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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郝連波迷迷瞪瞪睜開眼, 發覺自己躺在一間屋子的地上。此時天色正黎明破曉。四麵打量,驚覺身邊還躺了個人。仔細一看, 竟然就是汪先生!忙將他搖醒。


  汪先生亦茫然。他本來好生生住在同道家中, 晚上睡覺前還禱告了,怎麽忽然置身別處?忙問:“郝先生, 這是怎麽回事?”


  郝連波道:“我正要問你。你怎麽到的此處?”


  汪先生遂原原本本的說了經過。郝連波心下大懼,竟不知二人究竟落入了什麽境地。汪先生急道:“難不成咱們做的事兒被官府老爺知道了?”


  郝連波搖頭道:“官府老爺不敢。隻怕在落入了仇家之手。”


  汪先生忙說:“我並沒有仇家。”


  郝連波苦笑:“我有。我仇家極多。”


  汪先生跌足:“那抓我作甚!我又不與你相幹。”乃大喊,“不與我相幹!我是冤枉的!放了我……”


  郝連波隻默然看著他。許久, 不遠處踢踢踏踏腳步聲響, 兩個人漸漸走近。一個喊道:“大早上的嚷嚷什麽!”另一個喊:“頭兒還沒睡醒呢。”前頭那個嘀咕:“哪兒買來的迷藥這麽不頂事。”


  汪先生嘶聲大喊:“抓錯人了!我與他不是一夥的!”


  外頭的人道:“是不是一夥的我們哪兒知道。等著吧,早晚有人來審。”於是他二人便轉身走了。汪先生氣得捶地。


  郝連波淡淡的道:“等吧。等他們頭兒醒了,我自然把你摘出去。”汪先生充耳不聞, 又喊了半日沒人搭理才罷。


  一時天亮, 有人開門, 竟是個九尺來高的壯漢。此人送了兩碗糙糧飯進來丟給他們。待吃完收碗時問道:“誰姓汪?”


  汪先生忙說:“是我是我!我姓汪。”


  “你同我出來。”


  汪先生歡歡喜喜跟著走。


  此處便是熊貓會的山匪莊子, 十三正襟危坐、身旁由小朱友情客串文吏;陶嘯等人坐在隔壁。汪先生進來點頭哈腰。十三抬抬頭, 示意他坐下。而後掏出高仿腰牌“咣當”扔在汪先生跟前。汪先生眼睛一瞄, 清清楚楚看見“錦衣衛”三個字,嚇得渾身冷汗“騰”的冒了出來。


  十三皮笑肉不笑道:“你們竟然使密語走私, 真以為沒人認得出來?”汪先生好懸沒趴下。十三齜了齜牙,“招得比那位早,可以免死。”


  汪先生連半分遲疑都沒有, 立時道:“我說, 我都說!”


  遂極爽利幹淨的連郝家帶傳教士一塊兒招了。有什麽說什麽, 連郝家的貨品賣給西洋海商多少錢、海商運回國賣多少錢也沒拉下。十三問他賬冊子,他說他那兒不過是過個手,轉給西洋海商後便焚毀;不過海商的賬冊子藏在哪兒他知道。然那個是西班牙文的。他認得西班牙文,可替錦衣衛官差們翻譯。


  張子非也在隔壁坐著,微慍:“真丟鬆江府的臉。”


  薛蟠隨口道:“鬆江府古往今來就沒缺過長臉的,個把小人忽略不計。”


  那頭汪先生哭道:“如今鬆江港每日不知多少人家在往外送海貨。我隻以為這個沒什麽。”


  十三點頭道:“走私海貨委實沒什麽。被抓到了才有什麽的。”小朱將汪先生口供拿給他簽字畫押,十三遂命手下人帶下去單獨關著。


  隨即帶了郝連波過來。郝連波認出十三便是將他捉來之人,隨即瞧見案頭的錦衣衛腰牌,大驚。


  十三冷笑道:“郝先生倒是爽利,連錦衣衛都敢勾搭。今兒敢勾搭錦衣衛,明兒是不是就敢勾搭大內侍衛?”


  郝連波霎時立起了眉:“我表兄是你殺的?”


  十三道:“我本以為是你殺的。昨兒已知道不是了。”隨手丟給他汪先生的口供。


  郝連波看罷嗤道:“軟骨頭。”


  十三閑閑的道:“此人不過從犯爾。”


  郝連波細細端詳了十三半日:“你可知道主犯是誰?”


  十三道:“橫豎不是老聖人。”


  “大人真不知道我在替誰做事?”


  十三指了指口供。“郝先生若想哄下官說這個是替老聖人做的,就打錯了算盤。”


  “不是這個。”郝連波拱了拱手,懇切道,“大人,大水衝了龍王廟。我來江南本為別事、極其要緊,乃是老聖人親自下旨。因與大人不在一個衙門,故此你並不知情,倒也尋常。不論如何,還請大人先放兄弟一馬。待我的差事辦完了再議別的。”


  十三咧了咧嘴毫無笑意:“我還指望郝先生能有編排得更妥帖些的說辭呢。”


  郝連波語重心長道:“大人若不放我,耽誤了老聖人的大事,你吃不了兜著走。”


  “是麽?”十三悠然道,“你吃不了可是兜都兜不走。”


  郝連波苦笑道:“我所言千真萬確。”


  “如此看來,郝先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十三眯眼道,“此處雖不是京城,架個老虎凳或是彈個琵琶倒容易。”


  郝連波歎道:“我一不怕死二不怕刑,可這幾日我若不在金陵必出大事。偏我又實在不能告訴大人我辦的差事。這樣吧。我寫封信並給你一件信物,煩勞大人送去金陵會鴦閣,交予花魁娘子謝嬌嬌。她是你們的人。”


  十三遲疑了片刻,微笑道:“我且瞧瞧你能使出什麽花招來。”


  郝連波道了謝,問小朱借來紙筆刷刷刷寫了封短信。而後從自己袖中踅摸出一截繩子,打了個古怪的結。十三收走東西,命人將他送回遠處。


  來到屋外,郝連波發覺不遠處的田埂上正在燒什麽東西,火勢極旺,味道聞著雖是焚燒秸稈,裏頭卻混雜了旁的東西。遂跟押送他的人打聽:“那兒在燒什麽?”


  那人道:“昨兒晚上不知從哪兒拖來了四具屍首。正燒著呢。”


  郝連波立時知道那是自己的護衛,悵然張望了幾眼道:“煩勞小哥幫我留著他們的骨灰。日後我要好生安葬。”那人看了他一眼。郝連波苦笑道,“他們死的冤屈。”


  那人遲疑片刻道:“你放心,我們上頭說了,會替他們備下棺木、好生安葬的。”


  “那也罷了。”


  另一頭,眾人圍坐在長案旁欲做商議,口裏吃著茶眼睛齊刷刷看著忠順王爺。忠順皺眉:“瞧我作甚。”


  十三小聲道:“王爺官兒最大。”


  薛蟠道:“您是大當家您做主。”


  忠順吃了口茶:“你們出主意,我最末來做主。”


  小朱道:“你們出主意,我斟酌著插話。”


  陶嘯道:“我是武將。”


  “得~~”薛蟠撇嘴,“還是得我先說。”乃咳嗽兩聲,“已知:傳教士做中間人,郝家和西班牙海商做走私生意,並給了揚州某錦衣衛頭目封口費也就是幹股——那教書先生定然是大頭目,很大的那種。此事聖人老聖人自然半分不知。所以,作為郝家的仇人,我提議,當即派人去鬆江那海商的宅子裏取出賬冊子,附上中文翻譯,免費贈送給我們在錦衣衛的好朋友柳湘芝先生。同意的請舉手。”說著他自己率先舉手。


  陶嘯和十三立時舉手,小朱也舉了。忠順道:“舉什麽手,傻得要死。”


  薛蟠遂給自己救場。“回大當家,各位兄弟都同意了,請大當家做主。”


  “嗯。可。”


  “謝大當家。”


  “第二,郝連波此人,我覺得縱然大刑伺候他也不會招供的。原因如下:招供的後果就是把太上皇供出來,太上皇早晚會看到‘錦衣衛’送上去的口供。則非但他自己難逃一死,還少不得牽連家眷。故此,我提議,早點宰了算了。”


  小朱點頭:“我讚成。夜長夢多。”


  “第三。他這信中寫的都是隱語。要設法破譯嗎?還是葫蘆僧亂判葫蘆案的就這麽過去?此事貧僧沒有建議,請大當家拿主意。”


  忠順想了半日,問陶嘯:“你看呢。”


  陶嘯道:“何必費那神?獨一封信也猜不出什麽來。存著便是。”


  忠順點頭:“可。”


  薛蟠一本正經抱拳:“遵大當家命!”


  十三道:“十六最擅猜字謎算隱語,讓他猜著玩去。”


  “哈?十六大哥還有這本事?”嘖嘖,簡直金礦啊!薛蟠眨眨眼,“十三大哥,你呢?你肯定也別有本事。”


  十三道:“佛曰,不可說。”


  “切!”


  遂將書信和繩結、連同從郝連波四個護衛身上搜出來的物件悉數送回林府交給十六。


  當天晚上,依然是那個身高九尺的壯漢給郝連波送飯。今兒還添了兩葷兩素四小碗菜和一小葫蘆酒,且酒是溫過的。郝連波吃得頗為舒坦。沒過多久他便睡死過去。


  十三和薛蟠推門走了進來,聯手將他裝入麻袋。十三問道:“不讓他死個明白?”


  “不。”薛蟠隨口道,“他手裏不知多少人死的不明不白。憑什麽他可以死的明白?”


  十三點頭:“也有理。晚上我與你同去。”


  薛蟠擠擠眼:“受了陶四舅的賄?”


  “王爺之命。”十三滿臉的恨鐵不成鋼。“他老人家說,既然端王家三爺又孝敬了兩個防犬荷包,不使白不使。這借口尋的太沒誠意了。”


  “他是王爺,肯尋借口就不錯了。十三大哥你可真遭人嫌棄。”


  “嫌棄就嫌棄。再嫌棄我晚上也得盯著王爺房門外。”


  二人臉對臉分別露出八顆牙齒的奸笑。


  遂換上夜行衣悄然來到放生寺。櫻桃樹亦在原處。他倆輕輕繞寺走了三圈,此處寂冷如舊。乃爬上櫻桃樹。薛蟠先下去。麻袋口上紮了條長麻繩,十三坐在樹上拎著麻繩緩緩將麻袋放下。薛蟠在下頭小心接著。而後解開麻繩讓十三收走。薛蟠自己背了麻袋,順著他與司徒暄上回走過的位置往前走了四五步,離上回來過的空屋子還有點距離。他便立著打開麻袋將郝連波取出來擱在地上。


  送走柳湘芝時,那兩支毒鏢被十三沒收了沒還。薛蟠方才要來了一隻,抓著鏢身朝郝連波大腿上戳了進去。郝連波稍有動彈,尚未清醒。薛蟠收起飛鏢,快步沿來時路返回。這回他身上沒有背著人而且沒幾步路,眨眼已回到樹上。


  兩人坐在樹枝丫上往內看。今兒晚上明月如圭,四處亮堂堂的。放生寺又小,故此看得明白。郝連波漸漸蘇醒,正試著坐起來。


  薛蟠悄悄問道:“十三大哥,柳湘芝那鏢你試過沒?是真的見血封喉麽?”


  “沒試過。”


  “那……他要是吹牛怎麽辦。”


  “咱們來不還在嗎?補上一箭。”


  “早知道我就直接紮胸口了。”


  “哄你玩呢。試過了。真貨。”


  “阿彌陀佛。”


  郝連波此時已站了起來,四麵張望片刻,小心朝不遠處那屋子試探著步行。薛蟠低聲數數:“三、二、一。著!”郝連波腳下的青磚忽然抽開,他本人瞬間往下掉。


  說時遲那時快,耳聽“嗖”的一響,一道寒光朝郝連波飛了過去。薛蟠還沒來得及看清出了何事,郝連波已掉下去了,空中又劃過一道寒光,地麵青磚恢複如初,連個響動都沒有。薛蟠此時方慢鏡頭回放方才的畫麵。那寒光仿佛不是直線,是曲線?遂扭頭看十三。


  十三若無其事道:“我給他喉嚨補了支回旋鏢。萬一他對毒.藥免疫呢?”


  薛蟠腦子稍稍打結。郝連波是背對著他們的。若要擊中咽喉……“你的鏢轉到他的正麵把人給宰了,然後還能轉回來?”


  十三舉起右手:“我的鏢是帶了鋼絲線的。”


  “……那貧僧費什麽力氣?早知道就不戳他了。”


  十三乃道:“郝連波不比郝四。郝四連個功名都沒有,郝連波替老聖人當了多少年的差?回頭郝家、錦衣衛、玄機老和尚和吳遜大人都會詳盡追查。線索越亂越好。終究柳湘芝是錦衣衛的人。”


  薛蟠看了他一眼:“前幾天你在鬆江殺鍾表行掌櫃,是不是抄襲了東方快車謀殺案?”


  “借鑒。他們是十二個宰一個,我是一個宰一個。”薛蟠兩手一攤:貧僧還能說什麽?

  又等了半日,放生寺中毫無動靜。果然這廟裏的和尚晚上皆好生安睡,並不搭理外頭的陷阱,隻等天亮再來清點獵物。十三和薛蟠見沒有熱鬧瞧了,方趕回去複命。


  徽姨和忠順王爺自然都在等消息。聽說郝連波業已結結實實的死透了,徽姨長出了口氣。乃皺眉道:“不知金陵那頭如何。”


  忠順道:“管他如何。橫豎缺了郝連波,事兒必得亂套。咱們隔岸觀火極妥當。”打了個哈欠回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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