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薛蝌同學說到做到。薛蟠夜探實驗室後第三天, 給畢得閑的鋁銅合金輪椅製作完成。先拿來給他哥過目,兼理直氣壯的丟下一張單子, 嚷嚷道:“快點兒, 我們急著使呢。”
“吃最軟的飯,裝最硬的橫。我說你偶爾也稍微節儉點行不?人家再闊也沒見這麽燒錢啊。”
“人家隻是隨便闊闊, 不像咱們家闊得這麽認真。”薛蝌隨口道,“再說我們也沒浪費啊,能重複利用的都沒直接銷毀。”
“……這個我不跟你說了。沈秀兒怎麽回事?那麽小。”
“我進實驗室時比她還小。”薛蝌道, “人家聰明著呢。大和尚你少操那份閑心, 要是不好、子非姐姐能讓她在那兒呆著?”
“說的也是。算了,你們土著外星人的事我懶得管。”
哥倆遂同去給畢得閑送輪椅。
畢得閑一見那東西便喜歡不已,連聲說“多謝多謝”。坐上去試了試, 又輕便又靈巧。仆人大叔向薛蝌行了個大禮。介紹完功能薛蝌便走了, 他還有事要忙。畢得閑在院子裏試輪椅, 跟後世學開車似的正溜過來倒溜過去, 從頭到腳每根寒毛都興奮。薛蟠知道這賄賂行到了點子上。
足足折騰大半個時辰, 日上柳梢頭, 輕紈覺衣重。仆人大叔提議進屋再練,喝點酸梅湯解暑。三個人這才進去。
薛蟠跟畢得閑說了幾句閑話, 忽然眨眨眼:“聽說前兩天容嬪的弟弟騷擾杜萱,被轟出去了。”
畢得閑又開始轉動輪椅,口中道:“這麽點子小事你又知道了。”
“人家非要告訴我, 我想不聽也不行。太子見貧僧都沒那麽無禮。”薛蟠譏誚道, “亂條猶未變初黃, 倚得東風勢便狂。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畢得閑含笑望了他兩眼。“這位在京城時倒還好,到了江南便成如此模樣。讓宣州的縣令老爺給捧迷糊了。”
“豈止啊。他家丟了一個下人,咱們應天府尹賈大人哎呦喂嘖嘖。”
“賈雨村又不是這兩天才這樣。早幾年少主子們來金陵時他也如此。”畢得閑練習輪椅側方位。
樊叔是扮作長隨來的。老畢每天要麵對海量信息,看樣子區區奴才沒放在心上。“少主子跟妃嬪的弟弟能是一回事麽?”
“於他而言沒什麽兩樣。都是升官的梯子。”
薛蟠忽然想起原著裏頭,林海去世後不久賈雨村便升遷了,仿佛是王子騰幫的他;如今官職竟巋然不動。乃搖頭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畢得閑操作輪椅轉了個三百六十度的整圈,猛然刹車,哈哈大笑像個小孩子。薛蟠與仆人大叔皆忍不住同笑,笑聲傳出去老遠。仆人大叔讚道:“薛二爺好本事!”
薛蟠拍手道:“本朝有個陋習……不止本朝,曆朝曆代都有這個陋習,瞧不起能工巧匠。凡能讀書的子弟皆不許做工匠,自己喜歡也不許,耽擱了多少天才。讀過書再去做工匠的,比起沒讀書的還是強些。看人家木匠皇帝的珍妮紡紗機。”
畢得閑點頭道:“很是。人各有才。”仆人大叔送上酸梅湯,這哥們一飲而盡,道,“容嬪那個弟弟在宣州和廬州都四處拜訪文人士紳,來金陵後隻見了你,連孫家和甄家都沒去。”
薛蟠翻了個白眼:“他雖猖狂,並不傻。孫家是孫良娣的娘家,能給他臉麽?甄家跟端王府那關係,暄三爺可還沒走呢。”其實沒去甄家的原因應該是他以為人家搶走了甄英蓮。
“我怎麽覺得他沒那麽聰明?”
“他當然沒那麽聰明啊!要是聰明的總得去試探試探。怎麽,你還以為是杜萱讓他碰了一鼻子灰、他哀莫大於心死?”
畢得閑似笑非笑道:“他請到了一位先生,本來是你們廟裏的居士。”
薛蟠望天:“大哥,連那麽隱私的事兒你都知道?”乃托著下巴,“給我點時間猶豫下要不要告訴你。”
“你隻說他是個什麽來曆,後頭我自己查。聽聞那趙先生到棲霞寺就是去找你的。”
慨然良久,薛蟠長歎。“孽緣啊。杜萱癡迷於你,好歹你也有點喜歡她。這位竟慘得多。”遂說了趙生的單相思。
“原來他就是蘇州那個趙生。當時我就覺得奇怪。私塾裏隻十來個同學朝夕相處,彭生比梅生高大半個頭,怎麽會看錯。想來他是故意包庇。”畢得閑道,“忠比才更難得。”
“這特麽根本就不叫忠!這是癡。”薛蟠嗤道,“那姓梅的,卑鄙無恥四個字形容不盡他。”
仆人大叔道:“許是上輩子欠了他的。”
薛蟠再長歎。“厚地高天,堪歎古今情不盡;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乃合十垂目,“阿彌陀佛。”
良久,畢得閑忽然說:“我也利用過杜萱。”
薛蟠假笑了下:“沒事,她願意被你利用。”
畢得閑啼笑皆非:“趙生也是自願的。”
“那不一樣。”眼下的身份,薛蟠並不能直言貧僧雙標。想了半日道,“你利用杜萱,心裏是有愧的。”
“我無愧。”
“你拉倒吧。這種事就不用裝了。”
畢得閑默然。
“梅公子不喜歡男人,故意利用人家的感情。赤.裸裸,純利用。你和他不是一回事。”乃看著畢得閑沉聲道,“我不信你從來沒想過娶杜萱。”
畢得閑瞬間露出被戳中之色。雖飛快斂去,屋裏另外兩個人都已看見。薛蟠知道這哥們在自己跟前開始放鬆警惕、流露真實心態了。
“但你倆之間障礙太多,十年之內大概沒有在一起的可能。可二十年之後呢?”小和尚語調忽然輕快了些。“我那裏有本新的西洋故事,叫《阿甘正傳》,待會兒讓人送來給你。裏頭有句話,是主角母親說的。她說,生活就像是一盒糯米八寶粽子,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隻包著什麽餡兒。”
畢得閑挑眉:“聽著倒有趣。”
“你肯定喜歡。”這本書原本就是特意為了給你看而印出來的。
錦衣衛乃朝廷鷹犬,像畢得閑這樣的要員務必冷情。他若越來越像普通人,就猶如蜘蛛網失去粘性,和讓蔣家把差事逐漸玩廢掉異曲同工。
從畢得閑處回去,忠順王府那邊收到了新的鴿信。京城裏查完兩件小事。宣揚王二小姐扮男裝窺探歌姬的,和攛掇賈母送迎春進宮的,是同一位。東平王府的郡主,吳貴妃的母親。
薛蟠深深的吸了口氣。因他身為男子,素日沒怎麽把妃嬪之流的當回事。直至這會子才對傳說中的宮鬥有了點初步認識。王子騰的小女兒,以其姐王熙鳳為參照,寵妃們會托娘家攔阻於宮牆外;甄英蓮賈迎春這樣沒什麽後台、好性兒的,弄進去收做傀儡。原來宮鬥在外頭就已經開始了。原時空裏,身後拖著一群豬隊友的賈元春輸得半分不冤枉。
乃悠然道:“果然能當上貴妃的不會是什麽良善之輩。”
小朱問:“報複不?”
“不報複。她全方位無差別對付所有人,旁人也絕對做過。”呆了半日,薛蟠忽然笑起來。喃喃道,“我居然從妃嬪宮鬥get到了納什均衡。”
“說人話!”
薛蟠便鋪開紙筆解釋了半日。本來還琢磨著這些古人聽得懂不,沒想到他們幾乎全都是秒懂。小朱還莫名道:“這個不是盡人皆知的麽?”
“哈?”
盧慧安也說:“古往今來,做幕僚之人都是如此。”
“然而學者的工作就是將這些規律提煉出來……算了!你們肯定覺得這東西提煉了也沒啥用。”小和尚深深感受到領先於時代的惆悵。抬頭一眼瞥見徽姨不知何時滿臉寫著不高興,遂捅了身邊的陶瑛一下,低問,“你大姑姑怎麽了?”
陶瑛陶嘯爺倆同時撲哧笑出聲,又同時挨了盧慧安和司徒律各一記手肘。薛蟠與小朱麵麵相覷。小朱繞到盧慧安身旁低聲問道:“怎麽回事?”盧慧安指指窗前的小幾,那上頭擱了一小疊箋子。
小朱薛蟠二人走過去,一人拿一半查看。薛蟠認得字跡,幾眼便知道是怎麽回事,也沒忍住笑了。反倒是小朱茫然道:“不挺好的麽?為何徽姨會生氣?”這下連盧慧安都不禁掩口而笑。
薛蟠假惺惺長歎:“為什麽儒雅清高、風姿綽約的林如海會是個傻直男?為什麽林如海這樣四十多歲的傻直男竟然能交到女盆友?這個世界永遠都不會好了。”
小朱又細看了看手中的箋子:“挺公允啊,也給徽姨留了麵子。”
“砰!”徽姨忍無可忍重重拍案。
忠順王爺幹脆大笑,瞬間滿屋子笑成一片,唯小朱還不知他們笑什麽。
原來,今年過年時薛蟠把林海曆年的開春詩詞都謄錄給了徽姨,徽姨悉數和了。前些日子,她命人將和詩送往揚州。今天,江南大儒林如海先生,送回來一大疊,細致中肯、顯見十分用心的,詩評!徽姨怎麽可能不七竅生煙?圍觀的吃瓜群眾個個笑得肚子疼。
薛蟠絕望的看著小朱:“為什麽朱大郎這種藝術生也會傻直男?徽姨把詩稿送給他難道是為了討論學問麽?明顯是傳達情誼好麽?”
小朱終於明白了。“他還不如寫首新的送來給徽姨和呢。”
“可不是?”
再看幾眼手中的箋子,小朱也大笑起來。徽姨氣得牙根癢癢。
薛蟠趕緊打岔:“那個啥,我想起一件事。明二舅哇,我們家薛小蝌那個實驗室弄得不錯。前天才知道,他們已經悄咪咪從宣州梅家拐了不少人過來。竇娘娘顯見是個天生的材料工程師和結構力學工程師。能不能請過來。”
忠順王爺道:“前兩日我還跟虎伢子商議呢。陶家已來了,我們倆該吵回架了。”
陶嘯道:“就拿這個當借口。”
薛蟠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為何陶家來了他們倆要吵架,哈哈哈笑了半日。
陶瑛好奇,問實驗室做了什麽,薛蟠忙不迭介紹鋁合金。陶家爺倆聽罷四隻眼睛直冒精光。
陶嘯撫掌道:“此物拿來做軍械想必好。”
“正是。”薛蟠點頭道,“他們如今在琢磨鋁矽合金。因這個是材料上的課題,我才想到了竇娘娘。”
陶嘯點頭道:“她實有真本事。”
“要能把這玩意弄出來,戰場上還不定護住多少將士性命。當年那個從樹上救下她之人功德無量,勝造全世界的浮屠,能立地成佛。”
薛蟠隻管滿口跑俏皮話,十三聽了抱著胳膊悠然道:“那你過來給我磕個頭。”
“為什麽?”
“我是佛啊!”十三閑閑的說,“當年從樹上救下竇娘娘之人便是我。”
“哈?”回想一下,那位兄台確實有十三之風。“貧僧剛才說什麽了嗎?哎呀貧僧最近記性不大好,想不起來了。”
眾人齊聲大笑。小朱道:“十三大哥,你的綠林綽號我替你想好了,就叫立地成佛如何?”
十三點頭:“極合適。既是有人記性不好,當時常提醒他才是。”大夥兒又笑。薛蟠望著小朱磨了磨牙。
陶家爺倆對實驗室的新材料極感興趣,說明兒想過去看看,讓張子非攔住了。她道:“那裏頭的規矩跟別處截然不同。你們貿然打擾,非惹他們暴跳不可。商議妥了再去。要看什麽、誰來接待都得臨時抽出人手。”
“哦對!”薛蟠忙說,“秀兒若喜歡化學自然好。她有點兒太小了,化學實驗室是很危險的。”
“是很危險。”張子非道,“他們把生石灰研磨成末子,我還當是麵粉。倒是秀兒提醒的我。”
“也罷,你們家長心中有數就行。”張子非對實驗室極上心,盧遐又明擺著喜歡她。起先這幾個都默認為她和盧遐暗暗的有什麽;如今看起來倒有可能是誤會,人家是關心甥女兒。橫豎貧僧一不催婚二不催育,她愛咋滴咋滴。“子非慧安,實驗室比我想象中進展快,是時候把發明轉換成生產力了。商量下找誰來負責。”
遂商議半宿,並沒找到合適人選。
次日,金陵的忠順王爺別館傳出閑話,說王爺跟蕭大俠吵架了。且吵得極厲害,誰都勸不住。王爺已下令讓京城送位娘娘過來服侍,隨便是誰,越快越好。
再過兩天,十六悄然離開金陵趕往揚州——林家大爺該回去了。臨走前大夥兒都偷偷幫林海出了不少主意托他帶過去。又靠譜的、也有不靠譜的,有離譜的、也有極其離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