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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心 此情無計可消除(上)

  用過了晚膳,我正躺在羅帳裏天馬行空的想心事,武攸暨前來探病,並送了一摞他四處搜購的雜記誌怪。


  “哈,早知你會是這副呆板無趣的模樣。”


  “早知?你是我心腸內的蛟蛔不成?!”


  “我是好心好意攜禮登門啊,你不止不備座歡迎,反要如此調侃,嘖,這等待客之道,武某實是聞所未聞。”


  “你又不是頭一回見識我的怪脾氣!書卷留下,人請回吧!”


  “若我說自己上輩子沒造孽,阿誰肯信呢?唉!”


  攸暨隨意地於床側坐下,開始繪聲繪色的為我講述書中的精怪異聞,市井傳聞。我安靜聆聽,一時笑,一時驚,直到眼皮愈發沉倦,不得不赴周公之約。


  他沒有告辭離去,自自然然的寬衣解帶。他脫下外袍時,我不敢繼續看,立馬扭身麵向另一側。很快,他在我身旁躺下。夫妻二人在一個被筒裏裹著,頓覺擁擠。


  昨日在攸暨臥中突然間烈火幹柴終是功敗垂成,此刻他的懷正貼著我的背,沉緩溫熱的呼吸就在我頸後一時快一時慢的來回繞,我若說心裏不慌不急,必是騙鬼的話。


  我極不自在的清了清嗓,他莞爾一笑,乏力的低聲問:“口幹舌燥?我這便去取。。。”


  “不渴,不渴,我隻是。。。我腰。。。腰疼。你明白麽?”我因心虛,說出口的聲音比他還要小。


  他忽的嗤笑,環在我腰腹間的手稍微鬆開:“月晚,難道你以為我會在你病時與你。。。繾綣歡好?”


  最後四字幾乎是貼在我耳旁說出,單看字麵絕對是否認之意,卻又充滿了難言的誘惑意味。明明看不到他是何表情,我仍是鬧了個大紅臉。


  為挽救搖搖欲墜的麵子,我當即掙紮推他,貢獻了高超演技:“武攸暨,我道腰疼,你竟不知為我揉一揉麽?居然還想要。。。。齷蹉!”


  “我!我。。。沒有啊!哎喲,真真是冤枉死了!”


  “你就是齷蹉!”


  鬧著鬧著,二人都是真累了。這時,攸暨俯首柔柔的吻下,我猶豫著,還是躲開了他。碰了一鼻子灰,他略覺折麵子,不自主的強硬起來。我仍是躲避,手死死的抓著衣襟。


  他於是作罷,甚為委屈地看我:“怪我昨日沒能及時回應你?”


  我搖搖頭,自覺難為情,便把臉埋進他胸膛:“我正病著,擔心會把病氣。。。渡給你。”


  他笑聲爽朗,一吻落在額心:“今夜本就沒想教你受累。放心,你的心意,我都懂了。”


  天尚未明,我睜眼醒來,摸了摸額頭,熱邪似乎又散了一些,可身體仍覺沉頓。身側,攸暨猶在夢鄉。我掀帳喚來侍婢,更衣洗漱,簡飾妝發,心話我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出府一趟,武三思根本就靠不住,攸暨許是被他誆了。


  至外廳,我見翹頭案上擺著一個青灰錦囊,因往日從不曾見過,便隨口問侍婢那是什麽。


  “回公主,梁王遣家奴送來這錦囊,道是交給駙馬。”


  我心跳加速,衝過去三兩下拿出錦囊內的書信。侍婢們均麵麵相覷,不知我是怎麽一回事。


  “備馬!”


  “是。”


  打馬趕到位於嘉善坊西曲巷內的李宅時,家主李多祚已往皇城當值,時辰尚早,女主人揚翠還未梳妝,但她吩咐婢女們將我直接請到了臥房。


  “還請公主恕我諸般失禮!”


  揚翠迎候在門外,烏發迤地,身披她丈夫的一件寬綽袍衫,被猛烈的大風吹著,發出輕微的撲啦聲響。


  “天寒風急,快些進房!”,我挽著揚翠步入臥房,火急火燎道:“是我失禮在先!!揚翠,我記得你有一位從兄,名喚 ‘金藏’,是也不是?!”


  一時間,揚翠被我問的摸不著頭腦,她愣了一下,方不解地作答:“是,從兄金藏乃我從伯父【安菩】獨子,現為司常寺(太常)樂工。我以為,公主應見過從兄呢,皇嗣與從兄因聲樂結緣,頗有私交。公主!”


  懷疑得到了證實,我隻覺頭痛欲裂,腿腳踉蹌,身體直往下墜。揚翠倉促間抱住我的腰,又攙扶著我坐在了附近的胡床上。


  “阿娘?” 這時,床上爬起來一個光屁股娃娃,隻三歲,異族長相,令人印象深刻。


  “誒。承況,耶耶去當值了,你自己頑吧,阿娘過會子給你穿衣。”


  “是。阿娘,這位姨姨是誰呀?” 那李承況甚是乖巧,自個兒鑽回了被窩,露著小腦袋,好奇的望著我和揚翠。


  揚翠心裏著急,說話便快了許多:“阿娘上月才帶著阿兄和你前去拜訪過公主與你武家弟弟,這便忘了麽?!你先躺著!”


  李承況便不敢再煩母親,自言自語的念叨:“武家?武。。。崇敏。。。敏兒。。。”


  “公主為何問及從兄?” 揚翠的臉色很差,隻因我的言行太突然且怪異。


  我淚在眼眶打轉:“可知數日前獲罪下獄的諸位宰相均曾明言反對魏王武承嗣?”


  揚翠直點頭,神色又凝重了一分:“夫君對我提過。夫君還曾言,待武承嗣殺光了反對他的朝臣,下一步,恐怕便要。。。便要加害對他爭儲威脅最大的二位貴人。”


  “金藏被抓了!”,再忍不得,我哭嚷起來,驀的抱住了揚翠:“金藏被來索抓進了推事院!皇嗣危矣!!”


  足等了近半個時辰,披甲佩劍的李多祚風風火火的衝進了臥房,口中還反複念叨 ‘母子平安’。甫一看到我,李多祚似被貼了定身符咒般一動不動,待他再看到正在安慰我的揚翠,方又能自如活動了。


  “是你吩咐家奴來報有臨盆征兆,怎會。。。”


  揚翠上前按住這位憨直軍官正撓頭的手,急匆匆的解釋:“我從兄金藏現被押在那推事院內!我教你速速回府,是請你拿個主意,既能救回從兄,更是解了皇嗣之難!公主急火攻心,方才險些昏迷。”


  李多祚本就是個鐵杆兒李派,一心渴盼武媚能將竊來的皇位歸還李家,自然啦,他忠心擁戴的君主必是發小李顯,旭輪的安危從不是他顧慮的首位。


  聞言,李多祚亦麵露震驚,他眉目緊鎖,一字不吐。我豈能看不透他的心思,心底漫起一抹冷笑,可轉念一想,我們是各為其主,各憑本事,各有籌算,我不該因他趨利避害而鄙視他。


  即便我早知勝利女神欽定了旭輪,但我此時正求著了李多祚,如果把關係鬧僵對我可沒任何好處,最緊要的,先得向他講明利害幹係。這話兒怎麽說,還得看我的,他能信幾分,就要看他的腦回路是否夠用了。


  “大將軍,”,我張口便是異常嚴厲的口吻,誠懇的凝望李多祚:“你今日的尊位榮華是以曆年軍功換回,你惜命,月晚理解,絕無怨言。然而,肯請大將軍深思,皇嗣居東宮,便在武家的眼皮下,這七年不知替廬陵王分擔了多少風險!如若皇嗣有失,大將軍真以為武家會放過廬陵王?嗬,大將軍莫要掉以輕心啊。需知,即便廬陵王手無實權,被困房州,狀如囚徒,可廬陵王乃神皇長子,毋庸置疑,天下共知!沒了皇嗣,武家正可騰出手來專心致誌地對付廬陵王。廬陵王的舊時臣僚,不都是武家可以拿來利用的人證麽?”


  丈夫誌在複唐,揚翠對此是心知肚明,可揚翠並不知他一心要保的僅李顯一人,而我與旭輪手足情深,曾服侍我多年的揚翠亦是看在眼裏,她理解我的迫切心情。


  “公主息怒,”,揚翠顰眉,衝李多祚暗使眼色,又對我陪個笑臉:“皇嗣尚在那牢籠無貳的東宮裏等待公主援手,公主莫氣病了身子啊。公主切勿多心,夫君本性愚直,他是一時苦無良策,絕非有意置皇嗣於不顧。便說雍王當年因謀反被貶,人人惶恐,避之不及,唯廬陵王上表二聖,為雍王及家小乞衣,而今皇嗣清白無辜,卻為一眾奸佞屢屢構陷,倘或廬陵王遙知皇嗣的危難處境,必會令夫君全力維護皇嗣。”


  李多祚此時的心情格外複雜,他不悅地瞥著揚翠,輕微的搖頭,示意她不許插手此事。揚翠好似看不明白,一味的勸說他趕緊想辦法。


  漸漸的,李多祚忍不住了,他紅著臉嗬斥揚翠:“你。。。你與你那位從兄逢年節才互來互往,況他如今可是被押進了推事院啊,你教我如何去救?我算一份勞力,承訓七歲,能使棍棒了,也算一份勞力,我父子二人這便殺進推事院去救你從兄,你可滿意?!”


  揚翠臉色一僵,顯然她平日裏不曾被如此對待。李多祚才發完火便後悔了,眼神裏透著一股蔫勁,更不敢正眼看揚翠。


  我心話人還沒救成,眼看著我就要毀了一樁婚,這忒不道德呀。


  “罷了,”,無奈沉歎,我起身告辭:“武承嗣誌在江山且詭計多端,縱然我能救皇嗣這一次,怕也救不得他下一次。皇嗣命該如此,廬陵王命該如此,大唐國複無望啊!料二位兄長當知我已盡力,必不責怪。唉,我該回府了,明日起,我當脅肩諂笑,臣服於武承嗣,或許能換得餘生富貴吧。告辭了。”


  推開門,我失魂落魄地迎向呼嘯冷冽的寒風,心說誰能助我進入推事院?我該如何堵住安金藏的嘴?歐陽通的認罪書在前,若這安金藏再招認了什麽,可真是禍不單行啊。


  “公主!” 沒想到,身懷六甲的揚翠居然追了出來,我大惑不解地望著她。


  她一邊挽著我繼續走,一邊極刻意的高聲嚷著:“公主與我主仆一場,且公主一向厚待我,今日公主屈尊相求,我若借故推辭,怕要被人戳脊梁骨呢!哼,我與腹中孩兒都隨公主走!推事院,洛陽宮,公主敢闖,我母子便敢闖!”


  不得不說,揚翠的膽子比老虎的大,可她演技真不咋地,一個字兒,浮誇,浮誇至極啊!慶幸的是,偏 ‘懼內先生’ 李多祚就吃這一套。


  我們還沒走到府門,李多祚灰頭土臉的攔住了揚翠,故作鎮定的說需從長計議,教她耐心等一等。揚翠心中得意卻沒有外露,她代安金藏再三感激李多祚,給足了他麵子。


  這時,李府來了客人,是一位女客,年齡隻比我和揚翠略長個二三歲,可她正哭的梨花帶雨,神態萬分憔悴。揚翠思慮周全,沒敢向女客表明我的身份,卻悄聲告訴我這女客正是安金藏的妻子康氏。


  康氏登門自是為了丈夫被酷吏扣押一事,說一眾姻親裏隻李多祚最得武媚器重,常見天顏,還望相助。揚翠急忙安慰,出口的全是暖心話,道她兩口子必會盡力一試,但請康氏勿對外宣揚雲雲。


  待那康氏千恩萬謝的告辭離開了,憋了好半天的我奇道:“你先前道她是金藏之妻,可她為何呼金藏為兄啊?”


  揚翠撇了撇嘴,壓低聲對我說:“公主,我粟特人信奉襖教,教義裏有一條允許。。。允許男子以姊妹為妻妾,這康氏其實是。。。從兄的親阿妹。我父親崇拜儒家,對此違背人倫的陋習深惡痛絕,遂娶漢家女子為妻,便是我母親了。”


  我對此胡俗略有耳聞,粟特人不以為醜穢,隻因顧及某些外族尤其漢民不肯相容,因而從不主動提及。千年之後,在波斯、安息、康居等故國的國土上,一些國家仍保留血親通婚的傳統,但父女、母子、手足之間的通婚早已被禁止。


  揚翠對安金藏兄妹的結合無祝福之意,於我這外人看來便是無所謂了。橫豎是民族習俗,若是連尊重都懶得做,至少可以保留意見。


  我微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李多祚從一道帷幕後轉出,他很是不屑的斥道:“烝母娶妹悖逆人倫,實為天地所不容,必遭天譴地責!”


  我聞言即皺眉,揚翠頗為惱火的瞪著李多祚,後者急忙閉口,眼神四顧,好不忐忑。


  我心底咯噔一聲,心話難道揚翠已洞悉我與旭輪之情?但下一秒,我恍然大悟。’烝母’的罪名若是放到李治頭上,也算沒冤枉了他。


  揚翠神色尷尬,她連連向我告罪。我轉視李多祚,平靜道:“揚翠已許了康氏必會盡力,大將軍可也想到能救安樂工的法子?”


  李多祚微喜,卻又遲疑的道:“或有一策可行。我雖不能闖推事院,但我能尋可靠之人進內傳一句話給安兄。”


  我心裏著急,追問:“是何計策?你且速速說來!”


  “這粟特人啊,自有他們信奉的襖神保佑,”,李多祚說著,匆促間看了一眼揚翠,但他大概是在看即將出世的孩子:“人以利刃刺腹,左右通出,同時口誦神號,虔誠求助,則人不死,氣息奄七日,即平複如舊。公主試想,安兄若剖心明誌,力證皇嗣忠心,神皇信是不信呢?”


  祥瑞、神跡啥的一貫很對武媚的胃口,可在她眼前表演開膛破肚,肉身扛刀,我可是真吃不準啊,但至少能拖一拖。


  我也遲疑了:“倘或不如所願,我。。。我便欠了安樂工一條命啊。”


  揚翠並不替安金藏擔心,反倒來勸我:“公主放心便是。我未入宮時,曾親睹從兄吞火蹈刀,鐵釘貫骨,隻歇息了三兩日,一切如常,身體毫無損害。


  我此刻根本沒心情去搞明白這迷信活動背後的真相,隻看李多祚確實是無計可施了,便也不再強迫,隨即告辭離開了。


  出了嘉善坊的北坊門,隔街便是洛陽的南市了。還沒到開市的時辰,遠看著商鋪林立,招牌布幡是密密麻麻,卻沒聲沒響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該去哪兒呢?”


  我自言自語,其實心裏已有了答案。去吧,想去就去!我在東宮的城牆外站上一時半刻,心裏便能踏實許多。


  “說不定能聽見幼明的笑聲呢。” 我笑著,擦去一袖的淚水。


  可我竟忘了,武媚的禁令還在有效期內,莫說是東宮,我連宮城都不能靠近一步,隻得眼巴巴看那些身穿官服的男人們憑著龜符進進出出,我恨不能提劍劫持一二當我的人質。


  十年前,為相思所累,旭輪曾兩次私返長安,如他所說,他不管天下是否會大亂,不管旅途是否艱辛寒酸,他隻是想見我。唉,到底是我不比他用情至深,區區一道禁令,我便舉了白旗。


  孤零零的站在宣仁門下,隔著尚書六部、太常寺、光祿寺等衙門那一重又一重的飛簷拱頂,我徹底理解了望眼欲穿四字。我不知旭輪此刻是憂,是懼,又或他也正/念著我,懷裏抱著我們的幼明,伴著他獨具的溫柔笑意。


  皇室曆來不乏由養母撫育的孩子,大人們也並不忌諱讓孩子知曉這一事實。假如有一天,當我的幼明能走能跑能說話時,假如他想了解自己的親生母親是怎樣一個人,旭輪是否會將我的閨名告知兒子呢,又或僅僅告訴兒子‘你生母容貌略肖姑母’,說不定幼明會因此而親賴我。但或許這都隻是我的奢望了,旭輪一定不肯原諒我。


  “月晚!”


  這聲音於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無論是喜是怒還是悲,他總是飽含感情的喚我。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一個無心之人,一轉身或是一眨眼,便能徹徹底底的離開他的世界。


  “攸暨。” 我情緒低落,隻淡漠的回應了他,遂牽起韁繩,朝位於宮城另一端的麗景門而去。


  “你看過了那錦囊內的書信?” 他利落下馬,伴我緩緩的走著。明明已自侍婢口中得到了答案,卻還是要來問我。


  我仍不鹹不淡的回答:“不錯。而且我已見過李多祚夫婦,哦,你興許不知,那安金藏正是安娘子的從兄。”


  這時的攸暨已然滿臉憂色,他不住的搖頭歎氣:“若是被神皇。。。唉,我不得不信你的話,皇嗣若有差池,你是真的不預備活了!李綺,我後悔娶你了!”


  我訕笑,胡亂踢飛腳下的小石子:“定王,你我此時義絕並不遲呢。一別兩寬,你可納一位嫻淑溫良的王妃,我也能再選一位可心出眾的駙馬。誒,不想武三思除了阿諛奉承竟有些真本事呢,你那一跪,沒白折了顏麵。”


  “同為神皇禦封的親王,梁王受我一跪,實是不敬神皇,”,他掃一眼被我踢飛的石子,又盯著我,似笑非笑道:“梁王原隻是一句調侃,是我順話跪地,不容他反悔,他自是不敢不幫我啊。義絕?莫要妄念!你需牢記於心,這輩子,你我之間沒有休妻,沒有和離,更不會義絕,除非我先你離世,不許你動任何歪邪心思,乖乖做我武家的新婦!哼,不過是你嘴硬罷了,除了我,阿誰還能容你的壞脾氣?”


  我氣的直想罵人,衝他翻個白眼:“自大狂!”


  隔片刻,我們止步於麗景門外,這裏進出的人不算少,但我辨不出誰才是李多祚的幫手。唉,要不要去找狄仁傑商量對策呢?光明正大的登門報名嗎?

  “攸暨,”,我雙臂抱胸,斜睨著那道定人生死的烏黑大門:“我若說要闖這推事院,你會攔我麽?”


  “我怕是攔不住你呀!”,他哈哈大笑,用力甩響了手中的馬鞭,一副渾不吝的遊俠作派:“唉,不忍見你枉送小命,我隻能勉為其難的去為你扛明槍暗箭嘍!”


  天寒地凍,在麗景門外啐罵了一陣子,我體力愈發難支,準備打馬回家繼續養病。不料,門內突然走出一隊非常特殊的人。打頭兒一人瘦瘦高高,軀體佝僂,發髻繚亂,從頭到腳布滿黑紅血漬,若非那雙腳始終緩慢的移動,任誰都辨不出是死是活。兩小吏攙著那瘦高血人,不住口的低聲笑談。另有七八軍士,不快不慢的跟著三人,一齊朝北方的宣耀門而去。如此場景,我們也隻能猜那血人是來索的囚徒。


  “月晚,當心。” 攸暨拉著我向後退了一步,他擔心我和那一隊人的距離過近。


  “月晚?” 這是一個異常虛弱的陌生聲音。


  我和攸暨齊齊的循聲望去,發聲的人竟是那名囚徒。他十分艱難的抬起頭,可他的五官相貌也被血汙所覆蓋,我難辨他身份。我心話奇怪,正欲追問,二小吏嗔瞪著我,同時嗬斥那囚徒,罵罵咧咧的拽著他繼續前行。


  見我想要追上去,攸暨及時攔了我:“我聽不出那人認得你,興許隻是你的閨名與他的某個相識同字吧。”


  “嗯,或許吧。”


  這時,我們竟又遇到了索元禮,四個小吏正送他出門。隔了兩三丈的距離,我瞧見他們個個都眉開眼笑,步伐輕快,準是又害了什麽人。


  “索公鐵籠真真無敵,那硬如金石的唇舌亦能撬動啊!”


  “索公新立巨功,神皇必將厚賞!”


  距離越來越近,我感覺自己再待一秒就要窒息了,送個白眼,我招呼武攸暨回家一起紮小人兒。


  “駙馬安好。”


  攸暨被索元禮認了出來,但攸暨不屑搭理這胡地來的活閻羅,仍高坐馬上,衝下稍一拱手算作是答禮了。


  “公主?!” 索元禮又認出我,倒有些許驚喜之意:“嘖,好一位男裝麗人啊。”


  聽說這索元禮二十啷當歲便來大唐討生活了,卻是鬢角霜白鄉音舊,至今也學不會金陵洛下音,一開口就是掩不住的羊肉串味兒。我更是懶得搭理他,又送一記白眼,雙腿稍用力,夾緊了馬腹。


  “能勞公主屈尊至此,必然不是因想念在下,哈哈。皇嗣動了謀逆奪位的邪念,今大難臨頭,公主在府中應是寢食難安吧?嗬,早聞神皇諸子女友愛彼此,果不虛言啊。”


  好個活該天打雷劈五馬分屍的賊胡奴,我沒心思找他算賬,他居然率先挑釁!不就是仗著他幹兒子馮小寶正得勢才敢對我耍威風嗎,我倒要看他能威風幾時!

  我強壓心火,念了聲佛號,麵無表情的盯著那張尖嘴猴腮臉上的灰綠眼珠:“神佛在上,容不得凡人隻字誑語。既然上至宰臣賢達下至樂伎奴婢均已畫押認罪,太平也是不得不信啊。唉,便請四方神佛顯靈,嚴懲謀逆的真正凶頑及眾爪牙走狗,願神皇開懷順意,願我國運昌隆。”


  冷酷的笑意逐漸的取代了嘲笑,索元禮也盯緊了我,他嘴唇輕微哆嗦著,估計是心情激憤,預備火力全開的反擊我。


  忽然,他卻轉頭望向北方,我也不自覺的看了過去。見是先前遇到的一行人,那打頭兒的血人距城門僅剩兩丈的距離了,左右小吏好似沒了耐性,使力氣架起血人,使得血人雙腳幾乎懸空了,就這麽迅速的直朝那幽暗且深遠的門洞而去。


  索元禮驀的大笑不止,他眼神異常狂熱:“公主忠心美意,在下稍後必親自呈告神皇!不過,於手足私情,在下卻是甚為同情公主呢,待公主與皇嗣訣別之後,公主同胞四兄便僅餘遠在房州的廬陵王了。”


  我對他的冷嘲隻當是耳旁風:“廬陵王與皇嗣乃神皇親子,是打是殺,太平又豈敢幹預。索公,太平心中好奇,皇嗣密謀奪位,拉攏諸位權介中樞的相公倒是正理,可一個無甚名氣的胡奴樂伎,又能如何襄助皇嗣?還望索公能不吝賜教。”


  索元禮笑意狡黠,隨即卻又正色莊容道:“請公主恕某無法告知,隻因某乃神皇臣子而非公主臣子!但我可令公主知曉一事,那位忠直樂工將親口向神皇稟告,皇嗣在東宮是如何惡毒的詛咒母親!如何密謀奪回寶位、複辟唐家!”


  探不得任何內/幕,我再懶得與他廢話,他卻繼續道:“哦,公主曾與此樂工照麵呢,公主請看,安樂工正進了宣耀門,哈哈哈哈哈。”


  放肆獰笑著,索元禮大踏步的徑直離去。明明親眼目睹了安金藏一行人進入皇城再也不能追回,可我還是不肯罷休,我急於驅馬,身子晃動劇烈,在攸暨的驚呼聲中摔落馬下。


  “你呀你,一沒本事,二沒腦子,卻總是奮不顧身的去做凡人不能為之事!哈,我平白替你擔這些心,橫是要減壽了!”


  不巧是俯身落馬,我以臉著地,大半張臉尤其左耳根子火辣辣的疼,估計是擦傷了,左膝蓋也是又疼又腫,外袴擦爛了巴掌大小,露出一片血呼啦的皮膚。


  武攸暨絮絮叨叨地責備我,我隻垂淚無言,視線始終望著距離並不遠的宣耀門,心中絕望也內疚到了極點。為什麽!我竟想不到那囚徒就是安金藏!如果我剛才能攔住他,什麽狗屁人證物證,我絕不會讓武承嗣的陰謀得逞!

  “疼哭了?活該,摔疼了才能記住!好啦,你我共乘一騎,趕緊回家上藥。”


  我像是孱弱無力的小雞仔,任攸暨把我抱上了馬。待回了太平府,我仍癡傻狀的一字不發。攸暨向芷汀等人簡略講述了前後經曆。


  “我要他死!”,終於,我開口了,指天憤怒的咆哮:“我要索元禮不得好死!!”


  寒風中折騰了一個早晨,我漸愈的病症複又加劇了,可我不願放棄,還想外出尋求幫助,被武攸暨吼了一通,他親自押我回臥歇息。但我因心緒不寧,不時的驚醒。


  晌午時分,我再一次醒來,見眾人均麵帶喜色,尤其芷汀,她激動的快要哭了。


  我心中立時生出無邊無際的歡喜,努勁兒的爬坐起來:“我阿兄已轉危為安?!是安樂工救了阿兄?!”


  攸暨的答複與李多祚的計策一般無二,禦前麵聖,安金藏直言旭輪貫是謙卑自守,絕無反意,又引刀自剖其胸,五藏並出,血流不止,氣絕仆地。武媚神情大震,急令禦醫施救。


  至暮色蒼茫,楊元禧登門,滿臉倦容,道他師兄劉神威等禦醫合力搶救,已將安金藏的胸腹縫合,此時的安金藏氣息奄奄,是否能挽回一命,劉神威亦無十成把握。


  “竟能將五髒歸位,肉身縫合,如此醫術,非常人所能及,” ,攸暨大發感慨,又小聲的問楊元禧:“哪日我若剖開了胸腹,元禧,你能救我麽?”


  楊元禧翻個白眼,大口大口的喝水壓下火氣,估計心罵自己怎會喜歡一個小傻子。


  我病的渾身乏力,倚著芷汀方能站立:“願神佛保佑安樂工度過劫難。此等恩德,我必報答。”


  翌日,武媚宣我入宮,她仍難掩驚訝,重複的說安金藏經一夜休養竟複蘇轉醒了。我自是期盼安金藏不要出事,卻也難信一個幾乎是做了胸外手術的病人隻耗時一夜就蘇醒的事實。


  武媚拉不住我,我衝進了內室,竟真的看到了安金藏,臉色雖異常蒼白,畢竟還在呼吸,是個完完整整的大活人。安金藏正服藥,但好像他的意識尚未完全恢複,並不能快速的流利的與人交談。


  “安樂工。”


  我一步步的走近匡床,愈發深信整個宇宙的邊際遠非我們凡人所能想象。禦醫與宮人紛紛向我行禮,我見安金藏半睜的眸中似是亮起了一抹微光。


  “皇嗣。。。安好。。。”


  我笑,淚水盈眶:“好,他極好!神皇聖明,因而奸佞未能得逞。”


  這一次,我的的確確看清安金藏是在笑。他因放心,不禁重重的舒了一口氣,卻不小心牽動了胸前傷口。他死死咬牙,好不痛苦。隔片刻,見他眉目舒展了,我方敢問出心中疑惑。


  “安樂工怎知我閨名?”,我盡可能的湊近他,不想被旁人聽去:“可是揚翠對你提及?又或你我何年在皇嗣處曾相見?”


  安金藏望著我,他唇角似是上揚,眼神卻滿是憐憫:“一。。。一輪。。。明月。。。此生。。。夙。。。願。”


  一輪明月,三人相聚,這輩子,我是不做奢望了,隻盼他父子二人能相伴相依,一生平安。


  淚如泉湧,我低下頭:“多謝相告。交心知己最是難求,我定為安君禱祝神佛,不教皇嗣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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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兒突然想到一段我自覺還不錯的情節,麻煩大家給提提意見。


  是武崇敏的感情線

  崇敏喜歡的人是李承況,類似年下還是年上什麽的

  被女主和武駙馬得知,當然不肯,聯手棒打鴛鴦


  女主談話,不許崇敏喜歡男人,崇敏回答‘我不喜歡男人,我喜歡承況哥哥’之類的

  武駙馬的思想有些矛盾,他想到自己少年時追求女主也受了巨大挫折,不由得可憐兒子

  不久後就是李重俊兵變,李多祚帶著長子承訓去玄武門逼宮了


  1: 武崇敏在兵變前聽到女主說太子沒勝算,他想通知李承況,被女主鎖在家裏,最後李承況受父親連累被殺

  2:武崇敏在兵變後才知道李承況要倒黴,及時找到了四處逃命的李承況藏到太平府,被女主發現,把承況交了出去,導致承況被殺

  【1還是2呢?】武駙馬壓不住火,拿凳子砸崇敏的腿,崇敏就爬,一直爬到門口喊承況什麽的

  最後,崇敏堅持要去刑場送承況,女主陪著他,怕他亂說話


  崇敏親眼看著承況人頭落地,崇敏冷漠的對女主說‘母親,是你殺了我的愛人’之類的話


  崇敏徹底墮落了,直到被李隆基殺死都沒有原諒女主和武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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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18日更新:

  不會寫權謀,隻能靠媳婦兒發威來鎮住李多祚大將軍了,希望大家能諒解我的愚笨


  安金藏的妻子是誰我並沒有查到資料,隻是借機簡單介紹一下襖教與眾不同的婚俗,大概是為了延續純正血統吧

  【襖教內婚及其在唐宋社會的遺痕】參考


  2月17日更新:

  我這幾天異常勤快呢,哈哈,自我感覺良好

  讓金藏同誌提前了兩年出場

  月晚在金穀園偶遇楊炯的那一章裏,李多祚提及揚翠姓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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