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花三娘從老家回金陵的當天便住進薛家的員工宿舍。顧念祖那頭等不到她, 不免派人往天上人間打探,自稱是千媚樓的老客。
老鴇子喜滋滋道:“花三娘啊, 客官來遲了。昨兒晚上有位廣州來的大財主替她贖了身——”伸出兩根手指頭, “我可是賺了兩倍的錢。”這人明知道她在扯謊,愣是沒法子。
次日, 顧念祖幹脆親自過來。乃向老鴇子正色:“我是三娘的心上人,知道她沒去廣州。我二人怕有些誤會,求媽媽指點個下落。”
老鴇子唾了他一口:“呸!沒皮沒臉的你就成了人家心上人?人家答應麽?三娘如今做了正經太太, 不與你相幹, 莫敗壞人家名聲。”不由分說轟他走了。
出了樓子,顧念祖轉頭去薛家求見不明和尚。門子告訴他東家晚上才能回來,這會子壓根聯係不上人。無奈, 顧念祖隻得晚上再去。薛蟠點了幾盞玻璃燈, 依然在上回他坐過的水亭招待。
吃了會子茶, 顧念祖道:“晚生有件事想求師父幫忙。晚生與貴樓一位姑娘傾心相愛, 因一個誤會、她避不見我, 還讓老鴇子告訴晚生她被南邊的客人買走了。”
薛蟠笑了:“顧先生, 你老毛病又犯了。相愛是要兩個都傾心,你一個人傾心叫單相思。人家煩你說明人家不喜歡你。天涯何處無芳草, 不如換位姑娘喜歡。”
顧念祖搖頭:“實在是誤會。她前些日子遇上些糾葛,不知什麽人暗地裏幫了她對家。她以為是我。”
“額,這個確實冤枉。”薛蟠遂喊來一個小子, 讓他跑一趟天上人間詢問老鴇子。
顧念祖拱手做謝。因看薛蟠滿麵笑容, 思忖片刻道:“薛東家如此歡喜, 想必是軍需生意到手了?”
薛蟠點頭:“是啊是啊!前天剛交第一批貨。”
“聽說薛家的東西比從前的貨品好不少。你們賺錢麽?”
“當然賺錢。”薛蟠道,“我們其實是依著價錢定東西的。他們出的價高,所以我們給的貨好。次等貨也不是沒有。”
顧念祖看了他幾眼,苦笑道:“師父怕是要把從前的同行得罪了。”
薛蟠攤手:“得罪就得罪唄,他們還能怎樣?我見過太子,認得忠順王爺,跟慶王世子和端王三爺吃酒談天,結識的京中權貴不知多少,還有陶老將軍撐腰。”
顧念祖搖頭道:“此事不公。你趕上了清官,人家早先卻得花銀子打點。”
薛蟠扯扯嘴角:“說的就跟我送陶老頭那麽大一座宅子沒花錢似的。”顧念祖啞然。薛蟠正色道,“做軍需生意,門路最要緊。貧僧運氣好,跟陶家有親戚,所以得了先手。旁人想供貨也可以啊。老陶既然不收賄賂,他們就把打點的錢省下來做好東西不就行了?”
顧念祖歎道:“這中間多少人本該得利。”
“胡扯!”薛蟠皺眉,“不義之財拿慣了,他們倒覺得理直氣壯。”
顧念祖挑眉:“師父意欲如何對付他們?”
“幹嘛要對付?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們早先錢來的容易,花的也輕便。如今沒了外財,一時不慣節儉,積蓄飛快就會花光。到時候自有窮神收拾他們。”
顧念祖無言以對。許久歎道:“不明師父,晚生勸你,也給人家留條生路,以免狗急跳牆。”
薛蟠笑了:“怎麽還有人想來行刺貧僧?讓他們試試。貧僧從五歲開始習武。你看見那個梅花樁沒?連我家的妹子都輕鬆上下。”
顧念祖再次無言。“師父與他們實在不是一類人。”薛蟠笑眯眯拱拱手。
遂議論起風花雪月。
一時方才那小子回來了,道:“媽媽說,顧先生多想了,不與什麽對家相幹。花娘子本因故淪落風塵,近來已得回身份。她提起過有個相好。隻是那位爺們姘頭眾多,她隻是其中之一。早先身在樂籍,能有個模樣俊俏的相好自然歡喜。可如今人家已是良家小姐了。遂拿著錢南下廣州,想做門小生意,嫁個一心一意、逛不起窯子納不起小妾的良人。”
薛蟠拍手道:“好個明白姑娘。”向顧念祖嘖嘖道,“合著你姘頭眾多。”
顧念祖忙說:“這位花娘子實在與眾不同。”
“再不同也是其中之一。”薛蟠道,“人家多冷靜啊。青樓無良人。所謂的一心一意,多半就是沒錢。”過會子又說,“不過為什麽要去廣州那麽遠?金陵多繁華。”
顧念祖眼神閃動,歎道:“我待她真心實意。”
“然而你的真心實意分給了很多女人。”
“世人皆如此。”
“所以人家寧可花錢養小白臉啊。”
顧念祖長歎。許久道:“青樓本不是什麽良心買賣,師父一個出家人為何要做?”
“青樓可謂無本萬利,這麽好的買賣為什麽不做?”薛蟠正色道,“貧僧首先是個商賈。隻不過愛錢的同時還留著良心罷了。你們讀書人時常鄙夷銀錢,故此才百無一用。”
顧念祖端詳了他半日,忽然輕笑道:“既如此,薛東家,保不齊咱們有日還能做生意。”
薛蟠笑眯眯道:“貧僧恭候。走私銷贓來者不拒。”
顧念祖抬頭一笑。薛蟠忽然就明白了為何什麽郝氏、花三娘、永嘉郡主個個被他迷得神魂顛倒,皮相實在萬裏挑一。又感謝明二舅長得足夠好,自己這邊的人看慣了、不會中這位的美男計。
送走顧念祖,薛蟠跑到忠順王府去看了司徒律半日,又轉頭看看陶嘯。陶嘯瞪他。薛蟠托著腮幫子感慨道:“明二舅,你還真是不顏控啊。”
忠順王爺瞥了他一眼:“說人話。”
薛蟠腦中猛然冒出一個神奇的念頭,打了個冷顫。“不敢說。”
陶嘯道:“別搭理他,他必說。”
“真不敢說。”薛蟠鬼鬼祟祟環顧一番,“三當家不在這屋吧。”
“在隔壁跟大姐下棋。”
“我今兒終於意識到顧四究竟長得多帥了,笑起來有種星光燦爛的感覺,跟明二舅站在一起未必遜色。”
陶嘯嗤道:“你拿他跟阿律比?”
“純比臉,人家實在甩陶四舅你十二條街。”和尚又東張西望了幾眼,低聲道,“你們說,義忠親王和顧侯爺……”
“嘶……”忠順王爺吸了口涼氣。細思良久道,“難說。義忠親王倒是頗顏控的。”
“他沒挑林海他爹做伴讀會不會也有這個緣故。林侯鋼鐵直男,顧侯是雙。”薛蟠正色道,“他二人若是一對狗男男,先太子看顧四猶如明二舅你看陶家那群臭小子。顧家知道的東西可能比我們想象中要多。所以顧四才能繼承到那麽多義忠親王的人手,說不定他還有別的底牌。”
兩位舅舅沉吟片刻,同時點頭。
花三娘回家報仇這些日子,杜萱這頭自然也沒閑著。顧念祖手下後來又給她下過兩回啞藥,皆被忠順王府的護衛調換了。顧念祖以為她天生克藥,遂作罷。在“人牙子”手裏收拾些日子,杜萱模樣變得難看了許多。人牙子說妓館不會要她,遂賣給一戶人家做丫鬟。和她一同賣過去的還有位姑娘,經查正是某妓館新近失蹤的粉頭,與花三娘同歲,喊杜萱做姐姐。主家正好就是與顧念祖勾勾搭搭的豐運米行胡家。
十三好奇,大白天溜達去胡家偷窺。撞見杜萱和小粉頭慘兮兮的在刷馬桶,好懸沒笑得從樹上栽下去。杜萱倒還挺樂觀,一個勁兒鼓勵那粉頭。說不用多久就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到時候我請你吃什麽好吃的、穿什麽好衣裳。管事婆子見她倆不老實幹活隻管嚼舌頭,上前來一人踢一腳,她倆的腦袋直接撞進馬桶裏。又劈頭蓋臉的臭罵,罵的皆是杜萱這輩子從沒聽過的汙言穢語。一時有人新送來兩個馬桶,臭得蒼蠅都跌下來,因為少爺屋裏的姨娘拉稀。
到了中午,十三上人家廚房偷了四個大肉包子,回來發現杜萱不見了。後來才知道,她因為頂嘴被拉去西門外打十個板子,兩頓不給飯吃。十三低頭看看包子,遲疑片刻,還是塞進自己嘴裏。
吃完閃去杜萱屋外偷窺,果然不久後那小粉頭偷偷來給她送吃的。十三忍了忍沒忍住,偷了身胡家仆人的衣裳,冒充上夜的小子找管事娘子告密。於是杜萱和小粉頭兩個到明天晚上之前都沒飯吃了。
薛蟠聞訊後跑去告訴老畢,但沒說挨打和挨餓。商議道:“不必說這個粉頭妹妹日後定然是要舍身飼虎、替姐姐被胡家少爺糟蹋的。要不要把小杜挪出來換個地方做丫鬟?””
畢得閑道:“別管,讓她被人家騙兩回好的很。”
“行。”
“若便宜,煩勞忠順王府加兩把火。”
薛蟠斜睨他一眼:“合著她胡攪蠻纏、你心裏並非沒有怨言。”
畢得閑撂下手裏的書無奈道:“豈止有怨言,我頭疼的緊。”
薛蟠大笑,朝仆人大叔伸出巴掌。仆人大叔見過他跟薛蝌擊掌,隻當這是他們兄弟二人的習慣,笑嘻嘻伸出手來“啪”了一聲。
仆人大叔順便告訴和尚一件事。杜萱跟前的老嬤嬤已細細查問過身邊人。那個著急杜萱不淑女的媳婦子稱,親眼看見老嬤嬤和另一個嬤嬤長籲短歎,愁她們家姑娘太野、日後婆母必定不喜歡、眼淚直流。而老嬤嬤實在沒說過這話。如今竟不知怎麽回事。
薛蟠道:“我知道。當時肯定天色昏暗看不清楚臉,隻依稀瞧見輪廓相似、衣裳相同。還忙著拭淚,帕子順便遮住臉。這招水滸傳裏頭宋江使過,比如穿秦明的衣甲去打砸搶什麽的。那媳婦子不必說是個棒槌,聽風就是雨。”
畢得閑點頭:“大抵如此。這般性子最易被人攛掇。”
薛蟠道:“也容易露餡。”頓了頓,“要緊的是杜萱本人立場得堅定。但凡她不好忽悠,區區媳婦子說話頂什麽使。”
既然杜小姐已經刷馬桶去了,滿城的畫像便撤下來,衙役們也歇息歇息。
當天晚上,三四個捕頭在外頭吃飯,聽見隔壁桌兩個閑漢說話。他們下午路過城北某條小巷,看見官差正撕下牆上那位美人的畫像。有兩個人麵帶笑容在後頭看著有些得意,像是知道什麽。捕頭們忙拉著他們問了半日。
半個時辰後,二十幾個衙役突襲那小巷,挨家挨戶搜查。尋到某處僻靜小宅,裏頭的住戶已逃幹淨。後院關著幾個人,正是杜萱的護衛。遂救回府衙。
賈雨村派人喊薛蟠過去,一同詢問當時經過。
原來杜萱早已認得了花三娘,以為是哪戶人家愛亂跑的小姑娘。出事前,杜萱偶遇花三娘,與她聊起詛咒案。花三娘說她知道王將軍,偶然聽到明兒晚上王將軍的二兒子與人約在花船上相會。王將軍屍骨未寒。杜萱興致驟起,與花三娘同去秦淮河畔探查。
約定之地果然看到王二爺解去孝服上了一艘畫舫,且船上仿佛有不少人。杜萱著急,就在碼頭隨便雇了艘船追蹤。沒想到遇上了黑船,茶水裏頭有迷藥。他們幾個悉數被抓,次日賣給人牙子。因說護衛們不好賣,一直在屋裏關著。聽送飯的說,杜萱和花三娘都已經賣出去了。
薛蟠假模假樣沉思良久道:“杜小姐命數頗好。貧僧覺得她此番雖遭逢劫難,當無大礙。”
護衛們當即跪下:“求師父救救我們姑娘!不然我們難保性命。”
薛蟠歎道:“我隻知道她沒有□□煩,並不知人在何處。也保不齊能得什麽奇遇呢?你們暫且回去修養身體,賈大人依然會盡力尋找。妙容道長處,貧僧自會寫信過去。”
護衛們雖急,幹站著也沒用,隻得先回去。
薛蟠上忠順王府去匯報最新進展。乃道:“從上回淩波水舫賭局之事可以看出,顧四這個人貪心的很,喜歡同時達到好幾個目的。所以這次他也肯定不會隻為了娶杜萱鬧出這麽大動靜。那群軍需商和死掉的王將軍另有機密。而且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麽這個點兒要和甄家的少奶奶私通。尤其那位打小就愛慕他,完全可以換個時間下手。前瑁大奶奶可說過什麽沒有?”
十三道:“還沒透露什麽得用的消息,隻說了些北方風物。我們早知道她是京城人的。”
小朱思忖道:“甄瑁是甄家嫡長孫,甄老太君為何肯替他娶這麽個媳婦?又不是太子的人,犯不著冒這麽個滿門抄斬的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