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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歌 孽情難容愛難抑(上)

  因武媚並李顯夫婦均提早離席,過了近半個時辰,一場隆重開場的盛宴隻落得草草收場。想到不知會有多少人因受閻知微牽累將成刀下之鬼,我們皆心有餘悸,卻看那些孩子們玩的是不亦樂乎。


  尤其崇簡,他自稱近日跟一高人學得相術,願給旭輪與李顯的女兒們觀看麵相、掌紋,說是能看出將來誰嫁的最好。她們幾乎都是近出嫁之年的女兒家,哪個能不心動,便都羞怯怯地央他,左一個好表兄,右一個好表兄。


  裝的煞有介事地為她們看了一個遍,結果,崇簡一臉神秘兮兮的道隆基大妹姮兒的麵相最善,可嫁入公爵之家,不止子孫滿堂,且個個能披紅穿紫。姮兒自然聽了高興,她暗自歡喜,其他孩子對她或羨或妒。


  這還不算完,崇簡又厚著臉皮問她討要卦資,姮兒從不隨身攜帶銅錢,他調皮,居然伸手自她發間摘下了一個小巧金飾。


  “姮妹,如此你我便兩清了。”


  “崇簡表兄!” 裹兒攔他,悻悻道:“表兄道姮妹可嫁公爵之家,那我呢?我的良人是何模樣?”


  崇簡低頭把玩金飾,笑眯眯道:“你乃太子之女,尊貴非常,少說嘛,也能嫁個同我一般的天家外孫,轉來轉去,你都逃不出皇門!”


  踏出殿門,我自嘲自己教兒不精,旭輪卻認為崇簡是個靈巧機敏的孩子,又說,若非崇簡是李賢親子而自己在名義上為李賢親弟,武媚絕不會賜婚,否則,旭輪真想讓崇簡給自己做女婿。


  “非也,”我道:“他二人名義上為姑舅表親,實際亦是表兄妹而非真正的堂兄妹,我想,神皇她斷不會加以阻撓。隻不過,我對崇簡的婚事已另有安排。崇簡乃我李唐江山最正統的繼承者,不止如此,前日神皇還同我道他容貌上有三分類大帝。天下終歸三哥,我怕一旦崇簡的身世外泄,將撼動紫微,天子的猜疑不利崇簡,因此,我早有心與武三思結親。”


  旭輪表示明白我的顧慮,問:“可為何會是他的女兒?”


  “武承嗣已亡,神皇百年之後,江山將重歸李家,能撐起武家的也就隻有他了。神皇掌權多年,武家現又是皇族,未來,必是武家在朝中的影響最大。除了選擇與武三思聯姻,我還能選擇誰?”


  旭輪點頭:“言之有理。他確能成為崇簡的一大靠山。”


  看著身旁的旭輪,我心生蹊蹺,不對,不該是武三思,旭輪才是最後的勝利者!由他來保護崇簡才最安全。他雖然知曉崇簡的真實身份,可他不慕權力,即使成為天子,他也不會擔憂崇簡的存在是否會影響到自己的統治。


  迎麵走來上官婉兒,她笑意盈盈。


  “相王留步,” 她道,“神皇方才禦覽大王奏疏,她準許了,隻是,她道一載時光過於久長,因此,她要你答應明年入夏之前回來神都,否則您便不能離開。她道自己圓了您的心願,也希望您勿使她為難。”


  旭輪舒心淺笑:“這奏疏我已上呈三日,原以為,神皇是不予理會了,看來,是她國事繁忙啊。也好,半載也可,我答應神皇!”


  上官婉兒又道:“既如此,您此刻便可離開神都!神皇囑我告知大王,世間有善亦有惡,八郎久居深宮,未必能明辨善惡,獨自在外,一切皆需仔細小心,珍惜身體,阿娘無緣看這錦繡天下,望八郎沿途記下奇聞、趣事,回來稟呈阿娘。”


  被武媚關心,旭輪動容,他微微頷首:“一一記心,謝神皇!”


  交待完了,上官婉兒也善意的叮囑旭輪在外遊曆時切勿泄漏身份,然後沿原路回去。我們繼續前行。


  我知旭輪曾許下心願,離開東宮那座牢籠之後,他要用一年光陰遊曆四處。他活了三十六年,卻僅看過長安與洛陽兩城,而它們其實更像是一座更大的牢籠,久作囚徒,他實在憋悶,他需要自由,他需要真正的遠離它們一段時間。


  “明日我送你出城,” 真心希望他能完成心願,我不做任何的挽留,隻問:“預備何時啟程?唯忠隨你?可還有別的家奴?”


  旭輪笑說:“神皇既已允諾,那我今日便走,你不必送我!其實,上月出宮後我便準備好了一切。沒有人同我一起,唯忠亦不會。”


  算算時辰再抬頭看天色,我不由擔心:“可,此刻已至日暮,你若出城,隻恐今夜將宿於郊野或是驛館,實在簡陋且危險。旭輪,難道你就等不及這一夜?”


  “踏出這洛陽城,我每夜住宿都將簡陋甚至是危險。我等不及,一夜都等不及。”


  我不再堅持:“好吧。早離開一夜,你便能早一夜回來。”


  注意到我的失落神色,他忽然半認真半玩笑似的問我:“公主殿下,真若舍不得,便隨我一起離開吧!你我暫且把這洛陽宮拋之腦後,扮作隻知快意恩仇的江湖俠客,晝間縱馬馳騁,月幕下泛舟湖上,冬看風雪,春賞山花,心如止水,悠哉悠哉,看別人的悲喜故事。半載後回來,重與權力周旋,你仍是太平,我仍是相王。卿可願同往?”


  “請相王恕妾不能相隨!答應你,需要太多勇氣。我怕自己這一去便再不想回來,我也怕你會忘了對神皇有過的承諾,” 我苦笑連連:“而且,我也抽身不得,孩子們、複唐之事,我被多事羈絆,身不由己。最重要的,神皇她不會同意的。隻是半載而已,我想我對你尚不至思念成疾。”


  他爽朗大笑:“你說起假話總能輕易被人察覺!罷,一人上路,一如初衷啊。月晚,今日乃初九,明年四月的第九日,我必到你府上見你!”


  知旭輪即將獨自踏上一段旅途,潛在的風險誰都不敢保證,說不為他擔心其實都是假的。自回到太平府,我坐立難安,崇敏同我說話我也隻是敷衍了事。片刻,我大步跑回臥房更換了一身素色胡服,又讓人牽來駿馬,隨即打馬趕赴敦厚坊的王宮。


  不想,華唯忠卻告訴我旭輪才自王宮的角門悄然離去。對外隻說是入觀修行兼養病,真正知道他離開洛陽的人寥寥無幾。華唯忠還說,自己問過旭輪會從哪座城門離開,今宵欲在何地落腳,明日將去何處,但旭輪什麽都沒有答,因為’我怕她來問你’。


  我立即調轉馬頭追去,可行出不過百米便勒住了馬韁,茫然的坐在高頭大馬上,我發現自己無法決定前路。


  旭輪他真的是給我留了一道天大的難題,洛陽有十餘座城門,它們分別通向天下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我此刻若是做錯了選擇,與他的所在便會有千裏之差。


  他想到了我會來,他知道我最後還是會選擇和他一起遊曆半載,甚至不惜對武媚不辭而別,讓她為我生氣、讓她為我擔心。可,他沒有想到的是,我何止是對武媚不告而別,就在做出決定的那一刻,我已預備和自己熟悉了三十三年的整個世界告別。我壓抑了三十三年的感情,終於能有勇氣。


  我明白被我撫養長大的四個孩子絕不會原諒我對他們的拋棄,但在那一刻,我已無力顧及任何人的感受。從今之後,我要我的世界裏隻有他一個人,我要幫他實現十六年前在他走投無路時提過的那個荒唐的’私奔計劃’。


  因此,除了身上這套蔽體衣衫與座下駿馬,我其實分文未帶,包括被賜多年的金符印信,它是唯一能夠證明我身份的物件,可我再也不需要它了,因為我不想作太平公主,我隻想變回月晚,找回我來次的初衷。


  什麽責任,什麽江山,什麽改變曆史,都無法阻礙我要和他在一起。可惜,此刻的我空有一腔勇氣,卻不及他太過聰明,他沒有留給我任何可以追尋到他蹤跡的線索,他在盡自己所能迫使我一步也走不出這座洛陽城。


  心中十分難過,漸漸的變成了憤怒,忽揚鞭指天罵道:“李旦你混蛋!你給我回來!你帶我一起離開這兒!你回來!”


  五天後的傍晚,我來到位於麗景門附近的推事院。數年前,我曾被人阻在衙門的門外,進入這裏還是第一次。主事的官員雖不再是來俊臣,但那股令人不由作嘔的恐懼的血腥氣息依舊充斥於這座建築的每一個角落。


  “她終於承認了?”


  吉頊道:“是,一個時辰前,她已畫押承服。她向我詢問自己的死期,我告訴她這需要你來做主。”


  “好。”


  吉頊帶路,他親自引我前去牢房。我注意到它們全部空空如也,不再似從前般’熱鬧喧嘩’。可當陣陣的寒冷秋風吹過,正身臨其境,我還是很難將風聲與冤死亡魂的呼救聲徹底的區分開。


  就在旭輪離開洛陽的次日,思來想去,最終,我將韋團兒與武承嗣曾秘密勾結,陰謀陷害劉、竇欲攀引旭輪一事上告了武媚。


  武媚毫不猶豫的同意把韋團兒交由我來隨意處置,但她並未責罰武承嗣的子女,畢竟他已故去,且死前也有心為自己的過錯悔改,孩子們都毫不知情,罪不及無辜。


  作為左台中丞,吉頊奉旨將韋團兒以一個犯人的身份投入推事院。前因後果我已向他交代的清清楚楚,隻等她自己承認所犯罪行。


  其實,她本可以逃過這一劫,隻要我這個知情人能永遠保持緘默。可如果讓她逍遙法外,那我便是對不起枉死的劉麗娘與竇婉,還有她們的可憐孩子和一直自責愧疚的旭輪。


  做下了壞事,到頭來總是要還,無論他/她是誰。我知道自己這些年來也並非沒有害人,我早已開始等待我的還債時刻。


  吉頊並不曾吩咐小吏們對韋團兒用刑拷打,她身上無一傷一痛,穿著暗灰的囚服,她靜靜的坐在牢房的一角,表情呆滯,眼神空洞,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吉頊不解:“她不承認,我並不嚴刑逼問;她承認,既是認罪,當誅。她何不自裁以保名聲?如此一來,別人隻會道此乃冤獄一樁,她因無法自白而死。”


  我看向他:“想來中丞不嚐看過釋教經文。佛經有言,萬物離世後將至所謂’地獄’之處等候輪回,計有一十八層。若因自裁而死,則當入’枉死地獄’,梵音讀作’陳莫’。入此層地獄之魂,下世不得為人!釋教乃本朝國教,神皇尤其尊崇,宮裏的這些奴婢,哪個不粗略懂得?”


  “自裁的結果都如此可怕,其他一十七層地獄裏想更是駭然。公主,我無意冒犯,但,竊以為,隻有汝等婦人才會在乎吧。” 吉頊笑笑,不以為意。


  他熟練地解開鐵鎖,推開精鋼鑄就的牢門,我邁步進去。借不甚明亮的火光,韋團兒看清來人是我,緩緩跪地,她鄭重其事地麵我叩首三次。


  “婢子對不起公主。婢子有負公主。”


  話落,她忽然伏地痛哭,顯然是早已後悔了當初的所作所為,也擔心自己的明天。


  我隻覺好笑,憤憤道:“負我?你從不曾負我,你隻負了你自己,還有你口中的所謂愛情!韋娘,你口口聲聲說你愛他,隻見一麵便對他難以忘懷,八年前,你求我幫你留在洛陽宮,求我安排你去服侍他,我信你,我被你感動,我成全了你的心願,可你對他做了什麽?!你勾結魏宣王!你害死他的妻妾!甚至幾乎連累了他!你得不到他,所以你不惜毀了他,難道這也配喚作’愛情’?”


  有些不甘,她向我哭訴申辯:“公主,我知錯!團兒知錯了!但我從未想要害他!那年,我向他傾訴愛意,我真的不在乎他是否落魄囚徒,我甚至不在乎他能否給我名份!可,他卻對我再三拒絕,他的眼裏就隻有劉、竇等人,她們可以伴他,我為何不可?是他對我太過無情!因此,當魏王找到我時,我便。。。我不想害他,我隻想毀了劉、竇二人!如果沒有了她們,他會喜歡我的!我對他是真心真意!”


  愛情從不是這般簡單,並非隻要你愛一個人就可以陪在他的身邊。


  我無奈道:“沒有她們,他就會喜歡你?團兒,這是命運,他的命運裏,隻有她們是他的妻妾,隻有她們才能陪在他的身邊。你,還有別的女子,都不可以。”


  她揚起臉,淚水漣漣,表情倔強。


  “不!若說什麽命運,他的命裏也該有我韋團兒!!因為,那日的他出現在了流杯殿宮門之外,那日的我恰恰望見了他,而且我還愛上了他!他的命裏該有我!公主,他的命裏是有我的!”


  沉迷至斯,不能自拔。她的故事又是一個與愛情有關的悲劇。


  這時,對麵牢房裏傳來一個微小的怯怯聲音:“求公主救我,求公主救我,我不想死。”


  我數步走近,看清那牢房裏關押著一個正在偷偷抹淚的潦倒少年。


  “他是?”


  吉頊道:“乃神皇寢宮的中人,人道他與這韋氏素來交好,二人平日裏以姐弟相稱。想來也曾涉嫌其中,便一起抓了來。他至今還未認罪,隻道自己無辜。”


  韋團兒忽然高嚷:“他的確無辜!我說過,我沒有任何同謀,他無罪啊!公主,我有罪我該死,公主慈心便請饒恕他吧!公主留步!請公主開恩饒了他!他是無辜的!”


  我和吉頊離開牢房,他道:“依律,韋氏已然認罪,明日即可伏法。我想你亦希望她速死。”


  “不,恰恰相反,我並不希望她死,” 我道:“所以中丞,不必依律誅之。死,何其容易?讓她活著!尋個僻靜牢房關押,每日給兩餐、清水,患病即遣醫診治,讓她好好的活著。至於那個少年郎,放了他,我相信他是無辜的。”


  二人之間安靜了片刻,吉頊忽發感慨道:“我實看不透你啊!明明你為人善良,卻也會使這狠毒無比的手段!前番,我曾翻閱陳年卷宗,知有個罪人被關押了近二十年,乃你全權授意。他的罪,與雍王當年謀反一事有關,依律本當斬首,可你做主留了他一命,卻是讓人為他去勢,又教他在牢中永不見天日,度日如年。你為何要對他、對她如此這般?”


  “原本皆良善凡人,隻因愛的過於瘋狂,漸漸迷失了本性。我不想懲罰他們,我以為這並非懲罰,”我平靜道:“隻是想讓他們用些時間來反省己過,一生。”


  吉頊鎖眉默思,我接著說:“中丞應是理解我的!不過短短兩載前,為取信於來俊臣,進而將他徹底扳倒,你向他告發了綦連耀之事,結果,三十六家被族滅,千人或罷官或流放或逃竄,整個洛城為之染紅!而這一切,為的是以殺止殺,正如你當時對我所說,’欲救人,需先殺人’。我今日對她的懲罰十分殘忍,為的隻是讓她用大好年華來懺悔自己的過錯,直至這一世終了。你我二人可有差別?誰又比誰狠厲?為報父仇,你以除盡天下奸佞為己任,連累無辜不少;為複家國,我一介佛門信徒不折手段,屢犯殺戒。你,我,明明都在造孽,卻都沒有錯。吉中丞,自垂拱二年我於宣仁門外廣場不意踩髒了你的烏靴,至今已是一十二載,你數次幫我,更曾使來俊臣減少對我的猜疑,若無你,恐來俊臣至今仍不得伏法,若無你,恐太子至今無法歸朝,你之於我、於我李氏足可稱恩人,你若不棄,自今日始,你我隻以兄妹稱呼彼此。中丞可願?”


  也許是我的提議過於突然,吉頊竟然怔住,表情錯愕非常,一時間不知要如何接話。


  我笑笑:“中丞大可日後再答我,我並不急於要這答案。”


  自推事院前往旭輪王宮,見了豆盧寧,我開口便問宮中可供有劉竇二人的靈位。


  她微驚:“八郎同你說過?”


  我搖頭:“他並不曾說過。可我深知,依著他的性子,他當年必定偷偷立了二人牌位寄托哀思。”


  “隨我來。”


  在旭輪寢臥的外廳裏,一架約丈高的書櫃的某部書後藏了一個巴掌大小的布包,內放有二人生前所用之物,乃是她們過世之後旭輪親手包裹。


  整個王宮,隻豆盧寧一人知曉它的存在,平日裏也隻她一人獲準可隨意進入旭輪的臥房掃塵、整理,卻始終不知內有何物。


  不多久,豆盧寧照我所說找來了成器與隆基二兄弟,我令他們麵向書櫃跪下。二人不敢多問,隻依言而行,雙雙跪地。


  “長壽元年,有人陰狠的私置巫蠱人偶於東宮內,又上告神皇,結果,汝二人母親皆因此事而亡,你們這些可憐的孩子,你阿耶,還有我們大家,都為她們傷心不已,至今思懷。尤其是你,三郎,你時年不過八歲,卻發誓要為母報仇,找出誣陷之人將她淩遲千遍。姑母是答應過你的,今日,姑母做到了。此後,你們都可放下心中的這段仇恨了。”


  “是誰?!” 豆盧寧最先問出。


  我將那件事的來龍去脈細細的解釋一遍,成器大驚失色:“居然是那個宮婢韋氏!”


  我點頭,無不歉意道:“說來,姑母亦對不起你們。是我做主安排韋氏去東宮侍奉,當初,成器明明對我說過韋氏曾眼神凶狠的窺視她們,我卻粗心未察,隻當無事,以至釀成來日大禍。姑母要如何償還你們?”


  “此非姑母之過!”,隆基語氣甚是肯定:“姑母與吾父乃手足兄妹,姑母絕不會做任何令父親心痛之事。侄兒隻是不明,既然神皇已將那韋氏交由姑母全權處置,您為何不殺了她?!我阿娘何其冤枉、悲慘啊!”


  成器亦有此問,我道:“賜人一死,最是容易。讓她活,卻暗無天日,且永無希望與出路,這才是最痛苦最絕望的。誰讓她的過錯難以被寬恕?成器,隆基,姑母此計端的是毒辣、陰損,今日雖告知你等,卻絕不願見你們學會此計對付別人。”


  稍後,成器回房,隆基則陪著我們到前院的正堂內敘話。


  路上,豆盧寧向我問起外界對旭輪離開洛陽一事可有耳聞。我說沒有,朝廷、坊間均無流言,都隻道他是入觀修行去了,消息並未走漏,畢竟知道實情的人太少。她又問我近日忙於何事,我於是說起自己在為惠香尋覓一位陌生男子。


  豆盧寧笑說:“女兒大了,一朝有了心思,輕易可是留不得了。你說的那男子,倒與我的一位親戚十分相似,我隻不敢確信。”


  聞言,我頗驚喜,忙問:“竟是何人?!若當真是他,倒省了我許多功夫!”


  “細說此人,與我可稱至親。芮定公為我二人曾祖,我二人大父乃手足兄弟。他父親乃我堂叔,早年受封’邠國公’爵位,曾任官’宗正卿’,如今身無實職。而他母親,則與竇娘子同宗。我與他雖是姐弟,卻相差一十八年,他今不過一十九歲,尚未娶妻。月前隨八郎奉旨出宮,我曾前往伯父府上請安,他正在場。我豆盧家祖宅需人看顧,伯父做主,讓他西返長安了,並交待了許多的族中事務,他性喜遊曆,欲去江南,如此一來,未知歸期幾何。論年紀,模樣,氣韻,倒是與你口中那人頗似。”


  豆盧氏本燕皇族慕容氏後裔,現雖勢微,畢竟百年豪門,不可小覷。


  她口中的芮定公名’寬’,其母為前隋文帝楊堅之妹昌樂長公主,娶妻前隋觀王楊雄之女楊氏。豆盧寬仕隋、唐兩代,入唐後,曆高祖、太宗、高宗三朝,因勤於王事,獲爵’芮國公’,官至大將軍,薨後追諡’定’,賜陪葬昭陵。


  寬長子仁業既豆盧寧之祖,隋末隨父投高祖,娶妻李氏宗女,始終跟隨太宗,太宗朝官至’右武衛將軍’。寬薨,仁業襲父爵。高宗儀鳳三年,仁業薨於陝州旅舍,贈使持節幽州諸軍事、幽州刺史,加贈代州都督,賜陪葬昭陵。


  寬次子承基獲爵’彝吾縣公’,早卒。三子懷讓,既’邠國公’豆盧貞鬆之父。懷讓尚高祖女萬春公主,行’太府卿’事,榮封金紫光祿大夫,授上柱國。兄仁業薨,襲承’芮國公’爵位。高宗末年病卒。


  仁業長子欽望既豆盧寧之伯父,初以門蔭入仕,補’太子左千牛’,起官’遂州司兵參軍’。叔父懷讓薨,欽望襲’芮國公’爵位。後官至內史(中書令)同平章事,因坐李昭德事,貶外州刺史。現官拜’文昌右相’,權介中樞。


  次子欽爽,早卒。四子欽文以飛言獲罪,逃竄炎方,莫知其蹤。三子欽肅既豆盧寧之父,病卒當有十餘年之久,生前官至’晉陽令’。


  除此之外,竇婉高祖竇榮定尚前隋文帝楊堅之姊萬安長公主,與豆盧寧曾祖豆盧寬互為連襟。竇婉祖父竇誕尚高祖李淵之女襄陽公主,與豆盧寧叔祖豆盧懷讓互為連襟。懷讓之子貞鬆娶的又是竇家女兒,他兩族之間有多重的姻親關係,十分親厚。


  更有李顯之婿楊慎交,他本前隋觀王楊雄玄孫,而豆盧寧曾祖母乃是楊雄之女,若論起輩份,楊慎交理應稱豆盧寧為姊。楊、豆盧兩族亦互為姻親。


  另有楊雄幼子楊師道尚高祖李淵之女長廣公主,楊師道、竇誕、豆盧懷讓三人具為唐室駙馬,他三族亦互為姻親,槃根錯節。


  假如那個曾令惠香怦然心動的男人果是豆盧寧的堂弟、豆盧懷讓與萬春公主之孫,以綜合論之,他的出身真可謂是不低。況且,依豆盧寧所言,她這位小堂弟不止容貌俊朗,人品才學亦是上佳。


  思及此處,我心中默想,若能為惠香配得如此佳婿,我也算是對得起她那受苦受難、不幸早亡的母親了。


  我將此事拜托給豆盧寧,但並非請她代我向邠國公豆盧貞鬆表達聯姻的意願,隻想請她告知我關於那個豆盧光祚的行蹤,我會巧妙的安排惠香與他再見一麵。


  他尚不知惠香是女兒家,是否喜歡她就更是無從談起了,我自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如願嫁給這個令她喜歡的男人,不過,我更希望他二人能兩情相悅,否則,即使因我的權勢和豆盧寧的關係,惠香可順利的成為他的發妻,但他若對她並無好感,日子長了,當她終於察覺自己是不幸的,她會非常痛苦,而因為喜歡他,她又不舍離開他,糾纏下去,會誤了她寶貴的一生。


  因此,現在我絕不能一廂情願的把女兒推入一段可能不幸的婚姻之中。


  我們女人家這裏正在閑談,閽者來報,道崇簡登門,已下馬入了宮門。


  “我莫不是錯聽?”,豆盧寧掩嘴樂道:“他可知自己阿娘亦在宮中?”


  閽者道:“郎君尚不知曉。”


  話音落了,有王宮二中人引著崇簡來在了正堂門外。他手握馬鞭,興致昂揚非常,但一見我正上坐,他不由乍舌,臉色也不再好看。


  正巧,十二歲的隆範一路小跑著也到了正堂門外,他好不歡喜的對崇簡說:“薛表兄當真是說話算話啊!表兄今夜究竟要帶我等去甚麽好玩去處?我與業弟久待,皆已不耐!”


  天將入夜,那個所謂的’好玩去處’不必解釋我也能猜得出。


  我氣的牙根直癢,心說盛唐的男人們離了秦樓楚館便不能活了?!集體/嫖/妓如何就變成了流行不息的風雅趣事?崇簡他自己愛去便也罷了,如今還要帶著隆範隆業等一起去瘋,我無法坐視不理。


  崇簡怯怯地喚我一聲’阿娘’,隆範這才知我也在府,而隆基正竊笑不止,這個當兄長的也是大發調皮,故意的未及時製止隆範說出。


  “崇簡,四郎,進來!”


  崇簡來在我與豆盧寧的麵前,他不敢看我,先向二人請了安,又小聲問:“阿娘緣何在此?”


  “你來得我便來不得了?!哼,”我冷冷道:“晨間進監之前,明明還與我說今夜去汝伯父府上叨擾,要與伯陽堂兄徹夜談詩,怎麽,現是要叫了四郎五郎一齊去薛府?崇簡,欲去尋歡買醉不必瞞我,隻恨你竟敢騙我!今日是被我遇上了,若非如此,你還預備瞞我多久?!”


  豆盧寧勸我消火,又叫崇簡跪下向我請罪。崇簡聽話跪地,直說自己以後再不敢欺瞞於我。


  誰曾想,隆範倒是個頗重義氣的孩子,他也陪著崇簡一齊跪下,可憐巴巴的向我求情:“請姑母息怒,此非表兄有意欺瞞!自還了王宮,侄兒常聽奴婢們說道神都裏的種種風貌,心向市場、遊樂之所已然多時,前日,我再三央求表兄,表兄本無意答應。便請姑母饒恕了表兄吧!”


  我默不作聲,豆盧寧指隆範罵道:“四郎啊四郎,你阿耶入觀修行不過數日,你便想頑到天上去不成?少年郎,當懷高遠誌向,正是該努力讀書時,你卻隻想著頑!哼,你姑母雖已原諒了你薛家表兄,我可不能輕易原諒了你!待你阿耶回宮,我必將此事稟告他,仔細他罰你抄經!”


  在座之人都能聽出她隻是裝出個教訓隆範的樣子,實際還是在幫崇簡說話。崇簡大喜過望,順勢謝我不罰之恩,接著便站了起來。


  我今日已有些疲累,也不想再跟他生氣,便起身向豆盧寧告辭,帶上崇簡一同回去太平府。臨行之時,瞥見隆範衝著崇簡連做鬼臉,意為好險躲過一罰。我直想笑,卻不好當著眾人的麵,便隻得強忍。


  街道擁堵,馬車緩慢行著。崇簡倒騎在自己的駿馬上跟隨,模樣十分悠閑,他手裏鬆鬆的握著韁繩。掀開卷簾一瞧,他正與我麵對麵。馬蹄每前跨一步,他的身子便隨之輕晃一晃。


  鮮衣少年,生得俊逸脫俗,氣韻倜儻清貴,座下駿馬肥壯,雕花玉鞍,鬃毛尾巴梳著整齊的五花三絡。行人無不打量、驚歎,道再無處能尋第二。


  眼裏的人明明是崇簡,卻難將他與李賢分開。


  因為李賢留有遺願,所以他沒有做出人生的權力,生來便被假托為我與薛紹之子。也正因如此,崇簡免於像自己的其他手足一樣被長拘禁宮,得以無憂無慮的成長。


  自認並未辜負李賢等人的托付,十五載漫長時光,我培養出了一位優秀貴族。而令我憂慮的是,正如武媚所言,崇簡相貌極似他的父親李賢,也像祖父李治,無愧他的血統。隻願不要被有心人拿來大做文章。


  見我欲言又止,崇簡笑嘻嘻道:“我知阿娘定然還未消氣,便請阿娘痛痛快快的罵兒一頓!兒必洗耳恭聽!”


  “你是要洗耳恭聽,” 我道:“卻不是要罵你,而是同你說一件大事。”


  他點點頭:“阿娘請講。”


  “回府再與你說。”


  “是。”


  回了府,一家人如常用過晚膳,把幾個小兒女都趕走,隻當著攸暨的麵,我跟崇簡談起了他的人生大事,他於是知道我早有安排。


  我和攸暨靜待他對此事的反應,他狀似滿意,笑言:“為了我,阿娘凡事均周全思慮啊!嗬,論美貌,武敬華在武家一眾女兒裏當仁不讓。”


  見崇簡根本就不在乎敬華是否庶出,我放心不少,道:“敬華生的極美,與你甚是般配。你二人親上壓親,這樁婚事足可稱佳話了!重要的是她父親梁王,我是要你在朝中有個好靠山。”


  話趕話,攸暨也把自家侄女一通誇獎,崇簡卻漸漸冷了臉色。我心頭一緊,暗說不好,他這是想發作。


  果不其然,崇簡拍案氣道:“讓我娶武崇訓的妹子,我絕不應!”


  其實,他口氣若能軟和一些,我興許也不至生氣,可他竟如此態度,立時勾出了我一腔火氣。


  “我隻是要你迎娶敬華,幹她兄長何事!是,我知你與崇訓算是做下了仇,可敬華並不曾得罪你啊!”


  怕事情吵到難以收場,攸暨想讓崇簡先退下,崇簡卻是不依。


  “的確,她從不曾得罪我,我實也不在乎她是否武崇訓的妹子,我氣的是。。。我氣的是阿娘您為何不問我可對她有意?!又或是,我心中是否已有了別家倩影?阿娘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阿娘,娶她為妻,我誠然可保性命無虞,可,每日與一個自己並不愛的女子雙宿雙棲,我毫無快樂可言啊!難道阿娘就不可憐孩兒?!定要強逼孩兒娶她?”


  聽他話中意思,想是已有了意中人。我本想不顧他的意願隻堅持讓他迎娶敬華,如今經他這麽一說,卻是少了許多的底氣。


  事實上,在他不過兩三歲時,武三思的夫人範氏有意撮合自己的長女與他。我那時便暗下決心,我要自己的每個孩子都擁有幸福、都能和自己喜歡的那個人在一起。可現實往往有太多的變數了,我也不得不改變初衷。


  攸暨本就不讚成我將自己的意願強加給崇簡,因為他自覺我和他都不幸福,便不想這些孩子們也重蹈覆轍。


  “你看,你看,我早就說過了!崇簡你。。。你可是已有了傾慕的女子?”


  崇簡瞥他一眼又瞥我一眼,氣呼呼道:“是又如何!難道連我喜歡誰都要你們來為我安排?!”


  “月晚,”攸暨小聲同我商議:“崇簡既已明言,你還欲堅持不成?”


  我直視崇簡雙目,他仍緊繃小臉,臉色漲紅。


  “你不喜歡敬華?你隻想和自己喜歡的女人雙宿雙棲?嗬,是我的錯啊,我多年來對你過於縱容,使得你事事如意,所以,你至今都不知曉一個道理,薛崇簡,並非每一個’我想’都可以如願實現!縱然是掌管天下蒼生的神皇也無法做到!如果你不想娶敬華,我會為你安排別家女兒,或者可請神皇賜婚。崇簡,你是你父親的全部希望,對神皇與我來說你甚至就是他,你要明白自己的性命何其重要。你的婚事,你的妻子是誰,都容不得你的’我想’。自今日始,把你的意中人忘記吧!若你不能忘,隻把她藏在心底,永遠都不許教人知曉!”


  過了許久,我正昏昏欲睡,攸暨回了臥房,開口便是對我的一通埋怨。


  “月晚,你方才言辭決絕無情,崇簡竟伏案傷心大哭!十五的人了,我勸都勸不住。月晚,你我被一個’情’字折磨了大半生,又如何不解他的苦!其實,知他身世之人少之又少,又都不會害他,你實在多慮!他縱不娶敬華,又能如何?難道憑你我之力還保不了他?”


  “該說的我早已說的明明白白,我不想再和你吵,”我語氣無力:“都說智者千慮,尚有一失,我非智者,我見不得他有任何閃失,所以,多做些防範總是無錯的。硬把他不喜歡的女子配他為妻,他怨我,我自知無話可說,隻願他能明白當娘的絕不會害他。”


  沉睡之前,我腦中隻來回的盤旋一個問題:麵對我與旭輪的感情,當年的武媚是否也曾如此矛盾?明知旭輪非自己親子,明知我對他的情深,但在成全我們和維護皇室的體麵之間,她是否是不得已才會選擇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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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章 《子夜歌》 我來來回回的改了不知多少遍


  我已經改到快要吐了!希望大家輕拍!


  終於,能在七夕這天更新!


  明兒個是女主的生日喲!


  哈哈,我錯亂了!

  最後,祝各位七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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