄崇簡一樣哄我入睡,可我卻隻能瞪著雙眼直到天明。隻有當太陽升起後,當所有人都蘇醒後,終於耗盡精氣的我才稍稍放心,卻不知怎的,總會莫名驚醒,警惕的打量各個角落,但其實誰也不敢入房打擾我。如此這般,下眼瞼常掛著兩片烏青也並不稀奇。不止麵貌憔悴,身體也愈發倦怠,我甚少外出走動,即便是在府中,也是腳不沾地。此時正需增加進食補充體力,可我竟愈發的不愛用餐。薛紹再請楊元禧,他未推拒,登門,診脈,開方,告辭,幹幹脆脆,惜字如金。這次的藥劑又酸又苦,甚至帶了一絲鹹味,入口直教人幹嘔想吐。我不自主的扔了藥盞,直說楊元禧要害我。薛紹鮮見的衝我發了好一通脾氣,我隻得硬著頭皮再喝,好容易入腹,但那股味道著實怪異且濃烈,我一忍再忍,終按耐不住,喝了多少便盡數吐了出來。


  他們被我折磨的很痛苦,但其實我自己更痛苦,卻又不得解脫之法。寧心自幼便膽小怕事,深信因果報應,深信鬼神之說,她認定是惡鬼侵宅,建議薛紹請道士入府超度作祟亡魂,好使它們能速返地府。薛紹依言而行,恭請三位高功入宅驅邪。他還十分自責,埋怨自己麻痹大意。


  三月初的清晨,春寒料峭,薛紹早已離開臥房,我趴在床上,頭昏腦脹,連連苦求上蒼能賜我香甜睡眠,一次就好。然而道士們正於外宅施法,高功朗聲誦經,徒眾揮動三清鈴,隱隱約約,時近時遠,卻從不間斷。


  我不勝其煩,開口喚人方知房外本無人當值,心頭竄起無名之火,撐坐起身,卻因身體本就乏累不堪且速度過快,下床後走出兩步便覺眼前花眩,下意識的去抓身旁,卻是落空了,隨即重重的跌倒在地。勉勵站起,扶著牆壁家具,遲緩的走出寢臥的兩道門。


  春日融融池上暖,竹牙出土蘭心短。正是大好的春日時光,中庭廣植玉蘭,枝頭掛滿片片青白,煞是惹人喜愛。優雅清香若有似無,我心緒才好兩分,抬頭卻見門楣上居然貼了一排極不應景的赤印符籙,隨風輕輕晃動,衝我挑釁一般。也不知何時被道士們貼上,竟不曾發出任何響動。可恨門楣過高,我又是踮腳又是舉臂,竭盡全力,愣是夠不得。我蹲在地上氣喘籲籲,暗氣她們為何不留一人守門。隔片刻,我正要回房,兩扇烏木院門被人推開,芷汀懷抱崇簡,與池飛一同進門。


  “公主!公主為何不在房內歇息?快些回房吧,風涼,仔細染了風寒。”


  見我隻穿了菲薄寢衣,池飛關心的催我入房避風,我指外宅方向氣嚷:“他們正在做法,我如何入睡?!快些打發他們走!府中何來妖魔邪祟?!憑何道我中邪失常!!”


  說這兩句話費去不少氣力,又是一陣頭暈目眩,但這一次我被扶住。二人將我送回床上,又為我蓋好錦被。


  我渾身難受,躺著也不覺踏實,痛苦道:“讓他們走。。。子言呢?告訴他,無用,無用。。。我很好,讓他們都走!!”


  麵對陷入魔怔極其失態的我,芷汀無力安撫,哽淚道:“誰人不盼公主盡早康複?還請公主體諒駙馬的苦心!!公主終日憔悴,藥石既是無效,駙馬也隻會認定是。。。唉,隻消高功做法七日,公主之病便能徹愈!”


  池飛附和道:“是啊,公主若是趕走他們,我們如何向駙馬交代?再者說,即便公主不體諒駙馬,不憐憫我等仆從,難道公主能舍得小郎?方才小郎牙牙學語,我與芷汀都道他在說’阿娘’呢!”


  心內霎時生出無數歉意,數月以來,我真的是自私透頂,不止照顧崇簡不似從前上心,有時隻一心謀劃自己的退路,竟遺忘了這個可憐的孩子。不,我不能沮喪更不能迷茫,即便最終難逃一死,但在接下來的數十年裏,還有許許多多富有意義的事等待我去完成,而撫養尚不滿兩歲的崇簡成人便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芷汀將崇簡放在床上,崇簡高興的揮動小手,蹣跚走到枕邊。我會心而笑,他看清麵色蒼白似鬼魅的我,下巴忽然間急促的顫抖起來,緊接著咧嘴便是一場嚎哭,小臉漲的通紅。


  “姨姨!姨姨!”


  我更覺愧歉,忙把崇簡摟入懷中,禁不住落淚:“崇簡不哭,我兒不哭。阿娘不好,阿娘對不起你。”


  崇簡仍是怕我,不斷扭動小身體,隻肯讓芷汀和池飛抱。池飛抹淚:“算來公主已是近五日不曾抱過小郎了。”


  無奈之下,我把崇簡還給了芷汀,她哄了幾句,崇簡便安心許多,眼含熱淚,怯怯的看我一眼。我心酸難過,卻也隻得怪自己。芷汀和池飛請我好好歇息,傍晚再送崇簡過來。


  “莫走,”,我喚住她們,淺笑:“我不累,我不想睡,你們留下陪我。”


  二人極是歡喜的對視一眼,芷汀建議:“公主,不若我與池飛陪著公主四處走走?”


  我道:“好啊,正是明媚春日,我原不該久居府內。”


  池飛喚來一群侍婢,洗漱,更衣。。。二十多年來,我第一次發覺被人服侍的感覺竟是這般舒坦,什麽都不用想,也不必使一絲力氣,任人’擺布’,擎等著幹幹淨淨清清爽爽。待到上妝,使了大量鉛粉才能遮住兩眼下的疲憊,皮膚狀態也是極差。


  崇簡抱著玩具走走停停,踢浴桶,吃胭脂,一個人也玩的很開心。芷汀指著我教他說’阿娘’,他小嘴倒是很甜,一連三聲’阿娘’,卻是認錯了芷汀。我又氣又笑,拽過他來輕拍小屁股。他因看我與往日一個模樣,便不再怕我,笑嘻嘻的任我拍打,奶聲奶氣的喚我阿娘。心頭霎時滾過一陣暖熱,保護崇簡的信念更為堅定。


  待一切妥帖,主仆三人正要登車,打南邊來了一人一騎。人是和尚,馬是高頭白馬,卻不是高僧玄奘和龍王之子。才奉武媚之命剃度出家的馮小寶一臉怨怒,十餘個小沙彌跟在馬後跑的是上氣不接下氣,滿頭大汗。直過了烏頭門,馮小寶方於朱門前勒馬,已有家奴迎上,警告他不得在此逗留。


  他並未認出車前是我,高舉右手,指門匾揚聲喝道:“我倒要細問這府中主人可是太後女、婿?!”


  我倍感莫名,心說這位大紅人今天發的是哪門子的瘋邪,不在城西親自督修白馬寺,怎會到我門前尋事。


  將遮麵薄紗掀開一半,我客客氣氣道:“薛師萬安。未知薛師何意?”


  馮小寶正眼都不瞧我,仍安坐馬上,趾高氣昂道:“你二人既為臣子,太後有令在前,爾等遵是不遵?!”


  強忍怒意,我還算友好道:“太平恪守太後之令,對薛師一向以禮相待,薛師最是清楚不過。”


  “好,公主是爽快人!可你的夫婿卻又如何?!”,利落的跳下馬,馮小寶威風的站於我麵前,疾聲厲色:“你可知,方才在右掖門,他竟無視我,隻與旁人談笑風生,當眾給我難堪!公主欲如何向我交代?!”


  薛紹若能容下這個隻會狐假虎威的男寵那才叫咄咄怪事呢,我相信馮小寶沒有撒謊。


  但我懶的理他,隨口道:“夫為妻綱,太平從不插手駙馬之事。”


  馮小寶聽出我話裏有敷衍之意,極不滿道:“夫為妻綱?當我好騙不成!在你們李家,這綱常該是掉過來說!太平,我今日是好心囑你,管束你的駙馬,他若再敢對我不敬,吾必不輕饒!”


  我很想衝他發火怒罵,我甚至想立時取來尖刀了結這卑賤男寵的性命,可我清楚如今的他正得武媚寵愛,我不能衝動,不能做自損八百的蠢事。


  匆促登車,無心理會馮小寶是否會在背後跺腳罵街。眼見我受這等十年九不遇的渾人的詰難,芷汀和池飛也是滿心不悅,她們護主心切,紛說要與之理論。


  “不可!”,拉住二人,我千叮萬囑:“需知小人難惹!今日之事,不必訴之子言。”


  二人雖有不甘,但還能分輕重,忙點頭應下。


  池飛神情凝重:“可是,難道公主不預備提醒駙馬麽?真若再有下次,馮小寶去攛掇太後。。。對駙馬不利呢?”


  “言之有理,”,我默默頷首:“我定會勸他,不,記得去歲上元,你道該請薛家人開導。”


  “不錯。”


  “看來,改日當去拜訪薛嗣通。”


  馬車直向北行,街道人群熙攘,車速因而較緩。神都洛陽繁華如昨,千族萬國的人抱著千差萬別的目的來到這座城,最終得到或一如所期或不盡人意的結局。行至宣仁門附近時,馬車無法繼續順暢的前行,車外格外喧鬧,掀開卷簾一角,見此處居然觀者如堵,不知究竟發生何事。


  芷汀與池飛卻是見怪不怪,芷汀隨口道:“前日才聽駙馬道這宣仁門外設下一座銅匭,稀奇有趣。大抵。。。士民來此隻為一睹真容吧。”


  我微驚:“是何模樣?!”


  池飛說:“據駙馬說,此匭以銅水澆築而成,故曰‘銅匭’,匭開四口,中有四隔,東曰‘延恩’,獻賦頒、求仕進者投之;南曰‘招諫’,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曰‘通玄’,言天象災變及軍機秘計者投之。太後有旨,凡往洛陽投表、上疏者,臣下不得問,皆給驛馬,供五品食。”


  銅匭,史上最惡名昭著的告密箱!奸佞之輩通過它揣測出武媚的真實意圖,一個血淋淋的時代已經來臨。她要使用最為嚴酷的手段去鎮壓一切反對自己的政治敵派,她從不奢求他們的真心愛戴,她隻要使他們畏懼自己不敢妄動,便已足夠。但在此時,人們尚未洞悉它真正的可怕之處,他們爭先恐後,直往最前方擠去,就連薛紹也會稱它’稀奇有趣’。


  戴上帷帽,二人陪我下車,近距離的觀察銅匭。粗略看去,模樣普普通通方方正正,和家中常用來置物的木匭並無不同,細看之下,四麵皆有一道指寬開口,方便人投入信函,卻不能私自取出。


  愈看它便愈窩火,少頃,我忍不住憤然道:“倒是便宜一眾宵小之徒!!”


  轉身欲走,卻不意踩上背後那人的靴,急忙張口致歉。年輕男人,十分高大卻過於清瘦,眉目疏朗,氣質溫雅。一襲月白色胡服,交領窄袖,挺直外更見一分灑脫,手拎馬鞭卻不見馬匹,應是由自家家奴於人群外牽守。


  烏靴被人踩髒,男人倒未苦惱或作色,反淺淺一笑,溫聲道:“娘子非是有意為之,頊豈能怪罪?更有,方才娘子那句義正之言,頊心有戚戚。太後睿智,欲借此物廣開言路,然,若為宵小之徒利用,必生無窮禍患!”


  我也笑說:“郎君為人寬容且善良。婦人誠願天下與我心有戚戚者不止郎君一人。告辭。”


  “娘子慢行。”


  午時回府,門人道有薛稷府中家奴送來的禮物並一封書信。我精神不濟,直想閉目歇息,便教芷汀代我拆閱,知是薛紹不久前向薛稷提及我生病一事,薛稷之妻本是釋教信徒,遂親手謄抄佛經並於佛前供奉九日,現將其送給我,以期我的病能早日痊愈。我十分感謝他夫妻二人的好意,便先遣池飛代我往薛府致謝並附回信,又將那佛經置於書房內妥善保存。


  待再見薛紹,他對馮小寶一事隻字未提,我便也不提。數月來,第一次見我不在夢中而是強撐精神等候自己,薛紹大喜過望,隻道是高功們做法見效了。用過一些清淡飲食,薛紹看我實在疲累,便把崇簡交給芷汀,陪我回房歇息。二人才回寢臥,柳意卻拿來一束桃枝,是楊元禧送來的,道桃枝可以辟邪,他特意自邙山采來。


  薛紹便要去道謝,柳意笑說:“駙馬請留步,楊君不曾入府,道他府中還有一位病患待診。”


  “如此。”


  墨綠枝條,鮮花已被摘的幹幹淨淨。將桃枝置於梳妝台,我默默摩挲一顆黃豆大小的花骨朵,想象這束桃枝也曾盛放皎潔如雪的嬌嫩桃花。


  見我心神不寧,薛紹有些擔心,我低低道:“無事,隻是太累了。”


  在眾人的幫助下,我逐漸恢複元氣。在此期間,楊元禧或親自或派人四次送來辟邪桃枝,而待我身體大好,他便不再送。我總覺不安,從不把它們放在寢內。


  入夏,新豐縣城東南有山踴出。臣工皆言此乃祥瑞,武媚大喜,下詔改’新豐’為’慶山’。江陵白身俞文俊卻與眾不同,上疏陳情‘臣聞天氣不和而寒暑並,人氣不知而疣贅生,地氣不和而塠阜出。今陛下以女主處陽位,反易剛柔,故地氣隔塞而山變為災。陛下謂之慶山,臣以為非慶也。臣愚以為宜側身修德,以答天譴。不然,恐殃禍至矣!’。結果可想而知,俞文俊被流嶺南,靜思己過。


  坐在臨湖水榭聽華唯忠說罷,我咬著甜美多汁的荔枝猜測武媚的心思。一個能淩駕於皇權之上的女人本就是全民公敵,嚴峻的現實不容她有任何失誤,唯有緊握權力,她才能永立不敗之地。她雖不求世人理解,卻十分厭憎世人給她扣上’牝雞司晨’、’竊取神器’之類的大帽子。這是一種異常複雜的矛盾心理。


  我道:“陛下命你對我詳說此事?”


  華唯忠笑道:“是仆自作主張,心說公主久未入宮,便拿它當一樁趣事為公主解悶。陛下無甚要事,隻令仆代為看望公主。陛下道,荔枝今晨至自嶺南,公主若覺新鮮順口,宮中冰窖。。。”


  “偏我入宮才能吃到麽?”,我笑:“前日太後已命宮人送來嶺南鮮果,我這裏倒是不缺的。聽宮人道,宮中好事成雙,王婕妤與崔才人都。。。唯忠,是也不是?我需預備賀禮。”


  覷著我不似賭氣,華唯忠小聲道:“的確如此。自陛下登基,太後。。。唉,陛下長日不理軍政,多於內宮以金石絲竹自娛,這。。。二位貴人。。。公主該是明白。”


  凝眺對岸的一排碧樹,我漫不經心道:“龍裔興旺本是好事,他若總是回避她們,料想太後該要動氣了。”


  臨回宮前,華唯忠走出兩步,忽暫頓腳步,遲疑道:“公主,其實陛下隻吩咐仆一事。何時進宮?”


  本想如實道過幾日,但話到口頭卻又故意改了。


  “代我轉告陛下,”,我平聲道:“神都暑氣重,我要帶崇簡往山上的莊子裏避暑消夏。待到秋日,我自會回來。”


  華唯忠苦笑,央我千萬不要為難他。我笑:“你原話同陛下說便是。”


  原本隻是一個惡作劇,然而我竟真的遲了月餘才能再次入宮,因為崇簡大病了一場。


  七月流火,崇簡不幸患上暑濕,渾身滾燙,大汗不止。平常三五日便能見好,十日就能大好,但因崇簡年幼,直過了八/九日身體才不再燙手。薛紹恨不能時時陪伴兒子,親自照顧兒子,怎奈律令在前,他不得不去衙門。崇簡這一病,亂的不止一個太平府。武媚教我帶崇簡入宮,我抽身不得,隻能據實以告。武媚心疼孩子,令上官婉兒代自己過府看望,才能放心的繼續收拾政敵。


  待到重九,宮中設宴,我抱著早已病愈的崇簡入宮。兩歲的孩子,不止能跑能跳,也學會用簡單的語言表達自己的一些想法,而且學習能力極強,特別喜歡模仿大人說話。


  “阿娘,這是花!”


  “是呀。”


  “給阿娘。”


  “簡兒孝順!”


  芷汀掩笑,看崇簡不停的摘花送給我,不一會兒便抱了半懷。


  “崇簡,崇簡,”,一邊走著,我連聲喚他,他正在不遠處的花叢裏熱火朝天:“把這花送一些給袁姨姨可好?”


  崇簡不曾聽到,在他附近的幾個男人反倒一齊回視。第一眼,便與武攸暨四目相對。這人年紀越長竟愈發妖冶魅惑,即便已娶妻成家,較之同齡人似乎仍欠一分莊重。偏今日又穿一襲鮮明張揚的丹礬色衣衫,更襯膚如凝脂,真有些雌雄莫辯的意味。


  懷裏的花灑落一地,我不知自己該如何與他麵對。武攸暨麵無表情,微揚下巴。崇簡對幾人產生興趣,雙手抓滿鮮花,在幾人身前走來走去,好奇的打量他們。


  芷汀快步上前把孩子抱起,崇簡不依:“放我!放我!送花!送花!”


  “你喲,”,芷汀笑嗔:“拿花討好姨姨?休想!”


  入殿,便見有女客向婕妤王念兒道賀。她客客氣氣道:“尚早,尚早,冬日才能臨盆。”


  王芳媚扶著大腹便便的姐姐入座歇腳,笑吟吟道:“阿姐,不早,不早啦!諸位,禦醫道我阿姐這一胎準是男兒呢!”


  有人道:“上好!崔才人如何?尚未產子?”


  王芳媚替姐姐剝開貢橘,隨口道:“我哪裏得閑打聽。昨日侍奉陛下臨帖,陛下親口道此番願得一子一女。我阿姐腹中既是男兒,想來崔才人腹中應是女兒。天子金口玉言嘛。”


  心笑王芳媚仍是這般直爽,我邊走邊道:“依著我說,女兒更比兒子好呢。”


  見說這話的人是我,王芳媚倍感驚喜,忙迎上來,禮貌笑道:“公主安好。公主說的對,女兒乖巧嘛。”


  我道:“安好,安好,諸位都安好?恭喜王婕妤。”


  眾人紛紛向我問候,王念兒起身:“多謝公主。”


  女客們都很喜歡崇簡,拿了各式瓜果甜品喂他吃。看了好半天,他才挑了一人手中的葡萄,是武三思的夫人範氏。


  範氏喜滋滋道:“我與公主府上的小郎真是投緣呢!”


  我道:“舅母與甥子本是一家人,如何不投緣?咦?怎不見崇訓?”


  範氏朝四下瞥了瞥:“方才還在呢,這會子竟不見了蹤影,想是隨堂兄弟們往別處頑了。哎呀,我這孽障最愛惹事,夫君常說要嚴厲管教,可太後偏相中那小子,道他是一方璞玉,稍加雕琢即可,長大了定有出息。”


  我道:“太後侄孫眾多,崇訓既能得太後青眼相加,那是你二位教導有方,也是府上的福氣啊。”


  範氏雙手合十拜了拜,微微得意:“自是天大的福氣!不過說到底,太後最看重的孩子還是太子呀。”


  王芳媚道:“這是自然。那崇文館裏的學士。。。呃,我不甚明白,不過,陛下道均為飽學鴻儒,便是校書郎都是舉進士出身呢。陪讀的孩子們更是太後親定,真真是貴中選貴。”


  崇簡今日尤愛吃葡萄,許是為巴結我,範氏每每親自幫剝去果皮並喂他吃。便有人湊趣,問範氏何不與我結兒女親家,我與武三思本是姑舅表親,如此一來便是親上加親了。


  範氏欣喜不已,忙打眼看我臉色,而我心裏麵卻是一萬個不願意和武三思結親家,更重要的是,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夠與他真心喜歡的女人白首偕老,而不是勉強接受一樁別人為他定下的婚事。我故作沒有聽到,沒有接茬。範氏明顯很失落,但也不便再提。


  當德妃竇婉手牽蹣跚學步的李隆基入殿時,我的笑意漸漸僵住。這一年來,洗三、滿月、除夕、上元等等重要日子,但凡看到這孩子,我便渾身不自在,再無心情與旁人談笑自若。


  王芳媚屈膝蹲下,她拿著一粒烏梅逗弄隆基:“三郎啊,你喚一聲姨姨,我便喂你吃它!來,說姨姨。”


  竇婉盈盈一笑:“小娘子,三郎現隻會喚阿耶。”


  芷汀與我耳語笑道:“恐是德妃特意教的呢。”


  我不答,隻麵帶微笑凝望那個軟弱幼童,竭力不去想一個可怕的念頭,心裏不住的勸誡自己,他畢竟是旭輪的兒子。


  隆基環顧四周,最終盯住了唯一的同齡人。範氏又剝了兩顆葡萄,崇簡這一回吃的極快,隻咀嚼一下便吞咽下去,眼睛還警惕著隆基的舉動。


  王芳媚撫掌笑說:“薛家小郎擔心三郎同他搶蒲桃呢!”


  眾人善意哄笑,我少不得做些虛禮,對崇簡道:“你也吃夠了,把葡萄分與表弟!”


  崇簡嘟起小嘴,滿臉的不情願。我又催促一次,他這才耷拉著小腦袋把手裏的葡萄送給隆基。


  竇婉趕忙製止:“隻是一顆蒲桃,三郎真若要吃,我為他剝便是。”


  初顧並不對付的二兄弟,沒一會兒便玩在一處。兩孩子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但隆基幾乎全部是依依呀呀,任誰也聽不懂,隻崇簡樂在其中。


  少頃,武攸暨與薛紹前後腳入殿,薛紹著一襲丁香紫衫,含蓄而沉穩,並不比武攸暨引人注目。二人麵目皆平靜,似乎不曾注意對方。


  崇簡像鳥兒般快樂的朝薛紹奔去,經過武攸暨身邊時忽然揚聲道:“這個姨姨美!”


  武攸暨麵若冰霜,看向身後那對父子,薛紹略覺尷尬:“小兒言語無狀,還請。。。”


  “嗬,薛駙馬多心了,”,武攸暨眉眼含笑,模樣可親:“黃口亦或婦孺,我一向不與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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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25日更新:

  與舊版沒有變化,爭取明兒個po完本章。


  有一兩個詞可能屬於方言吧(捂臉),不懂盡管留言

  10月28日更新:

  改了一遍,覺得遠不如舊版好,幹脆又改回來。。。太糾結了


  考中進士不代表馬上就有官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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