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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

  話說小和尚一番操作, 讓甄應嘉誤以為司徒暄和甄瑁有了過命的交情,及時掐斷甄家改投四皇子之心。離開甄府, 薛蟠和司徒暄往留香樓與夏婆婆議事, 法靜回棲霞寺看護甄姑娘。


  法靜才剛回到僧寮,登時被甄姑娘派來的大丫鬟喊去, 遂得知甄二爺先頭來過之事。揣摩片刻,法靜道:“這位貴人必會親自過來。甄施主須得想好對策。”


  甄姑娘怔怔的道:“橫豎我不答應便是。”


  “阿彌陀佛。甄施主隻需牢記,他若真心待你, 必為你著想、而非勒令你為他著想。他若撒潑打滾強求家中答應婚事, 他母親必不高興。婆母既不高興,甄施主過門去少不得有苦說不出。他大哥那般身份,想要換個老婆, 都得上母親指定的人家挑選呢。想也知道他母親必然厲害。”如此這般唧唧呱呱的許多廢話, 皆是平素聽薛蟠叨叨給粉頭們聽的。後法靜遂幹脆決定住隔壁昨兒甄寶玉住的那間屋子。


  他沒猜錯。臨近黃昏, 雜亂腳步飛快逼近甄姑娘住的院子。法靜耳力高, 早早從屋中出來立於小院當中。隻見兩位錦衣公子領著五六個護衛直入院門。當中一個三兩步上前指著法靜喝到:“此處有女眷, 你是什麽和尚?竟不知道避諱的?”


  “阿彌陀佛。”法靜合十道, “貧僧受這位女菩薩兄長之托,特在院中看護。”


  “兄長?”那公子冷笑道, “我便是她兄長,我何時托了你?”


  甄姑娘的大丫鬟急忙從屋中走出,回道:“二爺, 是大爺托了這位師父。前天晚上姑娘出事, 便是這位師父做的法事驅鬼。那凶犯尚未正法, 大爺恐怕冤鬼不散。”


  這位便是甄二爺,聞言忙行禮道:“方才是晚生冒昧了。大師法力高強,晚生敬佩。前兒多謝大師。”


  法靜還禮,正色道:“甄施主,鬼不誘無意之人。裏頭那位女菩薩心中實有死念,冤鬼方擇她替死。”甄二爺與後頭那位皆神色大變。法靜垂目道,“還請甄施主莫要驚嚇於她。”


  良久,四皇子輕聲道:“我知道了。”


  法靜誦佛,回屋內取了個蒲團,於甄姑娘屋門口盤膝坐下默念佛經。


  四皇子與甄二爺互視兩眼。四皇子邁步走到窗前輕聲喚道:“甄姑娘。”


  裏頭甄姑娘道:“黃四爺,敢問黃太太是個什麽性子。”


  四皇子一愣。半晌才有些尷尬的說:“略……霸道些。”


  甄姑娘冷笑道:“黃四爺身為親子,在外人跟前都說的出‘霸道’二字。隻怕其情形遠不止霸道了。如今顯見令堂大人不會答應你我的婚事,你還來糾纏,是何居心。”


  四皇子急道:“我喜歡你啊!”


  甄姑娘默然片刻道:“你若真心喜歡我,就不會讓我為難。”


  四皇子跌足:“你這不是讓我為難麽?”


  這回安靜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裏頭甄姑娘咬牙道:“我不喜歡你了,你走吧。”


  四皇子道:“我已有了法子。不論她給我塞多少大老婆小老婆,我一律不搭理,悉數讓她們獨守空房。日後獨你一個有子,誰也越不過你去,如此你與正妃有何兩樣?咱們一道對付我母親,豈不好?”


  不待裏頭甄姑娘說話,法靜先開口了。“貧僧忍不了了。這位黃施主,縱出家人亦不違孝道。施主豈能邀人同對付生身之母?施主既不願娶旁的女子,何故耽誤她們終身?”


  四皇子冷冷的道:“我並不喜歡她們,她們的終身與我何幹。”乃看著窗戶,“甄姑娘,任憑萬紫千紅,我獨鍾愛你這一色。”


  法靜立時高聲誦道:“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一篇金剛經誦罷,屋內走出甄姑娘的丫鬟,行禮道:“黃四爺,我們姑娘說,她感念四爺心意,卻不是世俗對手。聽聞西域山明水麗、瓜甜果美,問四爺可願意拋去身份與她同去西域做一對尋常百姓?”


  話音未落,甄二爺喝到:“放肆!胡言亂語什麽!”


  四皇子愕然。良久,神色漸冷,望著窗戶負手道:“好、好。好個薄情狠心的女子。既如此,你莫要後悔。我看誰敢娶你!”甩袖子便要走。


  隻見門簾子一挑,甄姑娘立在裏頭亮起嗓子喊:“你放心,你族叔舊年就說過他可以娶我的。”眾人皆大驚,連法靜也愣了。甄姑娘竟得意起來,昂首道,“就是來尋兒子的那位。”


  四皇子身子微動,頭也不回道:“他家裏才是大老婆小老婆嫡子外室子一大群呢!”


  “那有什麽關係。”甄姑娘哼道,“他家裏又沒有婆母。他長得還好看!”


  四皇子嗤道:“長得好看?你可知道他是個斷袖?”


  “知道呀~~”甄姑娘立時道,“他是個斷袖與他長得好看什麽相幹?”


  四皇子愣了,半日接不上話,滿庭寂然。


  法靜在旁補刀:“人家女菩薩隻在乎日子過得數不舒坦。在你家過得不舒坦,在令叔家過得舒坦。令叔父喜歡男人喜歡女人壓根不要緊。”


  甄二爺急道:“妹子!你就沒想過你保不齊一世無子?”


  甄姑娘想了想:“那就過繼一個吧。二哥,日後你的次子過繼給妹子如何?嫡子庶子外室子都成,我不挑剔。”法靜暗笑,虧她編排的快,而且演技不錯。甄二爺當即閉嘴。


  四皇子已懵圈。好一會子,轉過身狠狠看著甄姑娘,誰知瞬間眼神便癡了。二人互視良久,甄姑娘漸漸紅了眼圈兒,撂下簾子。四皇子墜下淚來,輕聲道:“你讓我如何是好。”


  法靜冷不丁開口:“這位女菩薩不是說了麽,西域種瓜。”


  甄二爺跌足:“師父,您就莫要添亂了。”


  四皇子定定的說:“橫豎你不準嫁給旁的男人。”


  甄姑娘在屋內帶著哭腔道:“黃四爺好走不送。”


  四皇子咬牙,拿起腳便走。幾步到了院子門口,他猛然回頭望了一眼,又猛然轉回身,大步離去。法靜心中一激靈。甄二爺嗐聲跌足,跟著走了。


  看他們身影沒了,法靜忙進屋低聲道:“甄施主,保不齊這位黃四爺晚上會派人來搶你。”


  甄姑娘大驚:“那如何是好!”


  就在此時,廟裏鍾聲響起,和尚們該用晚齋了。法靜道:“你們快些收拾,咱們這就走。”言罷出去。


  甄姑娘重重捶了下桌案,急忙取衣裳換了。她這趟來的匆忙,隻跟著兩三個下人,也沒帶什麽東西。不多時收拾停妥,天色已昏。法靜取了兩根細絲,一根繃在窗戶上,一根繃在門下方。甄姑娘看在眼裏,暗暗記下了。幾個人跟著法靜悄然離開小院。因和尚們都在用齋,廟裏空蕩蕩的毫無人蹤。走出山門,法靜上左近農家借了輛驢車,親自拉她們開溜。


  待驢車進了城,大夥兒稍稍鬆口氣。甄姑娘問道:“師父,咱們去哪兒?”


  法靜道:“回貴府。廟裏丟了大小姐可以推到盜賊頭上;家裏便不成了。女施主不妨假扮被嚇著了,上貴府老祖宗院中歇息去。”甄姑娘輕輕點頭。


  回到甄家,二爺不在。甄姑娘遂稱方才有男客誤闖她的院子。若非廟裏的師父來得及時,那人就要進她屋子了。自己嚇得厲害,不敢繼續住外頭,托師父借了鄰居的驢車趕回家。甄家眾人忙寬慰她半日。甄姑娘趁勢要與祖母同住。甄老太太還當孫女兒撒嬌,甚為歡喜。


  次日上午,法靜給了甄瑁一個油紙包,說是他妹子拉在廟裏的東西。甄姑娘打開一瞧,裏頭包著一根完整的絲線和兩截斷開的絲線,心下洞若觀火。


  甄瑁伸頭看見了,問道:“這是什麽?”甄姑娘低聲告訴他昨日之事。甄瑁氣得麵黑如鐵,咬牙罵道:“龜孫子!”


  甄姑娘撲哧笑了:“你說誰是龜?”心下反倒寬了幾分。


  甄瑁尋思半日,親自上街新買了四條狗,又命巡夜的仔細守著老祖宗院子。甄二爺數次想見妹子,皆進不去門。


  次日三更天,甄老太太院中數狗齊吠。護院以為進了賊,敲著鑼趕過來。甄姑娘又受了驚嚇,遂依著薛蟠的提議,跑去孫家求孫大姑娘收留些日子。


  薛蟠等人想著,這麽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遂尋思要不要上邱大嫂那兒碰碰賴先生、探聽四皇子心態。恰好熊貓會的聯絡酒樓傳來消息,黃四爺說有急事找他們做,指名要見朱大郎。


  小朱確定魏慎那老叔還在府衙大牢後,興致勃勃趕了過去。隻見四皇子整個人竟廋了兩圈兒,沒精打采猶如鬥敗的蛐蛐,不覺好笑。


  四皇子一看他來了,劈頭便問:“你們能送消息不能?”


  小朱道:“不難。送給誰?”


  “一位姑娘。”四皇子抿了下嘴,“告訴她,我必能想法子娶她做嫡妻,讓她不許嫁人。”


  小朱皺眉:“這詞兒說的,倒像是誰不許你娶似的?”


  四皇子懨懨的說:“我母親。”


  小朱道:“那……縱娶了,你們這樣的人家婆母想弄死兒媳婦還不容易。”四皇子一愣。“可有旁人也想娶她?”


  四皇子咬牙:“一個兔兒爺。還是做小。”


  “兔兒爺的母親什麽性子你可知道?”


  “早死了。”


  小朱翻翻眼皮子:“人家寧可給兔兒爺做小,也不願意嫁你做大,這是多怕你令堂大人呐。話我必替你送到,依我看人家未必答應。”


  四皇子惱道:“那如何是好。我偏喜歡她。”


  小朱托著腮幫子:“要不幹脆你們倆做姘頭?”


  “不。我要娶她。”


  “分家別居?”


  “不能。”


  “那隻能等到——”小朱沒心沒肺道,“令堂大人駕鶴西歸。”


  四皇子拍案而喝:“胡說。”


  小朱不置可否。“你有法子讓你母親不暗地裏收拾她刁難她沒有?”


  四皇子搖頭。“若有這法子我還愁什麽。”


  小朱正色道:“你們真的隻能做姘頭。”


  “就沒點子別的主意?”


  “我滿心以為你這趟是要找什麽姚大人。找著了?”


  四皇子愣了。許久才說:“我都把姚大人給忘了……”


  小朱抽了抽嘴角:隻怕魏慎也被他給忘了。“那還找不找啊,若找咱們談談價錢。”


  四皇子擺手:“這會子沒心情。先幫我傳信給姑娘。”


  “……好吧。”小朱都有點兒同情他了。


  待小朱回去一說,薛蟠也滿臉懵逼。合著年輕人失戀這麽影響工作啊,那個什麽許大人你們還放不放出來了?


  遂托張子非假扮甄家給甄姑娘送東西的丫鬟混入孫大姑娘院中,將那四皇子與小朱的對話、剔除最末說姚大人的幾句、其餘一字不漏複述給了甄姑娘。


  甄姑娘聽罷猶如萬箭攢心,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他竟艱難。”


  張子非道:“你若不這麽果決,他決計不會想著設法娶你做嫡妻,艱難的就是你自己。求而不得方珍惜。”


  甄姑娘想了半日,點頭道:“有理。既如此,我等他三年。”


  “好。”


  小朱遂傳回消息,四皇子霎時落淚。乃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掰做兩截。


  小朱收起半截玉佩,有些好奇道:“黃兄,你們都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不是有許多男女之嫌麽?能見幾回麵?怎麽就看上了呢?”


  四皇子遐思天外,許久才悠然道:“我也不知道。橫豎頭一回看見她就順眼,巴望著能再見一回。再見時,本是打聽了她要過去的。老遠聽見她的聲音,我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她領著兩個丫鬟,三個姑娘嘰嘰喳喳。我聽不出她們究竟在說什麽,卻知道哪句是她的聲音。偏還得背著胳膊慢慢溜達,裝作碰巧偶遇。‘咦,姑娘,咱們仿佛見過麵。’‘哦,對,我想起來了。昨日你是穿著藕合色的衣裳不是?’其實我連她鞋子上的梅花兩邊各有三個花骨朵都記得清清楚楚。”


  小朱撲哧笑了。


  “她說想吃青團,我就派人扮作小販在道觀門口賣,還賣得便宜。她說想聽皮影戲,我就雇了來、在她外祖家那條街上拉弦。她笑就我就歡喜,她愁我回去做什麽都沒心思。沒見時就想她,看見她就高興、還得強扮出不怎麽高興來。”


  “為何要強扮不高興?”


  “不想讓她知道我這麽惦記她。”


  “哈哈。”


  晚些時候,聽罷小朱的敘述,薛蟠心裏已明白了。四皇子初陷情網,根本不會談戀愛。趙茵娘的姐姐必不是他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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