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四皇子旗開得勝回府。因此事是背著他老子娘做的, 心中不免忐忑。不足兩個時辰,皇後打發人來傳話:讓他快些成親, 成親後還有要緊差事呢。四皇子又驚又喜。
賴先生思忖片刻道:“四爺, 南邊的差事已拿下。”
他老子曾踢他出局的事兒,四皇子毫不知情, 隻當那差事乃囊中之物。“本來就是我的。”
四皇子進宮這陣子,賴先生靈犀驟起、胡思亂想了許多戲本。
他自然從沒疑過宋真真提供的消息有誤。一則那是邱大嫂的朋友,二則來曆清楚。遂琢磨著:甄姑娘遠在江南、父親官兒不大、兄長不出挑、甄家又是早晚要倒的, 二皇子總不會平白無故想娶她。若是為著南邊的差事便宜, 娶鬆江府的小姐、或是薛家小姐更好。若是為著那西洋語係的學問——深閨小姐縱有所長也不過消磨時辰,平白無故的二皇子怎麽會知道?莫非是皇後掛念四皇子的心思,命人探聽?
皇後三個兒子裏頭, 頂數二皇子貼心。二皇子過去請安時, 皇後隨口抱怨“老四跟甄家那妖精書信往來、毫不避諱本宮”, “不讀書不繡花琢磨什麽西洋語係”, 二皇子心裏動了。前幾日他已著手預備娶甄側妃、甚至連木材鋪子裏都知道了, 可見他成竹在胸、不忌憚四皇子。則皇後必是答應了的。
老二娶老四喜歡的女人, 不是白等著兄弟鬩牆麽?皇後何故答應?除非二皇子提出甄小姐的學問於江南差事有大用。二皇子素日雖不大出頭,但凡用得著他說話、皆幫著太子。由此可斷, 皇後、太子、二皇子三人皆早已決意推二皇子去江南。
皇後的性子,必要兒女們個個都聽她的話。雖說老四也是她兒子,既然她想讓老二去、又豈能輕易換人?她留著張小姐做四皇子正妃之事已人盡皆知, 更不會隨隨便便就算了。
偏這會子四皇子自己也嘀咕著:“母後怎麽答應如此爽利。”
“隻怕皇後還有後招。”賴先生隨即將自己先頭的推測細說一遍。
四皇子後背冷汗迭出, 咬牙切齒:“分明是我想出來的!她從沒跟我提過!偏心眼也沒有這等偏法!”
賴先生苦笑道:“皇後眼裏, 四爺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幼子。正經差事她壓根想不到四爺頭上。”
“她欲如何?”
“晚生推測不出。”
“要你何用!”
“婆媳乃世間頭號死敵。”賴先生低聲道,“四爺可請教太子妃。”
四皇子一想也對,衣裳也不用換,登時拉馬出門。不多時便到了靜慈庵求見皇嫂,把下人都打發出去才告訴她自己婚事已定。
信圓聞聽大喜:“你去求了老聖人?”四皇子笑嘻嘻點頭。信圓連著阿彌陀佛了數聲,慨然道,“四弟可算明白了。”
“就是母後答應得太痛快,我心裏不踏實。”
信圓皺眉:“我還以為她會借國事要緊為由拖延個兩年。”
“沒有,還催促快些。”
斟酌良久,信圓道:“禮部章程恐有疏漏。你拿皇子的範兒去恫嚇不見得好使,須有明白人從頭盯到尾。”
四皇子忙拱手:“求教皇嫂,誰是明白人呢?”
信圓悠然道:“阿彌陀佛。貧尼不知道。宗人府必有明白人。四弟今兒怎麽跟老聖人說的,明兒也怎麽跟忠福王爺說。”
四皇子拍掌:“皇嫂真神人也!”
他等不得,看日頭還沒落山,拍馬直奔宗人府。走到半道上忽然又調轉馬頭回了自家,再挑一盆非洲菊。
忠福王爺剛剛得了老頭子給孫子定婚的信兒,還沒來得及安置辦事人手,四皇子便來了。這小子親自抱著花盆兒上前行禮。忠福王爺咳嗽兩聲。四皇子涎皮賴臉的求王叔借一步說話。眾官吏個個皆人精,知道他二人要說體己話,紛紛尋借口避開。小解的三個出恭的五個,其餘有的頭疼有的眼暈,眨眼散去。
花盆兒小心翼翼擱在案頭,四皇子長出了口氣,將上午給他祖父的那些話大略複述一遍。忠福王爺不禁動容。末了,四皇子無奈說了他母親反對這門婚事,必不甘心。“王叔,我怕……禮部搗點子什麽手腳。”
忠福王爺微慍:“禮部乃國器,後宮婦人豈能擅動。”
四皇子一躬到地:“章程倘或疏漏,求王叔幫侄兒看著。”
“侄兒安心。”忠福王爺得意道,“王叔必讓你好好的成親。”
“多謝王叔!”四皇子放心走了。
皇後此時正跟二皇子商議呢。
南邊的差事本為二皇子囊中之物,短短幾天忽然毫無征兆換了小四。這個換人皇後也是昨晚上才從皇帝那兒得知的。本想著今兒喊老二來問問,偏大早上她母親張老太君便來了。二人商議四皇子和張小姐的事兒花的時間太長,外頭宋真真一個小古董已激得四皇子徑直求太上皇去了。直至戴權來報信,她們母女倆遂又改商議成婚後怎麽能在太上皇眼皮子底下留甄氏在京城。宮外四皇子已連跑了靜慈庵和宗人府兩處,皇後才剛剛送走她母親、喊二皇子進宮。
聽到父皇說“見錢眼開”,二皇子拍案而起:“那事兒竟然是試探!”皇後忙問“何事”。二皇子怔了半晌,苦笑道,“莫非四弟……母後,兒臣輸得不冤。”遂說了自己本以為可以撈到貪官藏匿贓物之事。
皇後聽罷亦呆了呆。良久思忖道:“你父皇從哪兒想來這等試探兒子的招數,往日從沒做過。”
“可不是!”
娘兒倆遂胡亂猜測,打死也猜不到梁廷瑞那個看起來很是正直、仿佛杜禹第二的狀元郎頭上去。
正猜著,張老太君又回來了。這老太太才剛回府,下頭報上來兩件事。先是上午張小姐去見了四皇子,又是方才四皇子去見了信圓師父。遂急忙轉回宮中。皇後聽見“靜慈庵”三個字已暴怒!連砸了案頭三隻茶杯子。
倒是二皇子平心靜氣,仔細問了要緊的節點,將事兒從頭捋起。“張表妹早上過去時,四弟還好端端的。張表妹前腳離開,四弟後腳便進宮求見老聖人。嘶……”他既想著,他母親外祖母四個眼睛盯著他。半晌道,“外祖母再從頭細說一遍。”
張老太君重新細述上午四皇子見張小姐的經過,末了道:“我疑心甄氏的西洋語係圖保不齊能在江南差事中派上用場。”這個卻是張小姐之乳母想到的。“那差事不是跟西洋人動手麽?”
皇後皺眉:“‘語係圖’究竟是什麽東西?”說著看向兒子。
二皇子哪裏知道?因想:宋姑娘說,那是門將將起頭的學問,薛家正四處尋訪人才,且是幫做官的親戚尋訪。親戚不必說是賈璉了。甄小姐閨閣女流,能有什麽學問?定是甄家的清客幕僚之流懂行。賈璉尋訪的人才甄家有,依著甄賈兩家的交情、豈能不給他?老爺看重的人才又豈會淪落到陪小姐做耍子?不必說,那人才甄家不看重。老四府中的賴先生頗有些本事。定是想通了這一節,才勸說催促老四急忙尋太上皇求婚事的。來日便可借機把甄家的清客弄到手,便宜收服賈璉、也便宜在差事中占先手——殊不知賴先生倒是誤以為他猜到了語係圖能相助差事。
“顧先生還在江南吧。”
皇後惱道:“在。大半年了事兒一件沒辦成,也不知他成日做什麽呢。”
二皇子篤定道:“做西洋語係圖之人必是甄家清客,讓顧先生趕緊將那人找到、請出來。”老四的新娘子人在金陵。就算嫁妝早已備好、見旨啟程,辦婚事少說得花小半年光景。江南差事仍可變動。“四弟大婚還是慢慢來的好。”
皇後搖頭:“慢不了。你老子著急派他南下,婚事又是太上皇發的話。”
“能拖幾日算幾日。務必拖到顧念祖將甄家那位清客請回京城來。”二皇子思忖道,“但凡甄氏手裏沒了這張牌,老四不見得非要娶她不可。如今十月已見底,轉過年去張表妹便十五歲了。再讓顧先生細查查甄氏這三年可與旁的男人有什麽瓜葛沒有。若沒有……就弄出個把來。”
皇後喜道:“好孩子!本宮竟沒想到這個。”
二皇子又想了許久,想到他爹試探兒子唯有老四過關,喃喃道:“老四怎麽會不要送上門的錢呢?”不由得疑心可是老四的人攛掇父皇定下計策。老四自然拉攏不了要緊大臣,除非是幾個得臉的太監。若能拿到老四與權監勾結的證據,差事就好辦了。老四也是母後所生,這麽大的錯兒就算拿住、母後定會幫他遮掩。二皇子決意回頭找他大哥商議。
另一頭,雖說把侄兒哄走了,忠福王爺半分沒覺得皇後能插手禮部之事,隻當年輕人要成親了、心下慌亂。萬沒想到,次日禮部派來管四皇子婚禮的官員居然真的因循怠惰、諸多疏漏。
忠福王爺這個氣啊!拍案道:“果真知母莫如子!”他老人家眼裏,皇後也不過是個族嫂罷了,幹脆進宮跟皇帝告狀。說你老婆見短手長,為了給小四找不痛快、居然以國器當兒戲。皇帝也惱了,直命禮部左侍郎親自主辦此事,越快越好,誰做事不利索就給朕摘了他的官帽子。
禮部再不敢亂來,隻不到半個時辰便擇定了派往江南傳旨之人,星夜兼程快馬而行。
其實此事皇後冤枉的緊。六部做事從來憊懶懈怠,禮部又是懈怠中最懈怠的那個。皇後雖也盤算著拖延時日,實在還沒來得及動手。兩天後她才派個心腹太監過去吩咐。禮部上下都已被皇帝嚇著了,哪兒敢答應?非但不答應,反倒偷偷尋宗人府的人抱怨。忠福王爺當然以為皇後賊心不死,又跟皇帝告了一狀。皇後陰差陽錯挨了頓極狠厲的訓斥。後宮裏頭什麽吳貴妃、周淑妃、阮貴人之流悉數聞風而動,同時鬧了起來,皇後一下子便壓不住了。反倒是最得寵的容嬪梅氏安安分分,皇帝欣喜不已。
偏近日幾個大太監出宮,時常有人盯梢。經查竟是太子的手下。皇帝愈發不痛快了。
話分兩頭。京城因四皇子的婚事鬧連鎖反應之時,江南這邊也忙的天昏地暗。賈元春的船隊抵達揚州,先領著賈寶玉住去薛家一所宅邸。
稍作安頓,賈寶玉跟著他姐姐往林府拜訪。他自然滿心掛念林妹妹。本來林家待親戚早已沒了什麽男女之忌。奈何兩口子成親前是不能見麵的,隻能寶玉見林家爺倆、元春見鳳姐黛玉。好容易糊弄完林姑父和大姐夫,寶玉忙說想見鳳姐姐,林皖遂喊了個人領他進去。
黛玉果然還在王熙鳳處呢。寶玉進門一望,眼睛登時直了:當年林黛玉離開京城時隻有七八歲,如今已十二了。雖依然是那副模樣,氣度風采早已變了個人。
王熙鳳笑道:“寶兄弟怎麽傻杵著?”
晴雯趕忙推他了一把,寶玉如夢初醒、上前相見。
林黛玉極撇脫,擺擺手:“寶玉表兄你好。”
寶玉輕聲道:“林妹妹好。妹妹的表字還是樂樂麽?”
黛玉一愣,半晌才想起來。“哎呀,小時候的頑笑都忘了。”元春問怎麽回事,她道,“那年進京,我和茵娘姐姐閑著沒事,在客棧替自己取表字玩兒。寶玉哥哥記性真好。”
鳳姐含笑道:“還提什麽表字,你倆給自己取的外國名字、綠林綽號沒有五打也有三打。”
黛玉忙說:“那個已定下了。”
“你們都定下好幾回了。最多兩個月還得再定一回。”王熙鳳笑道,“奧林匹斯諸神不論男女你們都當過,封神榜也混過,外星人也扮過,大旗門古墓派連蜀中唐門都沒放過。”
“不許說!”林黛玉撅嘴。眾人大笑。
寶玉半個字聽不懂。隻覺林妹妹雖人在眼前,仿佛隔著萬水千山,比沒見時還遠些。
離成親還有些時日。林海把兒子盯得緊緊的,不許他偷偷摸摸溜出去見新娘子。他哪裏知道林皖的來曆?白天能盯著,晚上人家換身夜行衣便跑沒影兒。
林皖自然也不敢有違風俗,隻藏在元春窗外學了幾聲貓叫。元春早猜到有此一出,噗哧笑了。乃命大丫鬟晴雯焚香取琴,就在窗前奏了一曲《良宵引》。
隔壁金陵,忠順王府的庶妃竇氏也到了,王爺和蕭四虎少不得又得吵上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