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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話說這日孫老太爺正在前堂待客, 聽說是孫子來信了, 歡喜得直捋胡須, 當著客人的麵喊讓人進來。待看了那信勃然大怒:“混賬!胡鬧!”


  送信的道:“大爺這兒還有一封信, 是給大老爺的。大爺說, 橫豎順路,先送給老太爺的這封到金陵,再送大老爺那封去泉州。若老太爺有信給大老爺就更好了, 奴才兩封信一道送過去。”


  孫老太爺倒笑了,罵道:“臭小子,倒機靈。”打發他下去歇息。客人看孫家仿佛出了什麽事,趕忙告辭。


  轉頭回到書房,老頭兒黑著臉寫了封長信訓斥兒子一番。說他如此糊塗如何做得了父母官?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老夫乖孫這麽好的孩子, 走光明大道前途無量,何須做攀附貴女的勾當——還是歲數比他大得多、曾經和離的女人。洋洋灑灑一大堆。寫完覺得有點兒太不給長子顏麵,遂撇開了重寫。寫完又覺得這封不解氣,終還是使了開始的那封。乃命交給兒子派來的長隨,讓他歇息幾日、過了元宵再走, 兩封信一同送去泉州。


  過兩天便是上元。畢得閑竟送來兩盒核桃酥的元宵,說是有來有往。薛蟠嚐了嚐,味道還不錯。下頭管事報上來三個急單,皆買的大幅俄羅斯風景油畫, 且最少都要春夏秋冬四幅, 客戶為三位宮妃的娘家。薛蟠猛然想起今天本該是原著裏頭元妃省親的日子。因多了個時空旅客, 劇情早已亂套。


  後來才知道, 年前賈元春請了一大群貴女去榮國府賞花。因她正在備嫁,要預備的東西多,已搬去了個大院子。奶奶姑娘們少不得過去坐坐,才剛進門,赫然看到一大片田園景色、跟真的似的,個個讚歎。有人認得這是西洋畫,隻不曾見這麽大的。元春便順手舉薦了金陵薛表哥家的畫行。這廣告一出,京中多戶人家皆想買大幅油畫。這三家因姑奶奶快要回家省親了,比旁人急切些。


  元宵燈節自然是今年如往年。接下來有許多事兒要做,薛蟠、徽姨、十六等幾個人皆沒心情,隻跟著出門走了一圈。


  因正月十九快到了,皇太後李氏明麵上的周年祭,舉國勳貴皆歡喜不已——筵宴音樂能明目張膽的回來了。雖然早有人置之不理、聽戲唱曲如故。


  而薛家有件煩人的事兒:薛寶釵生日。過個生日本來沒什麽了不得的,偏這是她十五歲生日,及笄。換而言之,可以嫁人了。薛蟠簡直想拍桌子:十五歲初中生!離婚齡還遠得很好麽?薛母渾然不覺,打從去年便與薛二嬸兩個盤算著怎麽下帖子、都請誰,有些什麽規矩。預備詔告全金陵,可以來求親了……


  由此引出了另一件麻煩事:林家父女兩肯是要來的。隔壁街那姐弟倆薛家肯定會去請。那麽林海和司徒律、林黛玉和司徒明徽就得雙雙撞個臉對臉。按照劇本,眼下還不能讓他們見麵。和尚腦仁子都疼了。沒法子,隻能去找三當家。


  小朱聽罷扭頭看了他兩眼:“為何不能見麵?”


  薛蟠兩手一攤:“算了,告訴你吧。”


  遂將他們的計劃說了。才說個開頭,小朱已笑得伏案不起。待聽他說完,這哥們都快笑脫力了。薛蟠莫名其妙道:“好笑麽?笑點在哪裏?朱爺你腦子沒問題吧。”


  小朱又笑了半日才收住,擺手道:“和尚你就是做賊心虛。他們倆都是神仙。送份賀禮、派個管事嬤嬤說幾句誇讚的話便好。你區區一介商賈,不過與他們家略有點子舊交罷了,難道堂堂王爺郡主還非得親自來替你妹子過生日?”


  “額,說的也是。”薛蟠想了想,“請不請畢得閑?”


  “嫌不夠亂是吧?”


  “貧僧就隨口一說。”


  薛寶釵終於遇到了人生中第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再過五天她就要過生日了,賓客特別多的那種,滿金陵數得上號的人家都收到了她二叔送出去的帖子。從現在開始,就算絕食,絕到五天後她也依然是個小胖妞。遂愁得連午飯都沒吃。薛寶琴偷偷溜出來告訴她們家老哥。


  薛蟠聞聽仰天大笑三聲:“薛寶釵!你也有今天。”乃趾高氣昂道,“前兩年我說什麽來著?就你倆那種甜食吃法,到了青春期怎麽可能不減肥!”又拍手道,“妥了!看你們這麽胖,三年兩載的大概也沒人肯上門提親。”


  薛寶琴驀然紅了臉,低喊道:“大哥哥!我們沒人提親你至於這麽高興麽?”


  “你們沒人提親我就用不著去對付你媽和我媽——”薛蟠翻翻眼皮子,“外頭那些書生也好紈絝也好,你倆能嫁麽?不要急,聽哥哥的。你們還小。”乃齜了齜牙,“再過幾年,不愁沒有好小夥子。”


  薛寶琴跌足,轉身跑了。薛蟠捏著拳頭哼哼兩聲。


  又過了兩天,法靜師叔回來了。舊年他忽然想念師父,拎著小包袱跑回寺去。當時薛蟠便拜托他年後回來。遂問各位老和尚如何。法靜說都好,就是你師父莫名喜歡上了下象棋。薛蟠忙去自家鋪子裏挑選幾副上好的象棋,打發人送往少林寺。


  才剛回來,法靜道:“師侄啊你這個人就是心急。貧僧方才話還沒說完呢。”


  薛蟠拉拉嘴角:“師叔您涮我是吧!我們老和尚又不喜歡象棋了?”


  “不止喜歡象棋。”法靜道,“他還喜歡上了喝茶。”


  薛蟠一愣:“他對喝茶平平啊,跟喝開水似的。”


  “他原本喝的都是山中野茶。舊年貧僧帶了些好茶回去,他吃著覺得比他素日吃的好,便日日來蹭。我說你家開著茶行,跟你要不就成了。法空師兄說,你也艱難,小小年紀要管偌大的家業,族裏還都是長輩。茶又不是什麽要緊東西。有吃便吃,沒有便罷。”


  薛蟠霎時紅了眼圈子,嘀咕道:“臭老和尚!”又怨自己隻管忙家裏,連給師父送茶這點子小事都沒做過。


  遂又跑了一趟茶行,吩咐掌櫃的每季送茶。


  再回到府中。“方才忘了問。師叔,我們老和尚還有什麽新添喜歡的東西?”


  “沒了。”


  “好吧。”


  “不過住持老和尚遇上了點子麻煩。”


  “啊?您老不一次說完不會憋死麽?”


  “有人看上了我們廟裏的田地,想低價買去。”


  薛蟠呆了半晌:“方才風太大,貧僧沒聽清楚。師叔說什麽?”法靜闔目合十誦佛。


  原來,少室山下有塊地,乃是數十年前一位施主捐給少林寺的。臘月裏來了個管事,說自家的地就在旁邊。你們廟裏的地占了我家地的風水,主子讓買下來。遂出了個極低的價錢。住持自然不肯,這管事哇啦哇啦的隻管以權勢相逼。有個機靈的小沙彌跑去喊法靜。


  法靜跟薛蟠混了這麽些年,外頭的手段早已看了個爛熟。進門乃問他主子是誰。管事腦袋一昂,說表姑奶奶是太子府的,還生了皇孫!法靜“阿彌陀佛”道:“既這麽著,還請施主暫回去。過幾日貧僧拜托太子殿下說個人情,托他拜托貴府表姑奶奶莫買此地。”管事愣了。


  小沙彌眨眨眼,問道:“師叔,你認得太子?”


  “雖不大熟絡——”法靜泰然自若,“區區點子顏麵不至於不給。”


  那管事嚇著了,連滾帶爬跑走。


  住持問道:“法靜你認得太子?”


  “不認得。”法靜道,“不明師侄認得。四舍五入貧僧說不大熟絡並非打誑語。”


  住持和尚讓他給氣樂了。


  薛蟠聽罷沉了臉,半晌才說:“隻不過是太子小老婆家的表親,已經連寺廟裏的田地都開始兼並了。尋常百姓還不定如何呢。本朝當真到了要大規模土地兼並的階段。若不趕緊刹車,再過十來年國運必急轉直下。”乃拍拍光頭,嘀咕道,“朝中勢力太小。有心無力。”


  法靜卻是鬆了口氣:“合著還有十幾年啊。師侄你慢慢折騰,貧僧歇息去了。”轉身就走。薛蟠衝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


  薛家後院卻是鬧成一團。薛寶釵喜歡簡潔和異域風格,最厭煩滿頭珠翠,早早親手設計了發笄和釵冠圖紙,送到下頭首飾鋪子打出來。為著女兒的笄禮,薛母王氏替她預備了整整一長案的首飾,五顏六色什麽都有。薛寶釵表示,她要是戴了這麽一頭就沒臉見人了,醜絕人寰!娘兒倆近日為了這個互不相讓不可開交,丫鬟婆子急忙出來尋大爺。


  薛蟠趕到寶釵屋裏。才剛進門,抬眼掃見母親弄來的東西,撲哧笑了。薛寶釵跑上前一把拉住她哥的胳膊往裏拽:“哥哥評評理!媽媽要我戴這些!”


  王氏拍案:“哪裏不好了?件件貴重,都是外頭人沒見過的。”


  寶釵嚷嚷道:“我哥哥全球第三富豪,用不著炫耀給人瞧!”


  “等等!薛寶釵同學——”薛蟠道,“我這個全球第三富豪人設是哪兒來的?怎麽我自己都不知道?”


  “朱大哥說的。”


  薛蟠黑線。“前兩位呢?”


  “太上皇和忠順王爺。”


  “聽他瞎掰!”薛蟠忙說,“低調低調,咱們不過是平平常常的中等人家罷了。我們沒錢,我們很窮——”


  “對對,我們沒錢,我們很窮!”寶釵登時轉頭看她母親,“所以用不起這麽些金玉。”


  薛蟠看著那些東西忍不住大笑。王氏惱了,指著他道:“你懂什麽?姑娘家及笄何等要緊。不華貴些豈非要被人看輕?”


  “媽啊我的親媽!誰敢看輕我妹子?”薛蟠指著一個鑲嵌了許多珠玉寶石的金冠,“這麽大這麽重的東西也不怕把妹妹的脖子壓折了。而且您分明知道她不喜歡雜色,這玩意兒上頭有十幾種顏色。哪怕全都嵌紅玉也行啊!尊重下及笄者本人的審美好不?”


  王氏氣悶。最終還是拿兒女沒法子。


  寶釵沒預備簪子,跟母親討要。王氏哼哼哈哈傲嬌了會子,從自己的嫁妝裏替女兒挑出一根。寶釵鬆了口氣:白玉祥雲金簪,款式簡潔。


  這年頭姑娘的笄禮極麻煩,須得請什麽正賓、讚者一大堆。別的還罷了,正賓最是要緊。


  薛蟠起先沒管這些事,直至有一日寶釵自己急慌慌的跑過來,說母親與嬸娘商議著請賈雨村太太做正賓,嚇得薛蟠好懸蹦起來!登時趕過去告訴那兩位:“別開頑笑啊!賈雨村可不是什麽好官。”


  誰知薛二嬸哼道:“我們知道賈太太的來曆。若不如此,你豈能上心?”


  薛蟠拍腦門子:“我一個爺們哪裏知道這些事。”乃硬著頭皮道,“好吧,眼下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名門長安盧家的小姐、未來的王妃、忠順王府瑛小爺的未婚妻。瑛小爺日後一定能當上王爺,相信我。”當然不是忠順王爺。


  薛母微慍道:“你親妹子的事你竟半分不上心。未出閣的姑娘不合適!”


  “咦?不是說要年歲比她大些、有身份的女子麽?”


  薛寶釵咳嗽兩聲:“非也。得是長輩。”


  薛蟠攤手:“貧僧一個和尚哪裏知道這些事!”眼看薛母要發怒,趕忙接著說,“另一個選擇便是孫溧他母親。”


  薛母與薛二嬸一齊拍手:“成!”“正是想托她!”


  “啊?”


  薛二嬸笑盈盈道:“隻是恐怕她不答應,故此才讓你去辦。”


  薛蟠嘴角一抽:“明說不就好了麽……”扭頭一看,薛寶釵滿臉寫著不高興。“釵兒自己有什麽建議?”


  寶釵立時喊:“我想請朱嬸!”


  薛蟠雙手動得比腦子快,直接豎起一對大拇指:“薛大姑娘好眼光!”


  薛母皺眉道:“她不過是個大夫的婆娘。”


  薛蟠捂臉。朱嬸堂堂太子太傅千金、前朝皇族之後,丈夫中過探花、年紀輕輕官居三品。就算荊釵布裙,氣質總還在那裏。要不是小朱他爹倒台,薛寶釵這身份挨都挨不著人家的邊。乃放下手正色道:“朱嬸福源深厚,比孫大太太強得多。若需要來曆,托隔壁忠順王府幫個忙,說是他們家的親戚便好——對了,你們都請了些什麽人?”


  薛二嬸道:“賓客還沒定呢。”


  “回頭給我看看。”凡是見過朱嬸的人,比如甄家老太君,就不用請了。


  薛母知道兒子擅斷福禍運勢,便答應下來。又暗暗歡喜自家竟能托忠順王府辦這種事。


  朱嬸從沒想過寶釵會請她做正賓,聞聽後流了半日的淚;連小朱和姚大夫都有點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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