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探魏宅的三位, 頭一個下去的乃端王府護衛,第二個是湊熱鬧群眾司徒暄,第三個自然就是薛蟠。因發覺府衙大牢裏有三個人悄悄護著著魏慎,司徒暄覺得魏宅隻有一個高手, 平安無事,非要跟著玩兒。不曾想遇上了四皇子。
薛蟠看見四皇子時也大驚。此人完全就是年輕幾歲版本的太子。若他們兄弟長得如此相似,害死茵娘她姐的究竟是誰還不好說。幸而已查到小朱就在魏家且活著。至於傷勢什麽的, 他活該!
魏家這邊,看著蒙麵人走了,儒生問道:“四爺,今兒這幾個賊, 你信麽?”
四皇子轉身問那護院。“兩個男孩子是怎麽回事?”
那護院苦笑道:“大概我們老爺的風流事被什麽相好發覺了。他有兩個外室子, 外室娘子姓馮。”
“姓謝的呢?”
“是我們老爺另一個姘頭。”
四皇子哼道:“你們老爺姘頭倒多。”護院不吭聲。
儒生思忖道:“且不論後院那兩位,這老四並沒救許大人,當與那家子不是一夥的。”
四皇子道:“單憑他說的那些話便不是。什麽偷人養戲子。偷人養戲子算什麽?”
護院道:“這位老四名叫武十銀, 上回竟直從垂花門跳下來, 還在我們老爺書房內燃火折子看美人圖。縱是賊也不過剛入行的小賊。”
四皇子笑道:“他既是來找女人的,見了美人圖少不得看看。橫豎讓他找去。找著姚大人最好;找不著——雞鳴狗盜之輩亦有用。有這個老三在手,早晚能收了他們。”乃命, “給後頭那兩位上點子金瘡藥。”有人答應著去了。
護院遲疑道:“隻不知何人陷害我們老爺。”
儒生道:“要麽是那家子,要麽便是雇這老四之人。也保不齊老三是那家子的, 老四卻不知道。那家子特意雇了老四來探路。”他想了想, “武十銀、武田這兩個名字皆俗, 顯見不過尋常百姓。”
四皇子點頭道:“讓魏慎多去牢裏住幾日無妨, 看他們還有什麽招數。”
“是。”
過了會子,隨從苦著臉回來了:“四爺,那個姓朱的鬧上了。說他如今是我們座上賓,要住裏屋,還要好被褥幹淨衣裳,還要給他熬米粥蒸雞蛋羹。”
四皇子想了想:“告訴他,他兄弟若拿不到人就宰了他。”
隨從道:“我們說了。他趾高氣昂說他兄弟是神仙下界,必能成。”
四皇子遲疑片刻。“罷了,就依著他。”
隨從答應著走了。不多時又回來。“四爺,那個朱公子實在太挑剔了。衣裳嫌料子粗,米粥還要新鮮米熬的、雞蛋要三個。”
四皇子不覺好笑。“不過是三個雞蛋罷了,給他吃便是。”
“是。”
另一頭,薛蟠卻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小朱提示的“輸了武田一大壇子酒”是何意。回到薛家,所有人都沒睡。薛蟠忙這個說與姚大夫和朱嬸,他二人皆猜不出來。
趙茵娘也擔心她朱先生,愁著一張小臉。薛蟠隨口問道:“茵娘知不知道武田是誰?”
茵娘道:“武田信玄麽?”
“哎呀!”薛蟠拍大腿,想了會子輕輕點頭,“我知道小朱的意思了。”嘖嘖,聽聞少詹事莫大人乃先太子智囊,咱們三當家不愧是他老人家教出來的兒子。
前些日子他們在揚州講世界曆史,薛蟠照搬了後世日本電影《影子武者》。電影裏頭武田信玄已死,手下人將其屍身藏於一個大瓷壇中,尋了個替身代他招搖領軍。
乃當即派人連夜趕去揚州。陶四舅雖走了,他乃神射,他練出來的山匪少不得有幾個擅射的。
次日,薛蟠早早趕去留香樓找“三娘子”。司徒暄真真給麵子,竟然幹脆住在留香樓了,便宜聯絡。
薛蟠乃道:“三爺,貧僧想打草驚蛇。”
司徒暄道:“師父有何計策?”
薛蟠正色道:“不是貧僧的計策。是朱先生的。他暗示給貧僧,貧僧想了一宿才明白。”司徒暄眼神一亮。薛蟠接著說,“貧僧已使人去揚州跟表哥賈璉借弓箭手了。”
司徒暄愣了。“賈璉有弓箭手?”
薛蟠理所當然道:“人家祖父叫賈代善外祖父叫陶遠威,身邊帶著幾個弓箭手有什麽奇怪的。”
司徒暄愕然,半晌才說:“倒是小瞧了榮國府。”
“等弓箭手來了——”薛蟠微笑道,“須得跟三爺借些人使使。”
“好說。我也極盼著能救朱先生出來。”
“多謝三爺。”
司徒暄想想昨晚又好笑。“不明師父,你竟把四皇子說迷瞪了哈哈。”
“哪裏是把他說迷瞪了。”薛蟠也笑道,“大半夜的,他穿了身緗黃色的蟒袍,人又聰明又有氣勢,說他不想當太子鬼才信呢。可他是老四,皇後三個兒子裏頭他最小,哪兒輪的上?抓到義忠親王餘部這種大功,半點機會他也不敢讓旁人得了去。他是怕貧僧真的找到什麽姚大人。”
司徒暄笑點頭。“師父洞察人心。”
薛蟠眼中忽然閃過一道殺意,低聲遲疑道:“有件事——倘若有機會,貧僧想拜托三爺。”
“何事?”
薛蟠神色變來變去,良久歎道:“貧僧方才動了惡念。”又連聲誦佛。抬頭向司徒暄道,“無事無事。貧僧須得趕緊回去念經。”遂起身告辭。
他剛走,那老鴇子走出低聲道:“三爺,不明師父方才必是想求您殺了四皇子手裏的那位許大人。”
司徒暄怔了片刻,微笑輕聲道:“朱先生乃良才也。”
當晚,弓箭手趕到金陵。
三更已過,萬籟俱寂。魏慎宅子裏亦一片安靜。忽聽馬蹄聲驟起,牆外嗖嗖嗖數響。四皇子身邊護衛皆守在他左近,後院屋頂坐了一位。等此人聽到馬蹄聲趕過去,隻見柴院火光驟起。眼睜睜看見四條人影跳上四匹馬,左近還有兩騎,共六條人影如離弦之箭飛馳離去。這人趕忙追上去。他跑得實在快,竟能趕上馬了。兩匹馬便稍稍慢下來,兩個蒙麵騎手忽然跳下馬跟此護衛惡鬥。此二人皆高手,護衛一時竟不能敵。騎手甩開他跳回馬上,飛快跑了。
此時魏家柴院已是火光一片,四皇子立在火前麵冷如霜。
那儒生低聲道:“若非他們已換了地方,必死無疑。”
四皇子哼道:“還用你說?”
儒生忙垂頭:“晚生多言。”
數天後,魏家收到一張紙條。四皇子見之大喜!上頭說,已抓到姚大人,求交換人質。乃約明晚秦淮河相會,船頭燈籠上寫“錢兄大吉”。可我方出船,亦可你方出船。若我方出船,今晚門口請掛兩隻燈籠;若你方出船,請掛四隻燈籠。四皇子仰天大笑。乃命掛出四隻燈籠。
次日,秦淮河上依舊香煙繚繞、花彩繽紛。有隻大畫舫上懸了四個燈籠,上書“錢兄大吉”。不多時,一條小船悄然靠近。漁船上隻有一名蒙麵漁夫,腳邊擱著個大麻袋。漁夫背著麻袋上了大畫舫。
四皇子笑嗬嗬看著漁夫進來。“武義士倒有兩下子。”
漁夫自然就是薛蟠,拱拱手:“請黃四爺驗貨。”
兩個人上前解開麻袋將裏頭的人倒出來。眾人一看,大失所望。儒生先說:“不是。”
薛蟠一愣:“不是?與畫像上一模一樣啊!”
儒生道:“麵貌委實相似,不是他。”
薛蟠急了,掏出畫像:“你自己對!怎麽不是?”
儒生道:“我總不能哄你。你們那個老三嬌氣得了不得,我們還巴不得早些把他送走。”
薛蟠忙說:“哎呀那就還給我們唄。”
四皇子微慍:“我說你們幾個小毛賊哪有那麽大本事。”
薛蟠急的團團轉。乃咬牙跌足道:“好。你們說不是就不是。我再找。可否讓我看看老三傷好了沒有。”
儒生忙說:“區區數日能尋到麵目相似之人,他們倒有些手段。再者,前幾日那事不如也說說。”
四皇子皺眉。半日才說:“帶出來吧。”
隨即後頭有人將小朱領出。薛蟠一看,這哥們已換了幹幹淨淨的布衫,氣色挺好,微微放心。小朱得意道:“我兄弟已將人帶來了不是?”
薛蟠一歎:“三哥……”
小朱哼道:“平素沒聽你喊三哥。”
“我抓錯了人。模樣雖像,並不是。”薛蟠再歎,“煩勞你再忍忍。額,我還是煩勞各位再忍忍你吧。”那儒生啼笑皆非。
“那點子出息。”小朱橫了他一眼。乃正色道,“老四,這幾日我細細琢磨了。你回去好生查查,咱們自己人裏頭怕有什麽奸細。”
薛蟠愣了。“哈?”四皇子和儒生俱神色一動。
小朱隨意坐在案子旁,拿起茶壺自己斟了一盞飲盡,才說:“我剛被他們抓來時,那個魏老爺叫我莫公子。我說鄙人姓朱。魏老爺哈哈大笑,說你果然便是莫朱。”
薛蟠道:“這魏老爺是不是傻,姓在前名在前都不知道?”
小朱扭頭瞧那儒生。“還是這位先生說,我若是莫朱,當會隨意扯謊自己姓張姓李,哪兒會說姓朱。”
薛蟠點頭:“這位先生是明白人。”
儒生捋著胡須道:“我想著,莫朱那身份,豈能自己出來打探事兒。”
小朱接著說:“你走的第二天晚上,我先頭呆的那草屋被人放火。”薛蟠眼睛猛然睜大。“我若還在哪兒,插翅難尋生路,必死無疑。”
“這……”薛蟠茫然且驚懼。
小朱又倒了盞茶吃兩口,喃喃道。“事兒也太巧了。咱們倒過來算。若要放火燒死我,他們得先知道我在哪兒。大當家二當家出去了,你又是這性子。金陵這麽大,偏偏你竟去過魏家。舊年那生意,咱們並沒找到夏大小姐,他們何故還是給錢了?”
薛蟠忙說:“隻給了一半。辛苦錢。”
儒生忽然問道:“朱公子,你為何想定製那燈籠?”
小朱道:“那老虎畫的好看,我喜歡。”
“朱公子喜歡老虎?”
“老錢媳婦屬虎。”小朱道,“那位老人家的燈籠我元宵時見過……咦?仿佛元宵之前也見過那老虎。”
儒生立時問:“在哪兒見過?”
“仿佛是在哪個畫攤子上。對,是個畫攤子,夥計好甜的嘴,舉起畫兒追我。偏那日我要吃酒去,不便宜帶著畫兒。不然我必買了。”
幾個人同時沉思。小朱又喃喃道:“我雖也理不清頭緒,總覺得有人想讓我頂著莫朱的名字死。”
“哎呀!”儒生拍案。“四爺,隻怕是這麽回事。”
護院立時道:“若如此,不止他們家有奸細,咱們這兒也有。”
薛蟠茫然:“三哥,怎麽回事?”
儒生道:“賊人特意將老虎畫兒給朱公子看,惹他喜歡。元宵節許大人的燈籠攤兒就在文昌廟。朱公子難免逛到那兒。見畫上老虎眼熟,又難免湊過去細瞧。因朋友成親,朋友之妻屬虎,他還是媒人,定製燈籠水到渠成。若那日朱公子死了,咱們必以為莫朱死了。”
薛蟠目瞪口呆,對三當家五體投地。這是身處困境解鎖神之技能麽?
四皇子細思良久,重重拍案,神色忽然猙獰,看得人心頭一跳。半晌,他向儒生道:“多虧了賴先生。”
賴先生忙說:“多虧了四爺心慈,給朱公子換住處。”
小朱哼道:“那是我自己鬧來的。”
薛蟠低聲道:“老三,你一個階下囚也鬧嬌氣啊。”
小朱橫了他一眼:“不鬧你三哥這會子都燒成灰了。”
後頭一個人忽然說:“若他真是莫朱呢?”
小朱惱道:“我姓朱的就是姓朱,你們煩不煩。”
賴先生道:“那何人要殺莫朱?”
那護院接著說:“武義士兩回來我們家,客人派的那兩個人武藝都強出去你們許多。真不知為何要雇你們。帶著你們猶如帶著累贅,他們自己來多便宜。”薛蟠雖蒙著臉,竟氣鼓鼓的看了護院好幾眼。
四皇子又想了許久。“依著賴先生的意思,他們兩回的客人皆是故意設局引武義士往魏家去的?”
賴先生點頭:“還有魏老爺入獄。種種俱為他所下棋子。環環相扣天衣無縫,晚生欽佩。”
護院道:“隻怕不止。還有之前許多事。”乃問小朱,“朱公子看見那張畫兒是何時?”
小朱道:“去年秋天。”
護院點頭:“果然如此。”
薛蟠已經快要崩潰了。朱大爺竟一把火將去年自家收拾郝家的賬悉數推到他親爹舊部頭上。
好像……也沒哪裏不對。
義忠親王就剩下這一個兒子了吧。少主送的鍋就背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