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冤結 往事如煙下心頭(下)
“陛下,殿下,諸公,聖曆二年夏,則天皇後令我李、武二族之人於明堂盟誓,天下盡知。則天皇後曾道’他年,若敢有以刀劍相對之人,我懲罰不得,但有眾臣、鐵券為證,違誓之人,無論武、李,必死。’,並將此言銘於鐵券,命史官藏之史館。太平敢問,冉禦史上告相王與太平涉及謀反,又步/步/緊/逼,可是離間陛下與我等親情,使我手足相殘?依則天皇後之意,冉禦史是否該殺?!他不過外臣,如此膽大,上告天子弟、妹,這背後,定有其他心懷不軌的同謀,陛下,您是否應一並查處,以儆效尤?!”
“太平!你血口噴人!”裹兒著急,聲音幾乎都變了,眼中怒火似要將我原地化滅一般。
我上前數步,經過旭輪身邊時與他相視一笑,最後來到了裹兒的麵前。我們一致無二的眼睛裏,皆是如出一轍的倔強。
那年她隨父母回京,一十三歲,天真爛漫,美麗質樸。我們也曾像這般照鏡子似的互看彼此,可當時的心情是多麽純粹,氣氛又是多麽的愉快啊。一晃九年歲月,一番物是人非。
“想殺人,不必操之過急嘛。”我笑著低聲對她說。
裹兒不自在的冷笑:“今日權且是向你宣戰了。姑母啊姑母,日後拜佛,可要更加誠心啊,看你的佛祖究竟靈也不靈!”
禦座之上的李顯緩緩起身:“爾等均勿再言!退下,都退下吧。相王,公主,我在還周殿等你們。”
“是。”
“是。”
很快,李顯與一眾宮人離開了紫宸殿。一雙素手飛快的挑開了那金色紗簾,韋妙兒眼含不快。
“猶記你幼年,又蠢又笨,不愛背書,不善樂器,就連女紅之事都令女官們頭疼不已,不想今日卻能言善辯,心思縝密,若脫胎換骨一般,倒真教我另眼相看啊!”
裹兒接話道:“姑母,下一次,你不會有任何機會!無論輸贏!”
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由我的身側傳來,循聲望去,見是宗楚客。我這位年近半百的表親一臉惋惜神色,暗暗搖頭。
“宗相,”,我喚他:“可惜安樂公主此次未能贏我?宗相,你乃武家外孫,當年又是舉進士入朝,隻可惜入仕這些年,頻頻得罪不該得罪之人,屢次被左遷外州,倒是吃了不少苦頭啊,太平深表同情。”
宗楚克笑了笑,摸摸唇邊的髭須,他客客氣氣道:“豈敢,豈敢。公主訓教,宗某必牢記在心。”
旭輪示意我該走了,因為李顯還要單獨宣見我們。
環視殿內表情各異的眾臣,我吐字清晰道:“中宮殿下的’誇讚’,太平多謝!並非太平脫胎換骨,而是殿下忘記了,太平是則天皇後的女兒!宮廷生存不易,太平處處不敢大意!若有誰人以太平礙眼之故欲除之,不妨一試!”
心裏清楚李顯單獨宣見我們絕不會輕鬆,因沿途始終有宮人緊隨,我也無法與旭輪交談,自己在心裏想過上百種可能性,卻還是沒能猜到,還周殿裏等待我們的風暴要甚於紫宸殿的戰爭。
李顯滿臉倦容,他沒有繞彎,開口便直入主題。
“八郎對晚晚是何種感情?晚晚對八郎又是何種感情?”
明知這殿內僅我們兄妹三人在場,卻還是忍不住四下看顧,唯恐被人聽到。
我不知李顯是否真知情,亦或他隻是有所懷疑,隻故作鎮定,強顏笑問:“陛下為何忽有此問?嗬,相王乃我兄長,我對其一向敬重、友愛。”
“不,我不是陛下,我不是大唐的天子,此刻我,”,李顯的語氣中似乎飽含悲傷:“我隻是你的哥哥,隻想問我的阿妹要一句實話。從小到大,一直都隱隱發覺你待他從來與我們是不同的,在你心中,八郎比我們都重要。我沒有想過,我也不敢去想,或許你二人。。。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唉!隻望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想。八郎,你告訴我,是我錯了,對嗎?難道你亦鍾情於她?”
旭輪沉默著,他沒有勇氣對上李顯傷心的視線。其實他和我一樣,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居然會是李顯猜疑我和他之間的感情。我們相愛固然不會受人祝福,卻從未想過傷害李顯,但若此情果被李顯知曉,其必不能容忍。
見我們都久久不語,李顯又問旭輪:“亦或隻是神女有情?”
似有默契一般,我們繼續怯弱的選擇以沉默麵對李顯的頻頻追問。我們並不怕為這份感情付出生命的代價,卻隻怕李顯會為此而心碎。他與武媚不同,畢竟他並不知旭輪的真實身份。
李顯拿起座旁二物,朝我們慢步走來,見其中之一乃是精光匕首,我暗道不妙。
“晚晚,方才在紫宸殿,你既道對我忠心,那便取自己的血奉於我吧,”,李顯說的風淡雲輕,迅速遞來匕首和銀盞,似乎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要求:“在房州一十四載,吃盡苦頭,回朝數年,調理總不見效,我的身體每況愈下,禦醫們前日在古籍中尋得一個舊方,若以至親至誠之血入藥,可保益壽延年,祛疾換新。晚晚,你可願哥哥重複康健?”
也許人血的確能夠入藥,也許李顯隻是想試探我,我若接下,他會道我愛旭輪不惜性命,我若不接,他會道我對君不忠,明知隻是一個陷阱,可我卻無第二選擇。我腦中一片空白,隻知麻木的伸手去接匕首,不料旭輪卻快我一步。
“八郎!”
“旭輪!”
鋒利的匕首已刺入手心,細密的血珠隨即沁出,旭輪卻未住手,他再用力,血水順著刀鋒涓涓的滑向那握刀的右手,又一滴一滴的落入他腳下的地毯。
因為疼痛,旭輪眉目緊皺,聲音也低沉無力:“她畢竟弱質女子,若要親人至誠之血,李旦也可為君奉上!哥哥,你我兄弟曾分離多年,或許宮中有所流言,致使哥哥您猜忌於我,今日,旦以鮮血明誌,旦對哥哥從無二心!”
眼看旭輪流血,李顯竟不為所動,反追問他:“可,今日我想問你二人之間是否有男女之情?!八郎,你奪下我的匕首,究竟是為向我明證忠心,還是怕她受傷?!”
“我愛她!是!我愛她!明知不該,可我不悔!”
聲若鍾鳴,時間的流逝也就此凍結,二兄弟若兩尊銅像,他們對視彼此,情緒均格外的激動。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我沒有想過旭輪會在今時此地、在李顯的麵前宣告自己對我的愛。我哭著跪在了二人腳下,我不敢去看李顯錯愕非常的表情,我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解釋,也許他已無心再聽我們的任何解釋。
李顯奪過旭輪的匕首扔去一旁,又飛快一掌狠狠的甩在旭輪臉上,他咆哮道:“你怎麽敢?!她是我們的妹妹!李旦,你如何敢愛上自己的妹妹?!你實為天地所不容!!!”
旭輪默默垂目,並不畏懼也未請求李顯原諒自己,繼續筆直而立。
“是,我不該,所以,想她時,便告訴自己說她是我的阿妹,然而彈指之間卻複想起她的笑靨淚顏,如此周而複始。數十年,阿娘開導我、懲罰我,我吃了很多苦,卻就是放不下。愛了便是愛了,說我執著也好,癡狂也罷,哥哥,你打我無用,倒不如今日便殺了我吧,不然我放不下她!可月晚無辜啊,求哥哥千萬不要為難她。我死了,我對她的感情再不會被人察覺,我死了,哥哥的江山也可徹底無虞。”
聞言,李顯麵上驟然微紅,他憤怒不已:“這是你的詭計!你希望我殺了你,好讓天下以為我是為了江山而不惜殘害手足的昏君!什麽仁愛友讓,哈,李旦,你真是卑鄙無恥!我若真殺你,也絕非為江山永固!”
旭輪的左袖已是血跡斑斑,情形十分可怖,但他聞言卻是爽朗大笑,放佛那個正在流血的人並不是自己。
“是,我卑鄙無恥!我做過天子,我至今對大唐江山留戀;我是月晚的。。。哥哥,卻對她心存男女之情。我有錯,我有罪,我罪大惡極!!!可難道,我就連求死的機會都求不來嗎?!哥哥,您又何必疑心致斯?!求你,殺了我,放過她,如果哥哥心中還念你我的兄弟之情!我今生對哥哥隻這一個請求!!!”
李顯怒極,抬腳便踹,毫不留情。我驚恐萬狀,卻不及攔住李顯,隻得眼看旭輪悶哼一聲,最後跪倒在地,身體因痛苦不得不始終蜷縮。
“我不殺你!我也不會為難晚晚!我要讓你們繼續好好的活著,看我如何被世人稱頌,看你們的這段不倫之情如何被世人詬病,萬劫不複!”
深夜,太平府。
旭輪安睡榻上,我無聲垂淚,武攸暨一直等在外廳。良久,他輕步入內。
“相王用過麻藥,已然熟睡了。月晚,你也回房休息吧。”
“我不放心他。”
“可你不通醫理,留下又有何用?他康複了,你卻病倒,恐非相王之願。”
“唔。”
李顯的疑心我已在中元節的傍晚對攸暨明言,今日旭輪受傷,我也隻說是因李顯多疑之故。攸暨很為旭輪的來路擔心,他覺得旭輪曾是大唐天子,又為大周皇嗣,身份的確尷尬,也難免李顯會如此介懷。先前為旭輪清洗傷口時,幾乎全程都是攸暨在忙。除了芷汀和池飛,我們沒有讓任何人參與。
我默默更衣,看到外衫上的那些刺目血滴,全部來自旭輪。
“月晚?”
“何事?”
攸暨望著我,認認真真道:“可願離開長安?我們一起,離開這是非之地,去過平靜無憂的日子。駙馬出任外州刺史已是慣例,陛下既已對你疑心,我正可趁勢上疏,請求外放,想陛下也求之不得。”
“我不走。”我並未猶豫,因為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花費一秒鍾考慮答案。
“放心不下相王?”他反問,也是脫口而出。
我道:“是,陛下疑心的是他和我,皇後針對的也是他和我,我可以一走了之,但他卻隻能留下,繼續承受一切的明槍暗箭!你倒說說,我可能安心?”
“罷!”,他閉目長歎:“早知你是如此回答,我又何必多問?!”
二人躺下休息,可被君主猜疑,誰又能沾枕便睡?好一會子,聽他幽幽道:“我很後悔今日出城狩獵,如果沒有,我會隨你一道入宮,如此,代你為陛下奉血入藥的人該是我。”
“你非陛下至親,便是奉血又有何用?再者說,割肉奉血那隻是陛下的借口罷了。攸暨,其實,我反而慶幸你沒有入宮,否則。。。唉,不說了,養精蓄銳吧,不知皇後他日還會有何’賞賜’予我。”
翌日午時,我小心翼翼地為旭輪換藥,數次淚眼模糊,隻得不住擦淚,他道自己該盡早回王宮。
“可你的傷口若被人瞧見,還不知又要多幾番風雨呢,便在我府裏多住些時日吧,反正除了陛下,誰又會對此說些什麽?唉,可我想,以後的你還會怕陛下嗎?”
我無奈苦笑,他亦淺笑,雙目看天,似在回憶。
“我為何要怕自己的哥哥?我從未怕過,以後亦不會。把實情告訴他,我深覺愧對他,他一定很傷心,可我還是說了,那一刻,我真的希望他能殺了我,如此一來,我們三人都可解脫。”
“是我對不起你,”,我哽咽低語:“早年二哥被廢,三哥入主東宮,可他偏不思軍政,隻重遊獵,引得二聖不滿,文武多諫,流言紛紛,道三哥理應讓賢。為了三哥的儲位,為了分開你我,阿娘欲令你就藩雲中城,徹底離開二京,是我以命相抗,阿娘不得不放棄,她對我說,終有一日,你兄弟二人會為了權力而反目。還有你這雙手,那年上元夜,我在明堂動手刺馮小寶,你用右手握住了我的長刀,這一次,又是左。。。”
他輕拍我的手背安慰我不要再哭,笑說:“不要再提,月晚,為你我心甘情願。唉,你我這最大的’同黨餘孽’既已被審,朝中可也塵埃落定?”
“我想。。。或許吧。陛下以重俊首級獻太廟告祖宗,又祭武三思及崇訓靈柩,並追封他父子二人王爵,裹兒上疏請以崇訓之墓為陵,陛下亦手敕許之。她們還有何不滿?”
然而事與願違,宮廷裏的權力鬥爭從來都是徹徹底底、冷酷無情。曆經重俊一事,韋妙兒為鞏固自己的勢力,決意在朝中進行一場大清洗,除去所有對自己貳心之人,首當其衝的便是一直不恥於武三思之流的三朝老臣魏元忠。
當日重俊起兵,魏元忠的兒子’太仆少卿’魏升亦曾跟隨入宮,後死於亂軍之中。獲悉兵變之事,魏元忠曾揚言’元惡已死,雖鼎鑊何傷!惜太子殞沒耳!’。李顯雖察,但考慮到魏元忠在朝中頗受敬重,曆經數朝,還曾為自己回京出力,隻充耳不聞,加’齊國公’安慰老臣。可韋黨卻不肯放過魏元忠,尋到了他與重俊通謀的’證據’,宗楚客、紀處訥等接連上疏,請夷魏元忠三族,李顯未允。
“駙馬死後追贈王爵,現又號墓為陵,幾同帝王,也是亙古新聞了。”淺品甘甜的蔗漿,我淡淡道。
盧藏用的笑容不明意味,道:“許是安樂公主深愛亡夫吧,不過,族叔’給事中’粲今上諫請止,未知陛下欲如何朱批。”
我道:“盧給事今乃貳次諫言,便是陛下答允,恐會招致安樂公主不悅,將有災至。而且,你亦。。。”
盧藏用道:“族叔脾性剛直,寧死而維護禮法,他斷不怕安樂公主的打擊報複,我亦不怕!”
“自我懂事起,這朝裏常見剛直不阿之人,他們隻為公平正義而活,著實令人欽佩不已!誒,子潛,聞聽陛下與中宮將上尊號?”
“不錯,”,盧藏用忽笑:“此事乃宗相所為,他昨日上諫,道既平李重俊之亂,是為喜事,當改玄武門為神武門,改城樓為製勝樓,又勸陛下上尊號’應天神龍皇帝’,為中宮上尊號’順天翊聖皇後’。隻是他疏中有四字不妥,’率領百官’,令我等同僚皆無奈阿,因為,若論阿諛奉承之事,我等自愧弗如,哪裏敢讓他宗相率領上表啊!”
我也忍不住發笑:“哎呀,這個宗楚客啊,他是鐵了心的要跟隨中宮了,今以’聖’字來尊稱皇後,他日可是要勸其效仿則天皇後臨朝聽政?”
我和盧藏用打趣馬屁精宗楚客,一旁的旭輪始終不發一言。
稍許,旭輪忽問:“魏公何如?人道’禦史中丞’姚廷筠以性命上諫,寧犯龍鱗,請殺魏公。”
盧藏用表情頓時凝重起來,我也斂笑不再言,聽盧藏用對旭輪道:“姚中丞疏中言魏公功不及侯君集,親不及房遺愛,初侯、房涉謀反,皆被赤族,現陛下親子重俊亦死,魏公他非勳非戚,既有確鑿證據,不當饒恕。陛下令交大理寺,收魏公於獄,論罪量刑。魏家,倒了。”
旭輪好一會沉默,良久,他低歎:“魏公年已七旬,敦厚長者,忠君愛國,宦海幾度沉浮,十分不易,現竟是如此。。。唉!唉!”
“殿下,如今皇後幹政,霍亂朝綱,殘害忠良,唯您與公主能與之抗衡,”,盧藏用分析道:“盧某明白,您有心相助魏公,可,非常之時,殿下不宜參與其中,否則,皇後又將使陰損招數對付您。殿下以為如何?”
旭輪不作回答,似乎是默認了盧藏用的好心建議。
稍後,盧藏用告辭離開,旭輪也道告辭。
我微驚:“可你的傷。。。還未痊愈呢。”
“已然大好,”,旭輪看看自己的手,笑了笑,道:“叨擾數日,勞你和駙馬日日照顧,著實過意不去,我也該回王宮了。雖未痊愈,萬幸提筆寫字並不需左手,不然,我可不知該如何打發漫漫長日了。走吧,子潛,你我同行吧。”
不過一個時辰,大理寺判魏元忠涉謀反,定其有罪。李顯法外開恩,貶其為’渠州員外司馬’,總是為魏元忠留了一命。不想,韋黨仍不放過一個幾乎等同白身的老者,宗楚客聯合了’兩腳野狐’楊綝、禦史袁守一等人上奏,堅持請殺魏元忠。而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一向獨善其身的’中書令’李嶠這次竟也附和宗楚客,上疏誅除魏元忠。幾位宰相齊齊上疏,李顯也不得不考慮。
可憐魏元忠,還未到渠州任上,又被貶為了’務川尉’,隻得改道思州。然而,由於年老體弱,加之連日驚悸,魏元忠不幸亡於中途,被草草下葬於涪陵。想他這大半生,在朝內清明正直,在沙場忠勇拚搏,哪裏想到會有今日這悲慘唏噓的結局。
我才聽消息,不忍傷心,在佛前淚下。
“魏公大幸啊,不必再受宵小折磨了!”武攸暨長籲短歎,甚為魏元忠的下場感到可惜。
我仰望佛像:“我早已明白,這就是宮廷,可我還是不明白,她們為何要置他於死地?!這件事情,安樂公主必是主謀之一。她一心要做皇太女,可朝中唯魏公力勸陛下,她一定視他為眼中釘!”
攸暨道:“皇後與她母女二人一手遮天,廣植黨羽,就連玉璽也隻是安樂的玩物,陛下亦聽之任之,縱你厭之,又能如何?更何況,你現正被陛下懷疑,不該再貿然行事。”
我默默拜佛,道:“婦人自有婦人的法子。”
立冬當日的宮宴過半,我令宮人請來了李裹兒。麟德殿的配殿少人光顧,庭院裏空曠冷清。裹兒獨自來見,在我麵前二尺外止步。
“姑母,你我之間有何可談?還是,你預備向我投降?哈哈。”
“你若宣戰,我自接下戰書,我可戰死,絕不投降。找你來此,是為魏公,”,我恨恨道:“裹兒,害死這樣一位忠臣、一位老者,你是在作孽啊,你良心何在?!!”
麵對我的指責,裹兒毫不在意:“嘖,竟是為了他?不錯,是我堅持讓阿娘殺他。前番他擋了我的路,我自不能容他!我不管他是忠是奸,我隻要對得起自己的心!”
我心底酸楚:“你的路?便是大唐的龍椅嗎?安樂公主,便是你坐上它,你以為他就能聽從你的禦旨、做你的丈夫?他愛的是誰,你心裏會不清楚?”
字字狠毒,若根根銀針,狠刺裹兒的柔軟內心,而我竟不覺自己殘忍。因為她可以為了一己私欲而不惜殘害忠良,因為她試圖誣蔑旭輪謀反隻因他與我一向親厚,這些我都無法容忍,我再不會顧及我們曾經的親情。我不可能再依靠李顯,他已經懷疑我們,他更願相信自己的妻女,武媚也早已預感到了這一天,否則也不會留下遺詔給旭輪,挽救大唐社稷、挽救我和旭輪一命。
“你實在無恥!”,裹兒雙目圓睜:“你是他的母親!!可你居然說出。。。”
這時,我看到崇簡正跨進院門,他錦衣狐裘,挺拔俊朗。
我神色未改,笑著對她說:“坊市言我生性/淫/蕩,大肆包/養/男/寵,你覺得,我還會在乎你道我無恥?哈,如今我在拒絕他,可他仍傾慕於我,相思輾轉,若是我應下他,料想,他再不會對你和繼植有一絲一毫的愧疚了!他的心裏眼裏從此隻我一人,因我是他的至愛。縱使你以帝王之尊逼迫他做了你的丈夫,縱使你動用權力殺了我,可你永遠隻是我的替代品!他對你不會真心!”
裹兒盛怒,拚命地抽打我發泄恨意。我隻咬牙承受,很快,裹兒被崇簡推開一旁,整個人摔倒雪地,我也順勢跌坐地上,捂住自己的臉不肯看他。
崇簡不管裹兒,也不問她為何打我,隻焦急的關心我是否無事。
“您的腿腳可有受傷?可還能站起來?”
崇簡伸臂扶我起來,我輕抓他的衣袖,慢慢站起,自然而然的埋頭在崇簡懷裏。他微怔,很不習慣我在他麵前如此溫馴。
“我無事,無事,千萬莫怪她。”
悄悄去看裹兒的反應,她已目瞪口呆。她早就聽崇簡明說他愛的人是我,可她始終無法接受他的愛戀,直到此刻親眼目睹他對我無微不至的關心、牽掛。
崇簡朝裹兒大步走去,裹兒原以為崇簡是來拉起自己的,可當她看清崇簡那憤怒不已的表情,她便明白自己猜錯了,她敗了。
“安樂公主!她是你的姑母啊,難道從未有人教你何為禮法孝悌?!哈,我倒忘了,陛下與中宮對公主縱容無度,致使你目無尊長!好,正巧我薛崇簡也是無羈慣了的,你若再敢對她動手,我也顧不得陛下是否降罪,必對你不客氣!!”
親耳聽到心愛男人說出這些比風雪還要冰冷的話語,裹兒竟無言以對,因為說來說去,她對他隻有愛,他可以對自己無情無信,她卻始終都做不到。
裹兒凝望崇簡,雙眼朦朧,但她自有自己的驕傲,她等待著,直到情緒稍平。
“你傾慕自己的母親,又有何資格責備我?!對我不客氣?好啊,我倒想看一看,你預備如何不客氣!我打她,因為我有足夠的理由和資格!可薛崇簡,你若還有一分的良心,你就該記的,我李裹兒不曾有一絲一毫對不起你!我為你付出了我的一切,你這輩子還得起嗎?!”
言罷,裹兒轉身即走,風雪中的孤單背影依舊雍容大方。
“公主,您的臉。。。”
“我知道,已然紅腫了吧?”,我笑,不著痕跡的推開他伸來的手:“又不是第一次。”
崇簡大驚:“難道她還曾?”
“不記得了嗎?兩年前,她逼你休妻娶她,而你對她和盤托出,明言寧死不從。那一次,她曾去太平府找我理論。”
崇簡又是氣惱又是尷尬:“不錯,我。。。我實在是沒法子,裹兒太可憐、太執著,我不想再騙她,瞞又能瞞一輩子嗎?!我犯下的錯我要承擔,所以我拒絕她,所以我對她坦白一切,我向她道歉,我甘願接受她給的任何懲罰,即便是死亡。公主,其實我早就該死了,早在則天皇後為我和武敬華賜婚時,我就該拿起那把長劍,以死明誌!您說過,我不如我的父親,麵對愛情,我缺乏一個男人該有的勇氣!”
“你終於明白了。愛情,你放不下,可你當年斷不該傷害裹兒。”
崇簡很是自責:“可如今,她不肯接受我遲來的道歉,還如此的對您。。。明明,您無錯啊,她該打的人是我啊!!天啊,我不愛武敬華,卻因為怯弱不得不娶她為妻,她一直對我那麽好,為我養育女兒,為我主持家事;我愧對裹兒,我愧對繼植,我此生都不會放下這份愧疚,我終會背負它們死去,可我真心希望裹兒能獲得幸福;最重要的,我愛您,可因為我的魯莽,您再也不會原諒我,我後悔不已,也許那一年,我不該輕率的向您表白,也許這份感情也該隨我入棺!”
“崇簡啊,”,我的手輕輕覆上他流淚的臉龐:“倘若你的痛苦因敬華、裹兒和我而起,那麽以後你的痛苦可以減輕了,因為我。。。我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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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很多讀者不喜歡看政治,抱歉啦,請忍耐了,後半段的文中,月晚越來越向政治靠過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