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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話說紅嫣因買東西太磨嘰耽誤時辰, 偶遇前男友的媳婦鬧了半日。靈蟾掐在張二奶奶說難聽話之前出來喊她走人。一路找到新龍門客棧,包個小院子住下。


  紅嫣心中舒坦, 歡歡喜喜哼著小曲兒。靈蟾覺得這曲子好生古怪, 問道:“你唱的什麽詞兒?我竟聽不出來。”


  紅嫣隨口念道:“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給自己打個氣。每次多吃一粒米, 都要說聲對不起。”


  “吃米為何要說對不起?”


  “作著玩兒。不要跟女人較真~~”靈蟾隻能作罷。


  大略收拾幾下去外頭吃飯,紅嫣一粒米也沒少吃。


  晚飯後靈蟾跟夥計打聽紅雲館怎麽走,夥計詳詳細細說了。又打聽館中可有叫得上名號的粉頭。


  夥計登時來了精神, 扯條凳子坐下, 滿臉神秘道:“那館中最出名的便是西江月姑娘。如今沒了她,整個紅雲館都敗落許多。”遂繪聲繪色描繪西江月和北靜世子的故事,順帶連殺人案一並告訴了。紅嫣聽得興致勃勃, 與夥計兩個猜測原委, 天馬行空不著邊際;靈蟾聽得啼笑皆非。


  說罷閑話, 二人換身衣裳去紅雲館。


  雖說沒了西江月, 紅雲館並未冷清。好奇來探究之人不少, 到處都聽見議論紛紛。靈蟾點了個粉頭陪著吃茶, 跟她打聽西江月。這粉頭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吩咐,起先隻說些盡人皆知之事。紅嫣極擅套話, 輕鬆打開粉頭的話匣子。不過兩壺茶的功夫,她們已得知了西江月是京城人、早先做過有錢人家的少奶奶、本姓楊。


  一時吃完茶離去,二人到紅雲館門口雇馬車。紅嫣還沒招手便有輛馬車過來。看車還不錯, 紅嫣打起車簾子笑問:“大叔怎麽知道我們不是自己有車的?巴巴兒趕過來。”


  車夫大叔笑道:“我們幹這行都多少年了。若自家有車的, 眼睛不會這麽看。”


  “果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二人上車, 都沒起疑。紅嫣順嘴向他打聽西江月。


  大叔道:“前日我車上拉了兩位官人,聽他們說,西姑娘是被娘家賣來的。而且娘家和婆家都是好大的官,難怪會寫詩呢。”


  “好大的官是多大?”


  “這個他們可沒說,隻說我們吳大人連站去西姑娘祖父跟前都不能。還說深宅後院都是盤絲洞,遍地陷阱誰都坑,甭管親不親。”


  遂回到客棧。


  次日二人起床下樓,夥計迎上前使個眼色,同她倆避到角落低聲說了件事。方才有個男人鬼鬼祟祟的來打聽昨兒可有身量模樣和紅嫣這般的姑娘同一位年輕公子來入住,夥計說她倆本來住下、因不喜歡屋子又走了。紅嫣忙行禮致謝。


  靈蟾自打從揚州港下船便關在屋中,還是頭一回得了自由。她也不免俗套,從文昌閣開始逛。半天下來,靈蟾什麽都沒買,紅嫣把什麽頭花鈴鐺胭脂荷包買了一大包、且依然忍不住跟人討價還價。


  二人吃了午飯回客棧,才剛走到路口便聽有人喊“俞姑娘~~二爺,俞姑娘來了——”紅嫣登時拉下臉。


  隻見一個長隨模樣的人笑嘻嘻從樹下跑過來打千兒:“二爺知道俞姑娘不會走太遠。天都那麽黑了,能上哪兒去?左近兩三條街我們都看著呢。”


  紅嫣火了:“我是犯了哪條律法?各位官差要設下天羅地網拿我?”


  長隨愣了:“俞姑娘,我是……”


  “你們有完沒完,昨天鬧完今天鬧,女人鬧完男人鬧。”


  靈蟾看不遠處小茶樓裏兩個人匆匆走出,前頭那個主子不到三十歲且皮相生得不錯,便從紅嫣手裏接過大小包袱。紅嫣挽起袖子單手叉腰,腮幫子鼓鼓的還挺有氣勢。


  張二爺來到跟前,一眼看見靈蟾便麵黑如鐵:“他是誰!”


  紅嫣淡然道:“這位爺們什麽官職?好端端的良民走在大街上,你憑什麽問。”


  張二爺張口結舌,半晌才說:“紅嫣你聽我說。當年我實在是迫不得已。”


  “天上打雷地上雨,和我什麽相幹。”


  靈蟾咳嗽兩聲:“紅嫣,讓他說。”乃輕歎道,“不說出來,他就一直以為,隻要說了你們倆便能和好。”就如她母妃,愣是覺得隻要父王知道王妃偷人,自己便能複寵。


  紅嫣抿嘴,沒好氣道:“行行你說吧。快點兒我們還有事呢。”


  張二爺看了靈蟾兩眼,又看著紅嫣,眼圈微紅。“那會子我祖父生意上遇見大.麻煩,銀錢周轉不過來。可巧……那位看上了我。她們家是大鹽商,幫我們家一把易如反掌。我本是真心實意想娶你。”


  紅嫣望天。半分沒思量,張口就說:“張二爺,為了家族你犧牲自己是沒錯的。張家生你養你,你不能沒心沒肺。早先……行吧,東家說男孩子多半懂事晚。就算你當時並沒有誠心欺哄我、你誤以為你能有辦法。可你至今還想著來找我就不對了。你分明知道我不做小妾的。既然八抬大轎抬了二奶奶進門,就該清楚張家我不可能進去了。二奶奶家救助你張家於危難,你就算不知恩圖報,至少也不能上樹拔梯吧。你和張家總得有良心吧。你還四處攔我算個什麽意思?對得起她嗎?”


  張二爺忙說:“二奶奶極賢良。昨兒本是她命香蘭悄悄跟著你,才知道你住在這邊……”


  他話未說完,靈蟾已忍俊不禁笑了兩聲。張二爺怒目而視,靈蟾拱拱手遮了下嘴。


  紅嫣幹笑道:“張二爺,咱們說的是你,不與二奶奶相幹。你~~來尋我~~是不對的。我不做小妾、你不能休妻、你不該來尋我。聽明白了嗎?”


  張二爺霎時如被抽了筋似的,整個人蔫了下來。半晌才哽咽道:“我隻想讓你知道,我有苦衷。”


  紅嫣毫無誠意連連點頭:“好的好的,我已經知道了。你有苦衷,你做得對。張二爺還有話說嗎?沒有的話咱們就此拜別,江湖不見吧。”


  張二爺含淚道:“難道咱們過去的情誼,就這麽沒了嗎?”


  “當然啊~~”紅嫣理直氣壯道,“每個男人的保質期隻有一個月。你已經算不錯的了。好了各位,煩勞借光讓一下,我們要回去了謝謝。”


  “紅嫣……”


  “張二爺。”紅嫣正色道,“情誼沒了就是沒了。恰似江中東逝水、永不會複西流,你再如何眷戀都無濟於事。何不接受現實?自古揚州多美人,你再找一個不就是了?”


  張二爺苦笑道:“你當我沒找過?再如何貌若天仙,也不是你。”


  紅嫣悵然一歎:“很遺憾。雖說張二爺在我見過的男人裏算皮相偏上等的,你與我而言並非不可替代。兩情相悅才是愛情,單向不是。我隻能勸說兩句:天涯何處無芳草,不如憐取眼前人。”乃鄭重行了個禮,側身欲從靈蟾手中接東西。


  靈蟾微微搖頭:“我替你拿著,走吧。”


  二人繞過張二爺,朝客棧走去。張二爺恍若木雕泥塑,呆立不動。


  回到住處,靈蟾放下手中的東西,紅嫣連聲道謝。乃將今兒買來的小玩意一件件的擺在案頭玩賞,半點兒難過之意都沒有。


  靈蟾在旁怔怔的看著。紅嫣並非強顏歡笑,而是真的全然不在乎張二爺。一如她父王。自從母妃失寵後,天天盼著王爺有朝一日能回心轉意,可再如何費盡心思也不過是水中撈月罷了。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


  紅嫣賞玩了半日戰利品,扭頭看靈蟾瞧著自己發愣,抬手到她眼前擺了兩下。“犯什麽傻呢?我可警告你不要愛上我,我不會喜歡你的哈。”


  靈蟾偏偏頭:“哦?那你喜歡誰?”


  “誰都不喜歡。”紅嫣撇脫道,“我隻喜歡錢。”


  遲疑片刻,靈蟾忍不住道:“你果真對張二爺沒半點心思了?”


  紅嫣微笑道:“翟公子大概不知道我是做什麽的吧。你可聽說過天上人間?”


  “……知道。”


  “我早先是那樓裏的粉頭,後來專職賣古董和貴重商品。偶爾看見客人長得好,也接。可別的姐妹不見得都能挑客,不論老醜、總有人會接。而媽媽並不脅迫我們。你說是什麽緣故?”


  靈蟾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她們等錢用。”


  紅嫣點頭:“不錯。逼迫她們接客的不是媽媽,是缺錢。有老子欠了賭債的,有兄弟等著娶妻的,有交不上稅的。當然,也有丈夫離家兩三年、寂寞難耐的,有不想下地種田、隻想輕鬆賺錢的,還有酗酒成癮的。我們樓子裏並不都是好女人。”


  “你們東家不管?”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生百態,佛祖都管不過來,和尚又哪裏管得了。”紅嫣歎道,“人人都以為自己的命苦得舉世無雙,殊不知總有人比你苦千倍萬倍。”


  靈蟾輕輕點頭。


  “我對張二爺曾經掏心掏肺,可現在我不喜歡他。如果喜歡,說不定會做個惡毒女配綠茶婊,費盡心機擠到他身邊去。喜歡時隻要看到和他衣裳相同的顏色都會笑,不喜歡時連瞥見他的影子都討厭。我確實已經不喜歡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靈蟾苦笑,喃喃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總有人不明白這個道理。”


  “但我也不可能因為他不明白道理就遷就他、假裝喜歡啊,對吧。”


  靈蟾長歎。這些話,縱然讓她母妃聽見,也不見得能明白。


  或是假裝不明白。


  又看紅嫣,她正哼著小曲兒收拾那些小物件,沒心沒肺的。“倘若你十四歲時遇上了個好男人……”


  紅嫣撲哧笑了:“好男人豈能逛窯子?我是被賣進去的。”乃將手裏兩個荷包一放,“幸而是賣到了這裏。若賣給人家做丫鬟,依著我的性子八成活不到十四歲就得杖斃階前。就算僥幸活過十四歲,依著我的模樣也少不得給爺們做通房丫頭。不論他醜得像豬八戒,或是煩得像是唐三藏,或是悶得像沙和尚,或是像孫猴子行動就拿棍子打人,我都得忍著。也隻比皇宮裏的妃嬪娘娘略好些罷了。”


  前頭靈蟾還認真聽著,聽到最後好懸沒一頭栽倒:“你說什麽?”


  紅嫣攤手:“少奶奶厲害、或是爺們死了,通房丫頭都能打發走。到時候我也攢了不少錢,上下打點必能出去。那些娘娘,皇後厲害隻能去冷宮,皇帝死了也得去什麽大高玄觀。”


  靈蟾看著她目瞪口呆,許久才喃喃道:“我知道不明和尚為何特特擇出你跟著我了。”


  “嗯?我不是他派來的啊。”紅嫣道,“他隻說要調個機靈的,我是媽媽所派。”


  “你們樓子裏的姑娘都如你這般想的?”


  “差不多吧。”


  靈蟾點頭,忽又啼笑皆非。“難怪人家沒法子在你們樓子裏安插人手。”


  紅嫣一愣:“安插人手?作甚?”


  靈蟾搖搖頭,問道:“不明和尚讓你來作甚?”


  紅嫣順口道:“讓留神你哥哥。別的不用打探,我也打探不著。”


  靈蟾看著她道:“我這會子若出去見人,不能帶著你,我起誓不是我哥哥,可行麽?”


  紅嫣顯見為難,半晌道:“我在門外等著行麽?翟公子,我也是要吃飯的呐~~或是你約他過來?南門口?”


  靈蟾一歎:“也罷。各人有各人的難處,我本是為你好。”


  “謝謝啊~~”


  靈蟾遂寫了兩封短信,托夥計一封送到裘家給李大人、一封送到法海寺給婉夫人。轉頭告訴紅嫣:“你同我一道去吧。”


  紅嫣一愣:“我也要見那個人麽?”


  “嗯。”


  “可否透露下是什麽人?”


  “不能。”


  “好吧,那算了。”


  “你最看不上的那種。”


  “渣男?”


  “不是。”靈蟾悠然道,“皇帝的小老婆。”


  “啊?”紅嫣眼睛裏冒蚊香,“不會吧……”


  “太上皇的小老婆,婉太嬪。”


  紅嫣自然沒聽說什麽碗太平缸太圓,眨眨眼問道:“這位小老婆貴姓?”


  靈蟾啞然失笑。


  紅嫣抿嘴,伸了個懶腰:“何時動身,能歇會子不?”


  “人家是貴人,時間自然她定。你先回屋歇著吧。”


  紅嫣忙抱起她那堆寶貝:“那我走啦~~”真的回屋去了。


  那個夥計一直藏身於窗下偷聽,這會子才伴著紅嫣的腳步捏著信悄然離去。


  信自然是先送到丁香街。張子非打開看了看,說有要緊事求見。


  薛蟠深吸一口:“婉太嬪乃李太後的打手兼狗腿子,最後咬死李太後的就是她。原來她才是大魔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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